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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RAO(19)

2020-10-01 20:57 作者:白窃机  | 我要投稿

冗长无梦的黑暗似乎持续了百年之久,再醒来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渐隐,恍若隔世。

隔着门墙帷幕,有渐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进来。

“乾哥,你都有好一阵未曾来看我了,整天除了喝药还是喝药,闷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对了,这个是我师父让我给带你的。老头脸皮薄,吃不下不要银子的饭,上次你随口说了声这熏香好闻,他便放在心上了,这些天折腾来折腾去也只倒腾出这么一小盒,乾哥你千万要收下。”

“劳烦他老人家记挂了。”

“明日便是冬至了。”楚漓的声音隐隐约约,透着虚弱,看来病症确实是越发严重了。“我今日去看哥哥的时候,碑前香火一片零落,只怕到来年,该是满目杂草了。”

“你去看看他吧,他一个人在那边,孤魂野鬼,一年到头便也只有这么点念想了。”

一时无人说话,过了一会才听唐乾沉声道:“我知道。”

明日,竟是冬至了么?

往年的这一天,唐乾总是不见人影,唐知眠总会邀我出去喝酒,最后反将自己灌得烂醉。

丝弦绮乐,金箸玉盘,窗子外吹进来的也成醉人熏风,我却似乎总能在风里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香火味。

唐知眠半醉半醒地说,那是城里的人烧出来的。“在家里烧,出来了还烧,他们就是把整个唐家全烧了也烧不出半个活人来!晦气!”

在苗疆没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人死天葬,腐骨重归天地便是轮回新生,因此人们大多重生而轻死。出来之后才发现,世间却是恰恰相反,活人永远只能活在死人的阴影之下。

“咦?阿宁哥哥不在吗?”

“他近日身体不适,在里间休息。”

珠帘乱撞,然后是一张孱孱苍白的脸,长衫竹架,形销骨立,只有闪动的眸光叫人熟悉。

他坐到床头,殷殷相问:“上次见面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倒了?苦日生寒,阿宁哥哥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我点头:“烦楚公子挂心了。”

他眨着一双湿润眼眸:“我叫你哥哥,你却只称我公子,阿宁哥哥好生见外。”说罢却委屈地看向唐乾。

不由有些好笑,从前便算了,如今再与他逢场作戏给谁看呢?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来兄弟之称?”

点香的唐乾闻言转身看我一眼,继而宽慰他道:“阿宁近日养病积郁,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你不要见怪。”

“怎么会,病疾缠身的滋味我最清楚了。”他善解人意地笑道:“何况先前阿宁哥哥为我里外操劳,小漓感激还来不及。”

唐乾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这些天来,我第一次见他从心里笑出来。

“那,阿宁哥哥好生歇息吧,我便不打扰啦。”走到门边又踌躇着回头,期期道:“乾哥,明天……”

唐乾应道:“我知道,你先回去罢。”

楚漓走后,他脸上又换上了那种虚伪的笑容:“休息好了么?晚膳想吃什么?”

我偏过头。

“松鼠鱼怎么样?新来的江南厨子最拿手的手艺,你还未尝过。”

“……”

“说话。”

说什么?事到如今,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可说?

他话音渐沉:“我耐性不好,阿宁,不要惹恼我。”

从前每日会将枕席间的落发一根根收起来,说结发相从期白首的唐乾,如今阴晴不定,说自己耐性不好的唐乾,想来真真是可笑。

我叹了口气:“等我死后,你把我和陆洺葬在一处罢。”

话音刚落,便被他捏着下颌强迫抬头:“你的生死,我说了算。”他眼神阴鸷地可怕,“不要说这一世,便是来世,我的东西永远都是我的。和他葬在一起?只可惜,他已经被我挫骨扬灰了!”

挫骨扬灰……陆洺难道真的已经……

捏着我下颌的手扣上喉咙,唐乾冷笑着贴近:“真是好本事啊,在我眼皮底下都能勾搭上那个烂货,你就这么缺男人?他干过你几次?贱货配婊子,他能满足得了你吗?嗯?”

唐乾,如此污秽难听的话,也能毫无顾忌地出口伤人了,而更令我难堪的是,早已麻木的心中竟仍会因他侮辱而隐隐作痛。

我咬牙挣扎:“是啊,只怕楚煦也没想到,他一死,你便带回来一个婊子,还同床共枕了三年!”

他手上力气蓦地收紧,眼中戾气暴涨:“你找死!”

我再想开口,却只能在他禁锢掌控下勉强发出几声难忍的呻吟,还未来得及挣扎,脖子便几乎要被他拧断!

命悬一线之际,喉间的力道终于稍稍松动:“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困在那一点点生死罅隙间,我只能如涸泽之鱼一般艰难地呼吸,甚至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我,暴怒之后却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我带你回来?我爱上了你?曲宁,曲宁,你真是……哈,哈哈哈!”纵声狂笑却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未减,末了,凑得更近了,近乎在我耳边呢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在哪里么?”

我当然不知道,但是这样近乎癫狂的唐乾让我从心底感到恐惧。

“是在逆斩堂的刑房,陆洺的嘴里——在你遇到我的一年前。”

什么?

“那时候,那小子被用刑用地昏了过去,除了他娘,嘴里反复念着的便是这个名字。”他低笑一声,“他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我不过稍稍花费了一点功夫,便找到了你。”

他蓦地松开了手,空气倒灌而入,呛入喉管,脑中万千疑思杂绪如大潮拍堤,“轰”地一声之后,只剩碎玉飞珠。

“咳、咳咳咳咳咳……”

“真是好骗啊……不过是帮了你几次,说了些好话而已,你就爱上我了。可你该知道……”他抚上我的脸,细心帮我擦去唇角口沫,“那些话,即便是当着你的面,从来也不是对你说的。”

“哦!我还记得带你回来,他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样子!”他笑起来,不再是阴沉或偏执的笑容,而是如孩童捉弄人的把戏成功后被逗弄出的,发自内心的大笑,带着纯粹而天真的恶意。“你知道那种不用动手便能将人踩在脚底的畅快么?不,不止是人,连一颗心也一并踩碎了!”

“那一瞬的快意,比与你交合更胜百倍。”他似是意犹未尽地摇摇头,“只可惜,一个人只能毁一次。”

是,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只能毁一次,所以人人皆懂得要将真心藏起来的道理。只有那些愚笨之人,以为真心能换到真心,丝毫不懂遮掩,才叫人肆意践踏。

我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所以……你从来,从来……”

“是。”他缓缓勾起嘴角,不是在梦中,而是字字清晰:“我对你,毫无感情。别哭了,不值钱的。”

我才发现,自己面上已是一片冰凉。

“你了解我么?知道我的过去么?你对我一无所知,怎么敢爱我?”

“我一无所有时候是他陪着我,人人只当我是一把刀的时候,是他把我当人看,他在唐家只是个影子,只属于我的影子,也只有我知道,我的影子其实会笑会闹,会抱着给我哼他家乡的小调,在最动情的时候从来不会闭上眼睛,只看着我……多少年了,只有我们两个,在泥淖和杀戮里翻滚,终于,终于可以站在天光之下了,可是!”他呼吸急促起来,紧握的指节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后面的话:“害死他的,我必要使之生死不能!”

“我跟阿煦,早已歃过血拜过天地,生同衾死同穴,他的名字入的是我唐家的族谱。”唐乾抹了把脸,起身背对着我,“你怎么配与他相提并论?”

至此,相思成鸩,心死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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