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小说《荣耀至上》翻译(第四章 红线)

瑞恩在回到安塔里调集营地的第一件事总是一样的:询问莱迪亚讃恩。
询问室在安塔里医疗大厅的尽头的一个充满消毒剂和钢铁味道的小房间里。房间的墙壁用洁白的墙板构成,就像这里的其他房间一样,只是这里没有病床和担架,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有抽屉的桌子。桌椅都是用高承重的钢铁做成,焊定在地板上。瑞恩在她的位子上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讃恩的档案,厚厚的一沓活页组成了这份用线固定的档案夹。每一页上都记录了一场讃恩参加过的战斗,几百张档案都是如此。瑞恩对面的椅子因长期使用变得失去光泽。它上面有束缚手腕的枷锁,在脖子处还有一个带着镇静剂注射器的项圈。那注射器通过电线连接到瑞恩桌子底下的一个按钮上,作为一种保险手段。瑞恩听不到伤兵的呻吟声,病房和询问室之间故意留空了房间,以确保询问的内容不会被听到,以确保灵能者和伤兵之间有足够的距离。
又一个保险手段。
这次,安德伦菲押送着讃恩到询问室,灵能者在他放开她时摔进她的位子。一个助手必须把她的头抬起来好让其他人把项圈扣在她的脖子上。瑞恩只在德拉斯特一战后看到过讃恩比现在更糟,在她为了救她的同胞失去眼睛之后。在她们周围,助手们安静地工作着,连接着缆线,打开桌子上的脑电仪,它的探针画出一串波纹。其中一个人抽了讃恩一管血。那似乎没有弄疼她,她一动也没动。然后助手们鞠躬退场,没有说一句话。菲也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虽然他看上去并不开心,瑞恩明白这一切让他不舒服。虽然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他还是个安塔里人,仍然充满着对灵能者的恐惧,即使是一个像讃恩一样被严密监视着的灵能者也一样。
在和他们共事了两年之后的今天,在她见识到了讃恩的能耐后,瑞恩稍稍理解了他的恐惧。
瑞恩打开了录音器,翻开了讃恩的档案。
“任务后总结简报,”瑞恩说,翻开新一页档案,“第一百七十五次行动,卢卡斯二号星主工厂夺回作战。”
她同时把这些话写进档案。录音并不用记下每一句话,但是录音和档案都是瑞恩的自愿做的。这是她记笔记的习惯。白纸黑字的记录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清晰的东西。
“姓名和军衔?”瑞恩问。
讃恩咳嗽了一下。她接下来的呼吸就像她刚刚从水底被救起一样急促。
“莱迪亚讃恩,”她答道,“五级大灵能者,隶属于安塔里第十一步枪团。”
“你在军团服役多久了?”瑞恩问。
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就是重点。
“十四年,”讃恩说,“从我可以服役时我就自愿服役至今。”
瑞恩记录下这些内容,脑电仪拉出一卷记录纸。
“你一直希望服役吗?”瑞恩问。
讃恩又咳嗽了一下。脑电仪的探针颤了一下。
“对一个女巫来说没有多少选择,”讃恩说。
瑞恩停止她的书写,看向讃恩,“我以为你讨厌那个称呼。”
讃恩苍白的脸颊上微微露出一丝红晕,随后她皱了皱眉,“没错,”她尖刻地说,“那个称呼没有尊严。”
“那为什么还要用这个名字?”
讃恩用她破损的指甲划过椅子的扶手,“今天是一个考验,”她停顿了一下,“我失误了,仅此而已。”
瑞恩记下灵能者的话,她可以感觉到讃恩的假眼在看着她,和她写下的字。
“那如果你能选择呢?”瑞恩问,“如果在服役之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的话,你会怎么选?”
这不是她一般问的问题,但问题本身十分平常。这是一种对讃恩施压的手段。如果太温柔的话,你永远不能测到极限在哪里。
“没有其他选择。”讃恩说。
“假设曾经有。”
讃恩低吼了一声,一大滴血从她的鼻子里滴到她的大腿上。
“我被囚禁了,”她说,“被束缚着了,被他们对我做的事改变了,我不会假设,我不能假设。”
闪电跳跃在她的头皮和脑电仪的探针上。
“他们深深地砍伤我,筑起高墙,”她吸了口气,“在我的身体里用机器束缚我,在身体外用项圈来控制我。这是对待凶兽的方法。一直束缚住它,观察它。在需要的时候射杀它。”
脑电仪的读数已经接近红线了。讃恩和探针一样疯狂地扭动挣扎着。就像瑞恩的所有职责一样,这是她必须做出的选择。
激活项圈。
射杀灵能者。
继续施压。
她的手枪放在桌子上。激活项圈的按钮在桌子底下。瑞恩做出了她的选择,但是她没有碰这两样东西。
“我不会射杀你,”瑞恩说。
讃恩笑了一下,虽然那听起来像一声咆哮。脑电仪再次平静下来。“今天不会,”她说。
瑞恩皱了一下眉头。讃恩的语气太肯定了。“和我说说你在工厂中心看到的阴影。”
讃恩花了一些时间才回答她,好像在思考最好的措辞。
“菲把我说的告诉你了,”她说,“我早该知道的。”
“这让你感到生气吗?”瑞恩问。
讃恩耸耸肩。“他做了他必须做的,”她说,“他很忠诚,那个人。又一个被他们做的事情改变的人。”
瑞恩停下了笔,“那道阴影,”她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在问你那道阴影。”
讃恩闭上了眼睛,眼睑在义眼前显得异常纤细。她眼窝里的伤疤像陶器上的裂痕一样漆黑。
“如果菲把我的话全告诉你了,那你已经知道所有我知道的了,”她说,“我看不出它的形状,因为它不定形。我不能告诉你它是什么,只能告诉你它想要什么。”
瑞恩小心地看着她。
“而它想要的是?”她问。
脑电仪完全跑完了,讃恩的呼吸平缓下来,不再呼出白雾。
“全部,”她说,“所有的星球和它们之间的空间。”
瑞恩不能控制自己。这些话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在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脑电仪和雨水打在医疗大厅屋顶上的声音。
“问完了吗,政委?”讃恩问。
瑞恩可以看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她的掌心,而即使是这样,那空气里的白雾和她的施压下,脑电仪的指针从没有越过红线。
“对,”她说,“这些足够了。”
当瑞恩回到她的指挥帐篷时,尤利娅科灵正穿着一件雨衣,站在外面等着她。她的手里拿着一把从工厂里拿回来的枪,她说这种枪只在不屈星上生产,是预示者不应该拥有的武器。
“我不知道还能告诉谁了,女士。”科灵说,“你或许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科灵像其他安塔里人一样对瑞恩心存戒备,但是她没有太多的疑虑。虽然有时候有一点直接,这一点还是让她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士兵。
瑞恩从她手里拿过那把步枪。它非常坚固,作工优良。上面除了被刮掉的徽记处没有一点划痕。
“这让人有点担忧,你不觉得吗,女士?”
瑞恩抬起眼睛看了看科灵。这句话对应了好几件今天发生的事。
“对,”她说,“我也觉得。交给我吧。”
“是,政委。”科灵说。
她附身半鞠了一躬,随后走进雨中去同她的同胞汇合,准备再次被部署。瑞恩把步枪拿进她的帐篷。那里面干燥了许多,但没有比外面暖和。在帐篷的一角有一张床,上面的薄被单和她离开时一样。帐篷正中放着一个钢制的桌子和两把椅子。这个帐篷比安塔里人的四人间还要大一些,对于年轻时住惯了多人宿舍的瑞恩来说总觉得有些多余。
她走到桌边坐下,手里的步枪翻转过来。
“你是怎样流落到这里的?”她自言自语道,“还在一个叛徒的手上?”
头顶传来雨水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卢卡斯二号星总是被雨水笼罩,因为大气里充满了工厂里排出的废气。那声音令她麻痹,让她回忆起她第一次来到破晓星的那个雨夜。回忆起卢西亚和她手里怀表的那一抹暖光。在今天回忆起这一段记忆仿佛命中注定。瑞恩把这个想法放到一边,她的眼睛沉重地眨动。认为一切命中注定是安塔里的习俗。是迷信,毫无逻辑可言。她在无中生有的寻找联系,仅仅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仅仅是因为她已经保持清醒四十六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战斗。她的制服上沾满了工厂里的灰尘和血污,这些污秽还钻进了她的指甲缝,在她皮肤的褶皱里安了家,根本无法把它们弄出来。就像她的回忆,和随之而来的复杂想法。她缓慢小心地吸了一口气。
“政委”
这声音即熟悉也令她感到欢迎。
“队长,”瑞恩从步枪上抬起头,看到安德伦菲站在帐篷的门口。
“借用你的一点时间?”他问。
菲的黑色甲壳甲已经惨不忍睹,被烧到最里层,很多地方还有破洞。他没有戴他的黄昏猎犬面具,那俊美的脸上已经充满了淤青,一些工厂里的灰尘还留在他的黑头发和他短小的胡子里。同时灰尘也深埋进了那道从他的下巴到他鼻子的伤疤。
“当然。”瑞恩说。
她用靴子推开另一把椅子好让菲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他还拖着那条伤腿,喉咙上的淤青让他的安塔里刺青变得模糊。
“是有关预示者的事,”他说,“他们战斗的方式。”
“我想也是,”瑞恩说,“告诉我你看到的。”
菲点了点头。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在盔甲上留下道道痕迹。
“我们才应该是隧道里的阴影,”他说,“但是是他们在猎杀我们。”
他把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那是一个小金属碟,小到可以用一只手拿住。
“他们有隐形装备。消音装置和反射斗篷。要我说,他们的装备甚至比雄狮还好。”
瑞恩看向金属碟,眉头皱了起来。不像步枪,那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她从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菲慢慢呼出一口气。“他们杀死了罗伊,”他说,“也差点杀掉我。不仅仅因为他们有这些装备,他们还清楚如何使用。他们对我们有所准备,甚至有专门为此训练。”
“科灵从一个阵亡的预示者手上找到了这把步枪。”瑞恩说,“远远比他们应该有的装备好。还有那些工事上的枪,它们被保养的很好,功率完美。不止是废品。”
菲的脸色也暗淡了下来。“他们变了。”他说,“他们一直很凶猛,但是这次不一样。”
“哈尔也告诉了我一样的事。瑞恩的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而且他是对的 不止是他们武器和设备的升级,他们战斗的方式也不一样了。”
“就像一个真正的军队一样了,”菲说。
瑞恩点了点头,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还有他们的机器,和在内部工厂里的秘密。”
“一定不是好东西。”菲说。
“没错,”瑞恩说,“那些留给雄狮去处理的东西。”
她回想起了那个可憎的机器——那个险些让安塔里成为历史的机器——并试图想象还有什么能比那更糟。要付出多么沉重的牺牲才能阻止那种东西。她想起了莱迪亚讃恩,和她感觉到的阴影。
那道想要吞噬群星和它们之间所有地方的阴影。
“你之前问过我他们是不是升级了,”瑞恩说,“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
菲眯起了他的眼睛,“那我们该怎样应对呢?”他问。
瑞恩的手指停了下来,“用我们一直以来的方法。”她说,“我们越战越强。”
菲笑了,“我想也对。”
“但是首先我们需要知道威胁着我们的是什么,”瑞恩说,“去和士兵说说话,了解他们看到和听到的,所有的微小细节。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永远不会告诉我的事情。”
菲点了点头。“没问题,”他说。
他用手撑了一下桌子才勉强站了起来。
“安德伦,”瑞恩说。
在听到他名字时菲稍稍好受了一些。虽然只有一瞬,但瑞恩还是看到了。
“务必小心,”她说,“我还有故事没有讲给你听。”
他点点头,把拳头举到心口。
“这个问题也不用担心,政委。”他说。
戴文威克溜过医疗大厅的走廊,穿过受伤和垂死的士兵,寻找着纳里亚莱。他在走廊里看到了她,靠在单薄的墙板上,沾满血污的手指间握着一杯水。
“纳儿,”他叫到。
她侧身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你一定是受伤了,戴夫。”她说,“不然就给我出去。”
威克笑了一声,让他头晕目眩。他的头像裂开一样疼,在眼睛后燃烧着。每一个响动都刺痛着他的耳朵。
“你知道我的。”他说。“我全用光了,每一剂都是。我还需要更多,纳儿。”
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然后她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推进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那房间里的墙边放满了放药品的柜子,让他们之间的谈话不会被偷听到。
“你个笨蛋,”她嘶嘶的说,“你那样大声会让我们两个人都被吊死的!”
威克摇了摇头。他的心脏缓慢无序地跳着,让他很不舒服。
“那就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莱继续皱着眉头看着他。然后她靠近威克,用沾满血污的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脸。
“你在干什——”威克开始说。
“闭嘴,”她低吼道,然后松开了她的手。“神皇在上啊,戴夫,”她说,“你上次用药是什么时候?”
他试图回忆,但是他一想起注射器和注射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随后而来的嘶嘶声,战斗的冲动和片刻的盲目。还有他心脏的快速鼓动。
“我记不起来了,”他说,“太久以前了。”
莱摇了摇头。“你的瞳孔固定住了,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你的鼻子也在流血。”
威克把手伸到脸上。手背上瞬间染上了一条鲜红的血。
“哈,”他说,“看来是这样。”
“这药在害死你,”莱说。
威克的太阳穴发出刺痛。这症状最近越来越糟,就像兴奋剂带来的盛怒还残留在他的体内。
“不用它们才会害死我,”他故意地说,“那会让我变慢,慢到让死神追上我。有了药,至少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用力捏住他的鼻梁,那灼烧般的疼痛更加严重了。
“把兴奋剂给我,”他说。
莱交叉起双手。“不,我不会给的。再也不会了。”
威克眨了眨眼。“你欠我的,”他说,“这是我们的约定,保守秘密的约定。你不应该背弃这种约定。”
莱用她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睛曾经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神看过他,在戈尔星和希克斯之前,在她还把他看做一个好人时的眼神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她又说了一遍。
威克的思绪像紧绷的线一样断开了。他直到被反击后才发现他在打纳里亚。他眼冒金星,在双眼的缝隙中看到溅出的鲜血。他听到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手上传来一阵刺痛。
他这时候才发现他正拿着一片锋利的玻璃挨着莱的喉咙。
“你个混蛋,”她从牙齿的缝隙中吼出声,“你个挨千刀的畜生。下手啊,你只要和他交代就行了。”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用银链子系起的双头鹰,就像工厂里他杀死的那些人。那双翅膀反射出惨白的光,让他想起巫师的梦境里的那句话。
要饶恕的事情太多了。
威克眨了眨眼。他松开了手上的压力,玻璃离开了莱的喉咙。接下来他只知道星星在莱打在他脸上的拳头又跳了出来,他被撞到柜子上,更多的玻璃碎了。莱又打了他两拳,力道大到让他的嘴唇开裂,片刻致盲。但是这个时候有人从背后把她拉开了。威克从被打肿的眼睛里看出去,在他看到了那个人后,他真希望莱还在打他。
那是菲。政委的那忠心的狗。
“你完事没有?”菲问被他拉着的莱。
莱没有回答。她的呼吸非常沉重,双手攥紧成拳。威克等着她说出他做了什么,他一直都在做些什么,把他推进死亡的大嘴里。
“我在问你问题,首席医疗兵,”菲说,他的声音在刚强中透着一股冷漠。
莱在回话时没有看菲。她径直用她充满仇恨的灰眼睛瞪着威克。那抹深沉的灰色就像他扔进湖水里的石头一样。
“是,队长,”莱说,“我们完事了。”
菲放开了她,但还是保持着她和威克的距离。“不管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要再出现。明白?”
“清楚明白,队长。”莱说。“刚刚只是片刻的软弱,仅此而已。”
威克清楚她不是在说她自己。
菲眯起他的眼睛,但是没有继续追问。“回到你的岗位上。”他说。
莱转身走出房间,玻璃碎片在她的靴子下发出破裂声。威克知道她说到做到。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纳里亚莱都和他再无瓜葛。她刚刚对他包庇已经让她付清了所有她可能欠他的债。
她再不欠他什么了。
“你最好换个地方站站,”菲说。
威克从柜子里站起来,整个房间都像在旋转。莱真的很用力。他看到菲的盔甲被烧的面目全非,但盔甲上的标志还在。那银光闪闪的标志跳进他的眼睛里。
双头鹰。
一些碎掉的东西从他身后的柜子里掉到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
威克摇了摇头,清醒下来。
“当然,”他说。
“至高政委需要你去见他。”
一个年轻人跑到瑞恩的帐篷前告诉她。他是一个自称库兹的预备政委。他不超过二十岁,但他浓密的黑发间已经有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他没有穿雨衣,却拿着一把雨伞,让瑞恩觉得稍稍有些奇怪。
“那就不能让他多等了,”她说。
她知道,对于像马丹图拉这样的长官最好永远不要迟到。
瑞恩跟着库兹走到了安塔里军营的边缘,一辆发动着的野牛运输车等着他们。卢卡斯的风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车子的履带留下一条痕迹,淤泥和砾石被溅到两边。
“至高政委为什么要找我?”瑞恩问。
库兹收起雨伞,爬上运输车的座舱。
“至高政委需要你去见他。”他又重复了一遍。
瑞恩明白了库兹不是故意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他不知道原因。她也爬进运输车,坐在了库兹的对面。他向驾驶员做了个手势,随后履带又开动了起来。车里传出钢铁和汽油的气味,地板上充满了泥泞的脚印。库兹把他的双手放在两腿间,他的制服非常整洁,从上到下烫熨的非常平整,靴子擦的油光铮亮。瑞恩还穿着那身充满血污的制服,被泥土沾满的靴子和手套。不管有多脏,这些都还算制服,瑞恩想。
“艾琳怎么样了?”瑞恩问,“我没有听说他成为正式军官的事。”
库兹摇了摇头,“他被射杀了,女士,”他说,“在戈尔星,次级城市围城战时帮至高政委挡了一枪。”
瑞恩把手捏成拳头,放在心口。
“愿帝皇保佑他的灵魂。”她说。
库兹惊讶了一会儿。瑞恩第一次在这个男孩脸上看到正常人的表情。
“你以前认识他吗,女士?”
“对,”瑞恩说。她见过图拉以前的学徒几次,他透露出超乎常人的聪明,常常用猎鹰看猎物的眼神看人,他本能成为一个好政委。“但那不是我说这些话的原因。”
“容我提问,”库兹说,“那是为什么?”
“我同安塔里第十一步枪团一起服役,”瑞恩说,“你了解他们吗?”
瑞恩知道他了解。所有的预备政委都要清楚地了解他们可能服役的军团。这是政委厅的职责,要想了解敌人一样清楚地了解同伴,为了应对那些你可能分别两者区别的时候。
“他们是从野蛮的安塔星征召的军团,”他说。“团徽是在荆棘冠上的两把交叉的步枪。”
“没错,”瑞恩说,“但不管那个专员都能告诉我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库兹几乎笑了一下。瑞恩知道他陶醉于被考验,而这对他很好运。作为图拉的副手,这个特质对他没有坏处。
“步枪团很迷信,”他说,“恪守传统。他们用神话和民间传说来命名他们的小队。”
“这就对了,”瑞恩说,“这才像个答案。”
这次库兹笑了出来,虽然只是微微的一笑。运输车的履带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嘎吱声。它的引擎发出巨大的怒吼声。
“在步枪团,活下来的人会做两件事来纪念他们的烈士。”瑞恩说,“首先,他们会把点起一把火,用灰烬书写他们的名字。然后他们会祷告。说出那些世世代代的安塔里人都说过的话,祈祷那些逝去的灵魂能通过审判,获得安宁。”
“但你没有用他们的祷告词。”库兹说。
“对,因为我还没有争取到用它们的资格。”瑞恩说,“我不是安塔里人。”
她重新靠回她座位的椅背。运输车引擎的震动在她的骨骼间共鸣。
“但这是个好传统。”她说,“向一个好人告别总没有坏处。”
安德伦菲在调集地边缘和他的黄昏猎犬汇合了。在他们旁边,成排的奇美拉停在隐形的防水布下,让它们只在雨中透出一些巨大的阴影。卢卡斯二号星上没有树,所以他们必须用一栋废楼代替本来告别仪式需要的树林。虽然这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所有的小队都尽量想办法完成仪式,但是黄昏猎犬习惯同他们的同胞分开行动,包括哀悼死者。
“真是奇怪,”提尔说,“想想这里一个月前都还是居住区。”
她紧跟在菲身后,她一直如此。菲踩上原来形成地板的碎石,发出一阵声音。菲的动作比起随意更像是刻意而为。在你倾注所有时间训练潜行之后想要发出些声音反而很难。
“奇怪吗?”麦尔说。“所有地方都一样。我们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那里就变成废墟。战争总追着我们。”
麦尔总是带着这种哀伤的感觉。菲等着罗伊把气氛拉回来,但显然他再也不会了。因为罗伊就是他们在这里的理由。
“来,”菲在他们来到一个能让他们站直的房间时说。这里还有一片没有湿透的地方,但同时能让星光穿过废墟照到里面。这是他们能找到最像树荫的地方了。
提尔解开她皮带上的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用安塔里的树做的纸。她把它放在废墟中间。
“你该把它点着,”菲说。
提尔抬头看向他。她没有穿她的甲壳甲,而是一身黑色的战斗服和她的军章。她的红发被修的整整齐齐,在头顶编成一个结。她已经把工厂的灰尘和血污从脸上洗去了。他们都这么做了。
“好的,队长。”她轻柔地说。
菲把打火石递给她,然后在旁边坐下。杰斯和麦尔也跟着他坐下,像星星一样环绕着那张纸。提尔打出了火星,纸快速烧了起来。菲短暂回忆起了隧道里的火光,想起了那刺眼的亮光,他的遮光镜全功率地打开,他猛地闭上眼睛却还是透过眼睑看到的那强烈的光。
他试想罗伊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如果他也看到了那些火光的话。
那张纸在火焰的热度下卷曲变形,崩裂消散。剩下的余烬又烧了几分钟,随后灰烬冷却变暗了下来在这段时间了,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传统就是这样。在火最后熄灭的时候,提尔向前倾,把手指埋在灰烬里,因为在传统里,点火的那个人也要写名字,除了提尔都不行。不能在罗伊的告别仪式上。他们两个在学院就在一起受训,除了血缘不同,完全就是一对亲兄妹。
她仔细地在砖石上涂抹着罗伊的名字,提尔的手在多年的训练和多年来帮安塔里人纹身的经验下已经变得十分精准。
但是现在,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提尔仔细地画完罗伊名字的最后一笔,停了下来。她把手放在那个写着凯登罗伊的砖石上。
“血肉逝去,”她开始了祷告,“灵魂仍在。”
杰斯也向前倾斜,把手放在提尔的旁边。他接下了祷告,“将被观察,被审判。”
麦尔下一个伸出手,“将被认识,被评价。”
菲是最后一个,他也把手放了上去,感觉到了石块的冰冷和上面还残存着丝丝热度的灰烬。
“最后被带到他的光芒里,”他说,“直到永远。”
然后他们一起重复了最后一句。
指挥营地被安置在了卢卡斯二号星的次级城市。当地人曾叫这个地方溢水城,因为这个地方位于一个巨大的排水网络的节点,把蔑视之城的废水聚集起来排进大海。远征军在重新夺回这个地方的时候按照习惯给它重新命名,把它叫做解药城。当瑞恩从野牛运输车里出来,闻到空气里浑浊的死水气味时,她觉得老名字更加适合这个地方。
政委厅的区域被安排在指挥营地的中心地带,由一个预制房屋构成。屋子的墙板用深色的面板构成,用钢架支撑起结构。瑞恩跟着库兹走了进去,穿过把守大门的两个暴风兵,他们穿着被雨水淋湿的甲壳甲,站的一动不动。他们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个军团,仅为图拉和政委厅服务。像库兹一样,他们的盔甲精致完美,像海里的石头一样黑的发亮。
库兹在走廊里停下,深深鞠躬。“至高政委在这个会议室里等着你。”
瑞恩点头感谢他,库兹随后走开,那双铮亮的皮鞋在平整的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音。瑞恩没有浪费时间,她拉开门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十分的大,主要被一张巨大的木桌子占据,上面投着一个卢卡斯二号星的全息投影。六个穿着黑衣的人站在桌边,在瑞恩进来时,他们全都抬起头看着她。
“啊,”至高政委马丹图拉从桌子的尽头说,“塞弗琳娜瑞恩。”
就像他的副手一样,图拉一丝不苟。他的制服被烫的服服帖帖,每个边角都挺括整齐。他的武器在精心保养下闪出铬和骨头的暖色反光。图拉身上唯一不工整地方就是他的脸。在一嘴银色假牙的笑容周围是一层又一层的烧伤和割伤。这张脸证明了图拉参加过的战斗。这是一张瑞恩能相信的脸。
“至高政委,”她说,“我对我的迟到抱歉。”
图拉挥了挥手,把这声道歉放到了一边,虽然瑞恩明白他欣赏这声道歉。他对于那些他认可的人都保留着足够的礼节。
“来,”他说,“让我们开始吧。”
瑞恩在两个她认识的人中间站定,其中她仅仅是听说过亚丽安娜莫恩的英勇。莫恩和贝尔的雄狮一起服役,并在一个肩膀上披着一件皮毛斗篷作为标志。她的皮肤黝黑,一双金黄的眼睛射出非凡的光彩。另一个人她是在之前的会议上,和之前的战斗中认识的。卢卡斯凡德被分配到卡夫隆龙骑兵团,和安塔里人以及瑞恩有过多次交集。他又高又瘦,皮肤像大理石一样苍白。虽然和她年纪相仿,但那一头的短发已经快变成银色。像往常一样,凡德背着那把精美的古董长步枪。这种东西本来会让瑞恩喜欢,如果她没看到过凡德用它的样子的话。凡德在瑞恩站定是瞥了她一眼。他的一切心情都没有任何掩饰,包括他对她的嫌恶。瑞恩向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凡德皱了一下眉头,把自己的目光移了回去。
他脸上的嫌恶和那皱着的眉头正是瑞恩站在他旁边的原因。
瑞恩听到了她的同志在整个卢卡斯二号星上作战的报告。十二个政委带领的军团散布在整个星球表面。在港口,在油田。不管军团的位置和进行报告的军官,有一些要素总是一样的,那就是预示者力量和性格的巨大转变,我方士气的减弱,还有,很多的兵力损失。
“好,”图拉说,看向凡德。“现在请你报告,蔑视之城的战斗怎样?”
凡德点了点头,“城市里的作战进度缓慢,”他说,“而且抗命的比例很高,甚至在指挥层里都有出现。我和卡夫隆作战六年了,从来没有在一场战斗中处决这么多人。连长法兰曾为他在不屈星上的勇气被授予过雄狮的徽章。但这次他没有履行自己肃清医院里敌人的职责,而是扔掉了他的步枪。和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瑞恩看到莫恩在提到雄狮徽章时皱起了眉头。那是只有为了远征付出超常牺牲才能得到的证明。一个拥有它的人却还退缩了,这令人无法接受。
“在这之后我当然处决了他,”凡德继续说,“但是他队里的三个人因此反对我。他们说法兰停止作战是对的,他们不会屠杀那些他们发誓保护的人,他们还说他们不会屠杀任何治疗者,受伤的或生病的人,即使他们有武装。”
凡德靠在桌子上,然后皱了一下眉头,好像这个动作弄痛了他。瑞恩第一次发现了他大衣底下裹在手臂上的绷带。
“他们一定觉得三对一对他们有利。”他说,“他们应该想清楚再决定动作的。”
听到这句话,莫恩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也发现了一样的问题,”瑞恩说。“在这里,在戈尔星和希克斯星上都有。预示者策反并武装了所有人。牧师,工人,专员。他们让平民来送死,妄图动摇我们。”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
“这种战术一直对他们很管用,”她说,“而每到一个新站区就变得更好。我们的部队在屠杀贝尔星系的平民时动摇,而预示者隐藏在平民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有着雄狮徽章的人也会放下武器。”
凡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们的动摇没有关系,”他说,“或者他们对正义的观点。他们应该完成他们的命令,不然就会死。”
瑞恩把目光对准了他。“我没有反对这一点,”她说,“只是提供了一种造成这个问题的观点。我们是处刑者,但也是法官。是我们军团的精神中心。如果你在扣动扳机前不清楚前因后果,你就和一个屠夫没有区别。”
凡德的绿眼睛充满了愤怒。“那就让我做个屠夫吧。但至少我可以保证我的血统是纯净的,我不是一个懦夫的后代。”他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还有你的姐姐——”
他没能把他的话说完,因为瑞恩朝他的脸上打出一拳。凡德的鼻子断裂的声音在她耳中无比响亮。凡德伸手摸到他的脸,然后看向手上的鲜血。
“你竟敢,”凡德说,把手伸向他的配剑。
然后图拉的声音切断了这个动作。
“够了,”他说,音调甚至没有抬高一丝。
这句话已经足够松开瑞恩攥紧的拳头了,但是她的心还在胸膛里狂跳。
“你刚刚说的话拉低了我们的品德,凡德,”图拉说,“拉低了我们所有人的人格。”
凡德至少还会尊敬至高政委的话,“是的。”他说。
桌边的每个人的眼睛现在都聚焦在瑞恩身上,甚至是那些以投影在场的人。这些神情她已经在她的同期和前期身上看到了太多次。那些警惕的眼神,那种准备审判的眼神。但是这种眼神只会让她更加确定她证明自己的决心。
“而你觉得我不知道吗?”图拉问,“你觉得如果我认为瑞恩政委不够格我还会让她站在你身边吗?”
“不,大人。”凡德小心的说。
图拉把脸转向瑞恩,但她发现她没法直视他的双眼。
“还有你,”他说,“你应该做的更好。”
瑞恩手上击打凡德的疼痛瞬间被心中的羞愧淹没了。
“我为我的失态抱歉,大人。”
凡德摇了摇头,图拉再一次挥手放走了她的话。
“我们都争取到了我们的位置,”图拉说,“争取到了我们的手枪和徽章,我们的伤疤。这是政委的做法。我们的价值存在于我们的作为中。”图拉看向瑞恩。“你不久后就会收到正式命令,你和你的的军团将被部署到蔑视之城,协助凡德的龙骑兵团拿下那座一级城市。军团至高大统领命令星区的西部被肃清。不要让这个命令再拖延了。”
瑞恩看到凡德的下巴动了一下,好像准备开口说话。但是他停住了,他还没有笨到直接顶撞图拉。
“是,大人。”瑞恩说。
“我说过了,我们的价值在作为中。一起拿下那座城市,让你们的军团保持凶猛,斗志高昂。”图拉停顿了一下,看向瑞恩和凡德,“证明你们的价值,”他说,“证明你们争取到的伤疤,和你们在这里的位置。”
“我可以私下和你说一些事情吗,大人?”瑞恩在会议结束后问图拉。
他取下保存着星球全息投影的资料碟,卢卡斯二号星的图像消失了。图拉把资料碟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点了点头。
“我还有时间,”他说,“和我来。”
图拉把瑞恩带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更小的房间。瑞恩从桌子上堆着的整齐的文件和周围的整洁推断出这里是图拉的办公室。
“请坐,”他说,自己坐到了桌子的后面。
瑞恩坐下,那椅子上面加了坐垫,让瑞恩感到一些不舒服。她更习惯坚硬的椅子。
“我希望你不是想要申请更改部署计划,”图拉说,从那一沓文件上拿起第一页看起来。
瑞恩眨了眨眼。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
“不,大人,”她回答,“完全不是。”
图拉从桌上拿起一个印章,沾上黑色的墨水,把它印在了纸上。瑞恩知道那是追罪状。批准对士兵的惩罚和处决。图拉把印章放回桌子的另一边,印章还是放的整整齐齐。
“很好,”图拉说,“凡德可能有些不礼貌,但他是个好政委。”
瑞恩想到了比不礼貌更坏的词来形容卢卡斯凡德,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不止他一个人对你有偏见,”图拉说,“很多人仅仅因为你的血统就想看到你被降级。”
“我知道,”瑞恩说,“他们是错的,大人。”
图拉从文件里抬起头。
“没错,”他说,“我也明白。你一定也明白。但是你永远要为自己的血统辩解,不论你是否愿意。你不能用每次都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瑞恩感到羞愧爬上了她的面颊。
“我刚刚的行为不可接受,”她说,“任何你觉得应该的惩罚,我都会接受。”
图拉又在一张纸上印上印章,把它放在刚刚那张纸的上面。然后他把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整齐的握在一起。
“蔑视之城的任务就足够了。”他说,“听我说,我希望你可以证明你的价值。我也想让你让凡德也看到。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承受这种内讧了。”图拉沉下了脸,“作为,塞弗琳娜。”他说,“作为成就了你的母亲,毁掉了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姐姐……以后,你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小心选择你的行为吧。”
“我会的。”瑞恩回答。
“我也知道你会。”他说。“好了,你希望和我说什么?”
瑞恩把手伸进她的大衣口袋,拿出菲给她的消声碟,从背后卸下那把激光枪,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桌子上。步枪上的雨水差点浸湿图拉的文件,但是他没有显出怒气
“你看到了什么,大人?”她问。
图拉依次拿起两样东西。他用他一直以来的小心机警的眼神审视着它们。
“这些是在工厂里的战斗中缴获的,”他说,“从预示者那里。”
瑞恩点了点头,“那把步枪——”她开始说。
“印着不屈星的标记,很麻烦。”他又拿起那个小小的金属碟,“但这个更让人紧张。我以前见过相同的东西。”
“在哪里?”瑞恩问。
他眯起他的黑眼睛,“我不能告诉你,”他说,“但是不用说,有着这种东西的人不会放弃它们,也不会轻易被杀。”
这些话让瑞恩感到一股寒意,她不禁又想起了讃恩说的阴影。那阴影可能比她之前想的还要深邃黑暗。
“我们这次不止在对抗叛徒。”瑞恩说,“还有机器,机器人,他们创造的东西。”
听到创造时,图拉的脸扭曲了。
“异端,”他低吼道。
“在变的还不只是他们的机器,”瑞恩说,“或者他们的武器和装备。预示者自己也在变,变的更强。我们用我们的全力进攻,却被他们在卢卡斯二号星拉进胶着。我觉得前线上的其它地方也一样。”
图拉向后靠在椅背上,把金属碟放在手指间翻转着。
“如果他们在变强,我们一定要阻止他,”瑞恩说,“切断他们的资源和指挥体系。如果我们不这样做,贝尔星系将被抽空,不会剩下为之奋斗的理由。”
图拉停止转动金属碟,把它轻轻放在桌子上。他脸上的表情瑞恩从没有见过。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那是至高政委焦虑的表情。
“交给我吧,”他说,“我会把你的话传给高层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