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蚁》第十章
第十章
这么着，随后的几天我听从煜的建议，去了几次市内最大的图书商城，找了些颇有名气的作家写的作品。每天晚上必然翻看，先是睡前一段时间，而后至晚饭一结束便捧着。两个星期内我大约看了十来本，有短篇集，也有篇幅长得可以编成电视剧的的长篇，甚至连诗歌也有所涉及。这期间我也同煜碰过几次面，同她聊我所看过的书，聊从书中不同的故事感受到的主人公们各自的人生经历，且每每都有不同的感触。我也同她聊我过往的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她似乎总能明白我的感受。
“总之聊了很多内容。你可能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会对历史感兴趣，对足球比赛的规则也相当熟悉。”
我编辑了手机短信发给续，没有回音。若说这两周因为煜的出现而过得充实，那与续的联系的中断便是这些日子的瑕疵。
与其说是联系的中断，或许说是根本联系不上更为确切。不仅手机短信不曾回过，打电话过去也只是忙音。感觉如同高中毕业时那样。
或许续不多久又会从什么地方蹦出来，初时我这般认为。但久后心里却有股不知味的迟滞感，甚不畅快，也为续的再次“失踪”感到担忧。本打算去寻找他，但不知从何找起，去他所在的出租车公司也无人知晓其行踪。
与续失去联络的第三周的周六早上，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我的手机。
“有关于续的情况想和你谈谈，想必你不会拒绝才对。地点就在你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店。现在就来。”
轻细的男声出现在听筒里。在简短地一句话并报出我的姓名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当然不会拒绝，虽然对方的话语多少有些没头没脑，亦不曾自报家门，但出于对续的关心，我决定赴约。况且最后对方还报出了我的姓名，想来是我所认识的人才对。
刚进门，坐在北面靠窗位子的他便对我招手。的确如我所想，我们应该认识。但奇怪的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见过，但具体姓甚名谁却想不起来。
“怕是对我没有任何印象了吧。”
“抱歉，最近的记性有了不小的退化。”
“许是和续待久了的缘故。”
我报以歉意的微笑。伸手叫来了服务员，两人各自点了咖啡。等咖啡的时间里，我未再说话，只是观察那人。已近五月，但他仍穿着宽敞的呢绒大衣，还带着红色的绒线帽，搭配其瘦削的身材，着实感觉滑稽。他也闭口不言，直至咖啡送来。
“高中时我们也是同学，”他取下了绒线帽，露出了锃亮且看不明发际线的光头，“如何，现在可能记起？”
我恍然。高中时确有一位同学成天留着光头，只是我们之间的接触较少，故印象不是太过深刻。
“那时我因为总是留着光头，又特别瘦小，还有些驼背，大家都叫我瘦老头。”
“不必在意，那时大家还年轻，说话多少有些不着边际，没有恶意。”
“但我却因此多少有些自卑，所以也不合群，上体育课时也总是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里。只有续和别人不同，他从未用异样的眼神看过我，也未曾那样称呼我。所以我十分感激他，对他也有强烈的好感。”
好感？我诧异地看着他。
“是的，你想的不错，是那种程度的好感，没有什么可避讳。所以那时看到你们总是在一起，心里相当的嫉妒。续宣布交了女朋友后，我更是接近于崩溃。”
我默然地喝着咖啡，瘦同学则十分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左手，细长的手指因长期握着什么而有些不自然地弯曲着。
“你和续仍有联系？”
他点头。
“确切地说，我和他在一家出租车公司上班。甚至大学也是念的同一所，所学专业也相同。”
我略感惊讶，续似乎未曾向我提起过这些。
“说实在的，我还得感谢你。”
“怎么说？”
“续和他女友分手后就变得话很少，大学时不愿同别人交际，暗恋他的女孩子也统统拒绝了，整个人显得特别的萎靡。直到你的出现，他似乎又回复到了往日我所熟悉的那种状态，笑容多了，人也开朗了。直至三个月前。”
“那续现在在哪儿？”
“别心急，事情总有个先后顺序，好比没有过去，现在的一切都只会是空中阁楼。”
我对他蹩脚的比喻不以为然，但怕其生气不再说话，所以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他讲述。
“三个月前，续又和他的前女友联系上了。”
我点头，这个事实我已知晓，但又不敢和瘦同学明说
“女孩是隔壁派出所的警员，续早就知晓，所以他才会常常来这里喝咖啡。只不过续并未再找过那女孩，或者说他只是想看着她，按续的说法，如此便已足够。”
“这么说，三个月前，是那个女孩联系上了续？”
“没错，似乎那之前，女孩刚和其男友分手。”
倒是和续的叙述不同，那为何她还要让续不再打电话给她呢，我心有疑惑。不过现在都已无所谓了。
“这三个月续和那女孩一直保持着联系。”
“难怪前段时间和他说话总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
瘦同学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从随身的小挎包内拿出一方手绢，擦了擦脸。
“出门时忘了涂爽肤水，脸感觉有些泛油。别见怪。”
“现在可以告诉我续在哪儿了吧？”
瘦同学似是嘲讽般的摇了摇头。
“若你是续，念念不忘的前女友与你联系，你该如何？”
我叹了口气。
“或许会重归旧好。”
“所以你才会和续成为好朋友。”
“相同的问题还需要我问第三遍么？”
瘦同学又从胸前口袋内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放于嘴上，旋即想起了什么，又放了回去。
“忘了这里是公共场所，最近禁烟令可严着呢。”
瘦同学顿了顿，起手喝了口咖啡。
“好吧，故事至此也该收尾了。”
我正襟危坐，一如小时候静候长辈讲童话故事般，等待他说出似有所悟的结局。
“续进了看守所。”
“原因？”
“和别人打架，拿刀捅伤了对方。对方进了医院，据说腹部被划破，肠子都能清楚地看到。”
“理由呢？”
“那女孩已然怀孕，是她前男友的。续开车带她去医院做人流。在女孩家小区门口，三个醉汉拦住车说要回家。续说车内有人并予以拒载，那醉汉便开口大骂，还动手打人。女孩以警察的身份上前劝阻，被其中一名醉汉打了眼睛，续气愤地拿出新买的水果刀捅了那人。熟睡的门卫惊醒跑出门卫室时，那醉汉已是晕了过去。”
“可有监控之类的？”
“坏了，一如常听到的那样。平时好好的，碰见事情便一股脑儿地全部坏掉且毫无征兆。周围经过的人也不愿出面作证，门卫只是看见了最后的一幕。总之，一切证据对续都不利，即使女孩是警察也是无用。请来了律师也表示想要胜诉相当困难，幸好那醉汉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可能要判刑，只能是最低程度地周旋一下，以期能少判一些。女孩的眼睛倒是只有轻微的擦伤。”
我沉默。此时店内不解风情地放起了轻快的音乐。
“续让我向你说明情况，同时表示不愿你去探班。”
“那你的打算呢？”
“是呀，我呢。”
瘦同学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今天树上没有鸟声。
“都等了那么多年了，或许还会继续等下去吧，哪怕知道没有结果。毕竟都已成了习惯了。”
瘦同学微闭上眼，神情有些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