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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 彼 (五)

2022-04-18 04:35 作者:择林增尔  | 我要投稿

“琥珀小姐!我们发现水蛇了,他离开了夜店而且落了单,在向骨巷外跑。好像身后有谁在追他?”

“有突发状况!除了我们以外的势力,正在追赶他!”边对着通讯叫着,她边极快速地检查了一遍包间,“各单位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接触,向北方向的骨巷出口运动,看住出口。让白熊他们从店里撤出来。”

“是!那你怎么办?”

某种强烈的跳动的直觉促使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我要跟上去!”

手枪、弹匣和折叠刀都插进大腿上的便携套里,她在说跟上去的时候已经跨坐上了窗台。这个房间离地面只有大约两层楼的高度,倒是不会出事,只是她拿不准会不会崴到脚——

深呼吸,纵深跃下的她落在黑暗里,顺势翻滚卸劲,边跑边把包斜跨到另一个肩膀上。这小岔路只有三肩宽,实际上并不是专门供人通行的路,而仅仅是夜总会和旁边建筑相邻而不相挨着,便隔出这条水泥小路来。

现在正是三伏天,地面干燥了很久,白天的热量已经散去,冰凉令它加倍地坚硬。【比穿着高跟鞋跑步强多啦。】她安慰自己,况且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不用担心会被小石子硌到影响速度。往与骨巷干道相反的方向跑,这条小道不通向夜店后门,难怪预先布置的组不起作用。

通讯彼端换了人,看来赖先生在牙仙身边:“太不保险了!琥珀小姐,您在干什么?请赶快撤出来!”

“赖先生,我是离现场最近的人。再怎么说,我要尽我的本职工作。”

“近期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位站长和一位部门长官,还伤了另一个。如果您有三长两短,我们无法向本部交代!”

【我不是只会在办公室打字的花盆植物!】但这句话她无法说出口。“……好,让白熊们撤出后,向我的方位支援。我自己也会尽量小心的,如果有任何危险的苗头我就撤出,我向你保证,向你们保证。”

这个回答能让他闭嘴,但明显并不能让他满意。“……希望如此,琥珀小姐,希望您能记住。”

她快速穿过数个垃圾横陈的区域,因为担心再次遇见伏击,每过一个拐角,便稍微放缓速度。几乎没人会穿过这里,远离骨巷干道,她得以侧耳倾听着来自各个角落传来的声音。

路只有眼前这一条,她也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跑着。穿过了一处没多少人的小排档,老板只无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倒是几个食客对这个穿着短裙和长筒袜奔跑着的少女大嘘小叫。她没空理他们,因为她正从能远远的看到那件短夹克和白发辫,一点点落后到只能听见脚步声的境地,尽管对方没有一点藏避的意思,但一股脑地在屁股后面追还是一件对自己来说过于莽撞的行为。

循着声音和直觉,真木倒是没有跟丢。她短暂地回到骨巷干道上又离开,下了一处阶梯来到一处叫卖小商品的夜市,又折回到一处更窄的巷子。翻过一处铁栅栏门时,赖先生告诉她:他们已经在巷尾守着了。

“有一件怪事,外部哨报告说,几分钟前有两辆警车向骨巷开过来,但在距离五六米的位置停下,调头走了。”

“有警车过来,说明有别人报了警,可调头是怎么一回事?有谁告诉过警务处我们在这里吗?”

“没有,他们这个举动反常。我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现象。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我们以外,今天也有别人在追水蛇,我正好赶上他们动手。白熊他们在哪里了?”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在随时把你的位置发送过去。”

“好,从现在开始,可能我要静默一段时间了。有什么突发事情再跟我讲。完毕。”她跳下铁栅栏,有了一个新想法。

赖先生的话倒是提醒了真木,不要一个劲傻追了,她把小帮手的画面调出来,眼前的路不长,又是一条在两个建筑物间夹缝求生钻出来的蹊径,没有灯光,在前方转了一个弯。导航系统……选项……

眼前弧光转换,而相对于一般的手机,小帮手的弧光是他人不可见的。如果此时一个不知情的人看来,真木的状态是滑稽可笑的:这小姑娘穿着短裙和丝袜,挎着包在跑着;伴随着双脚的运动,手还不老实,在空中笔画着什么。

一点点比对出视野里不断闪过的建筑物,真木终于确定了一条在追逐与被追逐者双方走过的路旁侧的一条小路。一边希望对方别搞什么爬墙遁地换路线之类的骚操作,一边顺着这条小路跑去。

她成功了。小路的尽头正对上那条拐巷的出口,水蛇带着粗重的喘息出现在真木的视野里。他的脚步紊乱,看来刚刚的猛跑让他岔气了。他甚至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挥舞着手臂让眼前的小姑娘躲开。从真木的视角看,下一步他就要把自己扒拉到一边,或者干脆撞开。

她怀疑水蛇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真木一脚把他踢翻个个,双手翻转过来,用膝盖压住。水蛇边咆哮着脏话边挣扎:“他妈的丫头片子,你知道我是谁吗——”真木抽出手枪顶住他的后脑勺,于是后半句戛然而止。

白发的女子赶了上来,由跑到走,她放慢了脚步。“漂亮的投技。”她称赞道。“赏心悦目。”

用扎带把水蛇的手腕绑住后,真木没让她把话说完,她的枪口此时已经不再指着水蛇,而是那白发女。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什么意思?”她问道。

“提醒你继续靠近会很危险的意思。”真木绷着脸,尽管对方脸上的表情非常有趣:“今天你没再穿防弹衣吧?”

看起来她没穿。“我说,没必要总是这么剑拔弩张,”照做着站住脚后,她问:“有什么不能好好谈一谈的呢?”

“哦,这时你想谈一谈了?”此时真木占了优势,有意让自己下巴扬起,起身时把手枪持在不易被夺走的腰间:“这样的话,一个简洁的自我介绍是个不错的开始。”

白发女轻轻地哼一声,倒是说了:“西玛,西玛·巴卡尔,英格伦集团内务部特工。”她的脑袋微微偏向另一个角度:“为着你的明知故问,我也该听一下姑娘你的芳名了。”

“叫我琥珀就好。联合政府对外情报活动局外勤三科干员。”

“琥珀?这是汉语名吗?听起来倒像是日本名字。”

“……别扯开话题。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们。为此我需要你作为英格伦集团的人的保证:不要对我再做像上次那样的攻击性举动。”

“棒极了。所以你们联合政府的人就能擅自闯进五大企业之一的情报部门抓捕重要人物的现场,搅乱抓捕计划,还拿枪——”她叉着腰,做出手比枪的动作,嘲弄地扬起一边眉毛:“对着企业正在正常工作的人员。还真是符合你们一贯的作风,你的长官会怎么形容这件事呢?”

【原来你想玩这出?好啊。】“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木垂下手枪,但枪口指着脚下踩住的水蛇,无辜地说道:“我只是在夜跑而已,跑到这边却险些被斜刺里的这个人撞倒在地。为此我不得已行使了在联合政府控制区上每一个情报人员都有的自卫权,这有什么问题吗?在确认你和他不是同伙之前,我可是要一个人控制住他并询问你的身份呢,”

真木露出尽可能天真无辜的笑容,但眼里可当真是全无笑意。“我看他有些疯癫,恐怕在这之前他要面临些指控,然后进精神病院才是。对了,你刚刚说这个人对你们好像很重要来着?”

西玛几步上前,从完全阴暗的地方走出,完全露出她的面容。真木才意识到,对方其实生了一副非常绮丽而有气质的面孔,白发,紫瞳与剑眉的组合,无疑是能够博得任何异性注意的,又窄又长的鼻梁下面,却是薄薄的两片酒红色嘴唇。她无疑是一位美人,只是她脸上的线条并不柔和,这使得她具有了某种难以接近的气质。

刚刚的言语间的笑意在西玛脸上已找不到痕迹,她半睁着眼睛,微微歪着脑袋,完全肃杀的表情:“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诶呦,你这是在威胁我啊。”真木小恶魔一般地说道。

明知道真木有枪,西玛仍走近她。真木把脚从水蛇身上拿开,前一步挡住西玛向水蛇走近的路。她们更凑近到足尖几乎对上足尖的距离,白色的杂乱刘海下,西玛那双紫色眼睛居高临下盯着真木,令她几乎能看得清眼睛中的自己的被冻结的倒影:“我可以不带你们联合政府玩,也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清楚吧?”

“就拭目以待会晚到什么程度吧。”真木毫无收起枪的意思。“我可比你想象得不择手段多了。”

“把水蛇给我。”

【紫色是奇幻的颜色。换个人被这样瞪着会感到晕眩。】焕发出记忆深处所有的狠意,真木优子瞪了回去:“把亚当·哈伦贝斯给我。”

缥缈的夜纱,狭窄的巷子里,在三个人的喘息中,她们对峙着。

直到西玛开口:“谈谈?”

看上去她好像放松下来了。但真木没轻易放松神经,毕竟对方是个异能者:“谈谈。”

先把水蛇的嘴堵住,看上去刚刚的对话他听进去了,对于落入政府还是企业的结局,看样子他都已接受,所以他没多少反抗。

西玛靠着一面墙:“先说清楚,我提议的原因是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开战。”她打量着站立在她对面的真木,轻叹口气:“虽然最后赢得还会是我,但我付不起浪费时间和可能的负伤风险。”

【这可不一定。】但好不容易让对方开口,真木不想拿这个挑事。

“然后,我还以为那件事后,你们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搜寻失踪人员才是。我记得他们可是完成情报交换后走出黎曼酒店后失联的。”

“我认为追寻出逃者和失踪者应该算作同一事件。”真木回答。

西玛吹了个口哨:“很大胆的判断。如果你觉得找到亚当比找到老站长们容易的话,那接下来我说得话恐怕你要大失所望啦——在事发后,我们去了那个地址找他,扑了个空。”

真木优子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对你们来说,这该是个重要筹码才是。”

“重不过集团交给我的重要任务。所以合作破裂啦,我们没有筹码了。大小姐,各回各家吧?”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和我们有往来?”真木反问她。

“拜托,你看看我的头衔,我可是集团内务部派过来的。”西玛颇有些好笑地摊开双手:“往来很不方便的好不好,我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集团要对这里的组织系统进行审查了。”

“你们认为……不,相信这件事里有内鬼?”

“两个不同势力的地区情报负责人一同出事的几率有多大?我猜本地之外,拨给你的资源其实也相当有限,没错吧?”

见真木不答,西玛当她默认了,接着说道:“这片区域划归工程建设部管,土木系在建城时期结束后就在将其独立事实化,以后也许要继续独立下去。嫌疑统统排掉之前,本地人的话,理论上一句都不应该相信。”西玛踱开脚步:“但你看,没有本地情报组织的支持,我们根本上什么也办不到。”

从踏上通往新上海区的火车开始,她就一直在想着这整件事,包括最坏的结果。【如果我在这边遭遇了什么不测,哪怕所有的调查报告都指向了意外,这边的情报站点也会被整个替换】“我们就是鱼饵。”

一声枪响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开夜空,两人之间谈话的氛围旋即被打破。“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真木退到一边接通讯,留她和水蛇在原处。

当真木回来时,已经看到西玛拉着水蛇站起来了。“我说,黑毛,”西玛望着某一方向的墙壁:“好像进来一群不得了的人物,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她刚叫我什么?】“我刚得知一群帮派民兵闯进之前那个夜店,把平民都赶出来,大肆翻找什么后又退了出来,现在正从巷头巷尾出发,散开搜索。”

“显然,就是来找丫的。”西玛结结实实地给了水蛇肚子一拳:“老实点,是不是在我进房间的时候你小子发了求援信号?”

“倒未必是来救他。有不少本地势力可盯着他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看得可不是发出枪声的地方。”

“他们兵分两路了。看清楚他们在哪有多少人才好跑掉吧?”

“你怎么知道人在哪个方向?”真木反问。

西玛瞥她一眼:“想清楚,你正在问得可是机密内容喔。”

“在我眼里没有绝对机密的内容。而且别忘了我们身处什么样的险境中。”

稍微地闭上眼睛,西玛好像在权衡着,然后她松口气一般地说道:“我是个变异者。这个你应该在第一次交手时就知道了,除了肉体变异外,我还能通过感知一百米内人的脑电波和情绪,觉察到人的存在和移动。怎么样?”她没有任何机密意识地炫耀一般地讲道。

“呜哇,気持ち悪い……”(好恶心)

“嗯?你刚刚是不是嘀咕了一句很不好的话?”

【我还以为是透视眼什么的,没想到比那个更糟糕哇……】“没什么。有这个能力在,他们人在哪里你都能‘看到’?”

“严格说不是看到,而是在脑海里感知到。”

“这下子,敌明我暗了。”真木优子稍微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动身吧,我来开路。别把我们带到敌人堆里。”

西玛眨眨眼睛:“我没听错吧?联合政府的人会这样成人之美?在已经知道我没什么好图的之后?”

“有代价。我帮你带着肉票逃出去,代偿是之后英格伦要和我方建立联络,共享与研究员和失踪我方人员有关的情报。”真木把头转了回去:“如果你不答应,我看这个风险还是不冒为好。”

“就是说,你愿意听从我的指挥咯?”西玛笑道。“联合政府的大小姐也有今天?”

真木回头盯着她的眼睛:“你一个人不可能既战斗又带一个体重大于你的成年男人脱离搜捕的;以及我不是大小姐。你也不会傻到做出令唯一一个帮手都离你而去的举动。”

“利益相同,哼。”西玛抽出手枪,用右肩搀扶起水蛇。“给我记住,这是给你擦屁股,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不然有你好看的。”她威胁着。

水蛇忙不迭地点头。

 

每到一个路口真木优子都会率先停顿,看西玛的示意是不是“yes”才决定通过。他们谨小慎微地顺着这个小巷走过两个路口,到了第三个时,还未走到路口,真木的就被一只并拢的手掌拦住。她看着西玛回过头,比比划划。

【四个……持枪……九点半方向……一个较近……十米以内……十点方向……两个较远……十一点方向……一个最远……】西玛打的手语阅读到一半,真木就拿起手枪,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刀,呼出气,轻轻把脊背靠在墙上。

率先出现在视野里的人,穿着的汗衫结开了上面的两个纽扣,露出胸口的纹身。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是这样的夜晚,他却戴了个遮住口鼻的围巾。

他今晚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第一眼没有向真木和西玛所蛰伏的方向察看,而是看向——她们的巷道对着的出口,也就是她们要去的方向。

不到两步的距离,吸气,真木弓下身子,无声地冲出。电光火石间,她锋利的刀刃已经划过对方的左脚脖,随后在对方的疼痛神经尚未传导出喊叫信号时,反手插入对方的喉管。

手枪始终是朝上握着的,把对方的喊叫变为气音含混的呻吟时,真木已经和离她第二近的帮派分子对上视线。恐怕那个人只能看到一道白影闪过,随后他前面的同伴身躯一僵。

第一个人死得反而是最后的。他还在抽搐时真木已经放平了枪口,呼出,吸气——消音过的枪响,离她最远的那个人成了第一个牺牲者。为了保持火力密度,也担心敌人反应过来,向她开火的可能,她几乎不停顿地向离她第二远的帮派分子开火,两枪解除反抗能力,第三枪给脑门开洞。第三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真木已经拔出了刀刃,放任第一个人倒下抽搐的同时,她反身投出飞刀。

“……啊!”生怕对方躲开,真木瞄准的是对方的躯干而非面积更小的脖颈或头部。加上那人看到寒光一闪时下意识地抬手躲避,那柄小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他左小臂上。【剧烈疼痛也可能会让他走火。】收回投掷的左手,她握住枪柄,瞄准,开火。

那人倒下前把刀拔了出来,随着躯体失去生命,本无生命的金属也跟着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

过去捡刀,撸掉死者的袖子前顺便擦掉血。她呲呲了两声,西玛很自觉地架着水蛇出来,看真木蹲在那里的样子,她招呼道:“还不走?看出来什么了吗?”

“拍一下照。”真木边起身边说道。“看,”她把手机凑到西玛鼻子下:“有趣的图案。”

“本地的大型帮派成员会在自己身上纹身,尤其是这种‘枪手’成员,往往会文在小臂内侧。”蹲守的时候,偶然一次机会赖先生发了她十几张图片教她辨认。“但说实话我不太清楚这些图案,没见过。”

“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身份识别,独特的一套规则,甚至独特的一套思想文化——我就讨厌帮派有文化。不好对付。”

“嗨,能让他认一认吗?”他们现在重新走在通往骨巷主干道的岔路上,真木停住步子。

“你说……水蛇?”西玛迟疑着。她把水蛇撂在靠墙的位置,真木展示刚刚拍的纹身图像:“你认识这些家伙吗?”

没摘掉他的堵嘴物,水蛇摇了摇头。

“那你就是得罪外人啦。”真木就势说了下去:“今天出现的武装人员就是来杀你的。如果你不认识这些人的话,跟着我们才有活路。”

“喂你,别顺势就开始在这里自顾自审讯啊。”西玛在她身后皱着眉说:“这附近可不安全。”

“想想看,这种不安全是谁酿成的?我们是你唯一的指望了。”【这是我能亲自从水蛇嘴里核实情报的唯一机会了。】他看着真木,又看看西玛,又转回真木脸上。最后他垂下了脑袋。

真木拿掉了他嘴里的堵物,接着说道:“在弗斯和帮派两边分头下注,无论谁最终能在本区站住脚,都不会影响你的买卖。真是好懂的计划。但你看,今晚就有三个势力出现在这里要把你带走。你的靠山在哪里?”

“让我告诉你吧。”真木蹲下去,俯耳:“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没用了。左右逢源意味着对左对右你都是可有可无的。我们也一样,现在就可以把你丢在这等死,刚才这位英格伦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没有你,我们照样可以完成任务。现在,就是证明你还有用的时候。”

水蛇沉默着,看起来他之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缺一个人把他摆在面前掩饰的桥牌一样样推翻。“卢克,我和他认识了很久,他绝对不会出卖我的。”他骂道,被绑缚的双手愈来愈剧烈地抽动着:“这绝对是夜鸦干的!就不该相信他们!”

真木迅速地回头,西玛给了她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眼神,还轻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她又转过去:“‘夜鸦’是谁?”

“一个男人,夜鸦是一个组织,他的组织。”水蛇的胸脯一起一伏:“他手头上的资源比我多,也足够心狠手辣。炸弹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他知道很多很多关于‘你们’的事。”

“知道我们的事。”真木重复一遍。“你搞清楚,我和她不是一边的。”

“没错。联合政府,还有集团,他了如指掌。我这种人走南闯北,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获得情报的方式,”水蛇换了个姿势:“他无疑有高我们一等的信息渠道。各方的信息动向,他都能先我们一步知道。卢克不久就相信了他,直到……炸弹。”

西玛吹了个口哨:“听起来你早就被抛弃了。”

“抛弃我对卢克没好处!但是对这个男人说不定有。他会更受卢克信任——”

“小声点!”真木低声提醒。“所以这个男人的体貌特征,长什么样子,你能回忆起来吗?”

“个子不高,很瘦,他每次来我们这边,都戴着口罩和帽子。他说自己有肺部的疾病。有这个借口,大家对他都是能躲就躲,尽量避免和他交流。”水蛇嘿嘿一笑:“但他那个声音,还有蓝色的眼睛,我一下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我的本事。”

“他有没有说过,自己是怎么获得的爆炸案当天我们的会议地点和时间?”

水蛇盯着真木,假发摘掉后他的圆溜溜的脑袋和眼睛真的让他看起来像一条蛇:“小丫头,别贪得无厌了,把全部情报都在这里给你们说完,你们才会真的把我扔在这等死。”他转向西玛:“把我安全地带走,我才会继续与你们合作。”

【他也滑得像一条水蛇。】真木轻蔑地站起身,西玛擦过她的肩膀,弯腰抓住水蛇的领子:“给我听好了,你不是合作对象,你不够格。”说罢拿起堵物重新塞进水蛇嘴里,转头向真木道:“有高速移动目标靠近这边。警戒。”

那是一辆面包车,上面无疑载着帮派分子,西玛话音刚落没多久,在女孩们所处的巷道出口处对着的主干道上唰地驶过。

警戒看来可以解除了。“他们可能发现尸体了。”真木刚想把之前放倒在阴暗处的水蛇拖出来,又被西玛制止住。

“不对,他们是调头了……”西玛闭着眼睛,头却偏向了一个方向,这场面很诡异。“在缓慢地往回开。”

“发现我们了?”

“是发现我俩。”西玛纠正道:“没差。现在去主干道上就是当靶子,等他们下车进巷子的时候,把他们都干掉。”

“太激进了!”真木打量着那狭窄的约莫只容下三人并肩的巷口:“车上会下来多少人不确定,而我们同时只能干掉两个。但凡车不熄火,人就容易跑掉,再招来更多的人把我们咬死。”

“哼,”西玛不高兴了,睥睨着她。“所以要让他们进巷口,而且不能惊了车上的人。要求真高啊。唉——”

真木也在装作冥思苦想,冷不丁被她欸地一声打断了:

“我有一个想法,让他们进巷子里来,还不会惊动车上的人,”她把拳头往掌心里一砸。

“哪有这么好的办法啊?”真木发现她在望着自己。

 

不到三分钟,真木就为自己这一分对巴卡尔的信任后了大悔。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西玛睁开眼睛,低头望着真木。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吧!】“我刚才说……这就是你的想法?”

“是啊,这不正好发挥你这身衣服的优势吗?”她双臂撑着墙壁,竟然还好意思笑。

双臂之间就是真木优子,【这就是壁咚吗?】她既无奈又难堪地想。【被女生壁咚,还真是人生头一次啊……】

这就是西玛最短时间提出的最馊的主意:假扮成百合情侣。“这样就只会有两种发展,”在不顾真木的抗议把她按在墙上完成壁咚的准备动作前,巴卡尔如是解释道:“一、他们把咱们只当做普通的情侣,简单地问问情况后就放过去了;二、他们会起哄,甚至围上来看。只要放进三米以内,就能接着巷子的掩护放倒他们。然后,冲出巷子,把车上留守的解决,运气好连车都能抢下来。”

“你太想当然啦。”沉浸在第二次和之前素不相识的人打交道就要假扮成同性情侣的震惊之中,真木优子的判断力模块被占据了,只能借质疑一点点收复失地:“他们要是赶我们出来怎么办?”

“是你想太多了。一对美少女,这么晚了,在这么暗的地方做什么,是个男人都会想上来看看的。除非他们都只对枪和彼此感兴趣,那我也无话可说——怎么你脸这么红?”

“我没事,不用担心。”真木赶紧别过去脸掩饰。

“你怎么这么紧张啊,第一次吗?”仿佛回味着鲜血滋味的猞猁,西玛嘴唇微张,舔了一下虎牙,明知故问道。

“吵死了。重点是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被当作蕾丝边,还要做被攻的一方啊?”真木埋怨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看气质了。”西玛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拍着她的肩膀:“安啦,被我攻你又不吃亏。”

【啊——真火大啊,这人是不会把别人的埋怨放在身上的类型。】把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我已经开始后悔没同意你那个最开始的想法了。”

“反悔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过来。”感应了一下他们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真木,西玛笑笑地说:“你安全距离很大啊。家里没有兄弟姐妹?需要我帮你缓解一下紧张吗?”

她居高临下,从刚才开始,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就在说话的当不断传进两臂之间真木的小小空间里。真木听见的却是两种心脏跳动的砰砰声音,抬起眼眸,在对方紫色的眼瞳里,昏暗的环境下,她却不可思议地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头一次,从奇妙的、幻觉一般的紫色里采摘到一股细微纤小的安静感觉。净空的氛围,烦躁不安,紧张苦涩,伴随着心脏鼓点愈来愈弱,都消失了。最后望一眼那宛如湖面般平静的眼眸,真木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也鼓起了勇气。

“就这么来吧。”她闭上了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把两人的呼吸声彻底掩盖,她没听到任何其它声音,也没有任何皮肤上的触感传来。

直到某种冰凉的柔软的感觉,触碰到真木的鼻尖,刮,蹭,又轻轻地按了一下。她诧异地睁开眼,西玛把鼻尖挪开,微笑着看她。

真木瞪着她,引擎声经过巷口,不再移动。面包车滑门打开的声音。

脸肯定是红得通透了。她撩开她的鬓发,凑近她的耳朵,吐息,空气编织出她的声音,轻柔,黏稠。她在说:

“你得看着。”

耳道被气流刺激得很痒,真木拼命忍住缩颈和把西玛推开的冲动,真木漂亮的眼睫毛颤抖着,下巴被她只用食指和拇指扳定,她的唇凑近,那股薰衣草的味道,原来是她头发的香味。

【感知别人的真实情绪什么的,好狡猾的能力……】真木伸出手指,堵住那嘴唇。

西玛的眼神里有些许诧异,真木轻轻说道:“在你看来,所有人一定都像喜怒哀乐都被猜透的小孩子吧,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说完,真木挪开食指,主动吻了上去。

和预想中不一样。她的嘴唇,柔软得像天鹅绒,很快就绽放开来,可那却不是欢迎光临的信号。三下五除二,自己的舌头被纠缠,包裹,随后压制,真木的脑子里像是滚雷炸开一样。直到——

【她竟然!竟然把舌头伸进来了!】

这个吻很快转变成了突然、沉默而粗暴的,唇齿负隅顽抗,被她强硬地顶开。长驱直入,扫荡期间津液,在口中如饥似渴地疯狂袭搅。真木伸出舌头,想再度把她推开驱赶出去,却被她早有预料般地压制交缠,连剩余的唾液一起,吮取,吸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西玛把手垫到了真木后脑勺的位置。事后她声称,这样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顶撞。

可这时真木脑海里只能想到:【她的吻技……好强!】右手手指都被交缠着,被西玛举起来扣在墙上。左手伸出,与其说是要推开西玛,不如说是无力地搭在她肩上。她们彼此的唇间,发出咕啾咕啾的声响,在短暂的炸裂后,真木优子的脑中只余一片空白,思维,理性,挣扎的冲动,都像随着某种麻药一般的分泌物消散在空中似的。心脏砰砰跳动得比之前还厉害,是以往都没有的体验。她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正在消逝,用于抵抗的力气越来越弱,她越来越被西玛顶在墙上,双腿之间,西玛的腿也插进来了,她却只能“唔……嗯!”地发出这种声音。

白色的碎发垂下,划过她的脖子,痒痒的。呼吸困难。缺氧环境下,每一丝思索都被抻的无限无限长。【……不行,腿脚,在渐渐发软……唔!】觉察到这一点的西玛,腾出左手,不轻不重地在真木优子柔软的屁股上捏了一下,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

从她们的嘴里拉出一道看不见的线,西玛的远离,令朦胧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喘息稍微平复一点,真木望见了从巷口走进来的帮派分子。有六个人,都拿着枪。

【竟然成功了吗……怎么这么多人?】

“哟,”领头的男人不像其他人那样戴着围巾,而是把它拉下在脖子的位置:“我说怎么都这会儿了还有人藏在这,小美女们雅兴啊。刚打枪没听见?”

他们带上围巾反倒好一些,拉下后导致他们痞里痞气的本样尽显。西玛把垫在真木脑后的小臂伸长,做出用大臂环住她脑袋的姿势。她笑着说:“没办法,女朋友想要了嘛。”

薰衣草的味道还闻得见。咽下一口唾沫,真木尽量平息着自己。紧张劲儿过了,现在和敌方的枪口不到六米,她的头脑反倒无比冷静。

“倒是你们几个挤在这舞枪弄棒的,要做什么?”

“舞枪弄棒,踏马的。”男人们因为咀嚼这个成语可以引申出淫秽意义而嘿嘿笑,领头的没笑:“我们在找一个弟兄啦。”

西玛歪了一下脑袋:“你弟兄难道胯下没长那根?还是你以为我们两个怀里还能藏下第三个人?”她悄悄地把腿拿开。

“嘿,这还真说不定。”领头的男人转身:“姑娘们,配合一下吧。”

真木的肩膀被突然压了一下,这就是信号。她找到西玛悬在她脸庞侧的手,摸到手心里的那个小小物体,吊了一根插销在外面。

她把插销拔掉。

随后那玩意马上被西玛扔出去,两人迅速分开。多亏了西玛是左撇子,摆正姿势,两人能最快地用各自利手抽出腰间或大腿上绑着的枪套里的配枪。“记住他们的位置。”西玛之前叮嘱过,“掩住口鼻,边开火边最快速度跑出巷口。”

西玛扔出的那玩意在飞到一半时就解体,迸发,一大团单白色烟雾瞬间充满了巷道的狭窄空间。别说帮派成员了,连只有一臂距离的西玛真木都看不到。

在烟雾中跑起来前,她记住了位置。实际上也不需要刻意记,巷道只有一个出口,在跑出去前不断地向出口方向倾泻火力即可。

枪响经过消音,烟雾朦胧,巷壁拢音,使得声音在传进人的耳朵时会变得更怪。真木用胳膊肘掩住口鼻,单手横拿着手枪射击,跑。她完全不知道打没打中,只是随着脚步和消音过的枪响,不断地有躯体沉重地倒在地上的声音。本来距离巷道口不远,没几步,烟雾外的清楚世界和骨巷的主干道一下撞到真木眼前,她一开始记错了方向,调头才看到听着的面包车,就在路边听着,没有熄火。

【它贴了暗膜,看不清车里的状况。】想到这面包车贴上暗膜后都干了什么,真木暗自不爽。她从后往前,把弹匣里剩余的子弹顺着车后窗打进车里。一个弹匣打空了,她马上换另一个。

枪响声消散在夜幕里,她等待着,但那种失去生命的人体压在方向盘喇叭上,使其长鸣的声音,但她没听到。没熄火的车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似的,又像是一头猛兽被蜜蜂蛰了,它向前弹跳了一下,又是一下。真木开了两枪,车才服帖地停下了。驾驶室门打开,一个蒙面男人跌跌撞撞出来,他残余的生命力也就仅限于做出这个举动了。随后他在真木眼睁睁中软绵绵地摔出,跪了一下试图支撑,无力地躺倒在地。

补了一枪,把手枪换到左手,真木拉开千疮百孔的面包车后面的车门,又一具尸体跳了出来。看来它挡住了射向驾驶室的大部分子弹。

“全都死透了,赶紧拉出来。”西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搀着水蛇,把后者从另一侧的拉门扔进车里。

真木的心脏又砰砰乱跳起来。

“你会开车吗?”她问真木:“别愣着了,你会不会开车?”

“……我可以开。”

打量着真木,西玛挥挥手坐上了驾驶座:“算了我开吧,你要是受伤了就坐后面,不然就坐副驾驶。”

后面鲜血和脑浆洒得到处都是,水蛇快吓到半死。

真木还是绕了一圈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系上安全带,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哦。”

面包车起步了,真木逐渐尝试厘清被炸得纷乱细碎的思绪。“巷尾有我们的人接应。”她尽量不动声色。

“黑毛你怎么了?为啥这么沉默啊?不会真受了内伤吧?”西玛在开车,但不耽误她挑事:“我不是医生,这我可看不出来。”

“うるさい(啰嗦)。赶紧到地方,然后带着水蛇滚蛋。受够你这张脸了,犹太人。”

“好伤人呐。你还要继续忍受这张脸好久才是。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我有在胡思乱想中漏听了什么吗?】真木确认了一小下,才问:“你刚才说事了?”

“合作啊。”西玛理所当然一般地说道。

“打了一仗就能让你回心转意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记错的话,重新建立联络要经过我们各自的本部同意。太麻烦了。就我们两个私下合作,交流一下情报的话,完全没问题。”

“哟,私下合作啊。原来是看上我这个人了。”抱着胳膊,也抱着扳回一城的尝试,真木优子小恶魔一般地坏笑道:“假扮一下情侣莫非让你真的心动了?”

“我们都是从外面派到本地的调查人员,是双方阵营里最不会出问题的人选。你身手不错,脑子能跟上我。”

她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而且明明顶着张漂亮的脸蛋,做事却不择手段呢。我们两个很像嘛。你说我看上你也没差嘛。”

“怎么话在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怪?你不会真是那边的[1]吧?”

“被这么说我是无所谓的哦。”西玛缓缓把车停下,横着停在路中央。她竖起一根手指:“只要能舒服,我不在乎性别的。怎么,要来姐姐这加深一下合作嘛?”

【她在说什么啊?】真木只能难为情地拒绝:“我……咳,谢天谢地我不是那边的。”

“你这副样子能维持多久,我可是很期待哦。”

但真木还真的想起了那个吻。讨厌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可再不愿她也得承认,那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对,是她当时伸了舌头进来的缘故!她吓到我了,心脏乱跳也是这个缘故……】

幸甚,夜色朦胧,谁也看不到谁脸上的颜色。

车子停在路中央,西玛把它横过来。随后她们抛弃了这辆伤痕累累的车,带着水蛇步行。

“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临下车前,西玛出人意料地拿出了私人手机。

“喔,我还以为会是别的联系方式。”真木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只带了这个。”

“也行。”添加了用户数据后,有一组什么立马被发送了过来。

“这啥?”真木问。

“亚当和他的家人现在所在的位置。”

“你不是说你们英格伦没找到他吗?”

“那时是我在……说谎。就这么空着手回去,你也不好交代吧?”西玛难得地没有嬉笑:“把这当做一点小小的诚意吧。只是如果你要前去找他,答应我,出发前一天,跟我打个招呼。”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小的预防措施罢了。但这个地址是确确实实的。”她又突兀地问道:“你很相信你的部下吗?”

真木只答道:“他们在本地的经验比我丰富。”

“很稳妥的回复呢,但我可不代表英格伦,这一切最好仅限于你我之间。那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按照犹太人的习俗,谈妥生意后要拥抱一下[2]……你躲那么远干嘛?”

“还是握一下手吧。”

她抬手指指真木,“哈!”地一笑:很快地接受了这一小小的挫折。“那就,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两位少女的手握在一起。

 

西玛执意不肯答应在情报活动局在本地的人面前现身。她们分手后不久,顺着主干道走没多远,赖先生和他的部下们出现了。他们控制了路边的一栋建筑。

“琥珀小姐!”赖先生有些激动:“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身上这些灰尘和血迹……真的和武装分子遭遇了吗?”

“是的。但别担心,我获得了当地人的帮助。”瞒下了西玛,真木答道:“今天是他们抓捕水蛇的日子。但这伙武装分子的到来实属始料未及。我们没有伤亡或走失的吧?”

赖先生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但很幸运,我们没有损失。”

【幸运……】真木想到了临走前巴卡尔的告诫。【我和她相对于“他们”,都是外来者。她能言善辩,洞察人情,这样的她也要寻找外援合作。我能相信谁呢?】

真木无比想要问出口。


[1] 指性取向。

[2] 并没有这个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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