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二十一)
诛全甲 《汉书》说“霍去病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皋兰下,杀折兰王,斩庐侯王,锐悍者诛,全甲获丑,执浑邪王子。”颜师古注解说“全甲,指军队中的铠甲不丧失。”《史记》的记载大略相同,但是《史记》在“短兵”下面没有“鏖皋兰”这一句,在“斩庐侯王”下面说“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徐广注解说“诛全甲,还有一种说法叫诛金甲。”但“诛金甲”与《汉书》比较,却失去原有的文理。怀疑是《史记》里面说的,流传到后来出现错误,后人也没去考究,估计是就着错误去作注解。 称翁姑为官家 吴人称翁为“官”,称姑为“家”。钱氏向宋朝献出国家,曾经上奏过,以为是土俗方言。读范晔要被处死前,他老婆骂说“您怎么不替百岁阿家想想,母亲怎么怎么。” 袁君正的老婆说“阿家不要再想了。”当时袁君正父亲生病了,婆婆不睡觉陪在左右,家人劝他暂时睡一下,回答说“官的身体还未好转,睡不安稳。” 这二件是《南史》有记载,可印证吴人的话是对的。 男人傅粉 《世说》记载何晏的脸很白,魏帝怀疑他傅粉,于是请他吃热汤饼,才证实何晏的脸是真白,没有傅粉。 我个人考究《魏略》,里面说“何晏这人很自恋,无论行动还是安静的独处,搽粉的帛布从不离手。”因此可了知何晏其实是傅粉的。 《前汉 佞幸传》说“籍孺、闳孺脸上涂抹脂粉,以婉媚来取悦皇上。”绝对是丑态,没什么好说的。 东汉的《李固传》一篇有说“皇帝大行出殡的那天,路边的人个个掩脸哭泣,就李固一人用胡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那儿搔头弄姿,盘旋偃仰,步态妖冶妩媚,可见心中一点都不悲痛。” 《颜氏家训》以为梁朝子弟,个个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按照这些记载,可以了知古时候的男子皆傅粉。 二公待宦官 后汉中常侍张逊权倾天下,张逊的父亲过世,送归颖川下葬;到达颖川时,全郡的名士只陈寔一人前来吊丧。张逊感觉被羞辱了,之后张逊诛杀党人,因感念陈寔当时前往吊丧,而放过陈寔。秦少游议论这件事时,他说“那当时的一些读书人太过清高,陈寔的平和就显得特别珍贵。”这句话说得透彻啊! 我个人看本朝的官员,张茂则是位有贤德的宦官,元祐间他曾经邀请当时的名人前来喝茶欣赏画作,大家都去了,就伊川先生推辞,他说“我这人不懂画,也不喜欢喝茶。”伊川先生的这种态度正好符合太丘反经,如果没有卓然之识,怎么可能做到。 卧雪二安 《录异传》记载,汉朝某年下了场大雪,洛阳县令来到袁安家门前,雪堵得无路可进,他以为袁安已经死了。于是令人把雪铲除,进屋见袁安僵卧在床上。 《先贤行状》记载说。胡定字元安,当时他家中都是雪,县令派遣掾吏去排雪,之后县官问掾吏情况,掾吏说“定已绝谷,妻子皆僵。” 这两件事很类似,都是说二人在雪中高卧,也都说是县令前往抚问。元安、袁安名字音也相同,会不会都在说一件事呢?这类其实是一件事有两处记载的情况很多,比如沉瘦事,前右约,后右昭略:再比如望尘之潘,前有党,后有岳;还有红叶之郑,前有虔,后有谷;冰鲜之王,前有祥,后有延。 灰钉事 刘锴注解李商隐的《樊南集》,其中有篇《代王元茂檄》说“丧贝跻陵,飞走之期既绝;投戈散地,灰钉之望斯穷。”刘锴恨自己不知道“灰钉”是指什么事。有前辈以为杜笃赋,里有“燔康居,灰珍奇。椎鸣镝,钉鹿蠡。”李商隐的诗竟然雕篆如此。 我个人以为这两个字出自《南史》,陈高祖纪九赐策说“玉斧将挥,金钲且戒。妖酋震慑,遽请灰钉。”李商隐的“灰钉”源自这里。后来我读《艺苑雌黄》,里面也是引用《南史》辩解,和我的想法一样。 联合古人句 我个人曾经拿古人的全句,然后合为一联,比如说“笼中剪羽,仰看百鸟之翔;侧畔沉舟,坐阅千帆之遇。”自己感觉不错,蛮工整的。最近读《漫录》,说任忠厚作的《投时相启》,里面也有这一联,他将侧字改为岸字,没想到凑巧到如此,可是《漫录》里没说明白,他不知道上句出自韩退之的诗,下句出自刘梦得的诗。韩退之的诗说“剪羽送笼中,使看百鸟翔。”刘梦得的诗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解经恶穿凿 韩退之说:《论语》里的这句“子在回何敢死”,这句中的“死”原本是“先”字。 我个人读《北史》中记载说李虎拜迎魏帝,魏帝说“朕以卿为死矣。”李虎回答说“子在,回何敢死?”可知是“死”字。 刘原父说:《尚书》里的“愿而恭”,怀疑是“泰”字,因为愿而恭,就会显得很拘谨不和谐,难道济其不及吗? 我个人读《南史》,里面说顾愿字子恭,虞愿字士恭,则知恭字盖古也。 郭次象说:《孟子》“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应当读为多少的少,以为人开始知道好色,那么仰慕父母的心少艾。艾是指息,就如耆艾的艾。 乍看这个解释不错,但是读《离骚》里面有“竦长剑兮拥幼艾”,《战国策》有“不以予工,乃与幼艾”,注解引用《孟子》的“慕少艾”这句话;又,“齐王有七孺子”注解说“孺子,是指幼艾美女。”因此了知,少艾是指年轻美丽,从古时候就是这样。 后代人解释经典有些看起来确实很对头,但每当找来史传对出处时,就会发现不对头了,这样的例子很多,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我以前读书时,老先生教授《论语》这句“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已。”老先生说孔子对待每件事都非常谦逊,他呢不会说别人不如我好学,我们只要把“焉”字下一点移到“焉”上,把“焉”字作“烟”字读,那么文章的意思就不同了。可读《北史》里面所引用的此句,是说“如丘者焉”,才了知后来学者在解释圣经,不要把自己的理解太想当然了,这样会堕入穿凿,解释应当不脱离圣人经旨。 晋王氏数派 晋朝王氏很兴,虽有数派,但不是一个宗族。我个人没办法都列举出来,现在对一些比较明显的做个梳理。比如浑、济、坦之、濛、修他们属于太原,后汉隐士霸的后裔。 祥、览、敦、导、羲、献之是属于琅玡,是前汉御史大夫吉的后裔。 浑、戎、衍、澄,也属于琅玡,与祥、览他们不是一派。 肃、恂、虔、恺,书属于兰陵,是后汉良的后裔。仪,属于阳城,是魏修的后裔。 浚、彝、矩、畅属于弘农。 晋朝王氏有十多派较兴,但琅玡派最盛。王导的孙子询、珉、谧、穆十三子,仕宋大显,因而庆流蕃衍(福泽祐及后代子孙),至隋朝以及唐朝,有王琳在武则天时代任官,还有王玙、王抟,相继为当时显贵的人,他们都是王导的嫡系,这些都可以在史传中找到,记载很详细。 李翰所作的《凤阁王侍郎传论赞序》说“太子晋之后,有错为魏将,剪为秦将;自秦至汉,有吉有骏;自汉至晋,有祥有览。其正绪也,则悦、洽、珣、珉;其旁支也,则浑、戎、衍、经。”这是在说王氏的源流。 我祖先来自太原,在晋朝时期到闽中。按家谱来看,十世祖讳棨,在唐朝时期任水部郎中,事迹可见于《闽川名士传》。七世祖讳仁债,闽王王审知令他任大理评事,七世祖不就,避于刹头。如今乡里人很佩服七世祖的节义,至今称为“刹头王家”。 二书一意 韩退之的《上于襄阳书》说“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与?何其相须之设,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才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闻于人。侧闻阁下,抱不世出之才。”等等。 (《上于襄阳书》大意是:士夫之所以能享有大名声,显扬于当代,大多是靠那些在天下有名望、地位显达的前辈替他引荐的。士夫之所以能把美好德行流传下来,为后代指引,大多是靠在天下有名望的后辈给他做继承人的。没有人给他引荐,即使有美好的才华也不会显扬;没有人作继承人,即使有很好的功业、德行也不会流传。这两种人,未曾不是互相等待的,然而千百年才相逢一次。难道是居于上位的人中没有可以攀援的人,居于下位的人中没有值得举荐的人吗?为什么他们互相等待那样殷切,而相逢的机会却那样少呢?其原因在于居于下位的人倚仗自己的才华不肯巴结地位高的人请求引荐,居于上位的人倚仗自己的地位不肯照顾地位低的人。所以才学很高的人很多都为不得志而忧愁,地位高的人没有显耀的声誉。这两种人的行为都是错误的。没有去求取,就不能说上面没有引荐人;没有向下寻找,就不能说下面没有可以举荐的人。我思考这句话已经很久了,没有敢把这句话说给别人听。我从旁听说阁下具有非凡的才能。) 皇甫湜的《上江西李大夫书》说“居蓬衣白之士,所以勤身苦心,矻矻皇皇,出其家,辞其亲,甘穷饥而乐离别者,岂有二事哉?笃守道而求知也!有位之人,所以休声茂功,铄光保大,不绝勋而穷名者,亦无异术焉,乐育材而得人也。人无所知,虽贤如仲尼,穷死而道屯,况其下者乎?未得其人,虽圣如唐尧,水不抑而凶未去,况其下者乎?故上之于人,下之求知,相须若此之急,而相得若此之难者何也?盖以在位者居高而听深,在下者行卑而迹贱,其事势不同,出处相悬故也。况乎上之人负其位不肯求,下之人负其才不肯屈,此其所以相须若此之急,相得若此之难也。湜自学圣人之道,诵之于口,铭之于心,徒恨今之人待士之分以虚华,而今之士望人之分以豪末,上下相鼓,波流相翻,是以伇伇栖栖,犹郁郁而无语,窃以阁下以周、召之才”等等。 二书所说的是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