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注疏》何晏注,刑昺疏
(三十)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邢昺疏:“定公”至“邦乎”。注释说:这一段讲为君之道。说“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鲁国君王定公向孔子请教,说作为君王,有没有通过一句话而让自己的国家兴旺?说“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几,近的意思。孔子以为按治理国家的要旨来论,是无法通过一句话使国家兴旺,所以说不可以如您说的那样。历史上确实有君王通过一句话使自己的国家兴旺,但是很少。说“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这句是孔子说是有这么一句话,似乎可以使自己的国家兴旺。一切事都不可能通过一句话来成就的,要是君王能知道成为一位好君王很难的话,那么可以类似。说“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定公又问“因为君王的一句话而导致国家灭亡的,有吗?”说“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孔子说历史上确实有君王通过一句话使自己的国家灭亡。说“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这是孔子举例,君王若说这句话可能使国家灭亡。君王说“我并不认为君王这个位置有什么快乐而言,但是坐上君王的位置确实有快乐,就是我讲的话没有人敢违抗。”说“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这是孔子再次说其中的道理,说君王说了一句有利于政治的话,没有人违抗,那么这对国家是好事。要是君王说了一句不利于政治的话,却没有人敢于出来指正,那么这就类似于通过一句话而使国家灭亡。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邢昺疏:“叶公”至“者来”。注释说:这一段讲楚叶县公向孔子请教执政的方法。孔子说“应该施舍些恩惠给身边的贤人,让他们高兴,那么离你较远的贤人便会慕名而来。”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大大事不成。” 邢昺疏:“子夏”至“不成”。注释说:这一段是讲弟子子夏掌管鲁国的下县莒父,他向夫子请教执政的方法。说“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夫子说所有的事都有一个过程,没有一件是你想快速达成它就能快速达成的,你应该观大局,不要老是盯在一些小事上。说“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这句是在讲子夏总是希望事情快点达成,老是盯在一些小事上是执政的大忌。假设某事原本的发展是无法快速办成的,你却急着让它快速办成,那么这件事你将无法圆满解决。执政的大忌就是盯在一些小事上,它会妨害执政者的大局观,这样的话办不成大事。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邢昺疏:“叶公”至“中矣”。这一段明确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的准则。说“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躬,身的意思。叶公说我家乡有位好友做了一件正直的事。说“其父攘羊,而子证之。”这句是叶公讲他好友所做的正直的事。有缘由的盗窃称为攘。叶公说有只羊自己跑到他家,他父亲便捉了那只羊,他却去找羊主人,说他父亲偷了他家的羊。叶公认为他好友的行为很正直,在孔子面前夸赞。说“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於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孔子这句话,是反对叶公的看法。孔子说你好友指证他父亲的正直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儿子如果犯了过失,父亲掩盖儿子的过失,是出于疼爱儿子的慈心;父亲如果有过失,儿子掩盖父亲的过失,是出于孝心。有慈心孝心的人是讲忠义的人,有忠义的人才是正直的人,所以孔子说“直在其中矣。”按照现在的律法,大功应该相容隐,告发自己父亲、祖父的人被归入十恶,那么以前的典礼也是这么规定。而叶公却以为指证自己父亲的过失是正直的人,江熙说“叶公是读过圣人书籍的人,他的这个行为是有目的的,他举了一个正直人的行为作为事例,他的目的是借此来毁訾儒教,抗衡中国。夫子的回答,辞正而义切,挫败了荆蛮的豪夸。”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邢昺疏:“樊迟”至“弃也”。注释说:这一段明确有仁德的人的行为准则。孔子的学生樊迟向孔子请教人道。说“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夫子说,有些人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行为思想上会比较放松,因为放松而放纵,而且做事很懈惰,跟他人交往也不是很忠实。那些有仁德的人即便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行为思想上极为恭谨,做事尽心谨慎,与他人忠实交往,即便在无礼义教化的夷狄,也不会放弃或者不行持仁德。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邢昺疏:“子贡”至“算也”。注释说:这一段是明确士夫的行为准则。说“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士,指对有道德的人的称呼,子贡向孔子请教说“怎么样的行为,才可以算是一位士夫呢?”说“子曰:行已有耻,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这句是孔子回答子贡士夫高贵的行为。夫子说要是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不善,他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并改正过来。要是作为臣子奉君王的命令出使他国,他能随机应对时势的变化,制定出合适的对策,而不辱君命。能符合这两项的人,可以称为士夫。说“曰:敢问其次”,子贡再次问若仅次于这两项标准的人怎么说。说“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这句是孔子再次为子贡说仅次于上述所说两项的士夫的行为举止。宗族,属于同宗同族的人。善待父母称为孝,宗族内的亲人见到他行孝道的称呼。善待比自己年长称为弟,他的乡党比他差很多,弟是乡党见到他善待比自己年长的人的称呼。说“曰:敢问其次。”子贡再次问可有仅次孝、弟的行为。说“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孔子又为子贡说次于孝、弟的行为。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人不遵守信义,孔子说有些人说出来的话一定执行很讲信义,但他们的行为举止,根本不能随机应对时势的变化,而制定出合适的对策,还一意孤行。这种硁硁然(指浅薄固执)的人,属于小人处世的样子(指,不能审时度势,还一意孤行)。夫子说这二种行为,不是君子的行为,是那些浅薄固执人的所为。抑,辞的意思,其实还有比硁硁然更恶劣的人,夫子因而说如果某些人只是浅薄固执也可以算是士夫的行为。说“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贡又向孔子请教如今从政的这些人,他们的行为举止怎么样?说“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噫,心中有想法的感叹声。斗,量器的名字,可以装十升。筲,指竹器,可以装二升。算,数的意思。孔子以为当时从政的人都不符合士夫的标准,是些小器之人,因而心中很感叹,说“噫!这些斗筲小器之人,不值得说。”因为不值得说,所以不评价。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邢昺疏:“子曰”至“为也”。注释说:这一段讲人在特殊情况下不能保持纯一。说“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中行,指言行举止中正。夫子说要是和言行举止不中正的人同处,自己必须也是位狂人、狷人才行。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这句讲狂人、狷人的行为。所谓的狂人是指在善道中勇于进取的人,这样的人知进不知退;狷人会为了守节操而不去做一些善事,这个时候是应该是进取而不是后退。狂人、狷人的行为都不中正,但却极为恒一。若要获得狂人、狷人的帮助,应该观察时势,在进退上可以利用他们恒一的性格。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邢昺疏:“子曰”至“已矣”。注释说:这一段讲个性急躁无恒一的人。说“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南人,指南方国家的人。巫师职责是祈祷神明,接引神明祛除邪灵;医生的职责是替人疗病。某位南方国家的人曾经说“那些个性急躁不恒一的人,不能去指望巫师和医生能帮他们。”夫子说巫师、医生无法治疗那些不恒一的人。说“善夫”孔子赞说这位南方人所讲的话是有根据的。说“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这句是《易·恒卦》里面的辞句,孔子引用它来说不恒一的人最终招来的只有羞辱,说“子曰:不占而已。”孔子既然说到《易》文,又说即便《易》能占卜吉凶,但那些不恒一的人,《易》也帮不了他们。 何晏注:“孔曰”至“承之”(《论语》里的一句注解。孔曰:“此《易·恒卦》之辞,言德无常则羞辱承之。”)注释说:说“此《易·恒卦》之辞”,这句是《易经》里面所说的,是《易·恒卦》的九三爻辞。王弼说“处三阳之中,居下体之上,处上体之下。上不全尊,下不全卑,中不在体,体在乎恒,而分无所定,无恒者也。德行无恒,自相违错,不可致诘,故或承之羞也。”(大意是说:所处的位置很尴尬,上不上下不下中不中的,因为中是体性,而且体性主要是讲恒一性,可是上不上下不下中不中的,没有定性,没办法保持恒一。要是人的德行无法保持恒一,经常自己言语与自己的行为相违,这个要怎么去纠正?所以只能是让他们自己去承受羞辱。)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邢昺疏:“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注释说:这一段分别君子与小人他们之间的志向和行为不同的事例。君子的心平和,但是君子之间的见解各有不同,所以说不同。小人们的嗜好是相同的,都为了争名夺利,因而小人的心无法平和。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邢昺疏:“子贡”至“恶之”。注释说:这一段分别好恶。说“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贡说有一人他被一乡人所喜欢,这个人怎么样?可以说是善人吗?说“子曰:未可也。”夫子说不能称为善人。或许这一乡的人都是恶人,这位与他们是同党,因而一乡的人都认可他,所以孔子以为不能单纯凭一乡人的喜好来作为判断的标准。说“乡人皆恶之,何如?”这句是子贡再问孔子,既然一乡人都喜欢他不能称为善人,假设一乡人都憎恶这个人,此人怎样?可以称为善人吗?说“子曰:未可也”,夫子说不能称为善人。或许这一乡人都是善人,就他一个人是恶人,所以被大家所厌恶,所以说不可以称为善人。说“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孔子不认可子贡的问题,是因为自己单方面认定某人是善人。孔子以为要是有人做到“善人喜欢他,恶人厌恶他。”才是真善人。 何晏注:“孔曰”至“恶著”(《论语》里的一句注解。孔曰:“善人善己,恶人恶己,是善善明,恶恶著。”)注释说:说一乡人都喜欢他,这样的善人无法明确他的善;一乡人都厌恶他,这样的恶人的恶并不显著。如果这一乡的善人都喜欢他,这一乡的恶人都厌恶他,那就是此善人的善很明确,恶人对他的厌恶也很显著。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邢昺疏:“子曰”至“备焉”。注释说:这一段是讨论君子与小人不同的地方。说“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夫子说君子不会去责备人,所以很容易相处。君子又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接受虚妄的言说,所以很难交流。说“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这句是再次说君子难以交流,容易相处的特点,夫子说君子的行事都是以道德为标准,要是他人的言说不符合道德标准尽讲些乱编的瞎话,君子不喜欢对方讲瞎编的话,所以很难和对方交流。君子教导他人是为了他人成才,所以君子不会去责备人家的过失,所以很容易相处。说“小人难事而易说也”,小人与君子的行事准则不一样,说“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这段是孔子再次讲明小人容易与人说到一处,但是很难共事的道理,因为小人对他人尽说些对方喜欢听的话,他们的话不以道德为准则,非常喜欢瞎编乱道,所以容易与人说到一处。当小人指使他人做事时,都在责备他人,所以很难共事。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邢昺疏:“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注释说:这一段是讨论君子与小人守礼的态度不同。君子泰然自若,外表看着像是很骄但实际上君子内心不骄。小人的内心总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强行要求他人顺着自己的意思,无法宽厚对待他人。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邢昺疏:“子曰:刚、毅、木、讷近仁”。注释说:这一段讲人要是有刚、毅、木、讷这四种行为,便与仁道很接近了。有仁德的人应该静,刚强无欲望的人也静,所以无欲望的刚强接近仁道。有仁德的人必定有勇气,坚毅再加上果断勇敢,那么这样坚毅接近仁道。有仁德的人不崇尚华丽的装饰,所谓的木指的就是质朴,所以质朴接近仁道。有仁德的人出言缓慢谨慎,所谓的讷就是迟钝,所以出言缓慢谨慎接近仁道。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邢昺疏:“子路”至“怡怡”。注释说:这一段子路问士夫的行为准则。说“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路问夫子士夫的行为准则是什么?说“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也。”这一句是孔子回答士夫的行为准则。夫子说“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这是在明确作为一个士夫必须这样做。切切偲偲,互相切瑳琢磨的样子。夫子以为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切瑳琢磨道义,所以用切切偲偲来形容朋友交往。怡怡,和顺的样子。兄弟之间,应当互相友爱恭敬,所以用怡怡来形容兄弟关系。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邢昺疏:“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注释说:这一段是讲善人如何从政。善人,指君子。即,就的意思。戎,兵的意思。夫子说君子从政教化人民到第七年,或者让他的人民知礼义、讲信用,或者起兵戎攻战他国。夫子所说的七年,是大概之意。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邢昺疏:“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注释说:这一段讲用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百姓去攻战他国,必定导致破败,这是在抛弃人民,人民就如随意丢弃的东西。 (子路第十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