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蓝(正式版)
七里蓝
诗是落叶,比秋天短,比世界长
——顾城
在颐和园中,王国维吃完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烟的时候,他的故土将让他在几十年后再一次苏醒,然后回想起溺水时的痛苦。
我在灶台边读着《人间词话》,似痛饮烈酒。我迷离地相信了祖母的故事。“把诗歌封存到火焰里,你会知道难以知道的。”诗页随落叶一样燃烧。火光在黑夜里闪烁,光辉把绿色的水稻镀得金黄,抚平了野地上的杂草,引来钱塘江江声浩荡,苏东坡在大风里走来。
这个村庄的天空是傍晚的颜色,但是没有晚霞的红艳,天空上只有一朵像翅膀的云,甚至没有多余的云。整片天空都浸泡在深蓝色的晴空中,但只有这样的星星更显得灵动,这样对夜晚的欲望更加强烈。这对于一名诗人是极大的恩惠,静安内心萌生了感动,他想用文字挽留这片天,让这片天空永垂不朽在村民更在自己的生活里长存。
年老村民告诉静安,这天空的蓝色叫做“七里蓝”,不知什么时候之后,那里傍晚晚霞的鲜红骤然消逝,日出日落也逐渐成为了傍晚,天空也成为了这样的颜色,静安不禁询问道,这为何不是黎明的颜色,村民如实回答:从灾难开始,我们的父辈,我们的黎明都在酣睡。
“七里蓝”中七里的来源是因为村庄离海神庙有七里的距离,何时而来?那必定是海神庙建成之后的事。村民们都知道建成祠庙的目的是为了祭祀防止潮水泛滥。但是和穷苦的农民本没有太多关系,许多地主,都纷纷将住址迁到海神庙附近,没人知道他们看中的是庙的虔诚还是皇帝的恩泽。地主是农民的主人,地主与地主间联姻,关系不断。皇帝是国家的主人,他们也是。于是,海神庙附近随着人员的前往发展起来。城市中心也就次大致确定,一切的繁荣衰败踏上了历史的孤舟。
到这里,诗人只是听闻,他没有见到。但是接下来的就是战争与革命,诗人也逃亡他乡,新中国成立后他才回来。
大革命的时候,海神庙附近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荣,但是欲望还在。建筑是皇家用料,大多是名贵的汉白玉,那一座庙,早已没有了任何阶级的门槛,沧桑羞愧的伫立着。哪里的建筑玉石,在欲望被释放后被蚕食。但是,每当人无休止的切割那些汉白玉,他们的“辛苦”为欲望塑造出了形态,而欲望也同样为“劳动”塑造出形态。所有发泄欲望的人,或是享受欲望的人,不过是海神庙的奴隶。
静安对于这一段历史讲述的极少,似乎不想提及。如果你现在前去的话,用手触摸那些汉白玉,你会明显感受到不同,太久以前的石头被历史拍打的一种清冷光滑,而那些修复的则更加粗糙。
悲痛过去,欣慰的就来了:也许这是一群人,此时,大人们因为害怕劳作和对于新世界的物质目标的麻木追求,对于外界也自己给自己创造了次元壁。那个时候太阳强烈,水波沸腾。相对于大人,孩子们显得更加浪漫,这种浪漫是来于无所事事,来于好奇和无知。孩子们偷走了从牛厩里将要病死的老黄牛,穿过了六十七块田,穿过热火朝天的水稻,孩子们共同骑在老黄牛背上,晃悠悠地出发了。出了村口,他们早已踏入未来的城市,空旷的街道上,商店门口堆满了破损的石碑。孩子为争夺一块有着黑白纹理的方正石碑作为自己死后的我墓碑而争论不休。老牛叹了七口粗气停下了。眼前是有四个路口的旷野,孩子们却对陌生而害怕,老黄牛也走不动了,领头的孩子环顾四周,这里的风是从四个门口吹向中间,这里的尘土安稳康泰,四个门口在同一个圆轴上临时搭建。动的是门,而门后的路是不变的。在天上来着,这就是一个表盘,分别有四个时刻,十二点,三点,六点和九点。孩子们站在六点的路口,牛头朝着十二点,吐着白气,这时孩子们并未意识到这里的含义“我们走到头了,回去吧。”有个孩子因为害怕陌生才说出了这句话。市中心的人每天都走同一条路从家到工地,从工地到家,人的脚步与机器的运作推动了这四扇门转了一转。静安说完后,我依然有些迷糊。于是诗人重新开始解释:“农村的天空是傍晚的颜色,但是这不能永远不变。一座城市固然美好,甚至可以满足所有人的欲望。但是每一座城市,想通过保持不变来唤醒人们对她的记忆的话,那她就会沉沦,腐朽,最终被大地淹没。那群孩子,最终使他们用力推动指正,将半晚六点的指针,想着黎明推去,这座农村的天空上,旭日将要来到。
随着科技涌入、交通的接入,人们的欲望早已离开海神庙,想着科技交通发达的现在的市中心区。现在这座城市的建立,就像是过去那样。但是那些记忆,以政策科技为载体,以历史的深厚为光荣,再一次向海神庙走去,景区就建立起来。历史开始被人所知,就会被欲望这头野兽盯上。快速地发展,让农村要么难以恢复到傍晚的宁静,要么被人忘记。
傍晚给人们带来的是松弛、慵懒的气氛。青蛙沾着潮湿泥土的后腿跳进小沟,荡起小小灵动的波纹。荡弯了青翠的山,荡亮了清脆的鸟鸣。老人们喜欢这种惬意,他们躺在父辈用了半个世纪编织的凉席上,享受着那些由于年久而突出的竹子纤维,看着从半山腰砍的干柴在烈火中爆出的几点火星,闻着空气中刚刚榨出的麻油的香味,招呼着归来的孙辈。而正值壮年的人则希望逃离这个地方,七里”是对于当地人有这样的重要性,是村民对于市中心的欲望,准确的说对于中年人的欲望更加强烈,所有人都认为走过了七里便是飞黄腾达之日,为了金钱,也许是更为了跟随时代,也许随着时代步伐前进是人最向往但最不甘的欲望。
早就没有人有体力劳作,宽宽的稻田里如今被野草填满,村庄重新变得贫穷,这些人要逃离,要离开这个地方,不久,在这片傍晚下,只有老人和小孩,再不久,老人入土,小孩远赴,村庄便被自己哺育的孩子淹没和消逝。
但是静安是为了留住村庄,经历过了许多繁华,他渴望一种贫穷的宁静,但也渴望着土地下沉睡的星星发芽。没有土生土长的村民的村庄是必定消失的,这个铁律,他内心也懂。静安静静地生活在村庄里,那些过去在星光下动人的历史与岁月也如此时秋天泥水中的落叶一样腐烂。他是村庄里唯一的人吗?或许村庄是否还存在着?没有人可以知道。
夜晚悄然降临,他沉睡着,像是一盏在朽木桌上的油灯,而那些风吹得太快,带着时间的火,忘记了他早已燃尽。当静安正好进入梦境,月光就被唤醒,穿过雨季厚实的云层。这座村庄与自己太像了,每当静安看这天空,这里的天空比庄子还要宽广。他听见了那些怀疑与嘲笑,内心填满了那些村民后代的鄙夷和老村民们墓碑的寂静。月光降了下来,那些被浓的化不开的黑夜浸泡的铁盆、热水瓶、生锈的锁孔和翻到明天的黄历,终于被冲淡。朽木桌上的手稿透露出这座村庄凋零的气息,即使里面的明月是亘古留存的。
静安被纷杂的幻像吵醒,走出房门,踏上黄土。自由让这夜晚井然有序,使世界反映出人心的航向。美好与安静统治着一切,塑造出美好本身的状态。然而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又是如此地远离他,远离这片大地。他内心的光辉闪烁在山崖上,田埂里和星空之中。这村庄让诗人支离破碎的幻象统一于一片黑夜,这里可以美梦永存。每一只鸟,每一朵花,每一颗水稻,所有的村民,还有那苍茫的大地与辽阔的天空……宣告着一种幸福,宣告着一种自由。这种宣告似自然规律般势不可挡,厚实而纯粹,坚硬而透亮。
在如此的夜色里,我静静地看着王国维的背影。他的身前是钱塘江。几番下来,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即使是我将他从水中唤醒。他曾经属于这片大地,他的所有诗歌与文章都是这片土地发育出的伟大的种子。而此时他不属于这片大地的任何人,以至于他总是如明月半高悬夜空,这是他的幸福。还是他的苦难?我与他这般神秘的关系是我的幸福,还是我的苦难?四周旷野茫茫,江南的柔情如同一只将要旱死的鱼迅疾的跃入江中。此时拥有两个人仰望星空的面容的时代究竟是幸福的,还是苦难的?
我无从得知答案,正如我无需向他走去,去告诉他重生的一切真相。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无需让他知道。国学界的另外的半壁江山由于他的离开难以再放异彩,然而让他再一次前去修补,再一次与这片大地上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理想发生一丝丝的联系,已经毫无意义了。这是为何?嗯?我竟然会询问我自己。空气中传来无力的气氛,让人没有经历思考,没有力量去感到悲伤或者是快乐。只给一个人一片星空,让他仰望,但不会有任何评价。
王国维抬头望着月亮,如同白玉般清凉与纯粹。每当他了一眼之后便会不忍心再看一眼。真正美的东西,他希望她永恒,或者彻底毁灭。如此美之本身突兀的悬挂在痛苦的生活里。每当月明之时,他所承受的痛苦便在月光的照耀下加倍,如同在良辰美景里,没有佳人的相伴,也总是让人想到孤独的自己。过度的悲伤来的不知所以,却如同烈酒一样让他麻痹。此时,人可以不管不顾,宿醉一夜。然而最令人难受的,还是那个猛然间清醒的清晨,提醒着你将要再一次面对生活。那片天空遥远庞大的无法再给人任何安慰。对于那些仿佛失去很久的东西,犹如从未拥有过一样。
静安伸手、挡风、明火、吃烟。新生的烟雾飘进几百年前一个文人陌生而古老的肺里,犹如新生的城市掠影也不免飘荡在农村的天空。他抬头展望,黎明的天空下,属于农村的韵脚已被掩埋,然而回声温柔,新声澄澈,洗尽风里的残荏,染得天空一片遥远的蓝。
202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