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re:《山河令》温周关系解析(之二十四——四季山庄)

阿絮带老温和成岭回到四季山庄,阿絮的目光显得分外明亮与平和,老温和成岭目光中充满新鲜好奇。庄外鲜花盛开,房屋却已布满尘网。阿絮眼神暗淡下来,含泪说了声“师父,我回来了!”这一刻透露出他内心不轻易示人的深深羞愧。
老温见阿絮伤心,忙拉成岭宽慰阿絮,说收拾一下就好了。屋角有一幅画,还是那八十一朵梅花,是师父当年画的。阿絮触景生情,想到八十一人都葬送在自己手中。
阿絮带部下投奔晋王时,竟然都没安排留守看管偌大的四季山庄物业,任其荒芜,房门洞开,他充满感情的那幅师父的画被随意扔在角落里,任风吹尘封,没有任何保护。考虑到兵匪盗贼的破坏和旁人的觊觎,阿絮之绝决无情可见一斑。任何东西只要一朝没用,便弃如敝屣,毫不念旧情。
阿湘路遇高崇手下的祝邀之被江湖人士痛打,对方还说高崇与鬼谷谷主温客行勾结,在英雄大会上劫走成岭。赵敬已发布了群鬼册,阿湘知主人的身份暴露了,不敢上前,还好沈慎及时赶到,救下了祝邀之。
阿湘试探曹蔚宁,如果他的师父师叔都不同意这门婚事怎么办,曹蔚宁说那我们就私奔。
老温和成岭下山采买。回程路上,成岭问关于四季山庄九九归一都葬送在师父手里是怎么回事,老温严肃地说:“不是告诉你别问吗?”成岭说:“我这不是问你吗?”
老温其实也不知道底细,他从没追问过阿絮的这些事。他告诫成岭的话是他一贯的态度:“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都是他的隐私,抑或是他极大的伤痛,他若未曾准备告诉我们,或者不想再提,我都希望你不要去逼他。”
成岭说:“师父也是这样吩咐我的,他说戳人伤疤,非义人所为。”老温早就偷听到他们在篝火边的对话,应该也不意外。成岭说:“你看,你俩明明心意相通,这弯弯绕的图什么呀。”老温不语。他和阿絮都有不能说出口的心事,在这一点上他非常能理解阿絮,既使不知道阿絮的秘密,也不影响他对阿絮的感情。
晚上,老温不出所料又身陷噩梦,见到爹娘被害的血腥一幕,鬼谷血洗村落,寻找武库钥匙,杀害了他的父母。小小的他在老谷主逼问钥匙下落时坚不吐口,只求速死,喊道:“我会变成最凶最厉的鬼,要你们所有人的命!”喜丧鬼在旁说:“谷主,这孩子小小年纪,性格倒是挺怪异的,一看就是一个天生的小鬼,不如我们大家就成全他怎么样?”谷主答应了。喜丧鬼将他带到鬼谷,说:“既然你已经来到了鬼谷,就得认命,你爹是个好大夫,可惜我没能救活他,不过还好,我把你救下来了。”她给了他孟婆汤。老温在心里喊“我不能忘!我不能忘!”
这就是老温从圣手夫妇的儿子沦为鬼谷一员的过程。
老温梦醒,发现阿絮也在做梦喊师弟,他迟疑了一下,抓住阿絮的手,阿絮猛醒,正是钉伤发作的时间。老温给他输送内力,然后便埋怨叶白衣一直没有信息。阿絮说“温大善人,人家好心帮咱,你还背后骂他。”老温嗔怪说:“你才没良心呢,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寡性,我看啊,准得很。”
阿絮感慨:“他们说我是这天底下最清醒薄情之人。”
精辟。
老温问他梦里喊师弟是怎么回事,说完又觉不妥,忙补充:“你若不肯说,便当我没问。”
阿絮说:“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也没什么不能问的。”
回到四季山庄,对阿絮来说好像是一次新生,他一改之前的傲娇使性,真正有了胸怀宽广的庄主和包容的大师兄的样子。他把自己最不堪回忆的过往——秦九霄之死说了出来。
天窗时期,阿絮命手下去杀蒋大人,手下二人跪下回道:“庄主,您若要我为四季山庄,为公理正义赴汤蹈火,绝没二话,可要我去残害忠良,我做不到!”旁边的秦九霄也跪下求情,说蒋大人是个好人,已经辞官还乡了,为什么还不放过,等等。阿絮站起来,说出一番洗刷刷:“朝堂之事,岂能以简单的好坏论定,王爷让他死,那他就是非死不可,不需要理由!”
以格局论道理,道理各有不同,这可以理解,但好坏的标准还是自在人心。阿絮承认朝堂之事有好坏之分,但非“简单的好坏”,这就否定了别人的标准,堵住了别人的判断——你们哪懂!后面的话就更清楚了,“不需要理由”,王爷的话,错了也得照办!好坏由王爷说了算。
这套“愚忠”论,不要说当代不会有市场,便是放在任何朝代,真正的儒家士大夫皆为不齿。大丈夫立身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
阿絮作为王爷的“一把刀”,脑子糊涂自不必说,关键是他心中的双标深入骨髓。对君王无原则地效忠,“王爷让他死”,那好人也“非死不可”;而对老温的个人复仇,就忽然讨论起“无辜之人的鲜血”。阿絮对自己头脑中的逻辑矛盾显然安之若素。
阿絮的手下反驳说:“蒋大人对我们仨都有恩情,朝堂之事我们不懂,我们也不是那块料,但是江湖人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和你辞别之后,我们就去追蒋大人,护送他出西北,如果段鹏举还想害蒋大人的话,除非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他们保留着江湖好汉的本色,还没有被体制权力扭曲心智,不光拒绝执行阿絮的命令,还要反过来保护被追杀的人。
阿絮轻蔑地说:“以卵击石!”手下道:“就算是鸡蛋碰石头,咱们也非碰不可!宁可为报恩而死,也不当苟且偷生的小人!”
阿絮见压服不了他们,也不再多说,天窗首领时的他官气十足,不屑于平等对话下属,而是采用了卑鄙的欺骗手法:“罢了,我随你们同去。干了这杯壮行酒,我们一起去追蒋大人!”他做样子先喝一口,把酒递给其他人。两名手下和秦九霄都很高兴地说:“庄主你总算回来了!”
阿絮给他们喝的是掺了醉生梦死的酒,等他们醒来已是五天后,一切都晚了。秦九霄对师兄怨恨至深,不辞而别,最后见到他时,秦九霄已死,他是误以为阿絮被困孤城,舍命去相救,最后战死城下。他的心上人静安郡主历经磨难将他的遗体带到阿絮面前,阿絮已经压抑人性到了心盲的程度,硬是没看出郡主和秦九霄之间的感情。后来抄斩节度使满门家眷时,阿絮逼着郡主喝下毒药,神态像机器人般冷硬无情,也并未顾惜人家对他师弟的恩德,直到看见郡主手里有秦九霄的定情之物,才惊觉了郡主和秦九霄的关系。
秦九霄反对阿絮的做法,但是为阿絮舍生忘死,师父秦怀章因此断后。阿絮背负着如此深重的情义债,却依然选择了苟活。
老温听到这里,惊心动魄,几乎不敢相信。
阿絮痛哭流涕继续说:“假如有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一定围在一起,臭骂我这个恶师兄吧。”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是他最在意的却是他们会不会骂他。
老温安慰说:“他们不会骂你的,他们自然是懂你的。”——他们懂你的悔恨之情。老温完全感受到了阿絮的痛悔和恐惧。
就算懂他,能原谅他吗?老温也只能宽慰至此了。
阿絮说:“你错了,他们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师兄。九霄自小就崇拜他的师兄,师父也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山庄之中老少兄弟,个个都把我当成家人、兄长,敬我,爱我,因此一叶障目,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周子舒其实是个懦夫、逃兵。”
阿絮说的是个普遍现象。现实中无数人都在盲目追随着心中的偶像,尤其是对位高权重之人,崇拜之情让他们看不清真相,看不到缺点。所以,被人推崇备至,跟随者众,只能证明手段高明,并不一定能证明道德高尚。
老温扶阿絮坐下,倒茶给他喝,他坐在阿絮面前的地板上,取仰视角度,以最为诚恳的姿态听他继续讲述。有多少人一生中能遇到这么贴心的倾听者?
“师父急病离世,死前将四季山庄托付给我。少年庄主,年幼可欺,黑道白道来找麻烦的人层出不穷,我撑了两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叔伯为了保护四季山庄而死,我撑不下去了,就逃了。”
老温不愿相信阿絮会逃,只当他是自责,“你别这样怪自己,后来发生什么了?”
“我真的逃了!”阿絮声泪俱下。
“不会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老温见不得阿絮痛苦,想为他开脱。
“苦衷?不过是说得好听的借口罢了,我父亲是先晋王的左膀右臂,当代晋王也是我的表哥,他担心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便写信求我过去帮他。”
阿絮去见晋王,晋王以表兄弟待之,将自己老师被父王残害的遭遇告之,说老师一生光风霁月,为国为民,又叹自己没用,一番义气苦情的告白后,靠在阿絮肩头哭泣,请阿絮下山来帮他。
“于是我就带着四季山庄上上下下的兄弟,一起投靠了晋王,没想到全是自己骗自己,权欲泥沼一旦陷入,岂能轻易脱身,我就看着我那些兄弟,一个一个都死在我面前,最后,连九霄也死了。他死后,我生无可恋,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又逃了!”
九霄之死,明摆着跟晋王没关系,全因阿絮。阿絮自己身陷权欲泥沼,不能自拔,连累了秦九霄。九霄死后,阿絮也只是开始对自己执行缓刑,慢慢钉钉子——这就是他说的“又逃了”,易容晒太阳去了。
阿絮边哭边说,老温握住他的手,给他感情支撑,也表达毫无保留的理解和接纳。
阿絮一再强调“逃”,是他心境的真实写照,所谓帮晋王成就大业,也不过是以追求更高的理想为由,逃离四季山庄的现实困境。在晋王那里拼光了所有老底后,他的路径依赖仍是逃。
“到头来,就留下这七颗钉子,想保护的人,想成就的事业,就如同这手中沙,欲留难留。所幸的是老天有眼,给了我一丝转机,传承未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这孩子长大成才。”
阿絮勇敢地揭开了自己性格中的某种真实成分,对规则的遵从使他胸怀大志要成就大业,却惨遭失败,不得不自我欺骗,以多次逃离做结。阿絮半生奋斗,作为社会机器的一份子,已经习惯了清冷绝情甚至变态地对待一切,自从结识老温,情感的滋润让他回归人性的轨道,他也快乐灵动起来,情感表达顺畅了许多,尤其是又一次成为师兄后,他开始反过来宠老温了。到了四季山庄,又肩负了振兴山庄的责任,社会角色再一次确立,内心的能量越发充足,所以能直面最惨淡的往事,不粉饰也不掩饰,阿絮客观冷静理智的剖白,是把所能想清楚的内心最不堪的一面都说出来了,等于是把心掏给老温了。
而他下意识流露的痛悔,为自己哭的成分居多,担心自己下场的成分居多。前半生理想破灭,此番所幸老天给了他“一丝转机”,最后落在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这孩子长大”,也就是忧惧自己的寿限。对师父师弟和部下的亏欠则一带而过。
老温适时宽慰:“怎么不能,叶白衣答应了,一定可以的。”
阿絮苦笑说:“这世间的事哪有一定的道理。”
老温表达了自己的信念,也是给阿絮的情感支持:“我不管,这件事必须得定。”
老温在阿絮身边,眼中充满怜惜,全程在安慰和理解,这是一个真正懂感情的人的本能反应。
阿絮说:“无论结局如何,我想告诉你,你能陪我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这是阿絮心里最重要的点。传承师门本不在阿絮的余生考虑中,他做乞丐时,根本未想过回四季山庄,被动接受了一个徒弟,是活下去的理由之一,但也只是任务,于人生并不足够。只有爱与温暖,才是活下去的最完整理由。老温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阿絮充满感情地看着老温,喊了声“师弟”,这一下就勾起老温心里更沉重的心事,压得他透不过气,他转移了话题:“天快亮了,你先休息吧,我先出去透透气。”
老温知道阿絮还有一层意思是抛砖引玉,鼓励自己也说出秘密,并回归师门。
阿絮的不堪,终究是被江湖正道认可和原谅的。为公家办事,不必背负道德压力,这是许多人的共识。因为个人在体制面前的渺小,替公家办事的杀人者,可以堂而皇之地为自己开脱,以 “有令在身”,“身不由己”之名,很轻易地说服人们,也说服自己。像阿絮这样知悔自罪,在人们看来简直是天使心肠了,谁能不原谅呢?而作为单打独斗的杀人者,即便动机无可指摘,也要背负所有的道德压力,每个人都要进行道德评判。剧里剧外,大家都默认阿絮是好人,却在不断纠结老温是不是好人。
抛开老温的作为,单是他的身份,就不可能被江湖正道放过。老温太明白自己跟整个江湖是敌对关系,鉴于阿絮的正道身份和一再验证的不同看法,他能原谅阿絮的过往,但不能确定阿絮会不会原谅他。
阿絮既已知老温的身份,却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过让老温宽慰,放下戒备的话,如何让老温坦白呢?以他自己对老温的下意识判断,他也确实不会完全敞开心扉接纳包容师弟的一切。以老温之敏锐,当然能感受到阿絮的心思。
老温开门欲出,阿絮又追了一番话:“老温,你和我师父虽有师徒之名,但并无师徒之分,你不愿意承认四季山庄是你的师门,我亦无权强求,温家夫妇的孩子重回四季山庄,师父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亦倍感欢欣。”
阿絮表达了作为师兄的手足情和开放的态度,把感情给出去,并小心地不让老温感到太大压力。
老温明白这番心意,他又何尝不是越珍视,越小心。他没再说话,到院子里吹起了萧。
第二天,老温把那幅画修补了一番。师父画的八十一朵梅花图,被阿絮离开时弃于屋角,破旧污损,显示与四季山庄时代的正式告别,毫无留恋;阿絮到了晋王处又画了一幅同样的,寓意在新的职位上大展宏图的抱负,暗喻在功业上给师父一个可以媲美的交待,却不料因阿絮的花式作死画法(死一个人上色一朵梅花)而一画成谶。老温在师父这幅画上细致灵巧的修补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因为找回了二师弟,阿絮才敢回到四季山庄重新开始,老温正是阿絮与四季山庄联结的纽带,没有老温,阿絮决不会再回到四季山庄。
阿絮进来,两人的目光里都透出爱意,交心后的阿絮分外轻松,他又一次主动拥抱老温,老温有点羞涩,成岭也加入抱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叶白衣在赶路时,听说了温客行是鬼谷谷主,震惊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