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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之遥

2021-07-11 22:56 作者:krystic-ice  | 我要投稿

2041年,沙特阿拉伯,麦地那。

“请开始吧。”ICTP主任萨拉姆对张轶麟说。

“好。”简短的回答后,张轶麟打开了强磁束缚稳定器的主控开关,接着,他再一次仔细检查了运行参数。终于,他将手指放在了仪器的运行开关上,仿佛一个手捧鲜花站在心上人门前,犹豫着准备按响门铃的少年。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一时间,数不清的回忆涌上他的心头,过往的画面,仿佛逐帧播放的胶片电影,从他的脑海中一一掠过。但最终,这些画面却定格在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停电的夜晚。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刚踏入高三大门的学生,每天都被“高考”这个无情的大手推着,被老师鞭促着,在作业的泥潭里挣扎。

那天的夜晚本也是如此,直到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停电。

“妈,怎么突然停电了啊?”他喊道。

“不知道啊,也没听着通知,家里的蜡烛也用完了。唉,轶麟,要不你别写了,先睡了吧。”

“好…吧。”他很是无奈。

躺在床上,那堆未完成的作业让他难安。本来他就快跟不上老师进度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想到这,他就睡意全无。

看着床边的墙面,墙上无数细小的裂纹和剥落的墙皮,诉说着它的破旧。这是一栋老房子了,不久后就会被拆除,他也会在高考结束后搬走。他感觉,自己就像这栋旧楼一样,落后。

忽然,耳边隐约传来争吵声把他从杂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侧耳细听,不过他并不是对争吵本身感兴趣,只是隐约感觉声音来源的方位有点奇怪。

声音似乎来自床下,这可真是奇怪,他朝床下望去,眼前所见让他吃惊。刚才他脸朝着的那块墙面,在床下,竟有一条约二三十公分长,一个指头宽的墙缝。看来声音应该是从这里传来的。这么宽的墙缝,在这种单元楼里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禁想着搬离这栋楼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躺回床上,但没多久,终于快入睡的他,被一阵哭泣声吵醒。估计是隔壁的那个女孩此刻正躺在床上,对着这面墙哭,不然声音也不会这么清晰。

他无奈地扭过头,但墙边传来的哭声是那么悲伤,就此不管不顾实在于心不忍。过了好一会儿,隔壁女孩的哭泣似乎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决定做些什么。

他把头伸向墙缝的位置,略微思考后,他开口了。

“那个…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音量,但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感觉有一种跟空气说话的怪异感。

哭泣变成了抽泣,显然女孩听见了他的话。

“我是住你隔壁的,咱们屋子之间的这个墙上有个缝,还挺宽,声音从这传过来听得挺清楚的。”他试图避免让女孩疑惑。

隐约传来沙沙声,似乎是女孩在下床。一会儿,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你是说……墙上的…这个缝吗。”她的声音中仍带着哭腔。

“嗯。”

“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吵到你了。”她声音里满是愧疚。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避开被女孩吵醒这个事实。

“你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哭吗?”他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或许说出来会觉得舒服些。”他补充说。

他并不觉得对面的女孩真的会对他倾诉,别人还不至于如此信任素未谋面的自己。

“你真的…愿意听吗?”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和期待。

他没想到女孩会同意。

“嗯,你说吧,我听着。”他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女孩真的开始向他倾诉,诉说今天的争吵,自己一直以来都不被母亲认可的梦想,甚至谈到父母离异后家里的困境,她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仿佛他俩是很好的朋友。

他没想到女孩会对他如此敞开心扉,他很是吃惊。平时他与周围的人相处时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不会对谁彻底敞开心扉。他一直认为所有人都是这样,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显然是个例外。

这么单纯,容易受伤啊。他这么想着,有些担心她。

“所以每次你妈妈跟你吵架,主要还是因为她不想让你以后去……学理论物理,是吗?不过,你为什么想学这个呢。”他感觉,一个女孩要去研究什么理论物理,实在是有些别扭。

“哼,你也看不起我学这个,是不是!”没想到,女孩居然对这个问题这么较真。

“没有没有,我只是有点好奇。我可不像你这样,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这是实话,他一直苦于找不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能一边羡慕着那些目标明确的同学,一边感到自卑。

“我喜欢它,我就想去学,这不很正常吗?”她看来没有理解到点子上。

“那…你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它很神奇啊!你知道双缝干涉实验吗,我说的可不是咱们课本里的那个——这个不重要,关键是,这个实验的现象会因为观测行为而改变,就你不去看它,它是一个现象,你看了它,它是另一个现象,这个叫波函数坍缩,神奇吧?还有一个,叫量子擦除实验,算是刚才这个的升级版,这个更神奇……”

当女孩说起她喜欢的物理时,就会变得滔滔不绝。她如数家珍地讲解各种诡异的量子物理现象,各种奇怪的物理学理论,还有各种新奇的前沿物理学假说,让他这个物理成绩一般的人,此刻也对物理学有点好奇了:人的思想真的能够影响实验现象吗?真的有平行宇宙吗?真的有多维空间吗?他甚至都有学理论物理的冲动了。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种冲动只是暂时的。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张轶麟,遗闻轶事的轶,麒麟的麟。你叫什么?”他说道。

“张轶麟。好的,我记住了。我叫林语馨,语文的语,温馨的馨。”

“林…语…馨。你的名字真漂亮,名如其人吗?”他半开玩笑地调侃道。

“当然啦。”听上去,她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

“那我可真是幸运,隔壁就住着一个漂亮女孩,还是跟我同级。早知道,我就把这墙凿开,就能早点认识你了。”他开玩笑道。

“不要,到时候我告你私闯民宅。”她居然还当真了。

“开个玩笑啦,别较真嘛。”他笑着解释。

“哦。”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咯,好久没这么晚睡了。”

“嗯,我也该睡了,晚安。”

对面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应该是女孩裹进被窝了。他这才发现,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他的左手已经麻了。他赶紧翻了个身。

现在这个点,差不多就是他平时上床睡觉的时候,睡意也终于袭来,在入睡前,他脑海中依然是方才与林语馨的聊天的情形。

林语馨,这个单纯,直率,而又较真的女孩的模样,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

那之后,他的生活又恢复到往常的模样。上学,上课;回家,写作业,睡觉。每天都如此单调地重复着,虽然他偶尔会想起那天跟林语馨的聊天,想念那个如莺般清脆的声音,但是他知道他们仍然只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渐渐地,那天说过的话,那个清脆的声音,还有那天偶然被激发出来的一点对物理学的兴趣,都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今天终于能早点睡了。”看着刚刚完成的作业,张轶麟感慨道。今天语文老师罕见地少布置了一张卷子,让他得以比平时早差不多一个小时写完作业。

他收拾好东西,然后坐在床边,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名字。

他侧耳细听,发现声音居然来自那个墙缝。他赶忙把头伸过去。

“张轶麟,你这个大聋子。张轶麟,你这个大聋子。张轶麟……”只听见林语馨正在不停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不满,还有些许倦意。

“听见了,我听见了,咋还骂人了呢。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张轶麟急忙对她说。

“哼,大聋子,叫了你这么多天,你终于听见了。”她的话虽然听上去有些生气,但还是没有藏住里面的一丝欣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等一下,这些天你不会每天都……?”他忽然发现了华点。

“对啊,每天我都这个时候叫你,你倒好,跟聋了一样。”

他本来还以为,他们不再会有交集,那晚之后,他们便会形同陌路,毕竟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但没想到,她并没有这么想。想到她每晚睡前隔着墙缝不停地叫喊他的名字,但都得不到回答的情形,他不禁有些心疼。

“这……真是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叫我,我平时这时候都在写作业,听不到这儿的声音。”

“你放心,下次叫我,我一定马上回复。”他赶紧补充道。

“哼,就先相信你这一次。”听得出来,她仍有点不高兴。

张轶麟忍不住想她此时是不是嘟囔着嘴。

“话说,你们学校作业很少吗,你怎么这么早就写完了。”

“不少啊,是你写太慢了吧。”

“冤枉啊,每天晚上就那么点时间,每科都有一张卷子,我能写完就不错了。”

“谁让你都堆到晚上写了,上课写呗。”

“哈?这…课总得听吧。”

“现在课上讲的,你又不是都不会,那些弄懂了的还听它干嘛。”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一直以来,他的学习都是盲目地跟着老师走,有课他就听,有作业他就写,但成绩始终不上不下,每天还累的不行。他还从没想过问题出在哪。

之后女孩给他讲了不少他觉得不太入流的学习方法,比如作业要学会舍弃,挑重点写啊,比如不必跟老师进度,自己查漏补缺啊。

聊着聊着他还得知,这个特立独行,直率较真的女孩,还是个学霸,轻轻松松就能上985名校的那种。而他,现在只是个在一本线徘徊的中等生。

“你以后就像我说的这样学,肯定会提高的。别去管老师怎么说,他们爱咋说咋说。”女孩对自己的方法颇有自信。

“行,我试试吧。”这样说着,他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你叹什么气啊,不信我啊。”

“没有没有。只是,有点羡慕你。像你这样,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性格也好的女生,在你们学校肯定很受欢迎吧。”

自卑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他在学校,每天只知道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师的吩咐做。到头来,成绩也没上去,自己在班里也平平无奇,就两三个还能说几句话的朋友,周围那么多人怀揣着理想努力,而他却还对未来感到迷茫。

但这个女孩完全不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清晰明亮,就像她在他心目中一样,亮丽而耀眼。

“没有啊,学校里都没什么人理我的。”她平淡地说着,仿佛毫不在意。

这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会吧,你没有朋友什么的吗?”他问道。

“以前有两个女生还经常跟我聊天来着,不过她们老嫌我烦,说我‘异想天开’什么的,然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那男生呢?”

“男生?他们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打游戏,看着就烦,我才懒得理。”

一时间,他有些百感交集。他刚才还在羡慕女孩,觉得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不过现在看来,她也有自己的烦恼。

不知不觉,时间不早了,女孩也有些困了,聊天就此结束。女孩还约定,以后都在这个时候上床聊天,还让他一定在此之前把作业写完。虽然有点蛮不讲理,但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还把书桌搬到床边,以后坐床上写作业,免得女孩叫他的时候他听不见。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努力在女孩要求的时间内把作业写完,然后跟她聊天。他也开始尝试在老师讲一些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的东西时,按自己的需要去自学。他也不再盲目地跟着老师走,而是尝试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节奏。尽管有些时候免不了被老师逮住,挨一顿骂,但他还是坚持着林语馨教给他的那些方法。

很快,高三上的第三次月考结束了。成绩出来的那天,他惊呆了,他这次考出了历史最高,按排名能进211学校。

没多久后,他们迎来了暑假。好不容易拿回手机,他迫不及待地想找林语馨交换联系方式。结果发现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QQ,最后女孩只能给他自己母亲的电话:17976460247,还叮嘱他没事千万别打。

“我妈那脾气,肯定要误会。”她说。

179打头的手机号,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是哪个地方的号码?他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太在意。

假期里,他们约定每天都去自己的教室自习,女孩还要他每天汇报自己的复习进度,认真得宛如他的私教一般。

终于,高三下学期来临了,他们还是每天晚上睡前聊会天,不过少有漫无目的的闲聊,很多时候都是讨论问题,或者交流心得。在林语馨手把手的教导下,他的学习水平也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很快,他们迎来了二诊。

出成绩的时候,张轶麟都惊呆了,他的成绩又一次创了新高,他甚至感觉自己有很大希望能上一个985的学校了。而这份喜悦,他最想与之分享的,就是林语馨。

“语馨语馨,我二诊成绩出来了,我感觉我快要追上你了诶!”他兴奋地说。

“挺好的。”然而,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他心里一颤,今天林语馨的反应很是奇怪。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睡了。”她似乎不太想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追问道,但只听见她裹进被窝发出的沙沙声。

“难道……你又跟你妈妈…吵架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到了她微弱的哭声,很快,抽泣变成了哭喊,宛如洪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了。

尽管女孩裹在被子里,竭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但他还是听清了女孩的话,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二诊出成绩后,林语馨的学校开了家长会,而她这次因为语文作文偏题了,比平常多扣了十多分,她妈妈就被陈华——她的语文老师兼她的班主任叫去单独谈话了,期间陈华不停地数落林语馨,还跟她妈妈说不要让兴趣影响她的成绩。结果回家后,她妈妈把她的跟物理学有关的书,全部拿出去扔了,还痛骂了她一顿,甚至宣称,绝对不会让她自己填志愿,不会让她进跟物理学有关的专业。

张轶麟很早就知道,她的妈妈竭力反对她学理论物理。从他了解的情况,他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她妈妈这么反对。林语馨的妈妈在离婚之前,属于那种全职主妇。丈夫出轨后,她的妈妈艰难地维持着母女两人的生计。正因如此,她妈妈才这么反对她去学物理学,认为学这个没有出路,而希望她能够去学计算机之类的那种好找工作的专业。

墙的那边,女孩仍旧在哭泣着。听着她有些沙哑的声音,他想起了半年前,他们初次相识的那晚。尽管那次他成功地让她暂时告别了悲伤,但并没能真正解决她心中的那道坎,而这次,他希望自己能够让她真正迈过这道坎。

“语馨,你是真的想要学理论物理,对吗?”他说到。

“呜呜呜……我…我不知道……我妈妈她……”看来这次她妈妈的举动对她打击真的很大。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放弃你的理想的,对不对?而且,”他突然表现得严肃起来,“我决定了,我也要学理论物理,到时我还得请教你呢,你可不能就先打退堂鼓了啊。”

“你…你也要学…理论物理?”她很惊讶,这个半年前物理成绩还在及格线徘徊的男生,居然说要学理论物理。

“没错,咱们约定好了:以后我们俩去同一所大学,咱们一起读物理学专业。”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噗嗤一笑,声音中虽仍带着哭腔,但也有了些欣喜:“别开玩笑了,还一所大学,你先考过我再说。”

“这都是小问题。为了不让你妈妈影响我们的约定,我决定给你支几招,让你去说服她,让她心服口服地同意你去学理论物理。”

接着,他教给她好几套说辞,虽然他也忘了自己是借鉴了以前看过的哪部电影,不过用来说服她的妈妈应该也够了。

“关键是要冷静,不要生气,千万别吵架,一吵起来就讲不了道理了。”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想办法把林语馨的这个坏脾气改掉。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时不时地会去和她母亲沟通,而这时候他总会侧耳细听,每次对话的情况女孩也会告诉他。她们每次沟通之前,他都会提醒林语馨:冷静,千万不要吵架。

就这样不停的软磨硬泡之下,她母亲居然最终同意了她学理论物理的选择。可能,她母亲更在意的是:女儿那动不动发火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好了。

此时,他们离高考也仅有一个多月了。

三诊成绩出来了,如他所料,他已经跟林语馨差不多了。以他现在的水平,如果高考发挥得好,可以跟林语馨去同一所学校。

一个月后,高考,来了。

高考前一晚上,他们依然同之前的两百多天一样,在睡前聊天。不同的是,现在他们之间已不需要太多的言语,简单的一个词,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心领神会。

“晚安。”微笑着的道别,是他们在奔赴战场前,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

语文。数学。理综。英语。这一座座大山,被他们逐一翻越。本来张轶麟还想着考完就跟林语馨见一面,但高考考完后,又有一大堆事接踵而至。不是他有事,就是她没空。而这时,她又接到她父亲的邀请,让她去云南玉溪,她父亲的老家住上一段时间。而他,也要再不久之后搬走了。

女孩出发前一晚,他们最后一次进行他们的聊天活动。

“唉…以后就不能在这里聊天了。”女孩声音里满是惋惜。

“是啊,下周我就要搬走了,你半个多月后才回来。不过其实这也没关系啊,你看,等你二十六号回来,咱们就能面对面说话了,就不用隔着这堵墙了。”

“所以说,二十七号,别忘了哦。”

“嗯嗯,忘不了,六月二十七号,早上八点钟,在你学校门口集合。不过到时候我怎么认出你呢,咱们都还没见过面呢。”

女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感觉我们跟网恋奔现似的。”

“这比喻怎么这么俗呢。我倒觉得,咱们两个像一对在两个平行宇宙里相互纠缠的粒子,从未相见,却又充满交集。”

“就知道乱说,两个平行宇宙里哪来一对纠缠态的粒子啊。”她嗔怪道。

“哎呀,比喻嘛,别这么较真啦。”他笑着说,脑海中浮现出女孩气鼓鼓的模样。

接着,他们就见面那天如何认出对方,讨论了半天。最后,他们约定,那天在路边折一支三叶草拿在手上,作为见面的信物。

很快,就到了他们相见的日子了。在此之前,他还特意想办法给女孩买了一套外文物理学杂志。这是她最喜欢的杂志之一,之前她家里有不少,只是有些没来得及看完,就被她妈妈扔掉了。这次他特意带过来,作为给她准备的惊喜。

到了约定的那天,他如约而至,准确的说还早了半个小时。他背着为她准备礼物,手里攥着先前在路边挑了好一会的三叶草,静静地站在她的学校门前,等待她的到来。

八点了。八点十分了。八点半了。九点了。然而女孩迟迟没有到来。直到中午,也不见女孩的踪影。他决定去她家看一看。

走到他曾经熟悉的家楼下,进入他家旁边的那个单元,上楼,一直到跟他家一样的五楼。这里,就是他曾经的隔壁,女孩住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又加重敲了几下。门开了,是一个老头。

“那个,大爷,你好,请问林语馨在吗?”

“谁?”大爷一脸疑惑。

“林语馨,请问她在吗?”

“没听过,你找错地方了吧。”说罢,回身准备关门。

张轶麟连忙检查了一遍楼层。是这里没错啊。他心想。

“哎哎,大爷,等一下,”他连忙伸手拦住大爷,“我没找错,是这里啊。林语馨,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还有她妈妈,她们不是住这里吗?”

“找错啦!还姑娘,这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说罢,他重重地关上门。

这下把张轶麟整糊涂了,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电话。他突然想起,林语馨给他留过她妈妈的电话号码。

想到这,他赶紧翻出手机备忘录。然而,当他输入这个179打头的手机号后,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电话那头,是冰冷无情的播报声。

他挂掉电话,试图查找这是什么地方的号码。结果他发现,根本没有运营商有179打头的电话号码。

“怎么…没有这种手机号……”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怎样。

墙缝,那条墙缝!他忽然想起了,那条一直以来维系这他们之间联系的墙缝,作为他们相识相知的见证的那条墙缝。

他急忙跑到自己刚搬出的家门前,敲开门,还没等房子的新主人反应过来,他就冲到了他之前的卧室,扑到床下,试图找寻那条墙缝,他们相识的证据。

然而,他绝望了,墙面干净平整,那条裂缝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很快,他就被新主人赶了出来,他只能心不在焉地连连道歉。

他茫然地徘徊在街头,之前与林语馨聊天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她清脆的声音,偶尔发的小脾气,还有他们的约定,这些都清楚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甚至能想象林语馨见他这样,气鼓鼓地对他说:“哼!你居然敢说我不存在?”可是,现实仿佛是在扇他的耳光,呵斥他:关于她的一切,皆是虚妄。

忽然,他想起她临行前一晚他说的话:“咱们就像一对在两个平行宇宙里相互纠缠的粒子,从未相见……”

难不成?!他突然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难道她真的从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而是身处另一个平行宇宙?

怎么可能!他痛斥有这个想法的自己。哪有那么离奇的事,跟身处另一个世界的人交流,这怎么可能?

她的学校。对,去她的学校看看!他不相信,她真的没有存在过。

他急忙赶去她的学校,试图在这里找找她的线索。他清楚的记得她在哪个班,有哪些老师,甚至有些什么同学。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赶到她的学校,他费了半天劲,终于找到了她的教室。教室还空着,新的班级并没有搬进来,就连班牌还在门上挂着。

只见班牌上写着:高2019届五班;班主任,郭晓华;科目,数学。最下面还有班级的合照和名单,他看了好几遍,但都没有有“林语馨”这个名字。

查无此人。他彻底绝望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每天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仿佛连怎么生活都忘了。

“你这是怎么了?啊?一天天的跟丢了魂似的。高考完了就这么个德行?”他妈妈时常这么埋怨道。可他却听不见,依然是那般失魂落魄。

一天,他又一次呆坐在床边。忽然,眼角不经意一瞥,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缓缓地将它拾起,发现是那包为林语馨准备的杂志。

一瞬间,过往的那些美好记忆向他涌来,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更深的打击。他的脸上不禁浮现一缕苦涩的微笑。

曾经,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努力,一起聊天。曾经,他们相互扶持,一起度过了中学时代最后的难关。曾经,他们都是彼此最珍视的人。这一切,曾经都只隔着一道窄窄的裂缝,可如今,裂缝消失了,这过去的一切美好也都随之都烟消云散。

曾经的咫尺之距,如今却是遥不可及。

他拆开杂志的包装,漫无目的地翻看。杂志虽然是全英文的,但即使不对着词典,他也稍微能看懂一点。

他似乎觉得,这样盲目地翻看着,能够些许找回曾经的那段美好。

翻着翻着,一个标题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时空裂隙——平行宇宙的交互假说。

时空裂隙。他想起了那道一直被他当做墙缝,如今离奇消失的裂缝。

他顺着标题往下看。文章内容不多,只是通过引述约翰·惠勒的量子泡沫理论,提出在弱引力场下存在一种平行宇宙交互通道的假说。假说还认为这个通道应该存在于强磁场中,且形如一条细缝。它将其称之为时空裂隙。

这是一篇过分异想天开的文章,里面假设多于论证。然而,对此时的他来说,却犹如救命稻草。他与林语馨之间相隔的,是不是就是这条时空裂隙?通过它,是不是能与她相见?

忽然间,他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一个多月后,他来到了中科大物理系报道。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想到与林语馨的约定,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已如约而至,可你却不在这世间。

此后的四年里,他一边学专业课,一边废寝忘食地学习平行宇宙的有关假说,甚至在大三那年得到一次出国访问的机会,认识了当年那篇文章的作者,来自巴基斯坦年轻的物理学博士萨拉姆。

张轶麟通过所学知识,以及自己当年的经历,就时空裂隙这个假设与萨拉姆进行了讨论。没想到,他们所谈甚欢,意见甚是相投。他们甚至约定,要一起从事有关研究。

本科毕业后,张轶麟进入了中科院理物所读研,专门研究统一理论和平行宇宙,期间还和萨拉姆合作,发了不少有关平行宇宙和时空裂隙假设的论文。

研究生毕业后,他留在了理物所,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时空裂隙假说的研究中。

没过多久,他与萨拉姆合作提出的时空裂隙假说已经趋于完善。现在最大的难题在于没有对象供他们实验——他们找不到时空裂隙。

在他们的理论里,时空裂隙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作为平行宇宙,或者镜像宇宙相互“碰撞”而“泄力”的产物,但只在弱引力场周围,比如小型行星地表稳定存在。当它出现时,会产生着一定强度的电磁脉冲,随后有一定概率被束缚在磁场中,形成稳定的时空裂隙。

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找到地表出现的稳定时空裂隙。

通过数年不停的努力,他们让ICTP得到足够的运行经费,得以在全球范围内,建设电磁脉冲的监控点,以寻找稳定的时空裂隙。

在随后的几年里,萨拉姆作为主任留在ICTP,而张轶麟开始在全球奔走,前往每个疑似出现时空裂隙的地方。他还一边着手研发强磁束缚稳定器,希望它能够通过时空裂隙,真正打开平行宇宙间大门。

他就这样在全球各处奔波着,在找到的时空裂隙旁搭建实验台,对它进行观测,校验参数。时空裂隙在每处都大小不一,存在时间也有长有短,但都没他最初遇见的那个大,存在时间长。而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支撑强磁束缚稳定器的作用,足够大且稳定的裂隙。

终于,在2041年的沙特阿拉伯,他找到了符合条件的裂隙。而他也终于有机会,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仪器稳定地运行着,一步步将裂隙变成星门。

此刻,他紧张而又激动地站在仪器旁,手中还攥着他出发前特意采的三叶草。一时间,她曾经那如莺般的声音,她开心的笑声,悲伤的哭泣,生气的嘟囔,全部涌入他的心间。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何处?过的还好吗?还记得曾经的那个少年吗?

他最担心的是,真的还能与她相见吗。

星门终于打开了,随着它的逐渐稳定,渐渐地能够看清对面的模样了。

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应该有四十岁,只是岁月还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一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透露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单纯和好奇。她穿着防化服,但帽子却不知扔在哪了,似乎并不在意周围的电磁辐射。

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株三叶草,尽管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

看到这,张轶麟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了。

毫无征兆地,她突然大喊道:“张轶麟,你这个大聋子!”

她身边的一个人连忙过来阻止她,对她说:“主任,你这是干什么?”

张轶麟摘下防护帽,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周围的工作人员,忘了背后无数的摄像机。这一刻,他仿佛又是曾经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听见了,我听见了!咋还突然骂人了……”他终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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