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海棠盛开的季节（上）
“这是我日日夜夜都会梦到的画面。回忆几十年前的夏天，那天很热，窗外重重叠叠的知了声让人难以入眠。于是，趁着阿爹外出打猎，我独自一人跑去枝枝山的小溪边玩耍。却不小心跌落了溪水之中。绝望之际，我看到岸边三只小狐狸奋力游来，我才得以保住了性命。至此以后，我便常装扮成她们的样子，和她们一同玩耍，这首曲子，便是我们常常在小溪边唱起的歌曲……”
——3月11日嘉然独白
【一】
打那件事之后，贝拉变得沉默冷峻了许多。她的脸庞变得愈加清刻嶙峋，对任何事物也颓然不打半分兴趣。
乃琳注意到了这点。她把客厅梳妆台上的镜子藏好，让它面向墙壁，再用几束假花遮罩起来；洗手间里的也如是——洗完澡后，乃琳都会用手指沾起浴缸里的水糊在镜子上面，让它看起来脏兮兮的，越脏越好。
贝拉不想让镜子映出自己的面孔——那不是她自己。她无法接受自己冤枉了师傅向晚，再眼睁睁地看着嘉然当着自己的面跳进人类的陷阱里——这是在她后续的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场景。因此她害怕镜子，害怕镜子里映出那张罪人的脸，害怕那张长着和她一样面孔的人注视着她，并对她说：
“是你害死了然然和晚晚……”
“啊！——”贝拉从床上惊醒，浑身浸满冷汗。她翻了个身，打开床头柜上的小灯，环顾四周。看了一眼时间：傍晚7点59分。
“怎么又在这么个时间点睡着……”贝拉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她推开卧室的房门，看到客厅里正在一个人吃饭的乃琳。
“你醒啦。”
贝拉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又做噩梦了么？没精打采的你。”
“你怎么又吃火锅啊？”
“要你管咯。”乃琳有些嗔怪地说。她抬起头来，脸庞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憔悴，看到贝拉嘴边沾着一根头发，便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
“啪——”
“别碰我！”几乎条件反射般地，贝拉打飞了乃琳伸来的手，向后迅速退了两步，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恐惧。乃琳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随后站起身来。
“宝贝儿，别这样，”乃琳清了清嗓子，“我是乃琳，和你一起生活的乃琳。你认识乃琳，对不对？”乃琳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和表情，而后挤出一个微笑。
贝拉惊恐地点了点头。
“你叫贝拉，对不对？”
贝拉懵然地点点头。
“贝拉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朋友，对不对？”
贝拉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过来抱抱。”
乃琳伸出了手臂，把贝拉环抱住。
“你身子抖得好厉害。”
“我没事。”乃琳有些抽泣，把声音压了回去。
贝拉沉重地舒出一口气，扶着乃琳的背一起坐到了沙发上。气氛有些沉默，贝拉又长舒一口气，拿起捞勺若无其事地捞着火锅丸子，看着红油上反射的白炽灯惨白的灯光。“别老吃这些丸子，不健康。”
“还好啦，一次不会吃太多的。你要吃吗？我去热热。”
“不想吃。”
“也是，你现在吃啥都没胃口。”似乎受不了沙发间凝重的空气，乃琳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踱步。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特没用。”贝拉夹起一个尚有余温的丸子，放到乃琳吃剩的碗里。
“没有啊，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棒的。”乃琳来到梳妆台前，拿起桌布，逐一擦拭着桌子上的东西。
“你总是这么回复，显得我像在和AI对话。”贝拉注视着梳妆台上的两个花瓶，里面插着自己被暹罗猫撕得半垂的假花。
噗嗤。乃琳被逗笑了。
“你就是太幼稚了。”乃琳拿起梳妆台上背向墙壁的实木小相框端详起来。小相框里镶嵌的，是她们四人最后的合照。
“怎么幼稚了？”
“比如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呀，”乃琳背过身去，眼睛注视着相框里的四人，“明明知道这无济于事，却还要一直做出那副样子。”
“晚晚不可能原谅我的。”贝拉说，“她是亲眼看着我们把她抛下的……”
“不要再这样想了！”乃琳猛地转过头，生气地说。“晚晚不是那样的人。或者，退一万步讲，你认为晚晚看到我们现在这样，就会选择原谅我们吗？而且照你这么说，我也该为丢下晚晚负有责任，你又怎么把我的那部分揽到了自己身上呢？”乃琳看了一眼时钟，“才八点，我们有的是时间改变这一切。”
“你的意思是……救回晚晚？”
“还有然然。”
【二】
人类的城堡总是垒得很高。每到傍晚时分，宴会上美味食物的气味就会飘出城堡，就连坐在城堡外青石墙边的女仆向晚也能闻得一清二楚。长时间清汤寡水的饥饿让向晚对食物的气味极为敏感。“这是西洋芹炒羊里脊，这是奶油蘑菇烩饭，这是炖甲鱼汤羹……”向晚一边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用树枝在冰冷的沙地上划着碗的形状。
向晚永远不会忘记在四十七天之前，自己被队友召唤的结界固定在了狐族的修炼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队友背她而去的场面。然然、乃琳和贝拉御剑飞走，三个人影在远方的天际化为一道线，再变成一个点，直到消失。也许她们真的把自己当作叛徒遗忘在这里了吧。在那个夜晚之前，她还有很多话想对队友们说，可惜现在再也没机会了，也许她们也早就不想听了。
向晚无数次回想如果没有那个结界，她是否可以顺利逃脱——即使在处处暗藏陷阱的人类世界，找到一处栖身之所，也终归是很有希望的事情。只是可惜，那该死的结界，把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了人类面前。一个顶着油头满口烂牙的男人把她领回城堡，成了她现在的主人。
自那以后，向晚便受尽凌辱，昔日的团宠大小姐变成了最卑微低下的女仆，夜以继日地洗碗浣衣，任人吆喝。由于之前从几乎从未从事过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笨手笨脚的向晚每天都要遭受主人辱骂，甚至头顶着碗整夜罚站在城堡的大门外。主人还刁难向晚洗衣服不许用皂角，只能用清水，很快，向晚娇嫩白皙的双手便被磨破，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上面就又出了一层老茧。晚上向晚进入客厅，准备端走主人用过的碗筷时，又会被主人大声呵斥，又红又丑的手！向晚只好将手揣进单薄的袖套里，却不小心把盘中的剩菜滑得满身都是……
一次，乘着主人外出的空档，向晚看到了主人屋内摆放着的吉他，便想拿起来偷偷弹一弹。结果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由于长期的冷热浸泡，向晚的手碰到琴弦便颤抖不止，她再也不能弹出好听的吉他了。一想到这里，向晚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强忍着眼泪，跑到楼下自己的地下室里，狠狠地关上门，嚎啕大哭直到呕吐。她太久没有弹琴和唱歌了，也太久没有找人倾诉了，她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地下室冰冷的石壁上，直到鲜血浸满了整个拳头。
前些日子，向晚在人类口中得知了然然落入陷阱的消息。也得知了此前的修炼大会，其实一直是人类精心布置的诱饵。对向晚来说，人类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放地。时刻等不来回音的漂泊感，让她的心如同海上浮萍；没来由的悔恨又恰似一把大锁，把她的一切寄托与期盼牢牢禁锢，和这座城堡一样，藏在了暗无天日的深处。也许这就是水母的一生吧，一切早就注定了，向晚心想。
一阵风吹来，向晚打了个寒战，思绪涌了上来。
好想她们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