《安魂夜》

   每当夜深人静时，小女孩总是偷偷走出房门，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来到阳台边，她那小熊睡衣的口袋鼓起来，装得是满满一袋皇家特供猫粮。

  有一只黑猫肚皮朝天躺在树枝上，看起来十分懒散。

  「我来啦，猫猫殿下……」

   黑猫本能地翻过身，纵身一跃，降临于小女孩面前，过程优雅又自然。

  「本皇子已恭候多时，贱民还不速速献上贡品？」

   小女孩对于一只猫会说话，已经不再有违和感，此前都是彼此一同战斗过的伙伴了。

  「要多吃些……我都怕你瘦了。」

   趁着黑猫享用贡品之际，小女孩伸出不安分的手顺利对着猫猫两耳间揉了上去，凉凉的……

   这只黑猫也没有一般猫所拥有的肚子咕咕叫，像是……活过来的标本。

   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黑猫时，是参加完一场葬礼后，小女孩身着小黑色水手服，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但只是用作装饰。在葬礼结束后，众人排队离场时，小女孩发现自己弄丢了一样宝贵的东西，母亲送她的礼物，一条项链，一把小小的银钥匙挂在上面。

   她混入人群中，逆流而上，返回墓地，乌云徘徊在墓地的上空。

   有只黑猫在一块碑前，静静凝望着，如同先前家族的人们一样，非得伤感得流出泪才肯罢休。

   猫猫神经兮兮的转头看向小女孩，它的眼睛是银色的，不朽的银色。

 「我不是故意的……」

   下意识地，把猫猫当成人了。

 「人类。这里很危险的。」

   啥？小女孩没反应过来，四周也并无人。

 「跟我来……」

   猫猫傲气凌然地别过头，穿行于墓碑间，步态尤其放松，仿佛它说的危险不过是常态。

 「猫猫你居然会说话！我就知道……故事书里是没有骗人的！」

   小女孩已经有想养它的念头了，对她来说，有一只会说话的猫猫，是要比其他人，比安分守己的仆人，唯唯诺诺的管家，要有意思得多了。

    随后，小女孩郑重的介绍自己，名字啦，爱吃的食物啦，伯爵家的掌上明珠啦，爱猫人士，家庭成员首席执行官兼庄园董事会主席……

    猫猫不感兴趣，它带领着话多的小女孩到一颗古老的树下。

  「人类，天要黑了，在天亮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颗古树下，不能乱跑！听懂了吗？」

 「我懂啦……你想和我玩捉迷藏对吧？」

 「喵……我就不该指望愚蠢的人类能好好听我的话！人类——」

   小女孩遮住眼睛面对大树，准备从一数到十了。

 「——老老实实睡一觉吧！」

   猫猫跳上小女孩肩膀上，她全然没有感觉到肩膀上有任何不适，可见猫猫与其说是跳上去的不如说是飞上去。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小女孩只数到五，就听着耳朵里一阵若有若无的喵喵声，无力地瘫倒在树边。

   不同于人类在一个温暖的母体里诞生，它是在一个盒子里具有意识的，它能透过盒子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可自己无论如何撞击，扭动也无济于事，出不去。盒子本身却是被什么东西带着移动的……就这样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无忧无虑的平静地飘荡着。

   直到被一个老人捡到意外打开，它满心欢喜，一会儿跳到树枝上，叶片上，老人的烟斗上，一会儿又砖进壁炉的火堆里了，它感到世界充满了新鲜感，有无穷无尽的探索的欲望，在它心里蓄势待发。

  它感谢着老人将它释放出来，所以时时刻刻都想要帮老人的忙，只是可惜老人看不见它。

   例如有一次老人点烟，找不到火柴盒，它就砖进老人的眼里，老人吓了一跳，嘴里叼的烟斗也掉在地上，几乎是全新的视角，老人的眼里，他无比熟悉的家，全都变成了更加纯粹的透明的图形，轻易的就发现了火柴盒的结构，老人喜欢这种看穿世界的感觉，不肯闭眼结束这种神奇的体验……因此黑暗骤然降临——他的眼睛瞎了。

   自从老人瞎了后，他的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总是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就是神，我就是你们天天早上朝拜的真主，请向大家宣布——我就是神！只有我能带你们去到极乐世界，带给你们永远的幸福啊……」

    它无法理解老人的话语，也不理解老人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不好好吃饭，不按时睡觉，当有穿白衣服的人来接走老人时，老人就表现得像个野兽般疯狂挣扎，到处乱撞，拿书砸人。

    如此重复两三次， 最后，老人被白衣人降服在一张白色的床上了，它砖进一只喜鹊身体里，飞进屋子，停在床边的桌子上。

   老人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对喜鹊说：「是……你……」

  「叽叽叽叽……」

  「我就快要……死了……我求你……带我的灵魂……去天堂吧。」

    它还不懂什么是「天堂」。但老人死后确实有一团黑云，从老人的身上分离出来，它本能的对这种不规则的东西讨厌起来。

    可老人的请求，不能无视的……强忍厌恶感，它离开喜鹊的身体，砖进黑云里——

    好多好多的书和文字。这云是老人的所有记忆和情感构成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看书，看完后，记笔记，再看其它书，再记笔记，一本书伴随着一本笔记。渐渐的，笔记的数量都快赶超老人看过得书了。

 ——既然老人对书那么喜爱，它想着，也许把老人一生撰写的笔记变成一本书，老人应该就知足了吧……然后这本书就是老人说的「天堂」了。

  ——「编辑语言」的过程不是那么简单的……它还没有尝试过这么大的工作量，太多的信息需要编辑成能被世界完全处理的语言，它累得想休息了。

   老人的葬礼如期而至，由于老人还没立遗嘱，老人的大部分遗产被判给一个私生子，其余小部分，例如珍藏的书籍则以老人的名义捐给当地大学。

 私生子带着他不谙世事的女儿一同参加老人的葬礼。

 ——黑云被它以中心为圆心旋转，原本无序的黑云，变为一个黑色圆盘。它从中脱离出后为圆盘叠加透明的圆柱形盒子……嗯。完成了。

   接下来装着黑盘的盒子会以书的存在方式而现世。 它如愿以偿地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女孩最初知道有只会说话的黑猫是在一本爷爷的书里看到的，每一页，每一页都画了一只动作不一样的黑猫，但所有猫都是同样的特征，浑身黑乎乎的，有银色的眼珠，上面记载了黑猫原本是一位受人敬仰的王国的皇子，它的计算能力尤其出色，超越一众皇家科学院的数学家们。王国每100年都会经历一场不容犯错的难题，有一场「黑体」的云风暴随机出现在王国内部，会瓦解整个王国，届时，王国会遭受灭顶之灾。皇子自愿挺身而出，召集一支队伍，提前计算出黑体出现的位置，提前修建能控制黑体的盒子，然而计算失误了……偏差仅为一个角度，皇子毅然决然地躲进盒子里，亲眼目睹了王国的毁灭，盒子使皇子免受一切伤害，但也意味着无法从内部打开盒子。

  「6……7……8……9……10。我来找你啦，猫猫！」

 天空是黑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是一种纯粹的黑。

   如果一直往上看的话，想必会感受到折断脖子的痛苦吧。

 「猫猫说了……不能离开树。」

   小女孩灵机一动，捡起一根树枝，「那我就带着树（枝）去找它吧！」

   它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想醒来活动活动身体，眼前是刻着老人名字的碑，以及新鲜的花束，「喵～」——它惊奇的发现自己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还惊讶于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这条长长的软软的东西是什么来着？以及……有个人类小女孩在看着我？

    还有异常的景象，从老人以外的墓碑中纷纷有黑云往天上飘去，它的视角里，天空已经阴暗无比，怎么回事呢？……好眼熟的场景啊。

   眼下先骗小女孩找一个地方躲躲吧。

 这次的黑云显然比老人的黑云还要棘手得多了，猫猫已清楚黑云是生前之人痛苦的灵魂的一部分执念，紊乱的信息元素，正在融合为信息结界，一旦结界完成，即使猫猫能抓取每一个信息元素，在结界中象征无限大的空间里，也相当于大海捞针。

  「如果……有盒子，有我的盒子就好了……」

   但，从老人打开盒子时，盒子本体就被世界回收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重蹈那时的过错——

   恍惚中，听到小女孩的叫喊。

 「猫猫殿下——我来救你啦！」

   啊，愚蠢的人类……

 「难道你就拿着一条破树枝就想来救我？！」

   啊，快要被人类蠢哭了……

  「才不是什么破树枝呢……这是一把圣剑……故事书里说的。」

    圣剑即是「信念之剑」——约定之力，契约之力。

 「那好吧……看到黑云没有，接下来我会和你共享视界，然后按我说得做。」

 「好，我准备好了，猫猫殿下！」

   其实它想得是，想办法夺取小女孩意识，支开她再说。

   可是它再次跳到小女孩耳边时，它自己却与小女孩融为一体了。

  「我感受到你给我的力量了，猫猫殿下！这次我定要把邪恶的黑云怪全部除掉！」

   小女孩也有凭空起飞的能力了，黑云在她和它眼里重合为一只好像澡盆里不断搅和搅和出来的泡泡，脏脏的黑色泡泡的怪物。

   接着，小女孩指挥圣剑把黑色泡泡聚集一处，念出故事书里英勇帅气的招式名：「EX——正义之斩！」。

   圣剑剑尖引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像串糖葫芦似的戳破了所有黑色泡泡。

   事后，小女孩邀请猫猫来老人家入驻，作为皇家贵客（吉祥物）的身份。

   猫猫倒是欣然接受了，前提是不要把猫猫关在房间里，因为它自由散漫惯了，挺喜欢到处走动，偶尔会出现在墓地，替人驱散阴暗的云。

  而每当葬礼上下起雨时，请别忘记那是手持圣剑的勇者小女孩和她的猫猫皇子殿下成功击败邪恶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