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栋古老的建筑,大概有五层高,开裂的外墙上爬满了岁月的年轮,那些绿色的生命就这样在夹缝中汲取着时间不灭的养分,顽强地存活着,为建筑填上一丝清新的色彩。建筑风格很诡异,不是任何一种熟知的风格,更像是孩童胡乱堆积的积木,毫无美感和规律可言,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感。
但我还是走了进去,也许是乌鸦的叫声让我迷失了理智,我踏着迷雾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色的走廊,如象牙和牛乳般洁白,时光的影子未曾玷污过两侧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仿佛喧闹的宾客们从未曾离去,于是主人才在昨日重新打扫了屋舍,为永不消散的狂欢留下干净的环境。
正因宴席不曾谢幕,所以新的邀请迟迟未到,旧的客人迈不动离开的腿脚。于是他们被埋葬在了这里,空气中飘散着他们的长梦与死亡。
这很可怕,于是我加快了步伐,在失去了距离概念的长廊中快步走着。
走廊并非一成不变,为了陶冶情操挂上了不少画作,但也许是我的艺术水平不高,无法从那些画着像是诺查丹玛斯的诡异预言的作品里感受到哪怕一丝人类的情感,线条扭曲成触腕拍打着画框,那些疯子的血腥幻想,即使在时间的法则下也依旧不肯放过注视它的人。
我走的愈发快了。
在掠过最后一幅画作后,墙壁两旁那些原本空缺的位子被一扇扇门所取代,那些门上飘散着里面住客未曾离去的灵魂死亡后的腐臭味道,抱着探险队劫掠古埃及法老坟墓的精神,我悄悄打开了门。
左边第一扇门里的房间属于十位贵族大人,里面很是阔绰,从古希腊的雕塑到中国的瓷器,从神话里上帝的果实到现实中千年才死去的古龙的肉,豪奢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这一切,那些明明都可以当上皇帝的贵族大人们在纯金的桌子旁与他们的死神一同端坐着,在他们骷髅里织网的蜘蛛正靠直觉丈量着他们的身体尺寸,以防时间偷走的钙质让衣服不再合体。
右边第二扇门里的房间属于一位女人,她的面容未曾枯萎,但死神也早已坐在了她的对面,无聊的扯着她头上的玫瑰花瓣,未曾为我的无礼回头一次,在漫长的时光中死神也早已丢失了心性,在这女人专属的死亡中一封封地看着女人用鲜血写下的情书以及她唯一收到的回信:“敬世上最伟大的娼妇”这封信上洋溢着火药和血的味道,从女人的头部来看,这恐怕是其陷入长眠的药引。
左边第三扇门里的房间属于一个马戏团,尽管驯兽师和小丑都卖力地想要把头从狮子胃里拿出来,可魔术师的奇迹总是让他们把彼此的眼睛弄反;企鹅们骑着独轮车跳进北极熊的嘴里,失去指挥的它们日复一日地玩着相隔两极的朋友游戏;团长企图向死神们索要祂们多年攒下的金币,许诺祂们会有物有所值的表演,可这套说辞死神们在这些丑角死后领会多次,在团长的骂骂咧咧中放下一枚古罗马银币后继续看着闹剧。
就这样打开了很多门,我的手上拿着死神们归赠给我的泪水与黑灰,就这样我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与想象的不同,那里不是一片苍白的墓地,也不是通往二楼的楼梯,而是三座古怪的雕像,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印度的三相神,跳着瑜伽舞蹈,但头部却被蝗虫替代。
“啊……”声带振颤着想要挤出恐惧的声音,残忍的理智在此刻的荒诞下短暂回归,阴谋得逞的恶徒在虚空中肆意嘲笑着凡人的弱小,在创世期其就拥有的权能让我乱了手脚,在诡异的蜜糖中沉溺于无根的满足感,无视了那令时间都为之枯萎的荒诞。
奔跑起来,脚不自觉地牵动着我的身体向后转去奔跑,可在这漫长的苍白中,连空间也忘却了自身的含义,我迎面撞上了那三尊雕像,祂们在这孤寂中完成了对凡人感官的欺骗,我原来看到的是面前的镜子,祂们一直就在我的身后,等着我的慌乱开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雕像开始碎裂,蝗虫的声音随着炸裂的白色麦粉作响,腥臭的口器从刚出生的头颅里探出,连空气都要啃食殆尽,我仿佛无处可逃,可命运的恶意却不允许我温柔地死去,一直无法寻觅的阶梯忽然出现,神明在光芒的尽头高呼,让我逃,让我死,我温顺地匍匐,沿着没有法则的楼梯卖力地攀爬,感受着如同冰雹砸向沙地的声音在身下细嚼慢咽着腐烂与彷徨。
死神们痛呼着,死者们哭泣着,蝗虫啃噬着过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独特。高耸的,美丽的,滑稽的,痛苦的,丑陋的,硕大的一切,一切迷惘的,崇高的,卑鄙的,傲慢的,疯癫的,卑微的:它们没有信仰。
一层两层三层,我望不到众神为我设置的处刑地在哪里,我跨越了历史里的大桥,美人的舌尖,将军的金牙,枢机主教们藏在床下的尸骸,,我无法驻足,,我无法一吻那些令后人癫狂的真相,因为它们“没有价值!”,众神高呼着诉说着祂们认可的说法,催促着我这笼中劣鼠继续攀爬,无穷无尽的西西里弗斯背着无穷无尽的盐柱。
终于,仁慈也有着无法豁免于时间的特性,我打开了头上的门扉,迎接我的是我渴望已久的平静,那是一张白色的病床,病人早不知去了哪里,可我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护理院,我总是忘记了这里其实是家护理院而不是疯人院。
不,也许一开始我就搞错了,在神经衰弱的威胁下,我或多或少避重就轻,身下蝗虫们的声音愈发清晰,在啃噬完地狱后它们终于开始贪婪地将目光投向疯人们的天国来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在漩涡中心原来我早已陷入伟大存在们的幻梦,奈亚拉托提普,你猩红的长舌永远不肯说出真话,祂要将我投入混沌的口中。
可我已不在乎,蝗虫也好,混沌也好,真正的我早已死在了那个露珠腐烂的日子,在无数个长梦中,在死神上涌的残骸中,在没有病人吵闹的夜晚里
我终于可以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