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迫为帝(番外)
魏婴像是死了,又好像还活着。仿佛他死后,精神得到了自由,但飘忽在自己的肉身旁,久久不肯离去。
他甚至还可以感知自己死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虽然不知怎的动弹不得,且无法睁开双眼,魏婴也觉得足够了——至少还可以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一会儿。
他看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什么想见的人,魏婴知道,最想见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的。所以,当听见那些人虚假的呜咽声,他的内心总是平平淡淡的。
一切都像是在逢场作戏,那么不真切。
听久了,魏婴觉得有些无聊,便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费心思回想自己的生平——结果发现自己基本没有什么值得炫耀回忆的事。记忆中的大部分,就是在宫殿中徘徊,在朝堂上装模作样,在藏书阁中冥思苦想,不得解脱。
可是与忘机一同出去的那个晚上,与忘机在一起的滴滴点点,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挑出来,反复琢磨品味。
自己所有的快乐都与他有关。
可是我却将他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忘机还活着,会为我的死去感到悲伤吗?
忽然魏婴又有些庆幸,忘机比自己先走一步,就一定不会为自己的死去感到难过了。所有的悲痛都将由魏婴来承担——他也算是有了点用,帮忘机分担了些。
魏婴渐渐睡去了,做好了与世长辞的准备。心系之人已走,他早已来来去去无牵挂。

死而复生一类的事确实不多见,偏偏发生在了魏婴身上。
魏婴又醒了,这回是真的醒了。
他用尽全力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随即被明亮的阳光刺痛。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但胳膊动了动,酸软的感觉便泛了上来,戳弄着他的神经,丝丝真切。
这不是梦。
他还活着。
无数疑惑涌上他的心头,一个比一个强烈。比如说,他为什么还活着?
像他这种人,早该死了的,留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苍天真是无眼,明明有些人无所事事,却依旧长命百岁;有些人殚精竭虑,却不得善终。
魏婴花了好一会儿适应光线,偏了偏脑袋,稍微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即发觉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叫不出来名字。
很幽静,很偏僻,但不冷清寂寥。看屋内装饰,这家人并不缺钱。
魏婴本来想询问一下有人吗,结果喉咙干涩,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好蓄力,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自己坐起来。胳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费了好大劲。
忽的,屋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没过多久,一个少年轻手轻脚走进了屋。看到魏婴醒来,脸上露出了喜色,不禁喊道:“魏公子醒啦!”
魏婴着实吃了一惊,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位少年,可他却能道出自己的姓,甚至很大可能知晓自己的名。
他开不了口,只见少年连忙跑过来将魏婴扶起,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坐稳,“我这就告诉蓝二公子去,他日夜盼着魏公子醒来,可魏公子迟迟不醒,二公子以为出了什么差错,这几日很是担忧呢。若知晓魏公子醒了,二公子定然高兴的不得了。”
“哦,顺便帮魏公子准备些吃食,睡了这么久,公子定是受不住的。”
然后就见他喜气洋洋地跑了出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魏婴心中却起了轩然大波。
蓝二公子……
出了差错……
似是一颗石子扔进了一潭死水,不过片刻便荡起了阵阵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搅得魏婴不得安宁,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个想法在魏婴头脑中冒出:有没有可能……忘机并没有死?
魏婴不敢确定,他自己也被这个想法震惊到了——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忘机还活着。那时他已被昏天黑地的悲伤包围,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深思,任由眼泪将自己淹没。现下细想想,那时自己连尸骨都未曾见着,又为何仅凭一封信便断定忘机已经在敌军偷袭时牺牲了呢?
被衾下的拳头逐渐握紧,点点希望燃起。可魏婴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害怕独自面对幻想破灭后更深的绝望。
他承受不起。
时间过得很慢,每分每秒于他而言都是煎熬。身上无力,魏婴便靠在了刚才少年准备的垫子上,视线却不甘从门口移开。
终于,屋外脚步声重新响起。像是有多人前来,显得有些杂乱,但其中有一人的脚步,沉稳有力,与其他人不同。
魏婴最是清楚那是谁的,他怎么也不会忘。
无意中,泪水便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又不真切了,恍恍惚惚,宛若隔世。
那群人停下了,在隐隐约约间,魏婴看到,一袭白衣走进了屋,在门口驻足一瞬,随即缓缓向他走来。
就好像那无数个梦里,他梦见他回来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有个声音告诉他,那就是你想见的人。他拼尽全力去抓他,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由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及,眼瞧着就要将他拉回自己身边了……他却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去了。
留下自己一个人,寂寞难耐。
大滴的泪水滚落面庞,魏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早已不敢再伸手了,而是选择等那个人再次穿身而过。
闭上双眼,等来的不是往常梦醒时的寒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这个抱,魏婴奢望了很久,本以为再也不会得到了。
“……魏婴……”忘机特有的清冷声线在耳边低低响起,夹杂着些许温柔,配上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带来微微颤抖。
魏婴没答话,也没有睁眼,他将头深深埋入忘机的怀抱,贪婪地吸入那深沉的檀香。那香气,既有厚重的典雅,亦有历久弥新的惊喜。
“呜……”出乎意料的,怀中那人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儿地抽泣着,劝也劝不住,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向下掉,忘机手足无措。
门外,一群人正悄悄探着脑袋看热闹。

“你当真一点事都没有了?”
哭罢后食了些粥糜糖水,魏婴总算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嗓子也清润了不少,能勉强言语。随即迫不及待盘问起忘机来。
听了魏婴的问题,忘机点点头,让他放心。
“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要让我彻底逃离皇宫?借着敌军偷袭假死,又设计让我假死?”
忘机又点点头。
魏婴眉头皱起:“那你为何不告知于我,让我白白为你耗尽眼泪,险些提早西去了,根本等不到你来‘下毒’害我。”
忘机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说道:“你性情太过直率,怕你演悲伤不真,漏了馅儿。”
听闻此言,魏婴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往忘机身上去:“你当真如此不信任我吗?!看着我为你伤心难过要死要活,你很高兴是不是!”
忘机也不躲,任由他打。魏婴的拳头没有气力,打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忘机甚至担心魏婴的身体,默默在魏婴的后腰处为他借力。
说到高兴……
“我一点都不高兴。看到人传回的密件上说,你因为我不吃不喝好几日,我当时心痛得很,甚至想立刻命人告诉你,我没有死。”
忘机直直盯着魏婴的双眸,他眼底的真挚被魏婴一览无余。
“可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感藏不住……我对你亦然。”
魏婴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下。
“斟酌之后,我还是没有告知于你。”忘机垂眸,轻咳一声,话题却转移:“皇位将你困住太久,是时候摆脱它了。”
魏婴沉默许久,手覆上了胸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化成了一滩水。
“那这天下呢?皇上驾崩,朝中群龙无首,定然大乱,百姓又要遭殃。”魏婴的声音很低 ,刻意掩去情绪。
谁料下一秒,自己突然被从身后抱住:“魏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不必再为谁挂怀。那些大臣当年能将你推上皇位,现在就有办法另找一人坐上龙椅——重来一次罢了。”
“让他们故弄玄虚去吧……再说了,这天下……与你我何干?”
魏婴吃了不小一惊,这怎么也不像是忘机会说出的话。他愣愣的看了忘机许久,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要和魏婴在一起就够了。”
忘机这句话算是表明了心意,纵使魏婴再怎么迟钝,也绝不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们以后就在这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好?”忘机追问。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有些鸟儿,生来便属于山林。

魏婴在十八岁那年,重获新生。
他彻底摆脱了皇位,结束了那个迫为帝的时代。现在的魏婴,二十岁年纪正好,一袭红衣,撩的忘机心弦不辍。
他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也不用日日夜夜为国家大事而操劳——他再也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天空翱翔。
他的身心全部彻底放空了,和忘机在一起,自由自在,笑容不断。

朝中的事,忘机背着魏婴,暗中仍在观察。
当年皇帝驾崩,皇位空缺,争夺不断,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混乱。
但忘机有意让那些老臣注意到了一个人,一个老皇帝在外的私生子,最近刚被认回,在宫中毫无立足之地的人。
金光瑶。
他就像第二个魏婴,却又与魏婴不同,所以没能成为魏婴。
金光瑶颇有野心,认定了自己是帝王之才,懂得审时度势,借力打力——可在宫中许久不得利。
忘机助他坐上了皇位,却适可而止。
两人都是聪明人,各取所需,心照不宣,只是金光瑶受忘机的影响较大而已。
毕竟忘机曾是权臣,金光瑶多多少少有些敬畏他。
无论怎样,各人终还是找到了各自的归处。
故事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