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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四十一章 漫天红霞

2023-09-20 23:22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我们班来了一名新的地理老师。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大姐姐,好像姓钟,名字叫什么我记不清。

       已经好几天了,可我在她的课上仍然一个字也听不进。明明站在讲台上的是她,我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是那张戴着无框眼镜、鼻梁上有几块淡斑、不苟言笑的脸。

       我还是不愿相信江枫所说的话。有时候我以为,那通电话是自己死里逃生后大脑过于混乱而产生的臆想。可每当看见教室里那两个堆满书本却无人问津的空座位,我便无法再接受这套自欺欺人的说辞。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一切的确发生了。不管我多么抗拒,这就是事实。

       我的精神很差,因为每晚都睡不好。合眼后的每一秒我都在做梦,梦中我总是身处一个空荡的房间,房里只有我和邹老师两人。她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火烧般的夕阳为她的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不算耀目,却令我视线模糊。梦的结尾她总会利落地推门而出,与漫天的血色晚霞融为一体。

       疲惫至极却依然无法安睡时,只有小灵能给我些许慰藉。我从未完整讲述过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也不会追问。多数时间我们只是依偎着彼此,不声也不响。惟有在那个虚幻的世界,我才能免受如影随形的头痛,获得些短暂而甘冽的睡眠。

       总之每日都是这样行尸走肉,算不上多痛苦,却空洞得令人窒息。不知不觉今天的大半又已悄然逝去。下午学校组织了临时大扫除,因此放学比平常要早,在晚自习之前多出了一大段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

       话虽如此,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无非是插着耳机、踩着落叶,随便散散步,更复杂的恐怕神经会承受不起。

       我离开了教室。步晓敬也跟在一旁,一言不发地陪着我下楼。这几天我连和他都鲜有交谈。快到一楼时,我面带歉意挥了挥手: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点点头,面容怅然若失。我往校园后山的方向转过身,还未迈开步伐,便又被他叫住。我只好强作笑颜:

       “不用担心,我没事。”

       “我知道。”他嗫嚅了半晌,“刚才,枫哥来了个电话。”

       一阵不自觉的颤抖掠过全身,我顿时有些许语无伦次:“枫哥……他们……怎么样?”

       “他们已经集结了还能联合的力量,开始重整旗鼓。至于情报泄露的原因,也在尽可能地推进调查。”

       “这样再好不过。”我急切地更换了话题,“那么,关于我——”

       “还是那句话。并且,就我个人而言,对此我也不反对。”

       我长叹一声,将脸埋进手心。步晓敬见状便来揽我的肩,却被我不无愠怒地一掌推开。我想向他道歉,可说出口的净是些不悦耳的字词:

       “啊,真羡慕你,明明与我同一天加入,现在我得‘离得越远越好’,你却能理所当然地留下。说到底,你们都只把我当个不懂事的小孩罢了。”

       “绝无此意!之所以——”

       “接下来的台词我知道。”我意识到自己正无理取闹,但却仍然停不下嘴,“‘安理局不复存在,程子康便无法在此找到关于小灵的线索,他已经失去参与的意义了。’瞧,我全都会背呢。”

       大概是抱着丢脸丢到底的心态,说完我竟顺势搂住栏杆,赖在了楼梯口,全然不顾这里是公共场合。步晓敬只得去往台阶的另一端,无奈地坐下身去。

       “我承认,这样不公平。”他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压低了声音,直到那些人走远才继续开口,“可你得明白,你是我们当中唯一尚未暴露身份的人。若想逃离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你真的不怕自己在致命的漩涡当中越陷越深?”

       “当然怕,怕得夜不能眠。”栏杆被我捶得咚咚作响,“可是……”

       “可是害怕不足以成为阻碍。”他忽然眉开眼笑,“毕竟你是程子康嘛,我了解。别生气啦,听我说——他们的意见我不反对,但也算不上支持。”

       “那么,”突然的转变令我愈加茫然失措,“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不能教你思考、替你决断。”他站起身来,拍掉裤腿的灰尘,“我只是想确认你没有悲伤得丢了魂。如你所愿,现在我可以回去了。”


       目送步晓敬从视野中消失后,我才开始后悔把他赶走。最后代替他陪我度过下午的是个我不曾期待过的人——龙景俞。

       我在学校偏门附近偶遇了他。彼时他正对着门外招手,连侧脸也洋溢着笑容。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他已经一个大跳扑到了面前:

       “程老弟!好久不见!”

       “是吗?我倒觉得昨天课间才碰到过。”我尽量打起精神,“真好啊,龙班,永远都这样春风满面。”

       “嘿嘿,刚才弟弟妹妹来看我了。一见到他们,我心中就乐开了花。”

       “是表弟表妹?”

       “亲弟亲妹,双胞胎哟。”他特意停顿了片刻,显然是留出时间让我惊呼,但却并未得偿所愿,“比我小两岁的亲弟亲妹。正处于不用上晚自习的自由年纪。”

       “是啊,自由、烂漫,无忧无虑。”我很想改变这敷衍的语气,可惜力不从心。

       “不瞒你说,被兰迎琛囚禁那次,我之所以充分信任你们姐弟俩,一部分就是因为你俩和他俩很像,无论身高还是气质——”他凑到我耳边,轻声问,“只是,最近怎么没见着你姐?”

       “我姐?”

       “徐冬漪啊!她不是你表姐吗?”

       “是的,是的。她……”我一时语塞。

       “她是不是遇上麻烦了?”龙景俞扶了扶眼镜,露出严肃的神色,“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你知道的,我永远和你们同一战线!”

       “我不确定这条战线是否还存在。”话音未落,我的眼角竟落下了两颗泪珠。原本我绝无哭泣之意,可望着他真挚的双眼,压抑的情绪顿时化作了汹涌的浪涛。

       龙景俞被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一边连声请求原谅,一边豪爽地表示请我吃晚饭以赔罪。接下来校园里不少人目睹了怪异的一幕——一个满脸堆笑的男生拖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男生穿过操场,活像是在出演某部聒噪而滑稽的话剧。

       最后龙景俞带我来到了校门外吃米线。当然,我不会真的让他替我出钱。我在辣椒油的香味中调整好情绪,郑重地为自己的坏脾气向他道歉,并主动开启了新的对话。可就算说到月考这种毫不相干之事,龙景俞也忘不了之前的话题。我索性打断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直言道:

       “安理局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惊异地叫出了声,随即又努力将表情控制住:“这……这其实并不出乎意料。毕竟,毫无预兆地更换任课老师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学校里还有一些传闻——”

       “我暂时还能自由行动,徐冬漪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不想听到那些传闻,无论它们内容如何,“可我不知道这个暂时还能持续多久。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安心地见到几次朝阳。”

       “大约还有几万次,这你尽可放心。”说完俏皮话,龙景俞竟猛然攥住我的手,“至于怎么办——不必瞻前顾后,主动出击便是!”

       我惶然应道:“你大概高估了我的能力,一直以来我都不是队伍的核心成员。”

       “别再过分自谦啦,程老弟。虽然我不了解你的异能,但我敢说,你一定藏有某种必杀技。我见过你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模样,那眼神绝非常人所能拥有;不仅如此,你还有办法在安理局倾覆时免于劫难。”

       “事情复杂得很。你说的这些,与我的能力并无直接关联……”

       “我想要提醒你,所谓的‘能力’不止包括异能。”他重新拿起筷子,“问题其实很简单——是主动迎敌,还是被动等待。二者择其一,你的内心一定早有答案。”

       霎时间有一股热浪从耳蜗直冲头顶。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如他所言,我的面前本就不存在第三个选项。时至今日我早已明白,过去二十天里魔幻的种种绝非偶然。在无人知晓的许久以前,我的命运就已写好。如今的我,惟有在既定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看来我的话奏效了。”龙景俞笑道,“你的双眼说明了一切。”

       “奏效得令你无法想象。”我也会心一笑,“龙班,你是我们的最佳后援。”

       “我能成为的不仅是嘴上后援。”他一字一顿地说,“假如可以与你们并肩作战,我将无比荣幸。”


       与龙景俞不同,我不愿一吃完就早早回教室。于是我继续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看着人来人往,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能够独处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溜走,我也即将不得不融入涌向校门的人群。

       忽然,一个背着书包却未穿校服的身影闯进了我的视野。尽管逆着人潮的方向,他的步履却甚是轻松。我们同时发现了彼此。他径直走了过来,我也不打算装作没看见。

       “杨学霸,莫非要逃晚自习?”我戏谑道。

       “正有此意。”杨廷暄挑了挑眉,“康妹妹要不要加入?”

       “也好。”我向他伸出手,“拉我起身。”

       “怪了,太阳分明是从西边落下啊。”他将手掌举至额前,摆出眺望状,“没在开玩笑?先说清楚,我可不是恶意逃课。香州最近在举办全民读书节,我作为三中的代表,正准备去电视台参与诗词节目录制呢。”

       “无所谓,反正最近学校查得松。你还剩多少时间,够不够陪我散散步?”

       “散步多无聊,不如——”他朝街边的一排共享单车努努嘴,“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满十二岁了吧?”

       我一跃而起,冲出店门,抢占了距离最近的那辆车。很快我们已各自准备就绪。我不知道电视台有多远,也不在乎他前进的方向。我只顾踩着踏板,以观光客式的速度跟随着他的背影。一路无言。

       不久我们到达了锦林桥。杨廷暄在桥的正中央处停下了车,伸手指向右侧。那是一番难得一遇的奇特景象——落日已然西沉,只在世间留下一缕残影;可这束行将消逝的光,却将桥下的琏江照耀得一片紫红。片时之后,刚才的光景便无处可寻。夕阳已彻底谢幕,城市的盏盏夜灯粉墨登场。

       “看呆了?”身旁传来了快门的咔嚓声,“拍得挺有意境——霓虹灯下的忧郁少年。”

       “好啊,骗我出来就是为了偷拍丑照?”我本想抢过手机、删除照片,可我瞥见屏幕里的自己还算上相,于是不再抗议。

       “这里可是香州城市宣传片的常客,拍出的照片质量自不待言。”杨廷暄收起手机,“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锦林桥?”

       “因为桥下曾有一片锦绣般的树林。”我胡诌道。

       “一听就是随口编的,不过编得八九不离十。据说那片森林四季之景皆不同,每一季节都以独特的方式美得令人驻足。”

       “它没能留存到今天,真是香州旅游业的巨大损失。”

       “非也。锦林的命运就是淘汰,由锦林桥取而代之实属必然。”他重新坐上单车,“况且,锦林是确实存在,还是仅为厌倦城市化的老一辈人所虚构,其实已不得而知。只有脚下这座实实在在的锦林桥才是真的,没有谁会因为怀念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推倒桥梁、重建森林。人同过去的无意义联系必须被切断。”

       “你是在发表什么震动哲学界的新观点吗?”我呆了半晌才挤出来两句话,“可惜我不是学术大腕,我只是你的一个笨邻居而已。”

       语毕,只见杨廷暄笑而不语。之后他没再开启奇怪的长篇大论。又骑行了几分钟,他便同我告别,只身前往电视台。我的兜风也该到此为止了,毕竟我答应了步晓敬,不会逃掉整节晚自习,因为那样未免太不把校规放在眼里。

       我选择了最短的回校路线——穿越水晶巷。我深知此处并不太平,但我已今非昔比,不必再畏首畏尾。沁凉的晚风拂过双颊,昏黄的路灯逐次后退。这里似乎没有我印象中阴森,于是我得以将心神集中于两件事:一是扶好单车的龙头,二是回想杨廷暄的话语。诚然他一向以显摆学识为乐,可那番论调却似有深意。难道他看透了我的心事,特意来讲给我听?

       不,这也太荒谬了。虽然学校最近的气氛颇为躁动,要察觉有大事发生并非难事,但他没有理由将其与我联系起来。连张目厄都没能发现我的身份,他更无可能窥探我的秘密。

       我就这样陷于纷乱的思绪当中,直到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脑中无形的警铃遽然响起,即便是与以往每次遇险时相比,此时的猛烈程度也丝毫不弱。我必须立即发动异能。

       时间的流逝、物理的法则,一切束缚顿时形同虚设。我跃向半空,环顾四周。老旧的平房、繁芜的树枝,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景象。但我还是迅速锁定了危险源。那是一处隐蔽的墙角,几个彪形大汉正围住一名背着书包的学生,如同取乐般对他拳打脚踢。

       定睛一看,正中央鼻青脸肿的受害者,不是别人,正是林乐。

       林乐……为什么会是林乐?心中的一道防线轰然倒塌。对我而言林乐的意义远远不止我们的交情,因为与我来往密切者当中,他是仅剩的一个“正常人”。他不必去面对那些怪力乱神,他是我与原本那个世界的交汇点。

       可如今连他也被卷入其中。眼前这帮恶徒的装束我再熟悉不过——一身污浊的黑衣,还有巫师般的恐怖面罩,与那天在餐厅里绑架我们之人别无二致。我攥紧双手,能量随即如泉水般从拳心涌出。

       我再也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鬼了,我默念道。是时候再次投入战斗了。我将用行动做出自己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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