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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利与流浪汉与我

2022-02-07 09:15 作者:小戴和小鲨鱼  | 我要投稿

从去年八月末开学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刚来Berkeley的时候就有人提醒这边流浪汉很多,一定要注意安全。但是我很勇哎 (*`へ´*) 在数次散步的途中碰巧接触了一些流浪汉,于是有了以下五篇各自独立的小故事。我想着,在忘记它们前记录下来吧。

 

1. 九月中旬的跟踪

是一个很晴朗的周四。我下午没课,就去学校周边散步。太阳很好,我穿着短袖短裤走在RSF那条街上。忽然看到一位白人老爷爷,多大年纪我也认不得。他穿着很厚的棉袄,拖拉的绒裤,手上提着两个鼓鼓的大袋子和空空的矿泉水瓶,超市里卖的1.5L的那种。感觉好热啊,我当时想,明明那天有20几度。我又想,流浪汉是更讨厌酷暑还是严冬?空空的水瓶和干干嘴唇,他不说话。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帮他,毕竟人生地不熟。他往西走,我往东走,我往西走,我往东走。我看见一个女人凑上前去扔给他一包橡皮糖,他骂骂咧咧地拒绝了。“OK, OK.” 我听她说。

我想,如果他渴,那吃橡皮糖简直是反作用,可是如果他有一杯水,他就可以吃糖。

于是我打算去给他买一杯水。我犹豫了很久走到他身边问他,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口罩?水?往西走两个路口有家超市,我可以帮您买。

可是他只是看着我笑。彼时有下午的阳光,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我又问了一遍,可他还是静静地笑,带着一种和蔼。于是我只是说,很抱歉,打扰了。

他继续往西走,我往东走。我走到一半又折回去了。我好奇他会去哪。他提着两个大袋子往右拐,于是我踮起脚尖往右拐;他放下袋子稍做休息,于是我站在树的影子里。但我还是被发现了,远远地。我看见他回头往我这里看,看不清表情。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往宿舍的方向跑去。

 

2. 十月雨夜的崩溃

我上学期上了一门Poetry of California,于是我也想写诗。我常在深夜出门散步,这天也不例外。穿过迷蒙的黑夜和迷蒙的小雨,我往Sather Gate走。那晚有一辆黑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还有一个穿着棉服的男人。十月开始冷起来了,见到穿棉服的人我也不感到奇怪了。他推着一个购物车,像沃尔玛的那种,也可能是Walgreens,把手是红色的。里面装满了他的家当,有衣服、日用品、食物、一个小小的绿色盆栽,还有一个红色的布偶熊。盆栽在那一大摞东西的最上面,约莫躺在30°角的平面上,随着男人锤车的动作一抖一抖的。雨开始有点下大了,我听到雷声了,他看上去也更崩溃了。我站在街对面,戴着卫衣的帽子,看他绝望地把手推车推到马路中间。车摇摇晃晃地倒了,里面的物品也撒在浸过雨的沥青上;小盆栽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土掉了出来,植物也掉了出来。布偶熊被甩到了好远的地方,侧躺着。男人开始哭,大哭,中间还夹着几句咒骂。也许他嗓子原本就已经哑了,他把双臂张开,伸向天空。他的外套也有帽子,可他仰起头了,于是帽子也掉下去了。

第二天天晴了,我穿过南门的丁字路口往Wheeler走。地上没有绿芽,也没有红色的布偶熊。

 

3. 我陪你吃火锅啊

我和Larreina一起去Tasty Pot吃火锅,等位的时候看见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的很厚,靠坐在她的行李上,没戴口罩。她看了我们一眼,主动打了招呼:您有多余的口罩吗?

我没有,Larreina也没有,但是旁边的超市里有。我和她说您稍等一下,我去Target买一些来。她朝我点点头: yeah thank you. 我听不出多少感情,但我急着跑去买了,不顾她又在身后说了些什么。我在超市里逛了一会才找到卖口罩的,没有一次性的,只有棉的。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但是我觉得黑色的比较日常,于是我买了两个,4刀。我又跑了回去。Larreina和那个女人还在之前的地方等着。

我把口罩递给她,然后我才听清她在我走之前说了什么。她说,您能再帮我买点零食吗?

我犹豫了,Larreina朝我摇头,我想开口拒绝,正好有两人桌的空位了,于是我说了句sorry,然后进店吃起了火锅。白气热腾腾的,我往前看,看Larreina说笑,我往右看,看收银台上的外卖盒。我不敢往左看,因为会和那个女人对视。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眼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感觉愧疚。离开店后我便拉着Larreina往反方向走,我说我们绕一圈再回宿舍吧,我不想看那个人。她也许没有注视我们。我们开始散步。

 

4. 十一月摇摇欲坠

那天晚上有比赛,忘记哪个队了,9点多才打完,大批人流从体育馆往外走。他也往外走,从VLSB前面的那片小树林往外走,帽檐下是黑色的脸。我经常去Haas Pavilion门前散步,所以我看见他了。他快走不动了,他快要倒下了。把整个背都弓起来好像才能好受一点。我一开始以为他是附近喝多了的学生,毕竟周末烂醉的人并不少,可他不是学生,也没有喝多。我看见他扶着石墙想吐但是吐不出来,一抖一抖地,像只快干死的鱼。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状态,就好像突发疾病,立马需要心肺复苏。我观察了一会,他站着抖,蹲下来抖,最后趴在矮墙上像是失去了意识。于是我飞奔去Bear market买了两瓶水,又跑回来,看见他还在趴着,我松了口气。我说hey,我声音不大。他花了很久才直起身,看着我,说不出话。我说我给你买了点水,你需……?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水递给他,替他拧开了盖子。我还没说完他就开始吨吨地喝。“OK…” 我低下头去看我的帆布鞋。他喝完一瓶水才变得像个活人。他开始大口喘气,他语速很快,嗓音沙哑,英语西语交错,我艰难地捕捉含义。Enfermo。我听到了,他说enfermo。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病了。他好像不想和我说话了。他往南门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到矮墙旁坐下。他也有两个袋子,但是里面什么都没装。

他明天会有早饭吃吗?我想着,于是我又回去买了两块energy bars。可是这次我不再有勇气了。我隔着红绿灯远远地看着他靠着墙坐,嘴里吸着什么。

是烟吗?还是药?我不知道,我好像也不太想知道。

我攥着吃的过了马路,走到他跟前,可是他这次没抬头,也没看见我。于是我停在矮墙的另一侧,偷偷看他。

他把帽子又盖上了,遮住了脸。

 

5. 报纸叔和鸽子姐

下午的阳光很好,我这次也往西走了。CVS门口的车流人流总是很大,也许他也是因为这点选择在那个路口卖报。我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份报纸,一份卖不出的报纸,一份过时的报纸。上面的新闻吸引了一对小情侣,他们表现出想读的意思,却在听见需要付一块钱的时候走远了。任凭男人在身后呼喊。他悲伤地嚎,久久未开始寻找下一个可能的购买者。我感到难受,于是我绕开他走。往南走,往南走,走到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前。她手里拿着盒饭,是人类的食物,但不完全是,因为已经发烂发臭。她把那些“食物”搅匀,然后倒在地上。身后的鸽子瞬间都飞过来抢着吃了,其中一只的翅膀几乎划过我的卫衣。它们吃得很开心。那个女人又坐回到地上,靠着墙睡去了。下午有阳光,但是晚上没有。鸽子有羽毛,可是她没有。

我开始往回走了。我刻意避开那个卖报的男人,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于是我想,小情侣会引起他的注意,应该是因为他们脸上笑容灿烂幸福吧。如果我表现得悲伤绝望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问我要不要买报纸了。

可是他还是靠过来了。我蹲在地上,看着车流,然后捂住了我的眼睛,装出不再对世界有期待的样子。可他还是靠过来了。他把报纸伸到我面前,用眼神问我要不要买。我小声说,我没带钱。我散步确实不带钱。

他好像被打击到了。他笑得悲哀诡谲,我看见他没有门牙。我站了起来,他从我身边走过,我以为这就结束了。他忽然停住了,转过身问我几岁。我愣了一下,问,我吗?他说对,你几岁,18?我说我20。他又开始笑,嘶哑凄凉,20岁啊,哈哈哈,f**k,你才20。我知道他信了。

我沉默了,我开始往家的方向跑,口袋里的那串钥匙叮当响,可是我知道它们和硬币的声音不一样。

 

 

 

以上就是这几个月我遇到的流浪汉。都是真人真事,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不同的人,相似的事。我们学校附近确实太多流浪汉了,其实满不安全的。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上街要记得带零钱,因为你很可能遇见流浪者。这个习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保持了,直到我15岁来到美国上学。这边大多数时候都用信用卡,我也没什么美元现金,有也不是什么零钱。可能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几瓶水和一些记录,希望以后能帮更多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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