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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洛斯丹在下雪。

  现在所有的工匠都被发配去加筑洛斯丹的城墙，加固新盖的炮台。他们在城外挖出深沟，安插木刺，设立拒马。他们将洛斯丹周边的所有树林伐尽，将陷于泥土中的巨石拔除……北方人源源不断地朝着南方逃难。短短一个星期，北要塞被攻破的消息就已传遍了整个吾尔麦，甚至飞出了国门，被南方诸国所知。

  洛斯丹在扩大招军，或者说，所有城内的健全成年男性都得参军。这座城市已经在尽最大可能全面军事化，士兵在街道与巷子中设置矮墙，布置零时箭塔街和哨卡，以防敌人突破城墙涌入城市时没有障碍阻挡。几乎所有的马车都被图多征用，用以运输石料，运送粮草。过于老旧的马车则卸下车轮充当路障。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的那一天，这座城市根本不可能被加固到北要塞那个水准。连北要塞都能突破的敌人，洛斯丹这点城墙又算得上什么？

  等信鸟飞到洛斯丹时，雪已经下过两场了。

  冬境三堡的冬堡与泛土堡先后传来围城告急，紧接着便是逆风堡。冬堡的城墙大门被巨人博尔戈波用巨人火炸开，主堡在一天后沦陷，信纸上只有些许信息，敌人远超想象，加库所的部下在领导着数十只部队逐个攻破各个堡垒。泛土堡于无穷无尽的莫哈猛手中沦陷，信纸上写了指挥围城的是加库所手下将领卡沙咀。逆风堡的第二封信还未飞到洛斯丹，或许它还在敌人的围城中坚挺着，希望如此。

  加库所很快就会朝南伸出魔爪，整片北境元气大伤，根本无法抵抗它们的入侵。伊利萨兰家族的力量所剩无几。有传言说，北要塞的守将乌里·伊利萨兰已经战死，敌人把他的尸体挂在旗杆上炫耀它们的胜利。

  这些便是洛斯丹目前所得知的关于北方的情报。

  “我们最坚固的北方壁垒竟然这么快就被突破了，剩余的那些北方堡垒，又能坚持多久？”

费格罗南说道。烛光映在他写满愁容的脸上。“我们要怎么对抗那些怪物？那些来自另一边的军队？”

  “说实在的，我依旧很难接受我们的敌人来自所谓倒影的事实。”伊希里说，面露苦色。“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了。敌方的将领，计划，军团，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了。”

  “他们突破了北要塞，踏进了我们的国家之中……它们必须为这种傲慢的行为付出代价……”费格罗南说道，抬手捏了捏额头。“连北要塞都拦不住他们……我想象不出我们要用什么方式将他们阻拦在城墙外……我们要怎么守住洛斯丹？”

  “无计可施。”伊希里说道，晃了晃杯中的冷酒。“北要塞的城墙，可不是洛斯丹的城墙可以比肩的……北方诸堡拦不住他们，只会被一个个击溃，推倒。我们不如集合最后的军队，尽量往南，寻求星多奇与里尔其的援助。只靠吾尔麦根本不可能扛得住加库所的大军，没有更多的盟友，我们就只会成为首个牺牲品。”

  “唐尔纳斯已经背叛了我们，你要怎么确定星多奇愿意援助我们？他们手上有长城，他们的傲慢早就高高挂在旗帜上了。”费格罗南说道。“我不可能放心地将我的背后朝向那些人。”

  “谢顿从浮冰港那儿寄来的信上说，唐尔纳斯的船一直在骚扰从冬港到孤崖堡的海岸线，我已经让我的兄弟卡巴洛克带兵在耶海娜旧址扎营，提防那群狗唐尔纳斯人爬上我们的海岸。”费格罗南说道。“唐尔纳斯竟然恬不知耻的派使团来求和，说什么大敌当前，应当共抗强敌在先，再解纠纷于后。”

  “纠纷？哼，那群猪身着礼服，尽食糠糟。”伊希里骂道，侍者为他的高脚杯里倒进温酒。“暂时停战的代价是什么？”

  “交出耶海娜，浮冰港，和孤崖堡，还有这道海岸线以内的一百里的土地。”

  “白日做梦。”伊希里嗤之以鼻，“挑的尽是些靠南的要地，这些土地要是交给唐尔纳斯，浮尸海就成他们的澡盆了，浮尸海，就该浮那群猪的尸。”

  “若我们拒绝呢？”图多问。之前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那么便是战争。唐尔纳斯会派出舰队袭击我们的海岸线，用武力捍卫他们在浮尸海所谓的‘主权’。”

  “哼，借口。那帮唐尔纳斯狗东西脸皮比北要塞的城墙还要厚。”伊希里说道。“真可惜没拿他们来砌城墙。”

  “谢顿还有什么消息？”图多问道。

  “他的船队驱逐了两艘试图骚扰浮冰港的唐尔纳斯舰船，他的船队于耶海娜一战中损失惨重，无法保证可以拦住更多进犯的唐尔纳斯战船。”

  “他们的飞艇有什么新动向吗？”

  “没有。那些飞行怪物没有出现在沿岸哨卡与堡垒的视线内，或许是在保留实力。除此之外，星多奇也向我们发出通牒，说我们的战船袭击了派出增援的船队。”

  “哼，这还不简单，唐尔纳斯人假装我们的战船阻击了星多奇的船队，再用缴获的星多奇船骗取耶海娜的信任，偷袭未作迎战准备的耶海娜港……净是一些阴险的伎俩……”伊希里说道，露出一个苦笑。“跟星多奇来使说，唐尔纳斯从中作梗，挑拨吾尔麦与星多奇的关系，跟他们讲我们的大敌加库所已经突破了北要塞，接下来只有长城才能挡住他，唐尔纳斯早已背弃了同盟，失去了为人的资格。”

  “自然，我们不能再与星多奇为敌。”费格罗南说道。“我们的压力来自太多方向，吾尔麦会因此毁灭的。”

  “吾尔麦毁灭了，他们也不会笑太久。”伊希里说道，放下酒杯。“真是可笑，竟然会在这种关头遇到这样的事情，人类还真是前途无量。”

  “在嘲讽人类之前，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南下的加库所军团吧。”费格罗南说道。“从北要塞撤退的残军会直接前往洛斯丹，北方诸堡不可能坚持太久，他们很快就会兵临洛斯丹城下……这也在我们王的计划之中吗？”

  “希望如此，最好如此。”伊希里说道。

  “王说我们要不计代价守下洛斯丹，那我们便必须保住这座城市。”图多说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王未归来之前，任何战士都不能抛弃这座城市。”

  “那他离开的时间未免也太过久远，他寄回的上一封信件里说他已踏上归程，若一路无碍的话，应当归来在即，现在却一点影子都盼不到。他现在到哪里了？他还需要多久？”

 

 

 

 

  吾尔依睁开疲惫的眼睛。

  他咳嗽了两声，揉了揉发僵的眉头。

  太久了，他离开洛斯丹太久了，但现在离回到洛斯丹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太漫长了，漫长到他的身躯消耗的远超预计。

  他望向桌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头发已经白了一般，两颊与眼眶都可怕的凹陷了下去。现在的他已然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由于雨季，他们的队伍无法直接从原路返回，山体滑坡堵住了原先的道路。吾尔依看得出来，有人在两边的山体上动过手脚。他们只得绕路向西，途径潘加草原，进入西朗德的境内，跨过吾尔麦与西朗德的交界线回到国内，这段路可比原来的山路要难走多了。如此庞大的队伍想要进入西朗德的领土，若是不小心便会引起国际纠纷。吾尔依没有更多时间，但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显得更加局促……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结局走去，他甚至对这样的未来感到了悲哀。一切都没有变，这么多年来，人类的劣性还是如此明显，不见消退。

  西朗得与吾尔麦交情并不好，他们的王自然不欢迎吾尔依踏入他的领土。与他交涉，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最终，他们的王总算同意让吾尔麦的国王卫队踏入他们的土地，继续他们的返程，但消耗的时间太久了。

  北要塞传来悲报，加库所已经突破了阻挡他挥兵南下的屏障，他必须得尽快回到洛斯丹，洛斯丹不能沦陷。

  不论如何，计划一定都要实现，不管做出多少牺牲，他都得将计划进行到底……他已经如此接近这个世界的本源，他终于可以朝着深藏在岁月中的秘密伸出手……他不能中断，他不能让人类被倒影抹去……

  他捏了捏因紧皱而发酸的眉头，睁开眼睛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如同堕入暮年的颓败之王，真是可笑，哈哈。

  他已经记不太起人类上一次团结一致是在什么时候了。与影之子交战，不倾尽全力就不可能得到转机……抱着必死的决心，倾尽全国之力，也才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将影之子拽进倒影与表象之间的裂隙，让它困在一片混沌与错乱之中。他还记得他那年轻的儿子接过王冠时脸上的表情，太久了，一切都太久了……只有最强大的敌人才会促使人类形成脆弱的同盟，在人类的眼中，这个强敌是谁？是影之子加库所和他的大军，还是他这个近乎疯狂的丧子之王？

  “我们可是，冯克提顿王室的后人，流淌着曾经拯救人类于毁灭边缘的英雄之血……”

来自兰加土学者公会的最新报告已经送到他的手里了，果然，这群学者只要不吵架还是非常高效的。“铳”的适用效果很不错，被称为“转轮机炮”的新时代火器也在北要塞的防守中大放异彩。洛斯丹的学者公会已经同兰加土学者公会达成合作，主导人李坦·固铎泽亚担保很快就会革新洛斯丹城防中使用的枪械。

 此外，他最关心的事情也有了些许答案。

  那个错综复杂的年代里，那个夏洛丹王朝还健在的年代里，那八位王子，结局究竟如何？盛极一时的夏洛丹王朝轰然倒地，肥硕臃肿的躯体四分五裂，军阀领主各自为政，这和倒影之子又有多少关系？夏洛丹之王手中的那把剑，那把征服之剑，是否就是加库所的佩剑，开启倒影之门的钥匙？

  南方的星多奇与里尔其，原本是统一的“星尔奇”王国。他们的王称自己的姓氏为“海洛兰特”，而学者找出他的原姓氏是“冯克提顿”。冯克提顿王是最早于加库所扯上关系的王，他的血，成为了加库所能够在表象中活动的锚点，也就是古王之血，流传至今，流淌在三个王室的血脉之中。

  除了吾尔麦一支，加库所一定还回去夺取星多奇，希达由斯科王室与里尔其，海帕兰顿王族的血液。仅仅是帕切科的血脉还是太微弱了，他不会止步的。

他望向镜子，望向头顶的王冠与围在脖子上的狼皮。

  “我是吾尔依·桑路西坦，现任吾尔麦的管理者。”

  他自言自语。

  王储帕切科已经死了，加库所暂时还未发现另一名传承者。她是吾尔麦与星多奇血脉的结合，她不得不背负起一个惨淡而又艰难地未来……

  陌生的号角声突然升起，响亮而又气势逼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莫尔索顿正好敲响了轮宫的门。

  “陛下，有军团接近我们。”莫尔索顿全副武装，向吾尔依汇报。

  那斯已然披挂整齐，扛着他的腥红巨剑率着卫兵立于前列。而日出的方向，数十只各色的旗帜飘扬在晴空之中。灰压压的军团正慢慢地朝着吾尔依的队伍靠近。

  “久仰大名！吾尔麦之王！”

  对方的领队者隔空喊道。他浑身银甲，头盔被塑造成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盔后拽着茂盛的白色长毛。如同一只硕壮的狮首骑士。他是星多奇的白狮，布洛克·莱恩。另一位领军者身着黄黑闪电纹板甲，头盔与左肩上都有着张扬的雷电状的尖角装饰。星多奇的镇疆之雷，雷骑士伍德·雷恩。吾尔依皱了皱眉头，星多奇的军队出现在了这块地方，这不是件好事情。

  “我奉王命，率军于此。”莱恩喊道。“以星多奇的无上之荣耀为证，请吾尔麦王给予一个足以令吾王信服的理由，为何于海雾之中袭击增援吾尔麦的星多奇船只？”

  吾尔依皱起眉头，星多奇的白狮骑士与雷骑士竟然率兵到达了这里，他们在周边国家的权势比起想象中要更为庞大。

  “请吾尔麦王给予一个足以令吾王信服的理由！为何于海雾之中袭击增援吾尔麦的星多奇船只？”

  白狮再次大声问道，同时抬起了手，他身后的军列中响起了抬弓举弩的声响。一瞬间，吾尔依的军列便已经被四周的弓弩手围困在中心。

  “在吾尔麦王拿出让我信服的答案之前，还请吾尔麦王暂停归国之路。”白狮说道，毫不收敛锐气，“请吾尔麦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