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第二期）
“三十，三十一……差四本”陆柒对季焱说。
“夏舟、林诺……还有谁没交？”
“邱翊、苏茉没来。”
“送去吧。”
“等、等我一下”刚刚赶来的邱翊快步走了过去，在她的书包里淘金般，疯狂地寻找她的化学作业。
“找到了！”邱翊知道不交化学作业的下场会很惨，进教室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昨天聚会……我……”一起送作业的时候季焱吞吞吐吐地对陆柒说。
“没事。”
“我真的……挺不想分开的……她……”
“对我说有什么用，对她说啊。”
“算了。”
刚进入十二月，便下了一场大雪。
不知因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压在心头，就像是沉入谷底，四周都是高耸的崖壁，无论向哪里望去，都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零下十二度，低矮的彤云亲吻着城市的伤口，寒冷随地平线蔓延，一片枯叶搁浅在街口。我看着窗外，昏昏欲睡。
冬，为城市披上了洁白纱裙
誓言，能否掩盖街巷交错的伤痕
从空洞的天空中
不断下坠的
是雪，还是我们的澄澈灵魂
这首诗是这个冬天第一场雪不紧不慢地在教室窗外飘落的时候，陆柒写给我的。
我说我没读懂。他说他也不懂。
我感到很惊讶“这不是你写的吗？”
“迷茫和空洞，这就是我们心中的真实，而没人能读懂这种真实。表达只是我们内心的挣扎，最本能的挣扎。”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可我们究竟在与什么抗争呢？
我终究是倦了，枕在胳膊上，很快便睡了。
陆柒读着第一场雪时写给叶楠的诗，又续写了一段。他传给了林诺。
冰，冻结了我们少时的眼神
曾经，能否救赎脸上纵横的皱纹
在厚重的冰层下
不息涌动的
是河，还是我们的灼灼青春
此时，林诺正在读着他生日时陆柒写给他的信。
“现在，我们都十六岁，离十八岁只差临门一脚，无论射门之前我们准备得如何，这都是我们的独一无二的青春。祝生日快乐。”
冬，为城市披上了洁白纱裙
誓言，能否掩盖街巷交错的伤痕
从空洞的天空中
不断下坠的
是雪，还是我们的澄澈灵魂
冰，冻结了我们少时的眼神
曾经，能否救赎脸上纵横的皱纹
在厚重的冰层下
不息涌动的
是河，还是我们的灼灼青春
课间，我站在窗前，陆柒站在我旁边。
雪再一次飘下，人群渐渐散了。陆柒看着窗外渐少的人群说：“好讨厌这种感觉，就像世界末日，只有自己被抛下。”
许是巧合，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一瞬间我有种想抱紧陆柒，一起跌入谷底的冲动。
中午，刚响起下课铃，陆柒、林诺、季焱就冲下楼扫雪，他们要清理出踢球的场地。
平时还算安静的陆柒跟林诺在跟足球有关的事情上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疯狂。而季焱，这家伙就没安静过。
邱翊走过来，向我借补习班的单词本。
苏茉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坐到她自己的座位。夏舟走了过去，坐在了苏茉前面的位置上。
“你上午怎么没来啊？”
“我……咳咳……感……”苏茉不停地咳嗽，最后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感冒了。
苏茉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包药，夏舟拿起苏茉的杯子，帮她接了一杯热水。
吃过药，苏茉便趴在桌子上睡了，夏舟侧坐在苏茉前面，注视着苏茉的侧脸。
我跟莫篙下了一中午五子棋。
日子以永恒不变的速度向前奔涌，而我们，几乎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着。
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老师每天都在强调我们刚上高二要为高三打好基础，除去什么什么假期，除去什么什么休息日，我们学习的时间剩下多么少……老师的恐吓吓得我紧张、慌乱，我像将沉入水底的人抓住岸边的一株草一样，抓住了厚厚的参考书。
卷子一页又一页地印刷，校本教材一本又一本地发下。考试、作业……泰山压顶……
复习的时间一天又一天滑过，像一条极细的线勒得我们无法呼吸。
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语文、英语，像六道音符，奏着令我绝望的旋律，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听。
而陆柒竟然开始听摇滚乐了。
一个飘雪的中午，几乎所有人都在走廊或教室打闹，只有莫篙在教室的一角安静地做作业，不愧是班长。
邱翊似乎在写小说。
陆柒拉着我，鬼鬼祟祟地躲到了楼上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他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之后，拿出手机放了一首歌，将耳机塞进了我的耳朵里。
耳机里面是震天的摇滚，没有节奏，没有旋律，没有优美的唱腔，只有无尽的叫喊，令人绝望地叫喊，就像是人坠入黑暗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之前用尽全身力气的最后一声惨叫。冰冷，刺痛。
听了几秒，我急忙摘下耳机，耳膜都要裂开了。
“好听吗？”我皱着眉头问他，我并不觉得好听。
“不好听。”陆柒甩了一下头帘。
“那你还听。”
“因为听了会感到心痛，这是来自我们心底的声音。”
陆柒跟我是同类人，我们性格温柔，只是偶尔会叛逆，用自己心中的安静去叛逆。
有人将我们这种叛逆称为“逆来顺受”。
我跟陆柒刚回教室，就遇上了邱翊，她好像在找陆柒。
“陆柒，你接不接小说？”
“小说？”
“嗯，小说。”邱翊递给陆柒一张纸，“你先看看。”
苏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夏舟将一个保温杯轻轻地放在了苏茉的桌子上，应该是刚接满热水。苏茉生病的这一个星期，夏舟一直在照顾她，季焱却似乎没在意过苏茉。
“我们都不懂季焱的痛苦。”陆柒是这么跟我说的。
季焱忽然跑了过来，甩了我一脸水。
“别闹，凉——”陆柒放下手中的纸对季焱说，同时伸出手擦去了我脸颊上的水。
“没事。”
“干嘛呢！”林诺走了过来，搂住了陆柒的肩膀。
“接小说。”
“不愧是Seven,都开始写小说了。”因为陆柒名字是柒，所以同学们都叫他Seven 。
莫篙仍在安静地写作业，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晚课结束了，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苏茉却也准备回家，她似乎病得很重，脸色很难看。
“你没事吧？”我问苏茉。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陆柒走过来，等待送我出校门。
“今天你不用送我了，我跟苏茉一起走。”
陆柒犹豫着，还是同意了。
“那你们小心。”
“好，拜拜。”
我跟苏茉向门走去，陆柒忽然叫住了我。
“叶楠——”
我回头，陆柒走了过来，把我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
晚自习发了足有二十页的物理复习资料，后来陆柒把他帮我整理好的那份给我的时候，我险些晕倒。
林诺帮莫篙发物理资料，一页又一页，瞬间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纸张。
季焱想去帮苏茉整理，可是看到夏舟向苏茉的位置走去。季焱将桌子上的复习资料都散在了地上，然后就趴在了桌子上，放学之前都没抬起头。莫篙默默地将季焱散在地上的复习资料都捡了起来。
林诺写着《可惜没如果》的简谱，左手敲着节拍。他想弹钢琴，仿佛除了黑白键，他触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影。
陆柒说，黑白色就是林诺灵魂的颜色，简单、渴望自由。他说，林诺的手指在桌面上飞舞时弹出的声音是林诺弹出的最动听的曲子。
凌晨。
我盯着还剩一大半没写的练习册发呆。刚刚写作业的时候我竟不知为什么随手在草纸上写下了陆柒的名字，然后我便再也写不下去作业了。
陆柒不停地刷着QQ空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希望这样能麻木自己，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填满心中的那一个又一个空旷的角落。
季焱又翻了一遍苏茉跟他的合照，然后一张又一张地删除。
莫篙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中都是她的面容。年级排名比她低了五十多名，不知何时才能赶上她。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又将心思放在了参考书上。他真的有些累了。
陆柒曾说，青春是我们站在时间废墟上的华丽表演。
是啊，我说，青春也好，我们也好最后还是要散场。
明天晚上就是圣诞夜，空气中弥散着节日的气息，迷幻而朦胧。
最近陆柒和邱翊经常在一起讨论他们的小说，陆柒和邱翊说话的时候我总感觉很失落，感觉有一股无尽的黑暗在我身边涌动，将我包裹，一层一层，最后化为千年的琥珀，将我永远地定格在黑暗里。
陆柒又在跟邱翊讨论他们的小说。
“我觉得我们这小说越写越奇怪了。”
“本来我想写古风，结果都怪张奕写什么抗日战争。”
我忽然感觉很生气，也不知为什么。
“邱翊，”我尽力克制自己，“将我的单词本还给我。”
……
圣诞节又下了一场雪，青春在纯洁的雪中折射出忧伤，照耀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雪地上倒映着彩灯霓虹，像沉坠的星空。
学校里，一对对情侣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季焱将包装得五彩斑斓的礼物递到苏茉面前，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夏舟悄悄地将夹在送给苏茉的礼物里面的字条扔进了垃圾桶。
而自从我跟邱翊发过脾气之后，我跟陆柒的关系变得很僵，就像十二月冻结的空气。
看着那一对对情侣，我感觉我已经被命运抛弃了，注定一生孤独。我望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心头无数思绪翻涌。
陆柒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你别管我！”
“我当然要管！”他的语气坚决，不容许我有任何反驳。
我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天晴了。
Merry Christmas.
陆柒邀请我一起跨年，我竟然没拒绝。
可是我下午还要坐飞机赶去上海参加我哥的婚礼。我告诉陆柒我下午要赶飞机，他说没事我们还有一上午可以逛。
十二月三十一号，今年的最后一天。
早晨举办联欢会，因为这是我们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联欢会，所以我们格外珍惜。可是，联欢会还是很快就结束了。
联欢会结束后，陆柒带着我去了学校附近的商场。我们不只逛了一上午，结果我下午只是匆匆跟陆柒道别，便大包小包地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我要赶不上飞机了。
陆柒一直望着叶楠的背影，就算她的背影消失于街道人群中他也没收回目光。
他在街口站了好久。
飞机起飞，我竟然有种逃脱的感觉。
十二月是一道深谷，我们陷在里面，迷茫、绝望。可只要站在彼此身边，纵然堕入万劫不复，我们也不会放弃努力和希望。跨过这一秒，我们获得了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