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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太阳
水娃人生的六个目标
第一个目标:喝点不苦的水,挣点钱
第二个目标:到灯更多、水更甜的城里,挣更多的钱
第三个目标:到更大的城市,见更大的世面,挣更多的钱
第四个目标:成为一个北京人
第五个目标:飞向太空擦太阳
第六个目标:飞向星海,把人类的目光重新引向宇宙深处
谁也不知道中国太阳将飞多远,水娃他们将看到什么样的神奇世界。也许有一天,他们对地球发出一声呼唤,要上千年才能收到回音。但水娃始终会牢记母星上一个叫中国的国度,牢记那国度西部一片干旱土地上的一个小村庄,牢记村前的那条小路,他就是从那里启程的。
山
山无处不在,只是登法不同。
“我感到这是一只无形巨手温柔的抚摸,这巨手来自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无限巨大的存在,在这个存在面前,我变成了另一个全新的我。”
加加林抬头望去,这时,地核文明十万年的探索得到了最后的报偿。
他看到了灿烂的星空。
“山在那儿,总会有人去登的。”
“是,登山是智慧生物的本性,他们都想站得更高些,看得更远些,这并不是生存的需要。比如你,如果为了生存就会远远逃离这山,可你却登上来了。进化赋予智慧文明登高的欲望是有更深的原因的,这原因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山无处不在,我们都还在山脚下。”
“……看看这个宇宙,你感觉到什么?”
“广阔啊,无限啊,这类的。”
“你不觉得憋屈吗?”
“怎么会呢?宇宙在我眼里是无限的,在科学家们眼里好像也有二百亿光年呢。”
“那我告诉你,这是一个二百亿光年半径的泡世界。”
“……”
“我们的宇宙是一个空泡,一块更大固体中的空泡。”
“怎么可能呢?这块大固体不会因引力而坍缩吗?”
“至少目前还没有,我们这个气泡还在超固体块中膨胀。引力引起坍缩是对有限的固体块而言的,如果包裹我们宇宙的这个固体块是无限的,就不存在坍缩问题。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谁也不知道那个超固体宇宙是不是有限的。有许多种猜测,比如引力在更大的尺度上被另一种力抵消,就像电磁力在微观尺度上被核力抵消一样,我们意识不到这种力,就像处于泡世界中意识不到万有引力一样。从我们收集到的资料上看,对于宇宙的气泡形状,你们的科学家也有所猜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
冯帆仰望着星空,想象着那个遥远的世界。真的太远了,连光都会走得疲惫。那是很早以前,在那个星球的海面上,泡世界的加加林也像他现在这样仰望着星空。穿越广漠的时空荒漠,他们的灵魂相通了。
在登上海山顶峰的时候,冯帆感觉此生足矣,那时他可以从容地去死。但现在,他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怕死的人。他攀登过岩石的世界屋脊,这次又登上了海水构成的世界最高峰,下次会登什么样的山呢?他得活下去才能知道。几年前在珠峰雪暴中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感觉曾使他割断了连接同伴和恋人的登山索,将他们送进了死亡世界,现在他知道自己做对了。如果真要通过背叛才能拯救自己的生命,他会背叛的。
他必须活下去,因为山无处不在。
朝闻道
“对宇宙终极真理的追求,是文明的最终目标和归宿。”
“您为文明描绘了一幅黑暗的前景。难道生命在漫长进程中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是为了飞蛾扑火的一瞬?”
“飞蛾并不觉得阴暗,它至少享受了短暂的光明。”
“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都懒得跳动了。”
“你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但他真的很想去那个动物园。”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乡村教师
在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在银河系的中心,一场延续了两万年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
那里的太空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方形区域,仿佛灿烂的群星的背景被剪出一个方口。这个区域的边长约十万公里,区域的内部是一种比周围太空更黑的黑暗,让人感到一种虚空中的虚空。从这黑色的正方形中,开始浮现出一些实体,它们形状各异,都有月球大小,呈耀眼的银色。这些物体越来越多,组成了一个整齐的立方体方阵。这银色的方阵庄严地驶出黑色正方形,构成了一幅挂在宇宙永恒墙壁上的镶嵌画。这幅画以绝对黑体的正方形天鹅绒为衬底,由纯净耀眼的白银小构件镶嵌而成,仿佛是一首宇宙交响乐的固化。渐渐地,黑色的正方形消融在星空中,群星填补了它的位置,银色的方阵庄严地悬浮在群星之间。
银河系碳基联邦的星际舰队,完成了本次巡航的第一次时空跃迁。
虚无是没有色彩的,虚无是透明中的透明。
“你是想告诉我们,一种没有记忆遗传、相互间用声波进行信息交流、并且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每秒1~10比特的速率进行交流的物种,能创造出5B级文明?!而且这种文明是在没有任何外部高级文明培植的情况下自行进化的?!”
“但,阁下,确实如此。”
“但在这种状态下,这个物种根本不可能在每代之间积累和传递知识,而这是文明进化所必需的!”
“他们有一种个体,有一定数量,分布于这个种群的各个角落,这类个体充当两代生命体之间知识传递的媒介。”
“听起来像神话。”
“不,”参议员说,“在银河文明的太古时代,确实有过这种个体,但即使在那时也极其罕见,除了我们这些星系文明进化史的专业研究者,很少有人知道。”
“你是说那种在两代生命体之间传递知识的个体?”
“他们叫教师。”
“教——师?”
“一个早已消失的太古文明单词,很生僻,在一般的古词汇数据库中都查不到。”
参议员说:“文明的这种孤独进化,是银河系太古时代才有的事。如果古老的记载正确,我那太古的祖先生活在一个海洋行星的深海中。在黑暗世界的无数个王朝后,一个庞大的探险计划开始了。他们发射了第一艘外空飞船,那是一个透明的浮力小球,经过漫长的路程浮上海面。当时正是深夜,小球中的先祖第一次看到了星空……你们能够想象,那对他们是怎样的壮丽和神秘啊!”
最高执政官说:“那是一个让人向往的时代。一粒灰尘样的行星对先祖都是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在那绿色的海洋和紫色的草原上,先祖敬畏地面对群星——这感觉我们已丢失千万年了。”
“可我现在又找回了它!”参议员指着地球的影像说。它那蓝色的晶莹球体上浮动着雪白的云纹,酷似一种来自他祖先星球海洋中的美丽珍珠,“看这个小小的世界,它上面的生命体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的梦,对我们的存在、对银河系中的战争和毁灭全然不知。宇宙对他们来说,是希望和梦想的无限源泉。这真像一首来自太古时代的歌谣。”
他真的吟唱了起来。他们三人的智能场合为一体,荡漾着玫瑰色的波纹。那从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太古时代传下来的歌谣听起来悠远、神秘、苍凉,通过超空间传遍了整个银河系。在这团由上千亿颗恒星组成的星云中,数不清的生命感到了久违的温馨和宁静。
“宇宙的最不可理解之处在于它是可以理解的。”最高执政官说。
“宇宙的最可理解之处在于它是不可理解的。”参议员说。
赡养上帝
“个体寿命的延长是文明步入老年的第一个标志。那时,上帝文明中的个体寿命已延长至近四千个地球年,而他们的思想在两千岁左右就已完全僵化,创造性消失殆尽。这样的个体掌握了社会的绝大部分权力,而新的生命很难出生和成长,文明就老了。”
“文明衰老的第二个标志是机器摇篮时代……那时,我们的机器已经完全不依赖于它们的创造者而独立运行,能够自我维护、更新和扩展,这样的智能机器能够提供一切我们所需要的东西,这不只是物质需要,也包括精神需要,我们不需为生存付出任何努力,完全靠机器养活了,就像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中。想一想,假如当初地球的丛林中充满了采摘不尽的果实,到处是伸手就能抓到的小猎物,猿还能进化成人吗?机器摇篮就是这样一个富庶的丛林,渐渐地,我们忘却了技术和科学,文化变得懒散而空虚,失去了创新能力和进取心,文明加速老去,你们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进入了风烛残年的上帝文明。”
人类现代的能源科学并不包含钻木取火的技巧。
来到地球上的上帝们无法给科学家们提供任何帮助,正如那一位所说,现在在他们中间,会解一元二次方程的人都很少了。而那群漂浮在小行星带的飞船,对人类的呼唤毫不理睬。现在的人类就像是一群刚入学的小学生,突然被要求研读博士研究生的课程,而且没有导师。
“……我只想再见到她。”
“……你不是说过,没什么能比光走得更快吗?”
上帝用拐杖指指天空:“这个宇宙,只要你耐心等待,什么愿望都有可能实现,虽然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但总是存在的。我对你们说过,宇宙诞生于一场大爆炸,现在,引力使它的膨胀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宇宙的膨胀会停下来,转为坍缩。如果我们的飞船真能再次接近光速,我就让它无限逼近光速飞行,这样就能跨越无限的时间,直接到达宇宙的末日时刻,那时,宇宙已经坍缩得很小很小,会比兵兵的皮球还小,会成为一个点,那时,宇宙中的一切都在一起了,我和她,自然也在一起了。”
流浪地球
我没见过黑夜,我没见过星星,我没见过春天、秋天和冬天。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堂哲学课,那个憔悴的老师给我们出了一个谜语:“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
我打了一个寒战,随后把这个谜语告诉了身边的小星老师。她想了好长一会儿,困惑地摇摇头。我把嘴凑到她耳边,把那个可怕的谜底告诉她:“死亡。”
她默默地看了我几秒钟,突然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从她的肩上极目望去,迷蒙的大地上,耸立着一座座金属巨峰,从我们周围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巨峰吐出的光柱,如一片倾斜的宇宙森林,刺破我们摇摇欲坠的天空。
“我怕。”她嘤嘤地说。
“我们在电视上也看到过太阳,反正都一样的。”我安慰她说。
“怎么会一样呢,你在电视上看蛇和看真蛇一样吗?”
“……反正我们得上去,要不这门课会扣分的!”
“我们必须抱有希望,这并不是因为希望真的存在,而是因为我们要做高贵的人。在前太阳时代,做一个高贵的人必须拥有金钱、权力或才能,而在今天,你只需要拥有希望。希望是这个年代的黄金和宝石,不管活多长,我们都要拥有它!”
这时,背后地球发动机的光芒已经看不到了,我正处于地球最黑暗的部分。在我眼中,世界就是由广阔的星空和向四面无限延伸的冰原组成的,这冰原似乎一直延伸到宇宙的尽头,或者它本身就是宇宙的尽头。而在无限的星空和无限的冰原组成的宇宙中,只有我一个人!雪崩般的孤独感压倒了我,我想哭。我拼命地赶路,名次已无关紧要,只是为了在这可怕的孤独感杀死我之前尽早地摆脱它,而那想象中的彼岸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加代子对着半空中那几万个点犹豫了半天,点了中间的一个。当那个点变为绿色时,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但我的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的孩子出生在这个苦难的时代,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有一天我们突然被告知东半球也能看到木星了,于是人们纷纷从地下城中来到地面。我走出城市的密封门来到地面,发现开了十五年的地球发动机已经全部关闭了。我再次看到了星空,这表明同木星最后的交会正在进行。人们都在紧张地盯着西方的地平线。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暗红色的光,那光区渐渐扩大,伸延到整个地平线的宽度。我现在发现,那暗红色的区域上方同漆黑的星空有一道整齐的边界,那边界呈弧形,从地平线的一端跨到了另一端,在缓缓升起,巨弧下的天空都变成了暗红色,仿佛一块同星空一样大小的暗红色幕布逐渐把地球同整个宇宙隔开。当我回过神来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暗红色的幕布就是木星!我早就知道木星的体积是地球的一千三百倍,现在才真正感觉到它的巨大。这宇宙巨怪在整个地平线上升起时引发的恐惧和压抑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一名记者后来写道:“不知是我身处噩梦中,还是这整个宇宙都是造物主巨大而变态的头脑中的噩梦!”木星恐怖地上升着,渐渐占据了半个天空。这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云层中的风暴,那风暴把云层搅动成让人迷茫的混乱线条。我知道,那厚厚的云层下是沸腾的液氢和液氦的大洋。著名的大红斑出现了,这个在木星表面维持了几十万年的大旋涡大得可以吞下整整三个地球。这时木星已占满了整个天空,地球仿佛是浮在木星沸腾的暗红色云海上的一只气球!而木星的大红斑就处在天空正中,如一只红色的巨眼盯着我们的世界,大地笼罩在它那阴森的红光中……谁都无法相信小小的地球能逃出这巨大怪物的引力场。从地面上看,地球甚至连成为木星的卫星都不可能。我们似乎就要掉进那无边云海覆盖着的地狱中去了!但领航工程师们的计算是精确的。暗红色的迷乱的天空继续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西方的天边露出了黑色的一角,那黑色迅速扩大,其中有星星在闪烁——地球正在冲出木星的引力魔掌。这时警报尖叫起来,木星产生的引力潮汐正在向内陆推进。后来得知,百多米高的巨浪再次横扫了整个大陆。在跑进地下城的密封门时,我最后看了一眼仍占据半个天空的木星,发现木星的云海中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后来知道,那是地球引力作用在木星表面留下的痕迹——我们的星球也在木星表面拉起了如山的液氢和液氦的巨浪。这时,木星巨大的引力正在把地球加速甩向外太空。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门前,那钢铁大门高得望不到顶,它轰隆隆地打开了,我们冲进了地球驾驶室。
尽管以前无数次在电视中看到过,所有的人还是被驾驶室的宏伟震惊了。很难判断这里的实际大小,因为驾驶室淹没在一幅巨型太阳系全息图中。整幅图实际就是一个向所有方向无限伸延的黑色空间,我们一进来,就悬浮在这空间之中。由于尽量反映真实的比例,太阳和其他行星都很小很小,小得像远方的萤火虫,但能分辨出来。以那遥远的代表太阳的光点为中心,一条醒目的红色螺旋线扩展开来,像广阔的黑色洋面上迅速扩散的红色波纹。这是地球的航线。在螺旋线最外层的一点上,航线变成明亮的绿色,那是地球还没有完成的路程。那条绿线从我们的头顶掠过,顺着看去,我们看到了灿烂的星海。绿线消失在星海的深处,我们看不到它的尽头。在这广漠的黑色的空间中,还漂浮着许多闪亮的灰尘,其中几颗尘粒飘近,我发现那是一块块虚拟屏幕,上面翻滚着复杂的数字和曲线。
我看到了全人类瞩目的地球驾驶台,它好像是漂浮在黑色空间中的一颗银白色的小行星。看到它,我更难以想象这里的巨大——驾驶台本身就是一个广场,现在上面密密麻麻地站着五千多人,包括联合政府的主要成员、负责实施地球航行计划的星际移民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以及那些最后忠于政府的人。这时,我听到最高执政官的声音在整个黑色空间响了起来:
“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的,但这可能导致地球发动机失控,这种情况一旦发生,过量聚变的物质将烧穿地球,或蒸发全部海洋,所以我们决定投降。我们理解所有的人,因为在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求。但也请所有的人记住我们。站在这里的这五千多人里,有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也有普通的列兵,是我们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我们都知道自己看不到真理被证实的那一天,但如果人类得以延续万代,以后所有的人都将在我们的墓前洒下眼泪。这颗叫地球的行星,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
我知道已被忘却
流浪的航程太长太长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东方再次出现霞光
我知道已被忘却
启航的时代太远太远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人类又看到了蓝天
我知道已被忘却
太阳系的往事太久太久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鲜花重新挂上枝头
……
我好像看到半人马座三颗金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依次升起,万物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固态的空气融化了,天变蓝了。两千多年前的种子从解冻的土层中复苏,大地绿了。我看到我的第一百代孙子孙女们在绿色的草原上欢笑,草原上有清澈的小溪,溪中有银色的小鱼……我看到了加代子,她从绿色的大地上向我跑来,年轻美丽,像个天使……
啊,地球,我的流浪地球……
带上她的眼睛
“哦,这对我来说不容易,您要是看过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话,就能明白这有多难了!”
“我们没有三天,只有两天。在时间上,这个时代的人都是穷光蛋。”
“上次离开后,我常梦到这里,现在回到梦里来了!”她细细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就像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冲出来呼吸到空气。我太怕被封闭了。”
我带着她的眼睛在草原上转了一天。她渴望看草原上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株小草,看草丛中跃动的每一缕阳光,渴望听草原上的每一种声音。一条突然出现的小溪,小溪中的一条小鱼,都会令她激动不已;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风中一缕绿草的清香都会让她落泪……我感到,她对这个世界的情感已丰富到病态的程度。
“你像是来自十八世纪的多愁善感的诗人,完全不适合这个时代,更不适合当宇航员。”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脑海中浮现出她眼泪汪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样儿,眼睛竟有些湿润。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她教会了我某种东西,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像月夜中草原上的光影一样朦胧。由于她,以后我眼中的世界与以前会有些不同了。
“草原上总还会有日出的,以后我一定会再带你的眼睛来,或者,带你本人来看,好吗?”
“……你们发来的最后一份补充建议已经收到。我会按照研究计划努力工作的。将来,可能是几代人以后吧,会有地心飞船找到‘落日六号’并同它对接,有人会再次进入这里,但愿那时我留下的资料会有用。请你们放心,我会在这里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现在已适应这里,不再觉得狭窄和封闭了。整个世界都围着我呀,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上面的大草原,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朵我起了名字的小花呢。再见。”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到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我都喜欢躺在那里的大地上。我曾经躺在海南岛的海滩上、阿拉斯加的冰雪上、俄罗斯的白桦林中、撒哈拉的沙漠里……每当此时,地球在我眼中就变得透明了。在我下面六千多公里深处,在这巨大的水晶球中心,我看到了停泊在那里的“落日六号”地航飞船,感受到了从几千公里深的地球中心传出的她的心跳。我想象着金色的阳光和银色的月光透射到这个星球的中心,我听到了那里传出的她吟唱的《月光》,还听到她那轻柔的话音:
“……多美啊,这又是另一种音乐了……”
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我离她都不会更远了。
地球大炮
“您好!承担您冬眠服务的大地生命冷藏公司已于2089年破产,您的冬眠服务已全部移交绿云公司,您现在的冬眠编号是WS368200402-118,并享有与大地公司所签定合同中的全部权利。您已经完成全部治疗程序,您的全部病症已在苏醒前被治愈,请接受绿云公司对您获得新生的祝贺。
“您的冬眠时间为74年5个月7天零13小时,预付费用没有超支。
“现在是2125年4月16日,欢迎您来到我们的时代。”
他向外看去,发现这辆车正行驶在一座巨大而复杂的环状立交桥上,桥上挤满了汽车,车与车的间距只有不到两米的样子。这景象令人恐惧之处是:这时并不是处于塞车状态,就在这塞车时才有的间距下,所有的车辆都在高速行驶,时速可能超过了每小时一百公里!这使得整个立交桥像一个由汽车构成的疯狂大转盘。他们所在的这辆车正在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冲向一个岔路口,在这辆车就要撞入另一条车流时,车流中正好有一个空档在迎接它,这种空档以令人难以觉察的速度在岔路口不断出现,使两条湍急的车流无缝地合为一体。沈华北早就注意到车是自动驾驶的,人工智能已把公路的利用率发挥到极限。
“在那个晚上,你一定没有注意到,你的儿子瞪圆了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出神地听着你的话,你更不可能知道,他盯着床头的那个透明地球一夜没睡。当然,你对儿子的这种影响可能有过无数次,你在沈渊的心灵中播下了许多狂想的种子,这只是其中开出花朵的一颗。”
“一股铁镍液柱高高冲上同温层,在那个高度上散成一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它发出的刺目白光使北半球的黑夜变成白昼,大地上下起了灼热的铁水的暴雨,亚洲大陆成了一口炼钢炉……”
“隧道封闭后,沈渊作为留守人员呆在漠河起点站。有一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同女儿在一起。’后来我知道,他在这几年中一直过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活:每天都穿着密封服在地球隧道中来回坠落,睡觉都在里面,只有在吃饭和为密封服补充能量时才回到起点站。他每天都要穿过地球三十次左右,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漠河和南极半岛间,做着周期为八十四分钟、振幅为一万两千六百公里的简谐振动。”
“长城和金字塔都是完全失败的超级工程,前者没能挡住北方骑马民族的入侵,后者也没能使其中的法老木乃伊复活,但时间使这些都无关紧要,只有凝结于其上的人类精神永远光彩照人!”
镜子
随着探索的深入,人们发现量子效应只是物质之海表面的涟漪,是物质更深层规律扰动的影子。当这些规律渐渐明朗时,在量子力学中飘忽不定的实在图像再次稳定下来,确定值重新代替了概率,新的宇宙模型中,本认为已经消失了的因果链再次浮现并清晰起来。
“好了,我们不回忆那些事了,我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以解开你的疑问——你……知道宇宙大爆炸吗?……是的是的,我知道太突兀了,但请相信我没有毛病,要想把事情讲清楚,真的得从宇宙诞生的大爆炸讲起!这……*的,怎么才能向你说清楚呢?”
“别以为我有他那样崇高的目的。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你们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本来根本不想惹你们的,但……我为这个超级模拟软件费了这么大劲儿,自然想通过它得些实惠,于是,我就给你们中的几个人打电话,想小小地敲一笔钱……你们干吗要这么过激反应?!干吗非要除掉我?!其实给我那笔钱不就完了嘛……好了,现在我把一切都讲清楚了。”
“这是递归,一种程序自己调用自己的算法,正常情况下,当调用进行到有限的某一层时会得到答案,多层自我调用的程序再逐层按原路返回。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无限调用自己、永远得不到答案的单程递归,由于每次调用时都需将上层的现场数据存入堆栈,就造成了刚才看到的堆栈存储器溢出,由于是无限递归调用,即使超弦计算机的终极容量也会被耗尽的。”
“伟大的镜像时代将到来,全人类将面对着一面镜子,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在镜像中精确地查到,没有任何罪行可以隐藏,每一个有罪之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最后审判,那是没有黑暗的时代,阳光将普照每个角落,人类社会将变得水晶般纯洁。”
“社会也是这样,它的进化和活力,是以种种偏离道德主线的冲动和欲望为基础的,水至清则无鱼,一个在道德上永不出错的社会,其实已经死了。”
时间滚动条又移动了几年,这次移得太过了,经过几次微调,画面上出现了一条林荫道,他站在那里看着一位刚刚转身离去的姑娘,那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看着晶莹的泪,一副让人心动的冰清玉洁的样子,然后在两排高大的白杨间渐行渐远……白冰知趣地站起身准备离开,但首长拦住了他。
“没关系,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说完,他放下了鼠标,目光离开了屏幕,“好了,谢谢,把机器关了吧。”
“您为什么不继续看呢?”
“值得回忆的就这么多了。”
“……我们可以找到现在的她,就是现在的,很容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谢谢,真的谢谢。”
三体
“不要返航,这里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