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狼的传奇》
英雄临世
狼,不如狮子老虎强壮,但我从未在马戏团见过它们。
中原王朝,骠骑立国。自从统一中土建都安邦,这个王朝几百年没再有战事,曾经驰骋四方势不可挡的骠骑也渐渐武备废弛。到了1700年左右,曾经的骑兵校场仍在——只不过已经变成了赛马场。骠骑立国的痕迹,似乎只留存在民间盛行的赛马之中。
正阳,他年幼时候很平凡。青年时呢,常常与父亲一起上山砍柴。常年在山上行走,他对家乡附近的片片山峦十分熟悉。青年时的他,凭着打柴练出的一副比同龄人强壮一些的体魄,在外有时也好勇斗狠——现在在这里这种性子的人很少见的。因此他有个绰号,叫“狼儿”。
正阳喜欢刀剑。他的最爱是一对约莫尺半的狗腿刀,总贴身带着。他也喜好舞枪弄棒,打拳使剑。包括家人在内,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他居住的这个村寨,世世代代也都很宁静。人们大都务农,也有些工匠或者商人。正阳家呢,主业则是打铁。他也跟着父亲学过铁匠活。那对双刀,就是父亲手把手教他打出来的。当然,中原四境之内都流行赛马,这里的人们也不例外。赛场上正阳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骑手。
然而,这和谐安定的生活,自打那一天被打破了。1730年1月4日,这是一个后来所有中原人无法忘记的日子——屈辱开始的日子。
金发碧眼穿着大红衣服的西海异族人。快枪,大炮,轰鸣的机械。往昔的宁静一去不返。
那些西海人如同天煞星下界,跳下船来一踏上中原的土地,就哇哇怪叫着端起步枪。可怜那些拿出海滨出产去迎接他们的村民,转眼间尽数倒在枪口刺刀之下,无一幸免。
西海人来到村里,快枪见人就打,刺刀见人就搠。他们走过百步,个个血溅满身。鲜红的血溅在鲜红的军服上,他们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红魔!一把把低垂的刺刀,血滴从沿着血槽从刀尖滴下。他们面前,是尖叫着惊慌逃窜的村民。他们身后,是遍地横陈的死尸,有不少还圆睁双目。土地,默默地被鲜血浸透。
他们杀累了,就开始四下掠夺。拿走一切想要的东西后,他们就在村中到处纵火,点燃了村子里这一片死寂。浓烟滚滚升腾而起,熊熊火焰吞没了已然血洗的村寨,吞没了遍地尸首。
海岸上越来越多的西海人登上中原大地,一个个村落被他们洗劫。然后,他们开始向着中原腹地进发。消息传到王城,王朝军队前来迎战,却在他们钢铁一样的步兵集团大阵之下被打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曾经威风八面的中原王朝,如今却落得个被征服沦为殖民地的下场。
在和谐宁静的日子里过得久了,故步自封,曾经如狼似虎的中原民族也逐渐变成了待宰的羔羊,在豺狼一样的西海人面前只有坐以待毙!
正阳居住的地方很快也暴露在西海人的兵锋之下。所有人四散奔逃之时,正阳却纹丝未动。他把双刀在腰间挂好,抬起头直视凶神恶煞般的西海人,身体如标枪般笔直。面前这个西海人顿时一惊,头一次见到这么有种的。“刷”一下抽出雪亮的刺刀,他大步上前,扬起刀柄上的铁护手朝正阳头上砸过来。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然左手一抬,架住他手腕后狠狠反向一绞,擒住他右臂动弹不得!他正惊愕,怎么有人敢反抗,这小子嫌命长吗?
一道白光闪过。这道白光,是这个西海人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凛冽的西北风吹来,扬起正阳的衣襟,宛如苍鹰大张双翅。西北风被刀刃切开,啸鸣声尖厉刺耳。西海人瞪着惊惧的双眼躺在地上,一道从咽喉直贯面门的狰狞伤口中鲜血兀自呼呼涌出。
村人把正阳拖进黑洞洞的密室。“你小子竟然杀了一个他们的人?胆子这么大,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啊?你把我们大家全害了啊!他们会报复,会把我们杀了啊!”“不安分的狼崽子,为了咱们能活好,我看得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人们七嘴八舌,总之主题就是一个:少惹麻烦,躲着点,不能招惹西海人。
正阳紧握刀柄,依然昂首挺胸站得笔直。他双眉紧锁,眼睛紧闭。下一秒,他双眼猛地睁开,似乎有两道寒光一闪而过,一声暴喝:“都给我闭嘴!”右手上挂着血滴的短刀高举,震得屋子里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正阳轻叹一声,收刀入鞘,拂袖而去。背后,村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他没有回头——大家议论什么他很清楚,也不屑去听。
回到自家的打铁作坊,他默默拿起工具,敲打着一枚枚铁钉。四枚铁钉钉头打在一起成一个四面体,放在一边,再拿起下一枚钉子。整个街坊静悄悄,只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忙完手上的活,他扔下锤子,扑通地跪倒在地,头深埋在臂弯里。他在颤抖——伴随着野兽受伤时低沉的哀号。良久,他拿起酒壶,喝了又喝,直到酩酊大醉。此时他已经彻底是孤家寡人了。父亲前阵子去了另一个村子,还没回来那里就被西海人洗劫,全村没有几个幸存者。母亲在西海人来到这个村寨时候被杀,只有他碰巧正去打柴。回来时,映入眼帘一片荒凉。街坊邻居们也都抛弃了他,只为自己在西海人淫威之下多苟活几天。他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壶又一壶烈酒下肚,烧得他嗓子里火辣辣。他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低低哀泣,直到深夜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正午的阳光略有些刺眼。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与一群人挤在一个狭小的马车里。“小子,醒了?”旁边同伴看着他。“这是哪?你们是谁?我怎么被捆着?”“唉,这是运奴隶的车!咱们被抓了做奴隶。。那些白皮子要盖城堡。”“给西海人盖城堡?”“可不是。不干也不行啊,没辙啊,咱现在手无寸铁被抓了。一天给那么一点吃的,睡觉还关着,干活又多,不好好干等着挨鞭子。。。总比死了强啊。”前面赶车的西海人“啪”地甩了一响鞭,呜哩哇啦怪叫两声。车上奴隶们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
正阳在笼子中四下环顾。他感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他知道自己不能当奴隶到死都是跪着。他身上的狼性不会允许。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在傍晚。吃了点发放的干粮,戴上木枷,他们就被送到牢房般的屋子过夜。每一间房间都十分狭小,难闻的气味四处弥漫。走廊里,两个荷枪实弹的西海人肩上搭着皮鞭,坐在椅子上聊着天等着换岗。正阳躺在地上,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棚。
次日早晨。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西海人挥着鞭子呜哩哇啦地叫他们出来。排好队挨个卸下木枷,领了粗劣的早饭,匆匆吞下之后他们就被领到老城。西海人打算把年久失修的老城翻新重建,做为自己的堡垒。正阳与同伴们被分成几组,又与另外几支队伍汇合,分别被带到各自工作的场地。
正阳沉默着,一言不发拿起砖块在墙上垒齐。西海人提着鞭子来回巡视,鞭声不时响起。同伴低声道,千万别抬头看,低头干你的活。别引起他们注意就不会挨鞭子。
可能是没睡好,抑或是经历打击意志消沉,他砌得比同伴慢一些。果不其然,“啪”一声鞭响,正阳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他咬着牙没吭声。西海人咒骂几句,他听不懂,也不屑于听,只是手上默默加快节奏。这一天下来,正阳暗数几个同伴被抬走。如果没数错应该是七个。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是目睹一个同胞的死。两个西海人架起他,第三个挥着鞭子不停鞭打。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传出来的是一声枪响。然后,两个西海人抬着一具尸体离开了。不过傍晚时分,又有新一批奴隶被运来。
过了一阵子黑暗的奴隶生活,外围高墙完工,他们转而去内部继续修筑。目睹不知多少次同伴的死,起初正阳还两股战战,后来他也没有了一丝恐惧。反而,他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城堡一天天在长高。外面阴处的弃尸坑里,尸骨堆积也越来越高了。
正阳身上,伤痕交错,新伤盖着旧伤。但是,那纵横交错的鞭痕之下,他的肌肉虽精瘦却蕴含着强大了力量,硬邦邦线条分明。他心中这生长着增强着的感觉也时时抓挠着他。这是什么感觉呢?说不清。反正,他感觉自己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火。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走路都低着头。本来无比高傲如鹤立鸡群的他,现在撒在一群奴隶中间毫无特色根本挑不出来。他干活也一天比一天卖力,一天比一天利索。监工的西海人也渐渐留意到他,对他青眼有加。
擦肩而过后,西海人轻松地离开,却没看见他的眼睛——那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跳动燃烧。他很清楚这团烈火能吞噬仇人也能吞噬自己。
深夜。他一直悄悄盯着守卫。那些家伙坐在椅子上已经打起了鼾。他叫起身边一个同伴,低声道:“兄弟,咱想个法子逃出去。”“逃出去?”“找个能割断绳子的东西,解开木枷!”“戴了这么久了你不知道这上边有锁头吗,绳子断了也打不开。”“骗那家伙开门,用木枷打倒他,拿他身上的钥匙!”“万一你一失手,那咱全完了。”“没事,我这两下子放倒他还是有把握。就算放不倒,他们把咱们杀了,那不也是早晚的事?总比窝窝囊囊死强吧。”“这。。。”“就是不动手,咱早晚也会被他们杀了!一边没有希望就是死,一边还有活的希望,你选哪个?”“你怎么知道没有希望。。。”“没看见外边那大坑了吗?等这城堡建完了咱们还不都得下去?”
一片沉寂。同伴没有回应。
城堡就快建好了。来自西海士兵们也渐渐紧张起来。他们每天站岗的人都有增加,巡逻时候也不像之前那样散散漫漫,枪甩在背上鞭子提在手里大摇大摆,而是鞭子挂在腰间枪在手中斜横,步伐整齐目光机警。正阳呢,只是一如既往卖力干活——当然,也可能不仅仅是在干活。
老城重修的城堡基本完工,现在只差内部一些装修之类。再过几天,应该就彻底竣工。正阳每次抬起头望向城堡最高处的西海国旗帜,眼中似乎都有一团跳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谨慎——这火焰不仅能吞噬敌人,也会吞噬自己。眼下,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机会。
城堡中央大厅的红地毯铺好的那一天,西海人破天荒给奴隶们吃了一顿大餐,尝到了久违的荤腥,然后早早带回去休息。领队的本地向导说,明早西海人要好生犒赏他们,然后给他们自由。奴隶队伍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但,队伍中却有一个身影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深夜里,正阳一直悄悄盯着两名守卫。不知多久,两人之一内急离开了岗位,另一个也昏昏欲睡坐在椅子上不住地点头。
正阳叫醒牢房里另外几个难友。“现在动手!我把那家伙骗到门口撂倒,你们赶紧摁住他!”另外几个人有些犹豫迟疑,正阳再次压低声音,“现在不走,明天就是咱们的死期!”
在另外几个难友惊疑的目光中,正阳挪到牢房门口,敲打了几下牢门,一面轻叫:“长官,长官!”
守卫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嘟哝一句,慢慢踱了过来,掏出钥匙打开牢门,低头看了正阳一眼。这是向地狱之门的一瞥。
守卫刚打开门,一双有力的腿就铁钳般夹住他的小腿!正阳腰身发力向右一扭,守卫猝不及防,重重摔倒在地!下一秒,一副木枷的边角狠狠砸在他后脑上。正阳抬头一看,下手之人正是一间牢房里的一个叫骆高的难友。正阳没有多犹豫,举起木枷对着守卫后脑又连砸数下,血溅满身,直到守卫彻底没了声息。
几个人手忙脚乱从守卫身上摸出刺刀和钥匙,割断绳索打开木枷。这时那个出恭的守卫回来了,一眼看见同伴被杀奴隶出逃,刚要举枪,正阳从骆高手里一把抢过刺刀,抬手间一道清光向那个守卫飞去,直直插进心窝。
正阳数人取走了守卫身上所有武器,不敢耽误,迅速逃出牢房。
月黑风高。七个身影从牢城营墙头纵身跳下,向着荒野飞奔。他们身后的墙角下,一个西海士兵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咽喉处一处深深的口子鲜血尚流。
1731年1月12日的夜晚,天幕一片黑沉沉。不知何时,在浓云的缝隙间,一缕月光洒了下来。
落草岁月
七个人逃出魔窟之后回到村庄看了一眼。村中一片沉寂,不时响起一两声犬吠。曾经热闹的村子,此时几乎十室九空。几个人在正阳旧宅过夜。他记得自己在这里有藏过几件短小利器——他喜欢这种东西,自己打过几件。匕首、短斧、梭镖刃、还有他的双刀。很幸运,这些东西都在,够他们每人手里都能拿到一件。
次日拂晓时分,几个人动身,直奔深山老林。毕竟,村子里他们不敢久留。城堡的方向一片枪声传来。正阳数人面面相觑。片刻,他们转身继续向山林前行。
从今往后,他们只能落草为寇,东躲西藏,狩猎劫掠为生了。
几个人在山林中找到一片平整的地方,清理出一片空场,四处划拉些干草铺垫。然后,他们坐下来商议今后的安排。
“我正阳带着大家逃出来,我就还能带着大家在这活下去。想跟着我的就跟着我,不想跟着我的可以想去哪去哪,兵器就当是送你的礼物了。”骆高笑了笑,默默地站在了正阳身后。另外几人犹豫片刻,也都决定跟随正阳。毕竟,他们也都已经失去家庭,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了。
在这山林里生存下去,首先要有足够的物资,有吃有喝。七个人留下两个看守地方,五个人分别去收集食物和柴火。
忙活大半天,几个人回到了宿营地。看看他们的收获吧。。。一堆巴掌大小的鱼儿,一堆野果,五个鸟蛋,最难得的是一只野兔,为了捉住它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这一顿,七个家伙狼吞虎咽,吃完还不忘把每一根鱼刺每一根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毕竟,再简陋,比起牢城营的东西也算是玉盘珍馐了。
吃饱喝足,休息一会,正阳又一次拔出刀,拉开了架势。好久没练武了,当然要捡起来。双刀飞舞手起生风,正阳着实是有两下子。一刀横砍,转身一双刀齐劈,正阳刚直起身,骆高从背后拍了拍他。“正阳,我跟你过两招?我练过。”
五人在旁围定,中间正阳骆高两人各持一条木棍,叉开马步紧盯着对方。下一秒,两人同时挥舞着木棍冲向对方。正阳毫不客气,当头一记直劈。骆高没有抵挡,只是轻轻一侧身,让过锋芒。正阳再次反手一棍横扫,骆高向后一退,再次避开。正阳第三次进攻,正手再次横扫,这时骆高出手了——竖起棍子挡住一击,拨着正阳的棍子向上一抬,转身向上一撩,棍头搭上了正阳的下巴。
“呃。。。。你果然好厉害啊,隐藏很深啊。”正阳干笑两声。骆高也笑了笑,又拉开架子,“再来试试?”
夏秋两季,他们一直在山林徘徊,四处采集食物,以及,习练武艺。除了近身的肉搏之外,短刀短斧投枪的中距离投掷也是每天的必修课。
深秋。骆高带着几个人出猎。正阳和一个兄弟从两侧登高远望,骆高则准备好三支投枪。猎物出现在视野中——一头野鹿。
野鹿迈着不仅不慢的步伐漫步。周围的灌木丛里,树丛后面,正阳骆高一众人早已潜伏多时。野鹿正低头吃草,“嗖”一声风响,一支标枪从灌木后面飞出,正插中它肋下!受惊的野鹿纵身就一跃而起,埋伏在前面的兄弟从坡上跳下,试图拦住,但那只鹿飞奔而过,根本没有机会拦挡。骆高紧赶几步冲上坡顶,又举起一支标枪,一枪飞掷,从侧后深深插进它腹下。这次,野鹿终于倒下了。
七个人饱餐鹿肉,留下皮毛,把剩下的肉烤干。吃饱喝足,当然少不了每日必有的练武。骆高提起棍棒,一挥手,“两个一起来。”
两个兄弟各拿一条棍棒扑了上来,一齐当头劈下。骆高棍子一挥,把两条短棍一齐拨开,棍头画了一个圈猛地撩上来,正中一人小腹。另一个则合身将棍刺出,骆高不慌不忙轻轻一扭身,让过锋芒就势一拉一绊,对手自己倒地。
正阳提着短棍上前。“来吧,老骆,试试我的怎样。”毫不含糊,话到人到,正阳举起棍子突前跳劈,骆高的格挡之势几乎被瞬间压垮。正阳手中不停,棍子画个圈又撩上来,自下而上攻过来。骆高后退两步稳住阵脚,挥棍横扫。正阳竖起棍子挡住,一翻一架,转身上步,两人背贴背互相转了一圈后棍头同时贴上对方咽喉。“好啊,这么厉害能跟我平手了!”骆高拍了拍正阳。
就这样,几个人开始了在山里狩猎采集为生的日子。
此时的中原大地,一片萧瑟荒芜。曾经虽然算不上太富饶但也自给自足的城镇与乡村,如今在西海人的蹂躏下满目疮痍。中原王朝的西南部大半区域都彻底落入西海人手中,只剩下东北角的地方还没有沦为殖民地。帝国的中心王都,此时也成为了面对西海兵锋的第一道防线。
1731年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他们决定下山去狩猎一些更大的猎物。经过几天的观察蹲点,他们盯上的第一个猎物是一支十二个西海兵押送的小捕奴队。
七个人各自带上短兵、标枪、弓箭,埋伏在山下小路两旁。十二个人押着三十来奴隶,排成三路纵队。十二个西海兵分成三组,一组在前,一组殿后,一组在中间巡着,手中皮鞭随时甩向哪个走得慢些的奴隶身上。正阳带着三个人埋伏在最前,准备放倒前面开路的四个人。骆高和另外两人则稍微偏后,准备包夹。
猎物进入了攻击范围。正阳绷直身体站在树后,紧紧握住手中标枪。一瞪眼一咬牙,正阳从树后闪出,抬手“嗖”地把一支标枪送进最前面那个西海兵心窝!另外三个兄弟也各自甩出标枪射出箭矢,前面四个士兵转眼被放倒!三个弟兄在鲜血面前犹豫的时候,正阳已经拔出双刀,连人带刀滚进人丛!另外三人见正阳孤身杀入,呐喊一声,也拔出刀斧冲了上去!骆高身边两人焦急期待地望着他紧锁的眉头。一秒后,骆高点了点头,从灌木中“腾”地站起来,端起弓箭抬手一箭把最后一个西海兵射倒在地。身边两人举起标枪猛甩出去,又放倒一个西海兵后,三人拔刀一拥而上。骆高腰后紧贴着短斧,冲到西海人面前猛地扬起,将对手下颚砍成两半。推开将死未死之敌,骆高手一扬,短斧飞出,又砍开了一个西海人天灵盖。
正阳推开前面奴隶,一眼就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面门!他连忙潜身一蹲,几乎同时枪响了,子弹贴着他头皮擦过!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正阳咬牙切齿低吼一声,一刀刺进了开枪者大腿,殷红的动脉血在刀子拔出的刹那喷溅而出!骆高和其余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另外两个西海军也都倒在投箭矢之下,只剩下一个像是队长模样的家伙举着刀与他们对峙。“我要亲自砍了他!”正阳上前一步,双刀一错,拉开架势。
西海军小队长毫不客气,挥起长刀一刀斜砍过来。正阳向后一躲,队长反手又是一记力劈华山。正阳十指飞舞,双刀瞬间从正握变成反握,双刀交错架住队长的攻势,双手再一翻,将他的长刀压在自己双刀之下。西海小队长一惊——正阳没有犹豫,左手刀从交错之中抽出,“刷”地上扬,划开了他的咽喉。
正阳一挥手,“打开枷锁,把大家都放出来。”说着,蹲下身捡起那把西海军小队长的佩剑。那是一把华美的长刀,刀柄刀鞘富丽堂皇,刀身微微弯曲,寒光闪闪,锋利无比。正阳把这把佩剑挂在自己腰间,又从那西海小队长腰带上解下一把同样精美的转轮手枪,带在自己身上。起身时,面前三十多个奴隶都已经摘下枷锁。“兄弟们,你们都自由了!想跟着我们的就跟着我们,想回家的就回家!”正阳振臂高呼。众人议论纷纷,片刻,一个中等身材,面相清秀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我跟着你们。”
其余人见状也站出来几个。剩下的犹豫片刻便散去了。正阳看着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青年,“你叫什么?”“鹿玄。”“我们常年在山林里狩猎,过得是落草的生活,你确定要跟着我们?”“我早就没有亲人了。回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况且我以前就是打猎的。信不过我吗?我给你露一手瞧瞧。”说着,他捡起一支枪,娴熟地一拉枪栓,“捡一顶帽子高高扔起来。”骆高捡起一顶帽子猛地抛起。年轻人端起枪,“砰”一声枪响,军帽落地,上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圆洞。“怎么样?”他有些得意。
下山的七个人,倒下一个,还有解救出来的奴隶愿意跟随的六个。现在正阳的匪帮有了十二名成员。一人一铲土埋下那个弟兄,几个人吞声饮泣默立良久。最后,将十几个西海军的首级烧在坟前后,他们带走了西海军身上的武器,回到了山上。
有了更多的人手,有了快枪,还有了鹿玄这个神枪手,第二次袭击捕奴队就容易多了。在丛林中埋伏好之后鹿玄操枪“点名”,放倒最前面几个人之后正阳打头,带着几个兄弟冲进人丛贴身肉搏,骆高带几个人从后面包抄,不出一刻钟这一支十几个人押送的运奴队便被消灭。解开奴隶们的枷锁,正阳还是同样的话:想回家的回家,愿意留下来跟随他们落草的就落草。奴隶们大都已经在西海人铁蹄下家园被毁妻离子散,一次次袭击,正阳的队伍也越来越大,渐渐已经有了四五十人,三十来条枪,还在山上建立起三个据点,用于住宿和存放粮食武器。他们在山路上频繁劫掠,使得西海运奴队不得不绕行或者抱团大规模行动。从十一月到来年五月,正阳的匪帮已经在刀尖上舔血数次,四十多人在山林中和西海军枪口下摸爬滚打,虽然枪法不精可也个个身手矫健刀法迅猛。一对一的战斗,正阳他们无疑更有优势——西海人对枪械固然更擅长,但这些落草之人凭借对山林的熟悉完全可以抵消这一劣势。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

巡哨的兄弟传来消息,西海人百来号人的队伍正朝山下移动,似乎是要来剿灭他们。正阳、骆高、鹿玄三人坐下来商议对策。
鹿玄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之前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咱们主动下山去收拾他们?还不是次次都得手了!咱们带上人下山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半渡而击!”“你懂什么。之前战场那么小,就在那一小段路上,他们走着还得分散开看着奴隶,次次都被咱们各个击破。这次不一样,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专门就是来灭我们的!”正阳白了他一眼,“老骆,你觉得咋办好?”“以逸待劳,在这布设机关陷阱等着他们。”“那你布置了他们就一定来钻啊?”鹿玄插嘴。“当然,咱们有办法让他们钻!”正阳把一把刺刀插在地上,重重地说。
山下,骆高和两个弟兄潜伏在树林中。西海军百十人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骆高回头看了一眼同伴,起身弯弓搭箭“嗖”一箭放倒了最前面一个西海人。另外两个弟兄也端起枪对准西海军的队伍中间放了两枪,然后三个人转身就跑。
西海人被突袭激怒了,全队追了上来。骆高三人边跑边回头放上一两枪,始终在西海人前面不远处吊着。
追了一阵子,西海人只顾盯着前面三个草寇,却没注意自己脚下——“轰隆”一声巨响,最前面几个人踩中陷阱,跌落井底,被井底密布的尖刺牢牢戳住!在他们这一愣的功夫,砰砰两声,前面一支箭和两颗枪弹飞来又带走了两个人,然后前面那三个一直吊着他们的草寇消失不见了。西海人咒骂着四下张望,却只看见一片沉寂的山林。西海队长叫人爬上树梢远望——前面一处似乎有烟火闪动,烟雾从林中缓缓升起。
西海人求战心切,毫不犹豫沿着蜿蜒的林间小道奔向那一处烟火。正紧赶慢赶,最前面几个人忽然脚下一陷——正阳这帮山林草寇布置陷阱不会只布置一处。踩中陷阱的几个人被井底的长签子钉死的同时,前面树丛中“砰砰”几声枪响,似乎是刚才一直吊着他们的几个人再次出现,放倒两个转身又消失在树林里。
西海军队长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佩剑咆哮着,驱赶着手下向前追去。前面三个人猿猴般在树林间飞纵,一直若即若离。西海人开枪,他们就潜身于树后,西海人收起枪,他们就窜出来放两下冷枪转身就跑。
追击的路途一定不会平静。果不其然,不出多远,最前面的人一脚踩中一个铁框,“呼”一下,一个密布尖刺的铁框格从草里立起,前面几个人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上面,万刃穿身!前面几个身影最后一次回身放枪袭扰,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踪影。
最后,西海军被袭扰无数次之后终于来到烟火发出的地方——林间一片空地。他们面面相觑,追了半天被频频袭扰,求战心切却一直被吊着,被放血,好不容易以为找到“贼巢”结果却只是一片空地。身心俱疲的西海人坐在地上发着牢骚,再也不想站起来。
他们才坐下不多久,忽然枪声大作,枪弹投矛箭矢从四面向他们飞来!西海人瞬间乱成一团,不断有人在草寇枪下倒下。但是,很快,他们重整队形,排成整整齐齐纵深七列的方阵,朝着一个方向来了两次齐射。齐射过后,林中一片骚动,听上去似乎是草寇在溃逃。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西海军队长战阵上的狂热又被激发起来。草寇阴谋诡计虽多,在我们的排枪大阵面前还是抱头鼠窜!他当即下令,兵分三路分别追击。
其中一路人马追出去不远,前面树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具尸体。自己人的。他们这次没有继续突进,而是狐疑地停下来四下张望,聚在一起随时准备结成排枪方阵。此时,他们后面的地上掀起一道道裂缝。正阳和二十个弟兄就在这里——挖在地上的藏兵洞,洞口盖着木板撒上泥土。离得最近的兄弟露出眼睛观望,正好看见西海人的皮靴在焦躁不安地来回踏着。
正阳从洞里钻出半个身子端起手枪,对准原地犹豫着的西海人,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每一个藏兵洞里的弟兄都探出身来放枪,西海人瞬间倒下十几个!正阳插回手枪拔出双刀,大喊一声,从洞中一跃而出,扬手送出两道白光,对面两个西海人应声被飞掷的狗腿刀刺倒!二十个弟兄一齐越出地洞,端起刺刀冲了上去!正阳一马当先,甩出短刀之后长剑出鞘,连人带剑滚进人丛挥剑乱砍,后面的弟兄们冲上来把混乱中的敌人一个个刺倒!一番混战,三十来个西海人尽数被杀,正阳的草寇仅仅损失三人。
另一路西海人锁定了目标——两个草寇。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一直保持距离若即若离地吊着,西海人不敢再像之前狂追,他们也不紧不慢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放两枪,让西海人不能专心看路。尽管这一路他们谨慎得多,但草寇们的陷阱机关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排头几个人踩中绊索,头上呼呼风响,抬头一看四只插满木签子后晒干的大泥球用绳子吊在树上摆了过来!前面三个人中招,西海人一愣神,停下了追逐的步伐,在原地聚集起来,端着枪紧张地四处扫视,随时准备在敌人露头的时候给予一次致命的排枪齐射,摧毁他们。
但是他们憋着的这股劲似乎还是没有口子泄出来。四处的树丛中,十几根投矛呼啸着飞向他们聚集的人堆,顿时七八个西海人倒了下去!紧接着又是噼噼啪啪一阵枪响,西海人叫喊着,似乎自己被包围了,怎么四面都有标枪和子弹飞过来?
没错。他们是被包围了,被半数于他们的草寇包围了。此时他们在林中相对宽敞的道路上紧密聚集,而草寇却分散在周围各处的暗处,就算枪法不好,对着人堆开枪总能打中一个。西海人还没等组织排枪齐射,就又倒下去好几个,只剩下一半的人在原地举枪胡乱射击。
这里的十五名草寇朝西海人压了过来。领队的骆高手挽弓矢连珠放倒三人,拔出大刀第一个冲了上去,一刀劈向来迎战的第一个西海人,刀被架住也没有纠缠,瞬间起腿一记横鞭打在对手肋下,趁其弯腰之际一刀取下了他的首级。以逸待劳的十五个兄弟也与惊弓之鸟的西海人全面接触肉搏。不消片刻,骆高就砍翻了最后一个敌人。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颇为惨重,七个弟兄永远倒了下去。
最后一路三十来个敌人已经无心继续进攻。他们要撤退,回到堡垒去呼唤更多的支援。正阳举起手枪,连开三枪,隔了几秒又连开两枪——这是他们约定好各路集结的信号。草寇们纷纷赶来,从两侧树林前进,追亡逐北。照面他们毫不客气,对准聚在一起移动的西海人就或开枪或投矛出手,紧接着拔刀就冲向敌人。正阳一马当先,挥剑攻向第一个拦挡的敌人,左砍右劈前刺上撩,手起生风呼呼直响,四剑之下胜负已分。山贼们接连顺风,士气正盛,而西海人处处碰壁,士气已经低到谷底,根本无心恋战只想逃命。一场混战,西海人最后仅剩几个人冲出战场,丢盔弃甲地逃离。残敌已经走远,鹿玄还意犹未尽,三两下爬上树梢,端枪又放倒一个才罢手。
林地安静下来。四十多名草寇,以几乎半数人为代价,几乎全歼一百来人的西海军,缴获一大批枪械武器。正阳他们赢了,尽管是惨胜。击败这一支西海人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传开之后——西海人凶神恶煞战无不胜,令人恐惧的形象逐渐瓦解。原来他们也不是那么可怕,也不是战胜不了。山下一座座被西海人劫掠的村子中,正阳山寨上的匪帮兄弟,骆高鹿玄两个心腹骨干,以及正阳自己的身影频频出现。“男人,失去亲人的,站出来!”“记不记得是谁夺走你们的亲人,夺走你们的家园,夺走你们的财产?是谁把你们抓去当奴隶?”“想不想向那些禽兽般的西海人复仇!”伴随着声声呐喊,一个个血性尚存的中原男人站出来,跟在了正阳他们后面。
“你们是想忍气吞声一辈子,还是要当不可侵犯的男子汉大英雄,哪怕只有一刻钟?你们愿不愿意用那些苟活在皮鞭之下的日子去换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去复仇,去把金毛的西海人赶出去,告诉他们,也许他们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但绝不可能夺走我们的自由!”
“自由!自由!”呼喊声响彻云天。浓云四合的天际,一道电光照亮正阳的双眼,那双眼睛里闪出的光仿佛剑刃上燃烧的火焰!一声惊雷响起,仿佛中原民族压抑许久的一声怒吼!
正阳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发展到一百五十来人。他们在各个村子中安置训练场所,活动范围也从山上逐渐向山下村落转移。一个叫黄武的破产商户为他们的势力扩张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在正阳击败西海人围剿后不久上山入伙,正阳把粮食、武器,一切物资都交给他掌管经营。
1732年7月11日——记住这个日子。这是起义开始的日子,是狼头红旗第一次升起的日子!从此,他们不再是土匪草寇,而是起义军,是解放者!
然而,这新生的解放者,能否在西海人的反扑围剿之中生存下来呢?
起义波澜
1732年7月11日,正阳在山下自己曾经居住的村子里升起狼头红旗,建立“中原护国军”,宣布起义,自封为将军,令骆高为近战教官、鹿玄为射击教官、黄武总管辎重后勤。大旗一开,应者如云。在加入护国军队伍的人中间,一个名叫鲁琦的铁匠凭借精湛的手艺得到了正阳的器重,被他安排协助黄武掌管装备。每天骆高带着那些被救出的奴隶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难民们翻山越岭跑到丢盔弃甲,对练刀法练到腰酸背痛,鹿玄招呼着他们练习据枪瞄准直到肩膀发麻。逃走的不是没有,走远了的就算了,被正阳骆高等人抓回来的怎么处置,还让这位将军犯了难。作为一支正规的军队应该军法处置,但是都是穷苦人家,又还大多是同乡,太严又怕出乱子。最后,他想了个折中办法——当众悔过,挨上两板子归队。平日里鹿玄这个爱开玩笑的家伙也能给大家带来些轻松的气息。而且兵源毕竟很多都当过奴隶,受过那份苦,稳住队伍还算顺利。
山下的村子此时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被正阳解救出来的奴隶,没有选择跟随正阳的,几乎都回到村子里继续居住。山下村庄有起义队伍保护的消息很快传开,之前逃难离去的一些村民也陆续返回故乡。
山下正阳竖起的狼头红旗,不光中原子民看见了,西海人也看见了。之前在山林里几乎吃掉了自己一百多号人,现在又在几个村子里大张旗鼓,西海人怎能容忍这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如此猖狂。1732年8月15日,正阳的护国军面临了第一次严峻考验。
“报——”巡哨士兵一溜烟跑回来,来到正阳面前。“将军,西海人来了!大概三百人,赶着两辆马车,奔着村子里咱们的大营来了!”正阳眉头一皱,“好,把骆高鹿玄黄武鲁琦四个长官叫来。”
村中央护国军的指挥所里,五个人坐在一起商议对策。“他们三百人,人人有枪。咱们人只有他们一半,长枪只有一百零九把,短枪一百一十把多那一个是我的。下边的人枪都勉强会用,但是打得准一点的只有五十来个。”正阳掰着手指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底。“他们赶着两辆马车,我猜,里边八成有不少武器弹药之类的,”黄武有些来了精神,“把这些弄到手,咱们估计都可以把老城打下来了!”“前提是你得能。”鹿玄白了他一眼。“老骆,我知道你最可靠。你觉得咱们怎么办?”正阳看向一直沉默的骆高。“咱们这次还是得靠伏击。不光在山林,现在我们有鲁琦兄弟新打造的一批家伙,在村里应该能给他们些苦头吃。”
三百西海军雪亮的刺刀齐齐扛在肩上,服饰鲜明如同一簇鲜红的火焰,趾高气扬开进村中义军的据点。但是那里空无一人,没有一点声息,能听见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就只有树上的鸟鸣了。想搜刮些物资更找不到,他们连那面狼头红旗都被带走了。西海军四下里转悠,希望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们有了发现——一袋子粮食,丢在村子通向山上的路口,周围地上是一片杂乱的脚印与拖拽的痕迹。蛛丝马迹虽乱,却都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山上。前面不远处,地上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扔着。上前一看,地上一袋木炭,麻袋已经破了,炭块散落一地。旁边还有一支有血迹的梭镖。地上的脚印痕迹更加杂乱,而且还有些血迹。西海军军官皱起眉头,难不成这中原草寇一看大军进剿,自己乱起来了争夺物资逃走了?
循着血迹,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摸到到山上。面对血迹的源头,西海人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那是一只被开膛的鹿,挂在树上。
三百来人的队伍,排成一路纵队,像一条赤练蛇在山间小径上蜿蜒前进,山林阻隔前不见后,前面的人发现了血迹源头停下脚步,后面的人看不见还不明所以。这长蛇一样的队伍,此时进入了短暂的混乱。对于正阳来说,这短暂的混乱足够了。
密林后,正阳左手绕到腰后拔出手枪,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周围百来个弟兄个个也都大刀出鞘,伏在灌木丛后,紧紧锁定了眼前的目标。西海人的队伍停下的那一刻,正阳端起手枪,开始了发难!
“砰”一声枪响,低声议论着的西海人当中顿时有一个家伙惨叫一声,捂着咽喉倒下去!就在其他人一愣的工夫,正阳早已拔剑出鞘,冲向了他们!身边百余刀手也挥舞着大刀从道路两侧跃出,西海军这条长蛇尾端的五分之一被瞬间切断,在然后,在一片刃口与枪管的碰击声与刀刃切入血肉之躯的撕裂声中,像被浇着热水的细冰柱一样迅速融化!
前面的西海人听见后面的动静,连忙回过头往后赶。正阳手一招,刚刚两侧夹击迅速吃掉西海队尾六十来人的护国军队伍迅速掏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物件扔在西海军队尾的这段路上,然后掉头奔向山下。
前面的军官带着人匆匆赶到,吹着哨子号令军士对准撤退的中原人来上一轮齐射。“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枪响,中原人这边还没来得及散开的十几号人瞬间倒下。西海人刺刀一挺,呐喊一声,奔着他们就追了上去。可是,刚追出去没多远,前面的人就惨叫着倒了一地!听见后面传来阵阵惨叫,正阳暗笑,亏我和鲁琦一起准备了那么久,今天可是用上了——四枚尖钉构成的四面体地刺!只要扔在地上,一定有一个尖朝上。踩中一枚摔倒,又会被地上更多枚刺中!西海军前队几十个人急着追击,已经全冲进地刺布设范围,顿时乱作一团。前面的正阳一声呼哨,带着弟兄杀了个回马枪。护国军对枪械是没有那么熟练,但是迎面打击在狭窄道路上挤成一堆动弹不得的敌人总还是办得到的。中原儿郎在他们面前涌来,前面人开一枪就后退,后面的人再上前开枪。一阵乱枪,西海军又倒下了前锋的三十来人,还有不少人被地刺刺伤走不了路。
西海军差不多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正阳带着人及时地散开退了回去。齐射一轮之后,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一的西海军决定放弃两车辎重下山。在山林里自己占不到便宜,在山下开阔地上我们总能碾碎你们吧?
西海人出现在山下路口的时候,护国军另外的五十来人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西海人正拉开架势准备排枪齐射然后刺刀肉搏,但这五十来人看上去却并不想在这与之交锋——他们纷纷掏出地刺扔过来,然后转身就跑。西海人又一次面临被地刺困住的窘境。他们聚集着埋头清理地刺,却没注意到周围树林中不断传来树木倒下的声响。而地面上,似乎也有一些异样,枯枝落叶摸起来似乎有些滑腻。
地刺清理得差不多了,周围时不时回来放一枪骚扰的敌人也聚集过来。西海人拉开枪栓准备决战,但中原匪寇还是没有给他们机会。当第一个火把飞过来的时候,西海人如梦初醒。
火焰瞬间从地上熊熊腾起,西海人前队几乎被吞没!前面的护国军哈哈大笑着,抬手朝着火场中间随意放枪。西海人试图从两侧冲出,但之前正阳率领的一波人马也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一排火把飞去,熊熊大火顿时将西海人包围!一片浓烟烈火中间,垂死挣扎的惨叫,火焰灼烧树枝的噼啪声不绝于耳,空气中一股焦香弥漫开来。无数人影在火中奔跑,挣扎,最后倒下不断抽搐着,连护国军也大都转过头不去看这一片修罗场。
正阳再次赢得胜利。三百来个前来围剿的西海军,被灭掉超过三分之二,只有几十个人最后冒烟突火逃出生天。中原兄弟们收拾起战利品,也牵来了那两辆马车。黄武鲁琦兴奋地从车里捧出一支支枪,而正阳则看着四匹高头大马垂头沉思。
刚刚赢得胜利,护国军在大营宴饮庆祝。酒,不可不喝。但是不能放松警惕,每人只饮一杯。正阳举杯,“弟兄们,咱们一百五十人打赢了他们三百人,看来那帮孙子也不是三头六臂啊!咱们以后不用怕他们!来,为了我们中原护国军,干杯!”说着举杯,在一片欢呼声中一饮而尽。“老骆,要不是你定下计划,咱这一仗啥结果还真不一定呢!你是不是得干一杯?”放下杯子,正阳斜眼看向骆高,哈哈大笑。骆高举杯饮下,拍了拍身边的鲁琦,“鲁琦兄弟新上山不久,就为咱们做出这么大贡献。咱们能赢这一仗,他做的地刺功不可没!鲁琦兄弟,干一杯!”“好,既然大家这么看重我,我就不客气了!”一片欢呼声中,鲁琦也举起酒杯。
宴饮之后,众军回营休息,正阳和四位将佐留在大营议计日后的打算。“咱们现在克敌制胜,全靠在山林当地头蛇。敌人不傻,吃了两次亏以后他们不上山怎么办?”黄武说。“你们都还记得咱们中原帝国靠什么立国的吗?”正阳问道。“骠骑!”鹿玄举起手,急急地脱口而出。“没错。我们曾经靠骠骑立国,现在也能靠骠骑退敌!”正阳握紧了拳头,“离老城最近的那个村,里面有养马场。现在那个村子已经被西海人当成营地了。咱们去端掉这个营地,把马场夺过来,组织我们的骑兵!”“我原先就住在那里,我知道马厩在哪。可惜了那些骑乘的好马,在白皮子手里只能用来驮东西!”鲁琦抬起头。“好,进攻的时候你作为最关键一路的向导,和会骑马骑术好的一起跟我来!”
说干就干。正阳没有犹豫,直接集合了手中的全部力量,上次战斗剩下的加上一些新来者,统共一百五六十人,准备向这个村寨发动进攻。
前面探路的人回报,村寨周围西海人扎下了一圈颇高的栅栏,南边开着一道大门,门边有一个哨塔。其余地方栅栏都是封死的。而马厩,就在寨子东北面。
清晨的阳光十分明媚。村寨门口哨塔上的西海兵慵懒地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当他低下头看向前方的时候,似乎发现有些异样,前面大路上似乎有一群人在接近。是老城堡垒里来的吗?不像,西海人的军服大红鲜亮,不像他们这么灰暗。那么是奴隶被押送来了?最近奴隶很少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队伍,就算是有也应该送到堡垒去,送来这里干嘛?
下一刻,一声子弹破空的尖啸结束了他的疑惑。来不及呼叫,这个西海哨兵的头颅就已经被子弹贯穿。对面这一群人中间,一个高挑英俊的青年缓缓放低枪口,枪管上兀自腾起一缕淡淡的青烟。枪声传来,这一群百来号人一齐抄起枪,呐喊着冲向营寨大门!距离百米多一点的空地瞬间烟尘弥漫,几息之间他们就冲到了栅栏下!人群中一个中等身材匀称结实的汉子提着一柄双手大斧脱颖而出,一跃而起,健壮的躯体在空中像一张弓一样尽情舒展,再次收紧的刹那“当啷”一声巨响,沉重的大斧猛砸在锁链上,砍透锁链之后的余威深深斫进地里稳稳立住,再没晃动一下。
力劈华山的一斧之后,在呐喊的人群冲撞下,寨门大开。劈开锁链的汉子放下大斧抽出砍刀,回头招呼:“鹿玄!快上哨塔!其余人,跟我来!”刚刚一枪打掉哨兵的年轻人应了一声,“没问题老骆!”
骆高一挥手,一百来人拉开队形步步向前推进,锋芒直指村寨中央。
当然,寨内的百余西海军也不是稻草人。骆高带着人刚走出没几步,前面西海军就迎面而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西海军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拉开排枪阵势,劈头盖脸一轮齐射!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护国军中间没来得及完全散开,硬吃了这一轮枪弹,瞬间十几个人倒了下去!
“散开!冲!”骆高哑着嗓子吼了一声。这边一些新兵有些畏惧后退,经历过前次搏杀的人被带得也有些犹豫,骆高急着又喊了一声,“快冲啊!”
但是面前西海人是不会给他们重整士气的机会的。第二轮齐射再次放倒十来人后,他们刺刀一挺,一片雪亮的刀尖在赤红的洪流中涌了过来!骆高硬着头皮横着砍刀迎了上去,一刀拨开最前面一把刺刀,一转身直接钻进赤红的潮水中间,就着转身的势头一刀斜劈砍开面前一个敌人侧颈,又翻转刀面一个上撩砍断下一个敌人下颚。但是,他身后的弟兄却眼看着就要溃散,就要被西海军像赶苍蝇一样冲散赶开!
哨塔上鹿玄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的弟兄们,眉头紧锁,也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再次端起枪,瞄准了挥舞着佩剑看上去是领头的西海军官,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目标应手而倒!
“长官死了!”一句西海语的惊呼在战团中间响起,然后像瘟疫般迅速蔓延!刚刚如狼似虎杀上来的西海军紧逼的势头顿时一滞,竟开始一步步收缩后退。
“西海人的老大被我打死了!”鹿玄在哨塔上高呼。骆高回头,朝鹿玄比了一个大拇指,举起刀高呼,“西海人的老大死了,咱们杀!”
即将溃败的护国军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退却的弟兄们挥舞着大刀又冲了上来,在一片喊杀声和刀刃入肉的撕裂声中,西海人的队伍前沿像一块牛油被烧红的铁板贴住一样,一层层消融下去!
但是西海军决不是待宰的羔羊。短暂的混乱之后,他们重新稳住阵脚,一排排刺刀再次凶猛地扑上来,将步步前推的义军顶了回去!中原一边哪里肯再吃哑巴亏,一把把大刀奋力挥舞,再加上哨塔上一个神枪手不停“点名”,西海人也没能前进几步!
正在两边锋线互不相让,混战正酣的时候,从东北方向,西海人的侧后方,一阵隆隆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酣战中的护国军向那边一望,顿时又是一阵欢呼——滚滚烟尘中间,是骑在马上高举着佩剑不停挥舞的正阳!正阳身边,同样举着刀的鲁琦正快马加鞭!后面,五十来个弟兄大刀高举,二百多只马蹄踏在地上声势震天!正阳一马当先,全速撞进西海军人丛,利剑横过轻轻一划,一颗头颅便在剑刃下高高飞起!鲁琦毫不示弱,纵马直接把面前的敌人踏倒,一扯缰绳,马儿人立,鲁琦上身伏在马背,手中大刀狠狠劈下,下面又一个西海兵应手而倒!五十多个弟兄骑着马撞进来,只在接触的一瞬间,西海人被马蹄踏倒、被骑手砍翻,一下子倒下去二十来人,本来严整的阵势顿时被撕个粉碎!
崩溃的西海军四散奔逃。可是,人的两条腿怎能跑得过马的四只蹄,骑手们追上他们,一个个砍下了他们的首级。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此时只剩下马嘶声和浴血的义军战士粗重的喘息。
“老骆,小鹿,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正阳翻身下马,迎面给骆高鹿玄一人一个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们从东北面翻过栅栏进来,趁着西海人都在你们那边,我们直接去马厩牵出了马,骑上就过来了。”“哎,老大啊,你们来得再晚一点,我们可就要全交待在这了!你的队伍里也就永远失去一个英俊的神枪手了!”鹿玄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一起哈哈大笑。
村子里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热闹,却也逐渐生机勃勃。阳光从陈旧的窗子斜斜射进油腻腻的小酒馆,照在窗边暗色的桌子上。老旧但干净的桌面反射着柔和的阳光,桌上几滴洒落的酒微微颤动。“当”一声,一只被酒碗拍在桌子上。“走吧老鲁,结账!还有正事要办呢。”黄武抹了抹嘴巴,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对面鲁琦放下酒碗,也站起身来。“乡亲们差不多也该到齐了。”鲁琦转头看向窗外。“事应该能办成。”黄武拉着鲁琦,摇头晃脑地走出了酒馆。
村前的空场上,各家各户的代表已经齐聚。黄武鲁琦骑在马上,面对着村民们。“咳咳。。。”黄武清了清嗓子。身旁鲁琦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下来说话。”“人这么多,高一点后边能听清。”转过头,看向村民,黄武朗声,“乡亲们!大家能过上安稳生活,能重返家园,都是我们起义军的努力!”听着下面的一片应和,黄武满意地点了点头。“起义军帮大家打西海白皮子,战士们需要粮食吃,需要有人给打兵器!只有有乡亲们的支持,我们才能跟白皮子打,才能保住大家的家园!从今往后,有田地的每家每户向起义军提供粮食,咱现在还在艰难发展,稍微多一点,十抽一。没有田地的,可以跟着鲁大哥进作坊打兵器,起义军给供饭!大家同不同意?”
“同意!”“好!”“好,帮我们打他们!”村民当中响起一片人声。黄武转过头看向鲁琦,两人相视一笑。
“老城。老城能给我们提供稳定的武器来源,兵员来源和训练场地。一定要把老城拿下。”起义军营帐里,正阳指着地图,话语坚定。“你要拿下老城?”骆高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讶。“没错。拿下老城,然后拿下南城,然后是林口要塞,最终我们要把所有西海人消灭干净!”正阳一拳砸在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