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三)
搜寻与召唤 Ⅰ 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查尔斯·瓦德最早在1918年发现了自己与约瑟夫·柯温的关系。因此,我们也不难想象他为何立刻就对和这个往日谜团有关的一切事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对于身体里流淌着柯温血液的他来说,自己探听到的每一条与柯温有关的含糊流言都变得至关重要起来。任何一个情绪高昂、富有想象力的宗谱学者都会像他一样立刻开始热切而系统地收集与柯温有关的一切资料。 但是,他早期的探究举动却看不出丝毫隐瞒、保密的迹象;因此莱曼医生在界定疯病起点的时候也觉得有些犹豫,并且认为这个年轻人在1919年年底之前还是清醒正常的,并没有发疯的迹象。那个时候,他常随意地与家人谈论自己的发现——虽然他的母亲对于拥有一个像是柯温这样的祖先并不感到多么高兴——此外他也曾坦率地向那些在自己经常拜访的图书馆与博物馆里工作的员工们说起这些事情。倘若他觉得某个家族保留着相关的私人记录,查尔斯也会直接向他们提出请求,而且对自己的目的也毫不掩饰;此外,如果他从这些古老日记的作者与写信人所留下的叙述中得出了某些有趣的推测,他也会与其他人一同分享这些发现。他经常热切地表示自己非常想知道一个半世纪之前的波塔克西特农场里到底曾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也想知道约瑟夫·柯温到底做过些什么事——而且,他还曾徒劳地尝试确定波塔克西特农场究竟在什么地方。 后来他偶然发现史密斯的日记与档案,并看到那封由杰迪戴亚·奥恩寄来的书信,于是查尔斯决定去一趟塞勒姆,查一查柯温在搬到普罗维登斯之前曾从事过的活动以及与那座城市的联系——而且在1919年的复活节假期里,他真的去了一趟塞勒姆。过去他曾在这座迷人古镇里旅居过几次——那片地方满是清教徒时期留下来的破败山墙与簇拥成片的复折式屋顶——而在这几次旅居过程中他渐渐熟悉了埃塞克斯学院。而当查尔斯于1919年的复活节假期再度拜访塞勒姆的时候,他在学院里受到了非常亲切的接待,同时也在那儿发现了大量与柯温有关的资料。他发现自己的祖先生于儒略历1662或1663年2月18日在距离城镇七英里外的塞勒姆村——也就是现在的丹弗斯——里出生;在他十五岁那年,柯温离家出走跑去了海边,直到九年后才回归故里。而当他回来的时候,柯温的言语、穿着、举止都变得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回到故乡后,他便定居在了塞勒姆镇里。那时候,他与自己的家族鲜有往来,而是将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一些他从欧洲购回的古怪书籍上。此外,他也花了许多时间研究某些通过货船从英国、法国、荷兰等地运来的古怪化学药剂。他曾多次旅行前往乡下,而其中的几次旅行在当地还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与好奇。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将这些旅行与一些山丘上出现古怪野火的含混传言联系在了一起。 柯温只有两个很亲密的伙伴。一个是塞勒姆村里的爱德华·哈钦森,另一个则是居住在塞勒姆的西蒙·奥恩。人们经常看见他与这两人出现在公园周围,商量讨论某些问题;此外,他们之间的往来也非常频繁。哈钦森有一座位于林地外的房子,但那些敏感的人们并不太喜欢这座建筑——因为经常有人在晚上听见那里面传出一些声响。人们都说他在款待某些古怪的客人,而且从他的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也会经常变换颜色。哈钦森的许多举动都显示着这个人知道许多早已去世的人,或是早已被遗忘的事;而这种学识在他人看来显然也是非常邪恶不洁的。于是,在巫术恐慌刚发生的那会儿,哈钦森就消失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有人听说过他。那个时候,柯温也离开了塞勒姆,但当地人很快便得知他搬去了普罗维登斯。西蒙·奥恩在塞勒姆一直居住到了1720年,直到他始终年轻、不见衰老的模样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此后他也失踪了。不过,三十年后,一个与他长得极为相像、自称是他儿子的人回来继承了奥恩的财产。这位杰迪戴亚·奥恩在塞勒姆一直居住到了1771年,后来普罗维登斯的居民写了一些书信寄给了托马斯·巴纳德牧师与其他几个塞勒姆镇居民,不久后杰迪戴亚·奥恩又悄悄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埃塞克斯学院、法院以及事务登记处里都能查阅到一些与这几个怪人有关的文档,以及他们留下的部分文件。其中有些是平淡乏味的寻常文件,像是地契和买卖票据,有些则是更加惹人留意的秘密片段。在那些审讯巫师的记录中存在着四五处明显牵涉到他们的文字:1692年7月10日,一个名叫海普吉芭·劳森的人在霍桑法官的审判法庭上发誓说,“四十个女巫与黑人经常在哈钦森先生家后面的树林里集会。”8月8日,一个名叫艾米特·郝的人在一场集会中向格德尼法官宣称,“G.B.先生(乔治·柏洛兹牧师)那晚指认布丽姬特·S.,乔纳森·A.,西蒙·O.,迪利维伦斯·W.,约瑟夫·C.,苏珊·P.,梅赫得博·C.与黛博拉·B.有魔鬼的印记。”此外还有一份目录记载了人们在哈钦森失踪后从他房屋里搜查出的不洁藏书,以及一份没有完成的手稿——人们轻易地认出了他的笔迹——但是稿件是用一种密码写成的,因此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查尔斯复印了一份稿件,并且在拿到副本之后立刻开始仔细地破解起其中的密码来。接下来的八月,他一直在认真而狂热地研究着那些密文。根据他的言辞和行为,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在十月或十一月前找到了密文的关键。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明自己是否成功破解了密文。 但在那个时候,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与奥恩有关的材料。由于对那封从塞勒姆邮寄给柯温的信件非常熟悉,因此查尔斯只花了些许时间就证实了一件事情:西蒙·奥恩的笔迹与那份书信上的笔迹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说西蒙·奥恩和那个所谓的奥恩之子其实是同一个人。正如奥恩在信中所说的那样,他很难安然无恙地在塞勒姆生活上很长一段时间,因此他决定旅行去国外居住三十年,暂时放弃自己的地产,最后再以下一代的身份回来继承这些财富。奥恩显然曾非常谨慎地销毁了自己的大多数信件,但那些收到了普罗维登斯的来信并于1771年展开搜捕行动的镇民们依旧发现并保存下了少量的书信与文件——这些东西也让他们感到颇为困惑和好奇。文件中有许多的神秘的咒语与图表,有些出自奥恩之手,有些则出自他人之手。查尔斯仔细地抄录了这些东西,还为其中一些拍下了照片。此外,这个搜寻者还在事务登记处的档案里找到了一封极为神秘的信件,并且认出信件上的文字绝对出自柯温的手笔。 虽然没有注明是哪一年,但柯温的这封来信显然不是针对那封由奥恩寄过去却被普罗维登斯居民没收的信件而写的回信;根据它所提到的内容,查尔斯觉得它应该是在1750年前后写成的。在这里还是给出这封信件的全文较为合适,可以将它当作一个样本来反映这个有着阴暗恐怖历史的人在书信时的大体风格。信件的收信人一栏原本写着“西蒙”,但又被一条线划去了(但是查尔斯不知道到底是柯温还是西蒙画了这一条线)。 普罗维登斯,5月1日 我尊敬的老朋友,向赐予你永恒力量的他献上我的崇敬与最诚挚的祝愿。考虑到之前遇到的危险境地以及在面对那种情况时的应对办法,我突然想起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由于年纪的缘故,我没有跟着你一同离开,而且普罗维登斯人也并不像海湾边的居民这样热衷于搜捕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并将之送去审判。我在试着经营船运与货物生意,因此不能像你那样做,况且你知道我那座波塔克西特河边的农场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它可不会等着我装成另一个人再回来接手那一切。 但是对于那些糟糕的事我也不是全无准备,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在最终之后再回来的方法。昨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了你用来唤起犹格·索托斯的词句,然后第一次看到那张脸说起了伊本·斯查卡巴欧在——。它说,《断罪之书》的第三章诗篇中包含着钥匙。当太阳进入第五宫,土星在三分一对座时,画下火的五芒星,说出第九个咒语三次。这个咒语在十字架节与万圣节之夜各重复一次;而那个东西会在天穹之外繁衍养育。 过去的种子由某个回溯历史的人来承担,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不过,如果没有继承人这一切都无法实现,如果他手上没有盐,或者没有做盐的方法,那么这一切也无法实现;我将会在这里弄到一切,我还没有采取必要的手段,或找到太多。这个过程非常难以实现;它需要许多的样本,我几乎没法弄到足够的数量,即便我能从西印度群岛召到一些水手。周围的人开始觉得好奇了,但我还能对付得了。绅士比普通百姓要糟糕,他们的叙述要详细得多,而且也更容易让人相信他们所说的东西。教区牧师和梅里特先生都说了一些,我很担心,但事情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化学物很容易弄到。镇上有两个不错的化学家,鲍文医生和山姆·克鲁。我正在按着勃鲁斯所说的继续深入,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的第七卷书也提供了不少帮助。不论我得到什么,你都会有一份。同时,不要放弃使用我在这里给你的那些词句。我的是正确的,但如果你想要见到他,用上——这一页里的内容,我已经把它放在信封里了。在每个十字架节和万圣节之夜说咒语;如果你的血脉没有消失,有人会在很多年后回顾历史,使用你留给他的盐,或是做盐的原料。《旧约·约伯记》14:14。 我很高兴你又回到了塞勒姆,希望在不久之后能见到你。我有了一匹不错的公马,而且想弄一辆四轮马车。普罗维登斯已经有一辆马车了(是梅里特先生的),不过公路状况还是很糟糕。如果你愿意旅行,不要错过我这里。从波士顿走邮政路,穿过戴德姆,伦瑟姆和阿特尔伯勒,这些镇子里都有上好的酒馆。路过伦瑟姆的时候在博尔科姆先生的酒馆里停一停,那里的酒水不错,但在其他旅馆里吃饭,因为他们的饭菜要更好些。在波塔克西特瀑布旁拐进普罗维登斯,路边会经过塞勒斯先生的酒馆。我的房子就在镇中大街旁、以拜尼土·奥尔尼先生的酒馆对面,奥尔尼庭院北面的头一个。距离波士顿石大约四十五英里。 至此,以阿摩西恩—梅塔特隆之名,我是你真正的老朋友与仆人。 约瑟夫·C. 西蒙·奥恩收 塞勒姆,威廉斯巷 查尔斯最早是从这封极为古怪的书信里了解到了柯温家在普罗维登斯的准确位置,因为他之前遇到的所有记录全都没有详细说明这个问题。由于有迹象表明柯温于1761年新修建的那座房子仍在原来的地址上,所以这一发现加倍地让人激动——这意味着查尔斯过去在斯丹普斯山上散步访古的时候曾经见过这座于1761年修建起来的房子,而且对它非常熟悉。他知道这座房子现在已经腐朽衰败成了一栋破旧不堪的建筑,但却依旧挺立在奥尔尼庭院里。实际上,这个地方距离他那位于山丘更高处的家只有几个街区的路程。现在有一户黑人家庭居住在那里,他们从事着临时清洗、打扫房屋以及照看炉火等工作,广受人们的好评和尊敬。而当查尔斯在遥远的塞勒姆市里突然发现这个熟悉的贫民窟对于他自己的家族历史有着如此重要的意义时,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决定一回到普罗维登斯就立刻着手考察那块地方。但是他对信件中那些神秘离奇的内容感到极为迷惑,并且将它们当作某种夸张的象征主义说辞;不过,他激动而好奇地注意到了其中所引用的《圣经》段落——《旧约·约伯记》14:14——也就是那著名的诗句,“人若死了岂能再活呢?我只要在我一切争战的日子,等我被释放的时候来到。” Ⅱ 在塞勒姆之旅结束后,年轻的查尔斯愉快而兴奋地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并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里对奥尔尼庭院里的那座房子进行了长时间的详细研究。这块地方从来都没有修建过一座豪华的宅邸,现在更因为岁月的磨蚀而显得摇摇欲坠;那儿只有一座简单朴素的木结构住宅,两层半高,所采用的建筑风格是那种在普罗维登斯地区常见的殖民地时期样式:有着简单的尖形房顶,巨大的中央烟囱,三角形的山墙,整齐的多利安式立柱以及精美雕刻的门廊和安装着放射式窗格的楣窗。建筑的外部做了极少量的改造,而当看着它的时候,查尔斯觉得这座房子与自己所追寻的不祥事物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 他认识现在居住在这座房子里的黑人一家。而老阿萨与他发胖的妻子汉纳也非常亲切地将他领进了房子的内部。相较住宅的外表,房子内部的变化则要大得多。而查尔斯也非常遗憾地发现半数用来摆放卷轴与瓮坛的精致壁炉饰架,以及外表精心雕刻过的柜橱衬板都不见了;许多护壁板和凸出线脚都被污损、劈开、凿穿或者完全覆盖上了便宜的墙纸。总之,这次考察得到的信息并不像查尔斯之前想象的那样丰富;不过,约瑟夫·柯温这个可怕的怪人毕竟曾在这里居住过,因此仅仅是站在这些古老的墙体之间就足以让他感到兴奋与激动了。接着,他看到了一只古老的黄铜门环,并且发现其中一个花押被仔细地擦去了——这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从这时起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查尔斯始终都在照着哈钦森密文的影印本破解密码;此外他也用心收集了许多与柯温有关的本地材料。虽然前一项工作始终没有结果;但他倒是在后一项工作中收获颇丰,由于有许多线索显示在其他地方也保存着类似资料,因此他计划在七月份前往新伦敦与纽约,循着线索去查阅那些古老的书信。这趟旅行成果丰硕,因为他拿到了芬纳家的书信,并且从那里面了解到了他们对那场发生在波塔克西特农场里的突击搜捕做出的可怕描述。此外,他还在南丁格尔与托伯特互通的书信里了解到柯温书房的某块嵌板上绘着一幅他的肖像画。查尔斯对这幅肖像画特别感兴趣,因为他非常想知道约瑟夫·柯温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因此他决定去奥尔尼庭院里的那座房子中再检查一遍,看看是否能在那些日渐剥落的厚厚油漆与破旧发霉的层层壁纸下发现部分与那些古老面孔有关的线索。 就这样,查尔斯于八月上旬又去那座老房子里检查了一遍。这次他非常细致地查看了每一间尺寸合适、有可能被那些邪恶的建造者当作书房来使用的房间,并且认真地研究了所有房间的墙面。在检查时,他还特别留意了那些位于壁炉饰架之上、依旧完好的巨大嵌板。接着,在大约一个小时后,查尔斯变得极度兴奋起来——因为他在住宅第一层的一间宽敞房间里发现了些异样。透过几层日渐剥落的漆壳,他注意到一处位于壁炉上方的宽大墙面要比房间内其他地方的漆色,或是油漆之下的木头颜色更暗一些。而当他用一把薄薄的小刀仔细试探之后,瓦德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幅尺寸巨大的油画肖像。如同一个真正的学者一般,年轻人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立刻揭开涂抹在这幅隐蔽油画上的覆盖,唯恐小刀会对画面造成破坏。他离开了那间房间,转而寻求起了专家的帮助。三天后,他带着一位经验丰富的艺术家,沃特·C·德怀特先生(他的工作室就在学院的山脚边),回到了那幅油画前。这位修补油画的画师立刻工作了起来,而查尔斯也始终守在一旁用合适的方法与化学物提供协助。老阿萨与他的妻子甚至比这两个古怪的访客还要兴奋,此外查尔斯也为自己侵占他们家壁炉的举动做出了适当的补偿。 日复一日,修复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着这些被人们遗忘了许久的线条与色彩逐渐显露出来,查尔斯·瓦德的兴趣愈发地浓厚起来。德怀特的修复工作从底部开始;由于这是一幅四比三的肖像画,因此肖像的面部在短时间里并没有显现出来。画上的人物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瘦高男子,穿着暗蓝色的外套、刺绣马甲、黑色的绸缎衬衣与白色的丝绸长袜。他坐在一张精雕细刻的椅子上,背后是一扇可以看到码头与船只的窗户。当人物的头像显露出来的时候,查尔斯看到了一顶整洁的阿尔拜马尔式假发,与一张瘦削、镇定、平凡无奇的面孔——但对于查尔斯和从事修复的艺术家来说,这张脸却让他们产生了些许的熟悉感觉。直到修复工作趋近尾声的时候,修复者与他的客户才惊讶地注意到了那张瘦削而又苍白的面孔所透露出的细节,并且怀着一丝敬畏之情惊叹起遗传所展现出的戏剧性魔术来。在最后用油淋洗一次,并用精细的刮刀细致刻画之后,那副被隐藏了数个世纪的面孔终于完全地呈现了出来;而茫然困惑的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却发现,自己的面容特征生动地出现在了他那令人畏惧的曾曾曾外祖父的面孔上。 之后不久,查尔斯便带着自己的双亲一同参观了自己所发现的奇迹。虽然这幅肖像绘在一块固定的墙体嵌板上,但他的父亲还是立刻决定买下这幅画。尽管画中人的面容较为年长,但是他与这个男孩的相似程度仍然高得令人难以置信;似乎通过某种隔代遗传的魔法,约瑟夫·柯温的身体轮廓在一个半世纪后找到了一个精确临摹出的副本。瓦德夫人与她祖先的相似程度一点儿也不明显,但她却记得一些亲属与自己的儿子和已故的柯温有着类似的面部特征。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发现,并且告诉自己的丈夫最好还是烧掉这幅画,而不是将它带回家去。她强调说,它有些污秽邪恶;不仅仅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邪恶的,而且它与查尔斯非常相似的特点也显得非常不祥。不过,作为一个在波塔克西特河谷的雷文庞特有着大量磨坊的棉纱制造商,瓦德先生是个有影响有地位又务实的人,因此全然不会听取女人的顾虑。肖像与儿子的相似之处让他印象深刻,也让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应当获得这样一份礼物。就这一点来说,查尔斯也非常赞同父亲的看法;于是几天之后,瓦德先生找到了房子的主人——一个长得像是老鼠一般、口音带着严重喉音的小矮个;而当所有者准备虚情假意地讨价还价时,瓦德先生直接以一个唐突的一口价结束了这场交易,买下了整个壁炉架与上方画着肖像的壁炉架饰。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将那块嵌板取下来,运回瓦德的家中。另一方面,瓦德家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肖像一运到就会对它进行完全的修复,并且将它与一座用电灯模拟的装饰壁炉一同安装到三楼那间被查尔斯用来当作工作室和书房的房间里。对于查尔斯来说,他的任务便是监督这次搬迁工作能顺利完成。八月二十八日,他陪同着两名克鲁克装修公司的专业工人来到了奥尔尼庭院里的住宅里;在此之前住房里的壁炉架与装着肖像的壁炉饰架已经被非常仔细、精确地拆离了墙体,等待着公司的卡车执行运输任务。当嵌板被移开之后,墙面上露出了一块标示着烟囱走向的砖墙结构,而年轻的查尔斯在这一砖墙结构中发现了一个大约一立方英尺的凹陷。凹陷的位置恰好就在肖像画头部的后方。查尔斯很好奇这样一个空洞究竟意味着什么,或是装着什么东西,因此这个年轻人爬上去向里看了一眼;接着,他在尘土与油烟包裹之中发现了一些松散泛黄的纸页,一本厚厚的简陋笔记本,以及少数发霉的织物——可能是将其他东西绑在一起的丝带。吹掉厚厚的尘土与烟灰后,他拿起了那本笔记,看了一眼印在它封皮上的黑体题字。早在埃塞克斯学院里,他就已经认识了这种笔迹,而这些熟悉的笔记写着“普罗维登斯种植园,约瑟夫·柯温先生的日记与笔记”。 这一发现让瓦德高兴得忘乎所以,于是他向身旁两个好奇的工人展示了自己发现的书本。这两位工人的证词完备地叙述了发现物的特点与真实性,而威利特医生也根据这些证词确立了他的新观点,即这个年轻人刚开始表现出他主要的怪异行为时并没有发疯。一同发现的其他文件也都是出自柯温的手笔,而且其中一件东西看起来还特别的危险不祥,因为它上面写着“致继往开来者,当如何超越时间与空间”。另一份文件也是用密码写成的;查尔斯希望它和那份一直让他困惑不解的哈钦森密文用的是同一种密码。最让搜索者欢欣鼓舞的是第三份文件,那似乎是一份破解密文的密匙;第四份与第五份文件各自标署名为“持盾徽者,爱德华·哈钦森”与“杰迪戴亚·奥恩先生”“或他们的继承者,继承者们,或代表继承者的人”。第六与最后一封文件写着“约瑟夫·柯温在1678年到1687年间的生活与见闻:他航向何方,居于何处,见过何人,习得何事”。Ⅲ 一些更加学院派的精神病医生都倾向于将这个时刻界定为查尔斯·瓦德精神失常的起点。在发现了那些文件和笔记之后,这个年轻人立刻看了几眼手稿与书本的内页,而且显然看到了某些让他极端印象深刻的内容。事实上,在向两个工人展示那些书名的时候,查尔斯便表现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古怪态度,就好像正在保护着那些文稿一般。接着,他开始焦躁地劳动起来——即便这发现具备有重要的古物学与宗谱学意义,但这依然难以解释他的焦躁情绪。回家之后,他几乎是在局促不安中宣布了这个新发现,仿佛他希望能在不展示证据的前提下告诉其他人这个发现具备着极端重要的意义一般。他甚至都没将书名展示给他的父母,而是简单地告诉他们自己发现了某些约瑟夫·柯温写下的文件,但“大多数都是密文写成的”,需要非常仔细地研究后才能了解它们真正的意义。如果不是那些工人表现出了藏不住的好奇心,他似乎也不太可能将自己的发现展示给工人们。他无疑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特别的沉默,避免展示那些发现,也避免其他人更多地谈论这些事情。 那天晚上查尔斯·瓦德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着新发现的书本与文件,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仍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当母亲喊着他的名字上楼想看看出了什么差错的时候,查尔斯迫切地要求她将自己的膳食都送到楼上来;到了下午,当工人们赶来在他的书房里安装柯温的画像与壁炉架时,他短短地露了一会面。第二天晚上,他披着衣服稍稍地睡了一会儿,然后又兴奋地努力试图解决那份密文写成的手稿。第三天早晨,查尔斯的母亲看见他依旧在研究那份影印版的哈钦森密文;但当她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查尔斯说柯温的密文并不能用在这份密文上。那天下午,他抛下了自己的研究,入迷地看着工人们完成最后的装配工作。那些工人将肖像与木制画框安装在一根巧妙仿真、布设有电线的原木上,然后再将仿真的壁炉与壁炉架安装在距离北墙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面上——仿佛壁炉与北墙之间真的隔着座烟囱一般,接着他们又用与房间相配的嵌板将仿真壁炉与墙面之间的空间围隔起来,完成了装饰。柯温的肖像画被挂在正前方的嵌板上,并且还安装上了铰链,让人可以将柜橱安置在画像后的空间里。当工人们离开之后,他将自己的工作又搬进了书房,并且在它面前坐了下来,不时地看看那些密文,又不时地看看那幅肖像画。肖像画则直直地回盯着他,如同一个长了些年纪并且总让人追忆起数世纪前岁月的倒影。 他的父母后来回忆他在这一时期的行为举止时,提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他隐瞒自己工作的方式非常特别。在仆人面前,他很少掩盖自己研究的文件,因为他正确地估计到这些人根本无法理解柯温笔下那些错综复杂的密码与古老过时的笔迹。但是,在父母面前,他就谨慎得多了;除非正在研究的手稿是用密文写成的,或者全是大批的神秘符号和未知标识(像是那个标题为“致继往开来者”的文件似乎就是如此),否则他便会用就近的纸张盖住研究的文件,直到拜访者离开为止。晚上的时候,他会把文件锁起来,并将钥匙放在他自己的一个古董陈列柜里;此外,不论何时,只要他离开房间,他也会将钥匙放在那里面。他很快就继续开始了完全正常的作息与习惯,只是那些长时间的外出散步与其他户外活动都中止了。开学——他的第四个学年——似乎让他感到非常厌烦;他好几次宣布自己决定不去上大学了。他说,他要从事某些非常重要的研究调查工作,而这些研究将会为他提供一条通向知识与人文科学的宽敞大道——但任何一所足以让整个世界引以为傲的大学都无法提供这样一条宽敞大道。 自然,在这样一条路上,只有一个或多或少有些好学、怪异而又孤僻的人才不会引来多少注意。而查尔斯天生就是一个学者与隐士;因此父母对他所采取的严格限制措施与保密举动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而是觉得有些遗憾。与此同时,他没有向父母透露一丁点自己所珍惜的宝贝,更没有说起过任何与自己解译工作有关的事情,这让他们都觉得有些古怪。查尔斯解释说,他希望能等到相互关联起一些新的发现后再宣布这些事情,但随着时间一周周过去,年轻人却并没有再做出任何进一步的揭示。渐渐地,某种隔阂开始在年轻人与他的家人之间生长起来;由于他的母亲反对任何与柯温有关的深入研究,因此这种隔阂在他与他母亲之间变得更加严重了。 到了十月份,查尔斯又开始拜访图书馆了,但他却没有再去查阅过去一直关注的古籍与历史。相反,他开始关注巫术与魔法,神秘主义与恶魔研究;而待他发现自己无法在普罗维登斯的图书馆里获得更多信息时,查尔斯便会坐着火车赶到波士顿,利用起那些更大的图书馆来——像是科普利广场上的大图书馆,哈佛的怀特纳图书馆,或者布鲁克兰的锡安研究图书馆(那里可以找到某些与《圣经》有关的稀有典籍)。此外,他也广泛地购置了大量书籍,并且安装了一整套额外的书架来摆放这些他新获得的、与某些邪恶主题有关的著作;在圣诞节假期,他还外出旅行了一段时间,前往塞勒姆,到埃塞克斯学院去查阅了某些记录。 1920年1月中旬,查尔斯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胜利在握的得意表情,但他却从未做出过任何解释。接着,其他人发现他不再研究哈钦森的密文了。相反,他开始一面进行化学研究一面寻找起更多的记录来;他在房屋空置的阁楼里布置了一间实验室,并且为实验室配备了大量的设备,同时还频繁地出入普罗维登斯内所有存放人口统计资料的场所。那些供应药物与科学设备的商户,在被询问到时,纷纷给出了许多古怪得令人惊讶却又毫无意义可循的货物清单来说明他购买的化学物与设备;但州议会、市政大厅以及各式各样图书馆里的职员都很明确地表示,他的第二兴趣有着很明确的目标。他热切而又兴奋地寻找着约瑟夫·柯温的坟墓,因为老一辈的人们非常明智地从板岩墓碑上抹去了他的名字。 渐渐地,瓦德的家族开始确信这之中出了一些问题。查尔斯过去也曾表现得怪异难解,也曾改变过自己的小爱好,但即便是他也不太可能这样越来越秘密地行事,或者不断学习掌握那些古怪的知识。所谓的课程作业不过是个借口;虽然他没有出现过考试不及格的情况,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已完全不像过去那样专注用功了。他有了其他的侧重;查尔斯经常待在新实验室里,翻阅着那一大堆早已过时的炼金术典籍;而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要么对着城市中心的老墓地资料沉思,要么就待在自己书房里对着那一本本记载神秘学识的典籍——而约瑟夫·柯温那张相似得惊人(甚至让人觉得来越来越相似)的面孔则挂在北墙那巨大的壁炉饰架之上温和地盯着他。 到了三月下旬,瓦德不仅在搜索档案之余又多了新的举动——他时常会在城市各处的古老墓地里漫步,这着实令人恐惧。不久,人们才知道这一举动背后的原因,一个市政大厅的职员说瓦德可能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所寻找的目标突然从约瑟夫·柯温的坟墓变成了某个名叫纳斐塔里·费尔德的人的坟墓;在检查过他查阅的文件后,这种转变得到了解释,调查人员发现有一条记叙着柯温墓地的零散记录逃脱了当时的大规模清除,而这条记录上称那只古怪的铅质棺材被埋葬在“纳斐塔里·费尔德墓偏南十英尺,偏西五英尺”。不过残存下的记录并没有说清楚这座坟墓具体位于哪一片墓地里,这让搜寻的难度大大地增加了;而且纳斐塔里·费尔德的坟墓似乎和柯温的坟墓一样不受人欢迎;不过当时的居民并没有系统地消抹与他有关的记录,因此即便记录已经完全消失了,搜寻者依旧有可能在墓地里游荡时碰巧找到他的墓碑。于是,瓦德开始在各个墓园里漫步闲逛起来——但是圣约翰墓地(也就是过去的国王墓地)与位于天鹅地公墓中那座古老的公理会墓地并不在他的搜寻范围之内,因为有些资料显示唯一一位可能符合要求的纳斐塔里·费尔德(卒于1729年)是个浸礼会教徒。 Ⅳ 五月份,应老瓦德的要求,威利特医生详细了解了瓦德家人在查尔斯举止正常的时候零散搜集起来的所有与柯温有关的资料,并决定与这个年轻人好好谈一谈。但这次谈话没有什么效果,更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因为威利特觉得查尔斯在交谈时表现出了优秀的自控能力,而且也能颇有条理地处理那些真正重要的事务;不过,此次谈话倒是迫使这个鬼鬼祟祟的年轻人拿出了一些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最近的种种举动。在交谈的时候,查尔斯那苍白、冷漠的面孔上表现出了一种并不常见的窘迫神情。他似乎很乐意谈一谈近来的搜寻举动,但却又不愿意透露这些举动背后的目的。他说那些自祖先传下来的文件里包含了许多牵涉某些古老科学知识的惊人秘密——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密文记载的——这些秘密明显涵盖了非常宽泛的范围,足以与修道士培根所作出的发现相提并论,甚至可能超越了他的发现。但是,除非他能找到某个曾掌握着这些过时学识的死者,并且将这些秘密与过世学者的尸体关联起来,否则所有一切都毫无意义;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在而今这样一个完全倚仗着现代科学的世界里直接公布这些秘密,那么它们无疑会变得毫无可取之处,显露不出任何深刻的意义。为了生动地展现这些秘密在人类历史中所占据的位置,查尔斯觉得必须有一个熟悉它们演进背景的人来将这些秘密相互串联起来,而这也正是查尔斯致力从事的工作。他正在试图尽快学习掌握这些可能早已被世人忽略与遗忘的古老技艺——因此他必须找到一个能真正解译柯温资料的东西,并且希望能够及时做一份对整个人类与思想世界极有裨益的完整通告与陈述。他宣称,这将对现代人所掌握的事物观念产生革命性的深远影响,甚至就连爱因斯坦所造成的影响也不足以与之媲美。 当谈到他搜寻墓地的举动时,查尔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目的,但却没有讲述搜寻过程中的细节情况。查尔斯说他有理由相信约瑟夫·柯温那块被毁坏的墓碑上留有某些神秘的符号——这些符号是按照他根据遗嘱雕刻出来的,但那些抹除他姓名的镇民由于不知道这些符号的意思因此并没有将它们一同抹去——如果想最终破解柯温留下的密码体系,这些符号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相信,柯温希望采用非常谨慎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秘密;因此他用这样一种极度古怪的方式分散了所有的资料。但当威利特医生要求看一看那些神秘的文稿时,查尔斯却变得极不情愿起来,而且希望用哈钦森密文的影印件以及奥恩的咒语与图表等东西蒙混过关;不过,到了最后,查尔斯还是向威利特医生简单展示了一些真正属于柯温的文件——多数只是让他看了看封面——像是“日记与笔记”,密文(标题也是密文写成的)还有那些满是配方记录的“致继往开来者”;此外,他还打开了那些用晦涩符号写下的文件,让医生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 他还打开了一本日记,仔细摘选了一页无关痛痒的内容,让威利特瞥了一眼柯温在书写英文时所使用的连笔笔迹。威利特医生非常细致地查看了那些复杂难解、无法辨认的字母。尽管日记作者生活在十八世纪,但日记的笔迹与所使用的文风却依旧弥漫着那种盛行于十七世纪的气息。因此,医生很快便确定这份文件的确是真实的。但是,日记的内容相对而言较为琐碎,因此威利特也只能回忆起一些片段: “1754年10月16日,星期三。单桅船‘警醒号’自伦敦返航,已于今日入港。其在印度群岛所结识之新手业已随船抵达。其中自马提尼克募得西班牙人数名,自苏里南募得荷兰人两名。荷兰人曾听闻与冒险有关之不祥传闻,已生退意,望其能听从诱劝停留此地。予‘男孩与书’店铺之莱特·迪克斯特先生一百二十件羽纱、一百件阿斯德仿驼毛呢、二十件蓝色厚毛粗呢、一百件斜纹薄呢、五十件卡拉曼科亚麻布,森所勒及哈姆哈斯各三百件。予‘象’店铺之格林先生五十加仑加托斯、二十热潘尼斯、十五烤加托斯、十对烧火钳。予伯利高先生一套皮革钻。予南丁格尔先生五十件上好维美斯大页纸。昨晚呼唤沙巴阿三次,却未见有人现身。望闻居于特兰西瓦尼亚之H先生有何见解,然路途遥远难通书信。其所用之法已延续数百年之久,却不愿告知我,甚是奇怪。五周以来未见西蒙回信,甚盼。” 当阅读到这里时,威利特医生翻过一页,准备继续读下去。但查尔斯却飞快地阻止了他的举动,几乎是硬生生地从他手里把日记给抢走了。医生仅有机会在新打开的一页里瞥见一小段句子;但这些句子非常怪异,始终固执地残留在他的记忆,挥之不去。那上面写着: “五个十字架节与四个万圣节之夜皆已吟诵《断罪之书》之诗句,望其在天穹之外繁育生息。若吾能留下后人,则此物会牵引继往开来者,而受牵引之人亦将追溯过往之事,回顾此时岁月。需备好精盐,或留下精盐制作之法。” 威利特没看到更多的内容,但不知为何,这短短一瞥让他对油画里那张属于约瑟夫·柯温的面孔——那张在壁炉饰架之上温和俯瞰着下方的面孔——隐约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恐惧。从此往后,他一直怀抱着一种古怪的想象,觉得壁画里的那双眼睛——即便没有真正地活动——却仍在期盼着能转动目光随着年轻的查尔斯·瓦德在房间里四处游走。当然,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医学知识,威利特医生很确定这只是一种幻想而已。在离开之前,他靠近画像仔细观察了一会,并为画中人与查尔斯的相似程度感到惊叹讶异。他记下了这张神秘的苍白面孔所呈现出的每一个微小细节。他觉得,作为一个画家,科兹莫·亚历山大完全配得上他的祖国——那个曾诞生过画家雷本恩的苏格兰;更不愧是教出了吉尔伯特·斯图尔特这样杰出弟子的老师。 医生向瓦德家族保证查尔斯的精神状况一切正常,同时也告诉他们,这个年轻人正忙于研究某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最终可能被证明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在得到医生的确认后,家人们的态度开始有所好转。甚至第二年六月份,当这个年轻人明确表示自己不愿进入大学读书时,家人的表现也比寻常情况下更加宽宏仁慈。查尔斯向家人宣布,他要探寻追求某些更加关键重要的事情;并且暗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想要到国外去寻找某些位于美国之外的资料源头。老瓦德拒绝了他的后一个请求,因为对于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这种要求实在太过荒唐;但在是否进入大学读书的问题上,他默许了儿子的意愿;因此,在一点儿也不光彩地从莫斯布朗中学毕业之后,查尔斯又花了三年时间从事紧张的神秘学研究与墓地搜寻活动。人们开始将他当作怪人来看待。而相比过去,他更是完全地从家族朋友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一直在努力地从事研究工作,只是偶尔会旅行去其他城市请教一些费解的记录。曾有一次他去了南方,寻找到了一个他从一张印着奇怪文章的报纸上看到的黑白混血儿,并且向他请教了某些问题。此外,他还拜访了一个位于阿第伦达克山脉的小乡村——因为有报道称那儿举行着某些非常奇特的葬礼仪式。此外,他依旧非常渴望前往旧世界展开旅行,但他的父母却一直禁止他这样做。 1923年4月,查尔斯正式成年。由于之前从外祖父那里继承了一小部分财产,因此在成年之后,查尔斯最终下定决心不顾家人过去的反对,执意前往欧洲展开旅行。他并没有详细说明自己制定的行程表,只是简单地解释说自己的研究工作要求他前往许多地方;但他答应在整个旅行过程中自己会一直忠实地与父母保持通信。当查尔斯的父母发现自己无法劝阻儿子后,他们便不再反对,反而开始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与方便;因此这个年轻人于六月份在父母的陪同下赶到了波士顿,然后带着他们临别时的祝福踏上了前往利物浦的航船——而他的父母则站在查尔斯敦的白星码头上对他挥手道别,目送儿子远去。很快查尔斯便寄来了信件,告诉父母自己已平安抵达,然后又向他们描述了自己在伦敦大罗素街找到的上好公寓;他打算住在那里,避开家族里的其他亲朋好友,直到他研究完大英博物馆内某一个领域内的所有馆藏为止。他很少在信中记叙自己每日的生活,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写进信里的东西。他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与实验上,并且还在信中宣布他在自己的一个房间中搭建了一座实验室。虽然他的身边铺展着一座古老而迷人的城市,绵延着由旧式穹顶与尖阁组成的诱人天际线;虽然城市里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与小巷里充满了神秘的曲折回旋,而那些突然展现的街景在会在引诱与惊奇之间来回变换;但是他却从未在信中提起任何有关散步访古的事情,而他的父母也将这当作一个指标,用来反映查尔斯究竟是多么全神贯注地沉迷在他的新兴趣里。 1924年6月,查尔斯写了一张便条简短地告知父母自己已经离开伦敦,前往巴黎。而在此之前,为了去法国国家图书馆查阅某些资料,他曾坐飞机去过这座城市一两次。之后的三个月里,他只是寄回了一些明信片。他在明信片里留下了一个名叫“圣雅克街”的地址,告诉自己的父母他正在拜会某个未透露姓名的收藏家,并且在他的藏书室里专门研究一些非常珍贵的手稿。他有意避开了所有熟识的人,因此从巴黎旅游回来的人纷纷表示从未见过他。接着,通信中断了一阵子,然后查尔斯的家人在十月份收到了一张从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寄来的照片。随照片一同到达的叙述表明查尔斯正在那座古老的城镇里,而且打算拜会某个非常非常年老的人,并与他商讨一些问题——据说那个老人掌握着某些非常诡异的中世纪资料,而且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些信息的活人。他留下了一个位于诺伊施塔特的地址,并且宣布到来年一月前都不会离开那里;后来,他又从维也纳寄来了几张卡片,告知父母自己正途经那里前往更东面的地区——因为一些与他有通信往来的人以及研究神秘学方面的同僚都在邀请他过去。 接下来的一张卡片来自特兰西瓦尼亚的克卢日—纳波卡,卡片上说查尔斯已经抵达了他的目的地。他将要去拜访一个名叫“费伦奇男爵”的人,此人的庄园位于拉库斯东面的群山里。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父母都没有收到任何来信;事实上,直到五月份,他才开始回复双亲频繁的来信——因为老瓦德准备在那个夏天前往欧洲旅行,而他的母亲则计划与儿子在伦敦、巴黎或罗马见上一面,可查尔斯写信劝阻了母亲的计划。他说,手头的研究让他暂时无法离开眼下的住处;而费伦奇男爵城堡的状况也不太欢迎有客人来访。因为这座城堡修建在一处峭壁之上,四周环绕着满是黑森林的群山。另外,由于当地的村民总是刻意回避这块地方,因此这儿也常会让普通人不自觉地感到紧张与不安。而且保守、得体的新英格兰绅士也不太可能会喜欢这位男爵。他的容貌与举止都极端怪异,而他的年纪已经非常非常大了,甚至会让人觉得不安。查尔斯说,父母最好还是等着他返回普罗维登斯为好;因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然而,直到1926年5月,他才返回家中。当时这个年轻的流浪者先寄回了几张卡片预告了自己的归来,接着他搭乘“荷马号”海轮悄悄地溜回了纽约,然后坐上驶向普罗维登斯的长途汽车,开始了这一段百十英里的漫长路程。一路上,他贪婪地享受着那些绵延起伏的茵绿山丘、花团锦簇的芬芳果园以及春天康涅狄格州里的白色尖顶小镇。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这是他头一次品味到新英格兰的美妙风情。当长途汽车在暮春午后那仙境般的金色美景中穿过波卡塔克河,进入罗得岛州的地界时,他的心跳加快了。虽然他曾钻研进那些禁忌学识的深渊之中,但相比之下沿着雷兹怀大道与艾尔姆伍德大道延驶向普罗维登斯的过程依旧是一段令人屏息的绝美旅途。在伯德街、韦波斯特与帝国街交汇的大广场上,他望见前方与山下那些古镇中令人愉悦、记忆犹新的房屋、穹顶与尖塔都笼罩在如火的夕阳之中;而当汽车冲下山去、驶向毕特摩大楼之后的终点站时,他的脑海也开始跟着奇怪地眩晕起来——他看到了河对岸古老小山上的巨大穹顶与显露着屋顶的娇嫩树冠,也看到在陡峭山崖那娇嫩春色的映衬之下,充满魔力的霞光将第一浸礼会教堂那高大的殖民地时期尖塔涂抹成了可爱的粉红色。 古老的普罗维登斯!正是这片土地与它绵延不断的漫长历史所拥有的神秘力量造就了他的一切;引领着他通向那些任何先知都无法确定其边界与范围的秘密和奇迹。或许,这里蕴藏着神秘、奇妙或恐惧,而这些年的旅行与专注早已让他做好了迎接它们的准备。一辆出租汽车载着他绕过了邮局广场,短暂地掠过河畔的风景、老市场与河湾的尖端,然后沿着沃特曼街那曲折陡峭的坡道渐渐上升,驶向珀斯帕特街。在路的北面,基督教科学会教堂那巨大闪光的穹顶与被落日染红的爱奥尼式立柱正引诱召唤着他的注意。随后经过的八个街区全是他幼时便已熟悉的古老高级住宅,以及他那幼小的双脚曾反复踏过的典雅砖石行道。最后,他的右面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白色农舍,而左面便是那段经典的亚当式门廊与巨大砖石宅邸那带隔间的端庄正面——他就出生在这座建筑里。此刻正值迟暮,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回到了家中。 Ⅴ 一群不如莱曼医生那样学院派的精神病医师倾向于将此次欧洲旅行界定为查尔斯真正发疯的起点。他们承认在开始旅行的那段时间里查尔斯还是神志正常的,但他在回家时所表现出的举动暗示着这其中发生了某个灾难性的变化。不过,威利特医生甚至都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他坚持说查尔斯的疯病始于更晚些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在那段时间里表现出的怪异举动是因为他在实践某些从国外学来的仪式——可以肯定,那是一些极端古怪的仪式,但却并不意味着仪式的参与者就是精神错乱的人。虽然查尔斯看起来变得成熟冷酷了,但是他平常所表现出的反应依旧是正常的;而且在几次与威利特的谈话中也表现出了一种任何疯子——甚至哪怕是疯癫早期的人——都无法始终伪装出的平衡和协调。这段时间里,他将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阁楼的实验室里。由于不分昼夜都有人听见那里面传出奇怪的声响,因此人们开始认为他已经精神错乱了。在那些声音里有吟诵念咒和反复嘟囔,还有按着不祥韵律发出的、雷霆般的大声朗诵;虽然那全都是瓦德的嗓音,但是那些声音,以及诵念咒文的口音里却有着一种别样的东西,让人觉得前所未有的寒毛竖立、浑身冰凉。有人留意到,尼格——家中那只举止端庄、惹人喜爱的黑猫——在听到某些音调的时候,甚至会明显地弓起自己的背脊,竖起全身的毛发。 此外,实验室里还会不时地飘荡出一些气味,也让人觉得极端的古怪。有些气味令人作呕,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某种难以捉摸、萦绕不去的香味——而且这种芳香仿佛还有着某种催生奇妙幻想的力量。那些闻到这些气味的人有可能会短暂地瞥见一片由广袤景色组成的蜃影,蜃影里有着奇怪的山峦,或是两侧矗立着斯芬克斯与鹫马、延伸向无穷远方的无尽大道。查尔斯没有再重拾过去散步访古的习惯,而是勤勉地阅读着那些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古怪书籍;同时也卖力地在自己的住处从事着同样离奇怪异的研究;他解释说这些在欧洲收集到的原始资料极大地增加了他工作的可行性,并且保证用不了多少年就会给出许多惊人的揭示。他年长几岁的容貌愈发地像是实验室里挂着的柯温肖像,甚至到令人惊异的程度;威利特在接到召唤后,经常会在肖像前停顿一会,为那种实实在在的相似感到惊叹,并且觉得现在仅能依靠肖像右眼上方那一小处塌陷才能区分出这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和那个早已过世许久的巫师之间的差别。威利特的这几次拜访都是在响应老瓦德的请求,但拜访的过程都非常古怪。查尔斯从未排斥拒绝过医生的拜访,但后者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进入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深处。此外,他还频繁地注意到了出现在身边的奇怪事物;像是一些摆在桌子或架子上、用蜡制作的怪诞图案塑像,以及用粉笔或炭笔在宽大房间中央清理出的空地上画出来的圆环、三角与五芒星——但所看到的图像都是些草草擦掉后留下的残余部分。晚上的时候,房间里总是传出雷鸣般轰响的韵律与念咒声,直到后来,瓦德家族甚至很难继续挽留仆人,或是隐瞒禁止那些宣称查尔斯已经发疯的闲言碎语。 1927年1月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怪事。一天午夜,查尔斯正在诵念着仪式,而那诡异的韵律令人不快地回响着传到了下方的房间里。突然,海湾边刮来了一阵刺骨的强风,同时那些居住在邻近地区的人们还注意到地下也传来一阵模糊且难以察觉的震动。与此同时,家猫明显地表现出了一种恐惧的姿态,而几乎一英里之内的狗都狂吠了起来。这一切都预兆着一场突然降临的雷暴——在这个季节里实在是极为反常的情况——随着雷暴而来的还有一阵轰隆巨响,这让瓦德夫妇感觉房屋被击中了。他们冲向楼上,想看看房屋的损坏情况,但查尔斯在阁楼的门前挡住了他们;他面色苍白、坚决果断、得意不凡,还带着一种混杂着胜利与严肃、几乎让人有些恐惧的表情。他向父母保证,房子并没有被击中,而这场风暴很快就会过去。两夫妇停了下来,透过一扇窗户向外望去,接着便发现他的确说对了;因为闪电越来越远了,而树也不再在从水上刮来的奇怪刺骨狂风中摇晃弯曲。雷声渐渐变成了一种低沉嘟哝的轻响,然后渐渐消散。星星再度显露了出来,而查尔斯·瓦德脸上胜利的表情却凝固成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在这件事之后的两个多月里,查尔斯不再像过去那样足不出户地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他开始对天气的变化表现出了一种古怪的兴趣,而且经常颇为古怪地询问春季冰雪融化的具体日期。三月下旬的一天,他在于午夜之后离开了家,并且直到接近清晨时分才折返回来;当时他的母亲正醒着,并且听到车道的入口传来了一阵隆隆的汽车声。接着她又分辨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咒骂。于是瓦德夫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接着她顺着查尔斯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四个漆黑的身影从卡车上搬下了一只长方形的沉重箱子,并将它抬进了侧门里。然后她又听见吃力的呼吸声与笨重的脚步声,最后阁楼里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在那声碰撞之后,又传出了走下楼的脚步声,那四个人又出现在了外面,坐着卡车离开了。 第二天,查尔斯又开始完完全全地躲进了阁楼里,放下了实验室窗户的深色遮罩,似乎是在摆弄某些金属物质。他不向任何人开门,坚决地回绝了所有送上来的食物。大约中午的时候,人们听见了一阵挣扎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可怕的尖叫,接着又有东西跌落在地上,但当瓦德夫人敲打房门的时候,她的儿子终于微弱地作出了回应。查尔斯告诉她事情一切正常:此刻涌出来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又难以形容的臭味绝对没有任何危害,而且很不幸是完全必须的;他目前所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待着,但他会晚些时候下来吃晚饭。那天下午,锁着的房门后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嘶嘶声,接着他终于出现了;这时瓦德的面孔看起来极度的憔悴,并且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进入实验室。的确,这象征着查尔斯采取了一套全新的保密措施;因为在此之后,他禁止任何人进入那间神秘的阁楼工作室,也禁止进入工作室隔壁他清理出来的储藏室——他将这间储藏室草草地布置了一遍,将那儿当作自己卧室,当作不容侵犯的私人领地。他一直住在那里,并且将下方书房里的书都搬进了房间,直到后来他买了一间位于波塔克西特的平房,并且将自己所有的科学实验都搬到那里去。 晚上的时候,查尔斯抢在其他家庭成员前拿到了报纸,并且用一个明显的意外损毁掉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后来威利特医生从其他家庭成员那里核实了当时的日期,然后从杂志社那里找到了完整的报纸,并看到那块被损毁的部分上印着一则简短的新闻: 北墓地惊现夜间挖掘 北墓地守夜人罗伯特·哈特今晨在墓地北面最为古老的区域遇见了数个陌生人和一辆卡车。但那些陌生人显然受到了惊吓,在达成目的前就匆忙逃走了。 当时是凌晨四点,哈特听到他的住所外传来了一阵汽车声音。在检查之后,他看到几杆远的主干道上有一辆大卡车;但还没等他走上前去,踩在砂石上的脚步声就暴露了他的行动。几个人匆忙地将一只大箱子搬上了卡车,赶在被人追上之前沿着路把车开走了;由于没有发现任何已知的墓穴遭到了损坏,哈特相信他们可能是希望将那只箱子埋藏起来。 在被发现之前挖掘者肯定已经挖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哈特发现阿马萨坪中、一处距离公路非常远的地方多了一个极为巨大的洞坑。洞的大小和深度像是一座坟墓,但却是空的;墓地档案中也没有发现与洞坑位置相符的埋葬记录。 第二警局的莱利警官检查了现场,可能是一群精明可怕的私酒贩子挖出了这个洞坑,当作一个不太可能被发现的储存地私藏酒精。在回答提问时哈特声称自己记得那辆逃跑的卡车朝着罗尚博大道开走了,但他并不敢肯定。 之后的几天里,查尔斯的家人几乎没有看见他的踪影。自从将卧室搬到他的阁楼领地后,他一直都独来独往,让其他人将食物送到门边,并且直到仆人离开后才将食物拿进房间。每隔一段时间阁楼里就会传来吟诵单调咒语的嗡嗡声以及咏唱出的奇异旋律,而其他时候人们会不时地听见玻璃器皿碰撞时的叮当声,化学药剂的嘶嘶声,流动的水声,以及气体火焰的嘶鸣声。阁楼的大门边时常环绕着某种无法仔细分辨的臭味,而且与人们之前注意到的那些气味完全不同;此外,不论何时只要这个年轻的隐士冒险外出,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这也引起了人们强烈的怀疑与推测。他曾为了查阅一本书而匆匆忙忙地去了一次普罗维登斯图书馆,还曾雇了一名信使帮他去波士顿取一本非常古怪难解的著作。整个情形都充满了不祥的悬念,不论是查尔斯的家人还是威利特医生都坦白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是想些什么。 Ⅵ 接着,4月15日,事情出现了奇怪的发展。虽然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出现什么实质上的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非常可怕地变本加厉起来;而且不知为何,威利特医生这天的变化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那天恰好是受难节——仆人为营造节日气氛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但许多人都很自然地将之当作一个无关的巧合,轻易地放了过去。这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年轻的查尔斯开始用一种不同寻常的高音反复诵念起某一段咒语来,与此同时,他还点燃某些极端刺鼻的东西——那种气味甚至逃出了锁闭的阁楼,扩散到了整座房子里。查尔斯的嗓音相当嘹亮,即便是站在反锁房门外的大厅里,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些咒语;因此当瓦德夫人焦躁地等在外面聆听着这些咒语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记下了它们的内容——后来她依照威利特医生的要求写下了听到的词句。看过这些词句的专家们告诉威利特医生,他们能在“埃利法斯·莱维”的神秘主义著作中找到一些非常类似的句子——据说这个神秘的人物曾偷偷穿过禁忌之门上的裂缝,瞥见了其后虚空中的骇人图景——而瓦德夫人所听到的内容如下所示: “Per Adonai Eloim, Adonai Jehova, Adonai Sabaoth, Metraton On Agla Mathon, verbum pythonicum, mysterium salamandrae, conventus sylvorum, antra gnomorum, daemonia Coeli Gad, Almousin, Gibor, Jehosua, Evam, Zariatnatmik, veni, veni, veni.” 这种声音一直持续了两个钟头,没有变化也没有停歇。在此期间,在邻近地区活动的狗也纷纷跟着喧闹地嗥叫起来。这些嗥叫传得很远,甚至上了第二天的报纸新闻;但在瓦德的家里,这些嗥叫却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为一种紧随而来的气味完全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让那些喧闹的叫声变得黯然失色起来;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弥漫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过房子里的人从未闻过这种气味,而且自此之后也再没遇到过。在这有毒的恶臭汇聚而成的洪流中,出现了一道如同闪电般明亮可见的光芒,所幸当时正值白天,否则这道光芒足以令人眼花目盲,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那道光芒之后,人们听到了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声音,它自远方如雷霆般轰响而至,它强大得不可思议,同时它又与查尔斯·瓦德的嗓音有着极为怪异的不同之处。它摇动了整座房子,甚至盖过喧闹的狗吠。至少有两户邻居听到了这段轰鸣。瓦德夫人这时正站在实验室反锁的房门外绝望地听着门里的动静,而当她分辨出这些恐怖可憎的字句时,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因为查尔斯曾经向她提起过这些字句在那些神秘可怖典籍中的邪恶名声,并且还告诉她——根据芬纳家族的信件——在约瑟夫·柯温被消灭抹杀的那个晚上,这些字句曾如同雷鸣一般回响在在劫难逃的波塔克西特农场之上。这一梦魇般的词句绝不会被认错,因为在过去——查尔斯还愿意坦诚讲述自己调查柯温的进展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极其栩栩如生地描绘过这个景象。然而,它仅仅是一段早已被遗忘的古老语言的碎片:“DIES MIES JESCHET BOENE DOESEF DOUVEMA ENITEMAUS”。 虽然距离日落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但紧随着那道雷霆之后,天光突然短暂地一暗,接着又涌起了一股新的气味——虽然它与之前的气味完全不同,但却同样让人难以忍受,也无法分辨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气味。随后,查尔斯再次开始吟诵起来,而他的母亲听到了一些音节像是“Yi—nash—Yog—Sothoth—he—lgeb—fi—throdog”结尾的时候还伴随着一声高呼“呀!”那呼喊中的狂热力量渐渐攀升,甚至达到了几乎将耳朵劈开来的高音。接着,在一秒钟之后,门里又传来了一阵新的声响,并且让人们之前所记住的那些怪状全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那是一阵恸哭般的尖叫声,它如同剧烈爆炸一般迸发了出来,然后渐渐转变成了爆发式的笑声,一种魔鬼般、歇斯底里的大笑。恐惧与母性本能所产生出的盲目勇气混杂在瓦德夫人的脑海里,她跑上前去,惊恐地敲打着隐藏起来的嵌板,却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回应。于是她再度敲打起来,但却在第二声尖叫爆发出来时无力地停顿了片刻。第二声尖叫非常的熟悉,那无疑是她儿子发出来的,但在尖叫的同时还爆发出了另一个声音发出的纵声大笑。不久,她便昏了过去,但是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回忆起究竟是什么样的直接原因导致了她的昏迷。记忆偶尔会仁慈地清除掉那些危险的部分。 六点一刻,瓦德先生从商业区返回了家中,但他却没有在楼下见到自己的妻子。那些恐惧不已的仆人告诉他,瓦德夫人可能正守在查尔斯的房门边,而且那房门里传出了许多比听过的那些响动更加离奇怪异的声音。于是瓦德先生立刻跑上了二楼,看见妻子正直直地躺在实验室外的走廊地板上;意识到她已经晕厥后,瓦德先生赶紧从邻近壁龛里的套碗里倒了一杯水,将冰凉的水泼在妻子的脸上后,他振奋地注意到妻子立刻有了反应,随后他注视着妻子困惑地睁开了眼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阵寒意弥漫过他的全身,差点将他也变成了妻子之前的那副样子。因为那座听起来寂静无声的实验室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安静,在那座门后面传出了一些朦胧低语,这些低语像是模糊不清、情绪紧张的交谈,虽然声音不大会让人完全无法分辨所涉及的内容,但却有着一种让灵魂深感不安的可怖力量。 当然,他们对查尔斯诵念咒语时的低声呢喃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从门里传出来的呢喃声却与诵念咒语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显然是一种对话,或者模仿两人对话时才会发出的声音,有着规律的声音变化,就像是在提问与对答,陈述与回应。其中一个声音明显是查尔斯发出来的,但另一个声音却极为深沉空洞——哪怕这个年轻人在仪式上穷尽他最好的模仿能力,也完全无法产生相似的效果。那个声音中有着某些令人毛骨悚然、污秽亵渎、不同寻常的异样;西奥多·豪兰·瓦德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始终夸口说他从不会被吓昏过去,但在此刻,若不是刚恢复意识的瓦德夫人发出了一声叫喊,清醒了他的意识,唤起了他自我保护的本能,瓦德先生可能就没法继续维护他那值得夸耀的勇敢了。就这样,他用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妻子,在她注意到那些让自己极度恐惧不安的声音之前,迅速地将她带到了楼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仍然不够快,因为在远离那种令人不安的声音之前,他已经抓住了其中的某些东西,让他拖着自己的负担危险地踉跄了几步。很显然,除了瓦德先生之外,还有人听见了瓦德夫人的叫喊,那扇紧紧锁着的房门后面传来的几个清晰可辨的词句——这是那场模糊不清、令人恐惧的对话中最早出现的几个清晰可辨的词句。那声音仅仅是一声激动的提醒,听起来是查尔斯的嗓音;但不知为何,对于无意间听到它们的父亲来说,这几个词句的含义却充满了无法言语的恐怖。瓦德先生听到的词句只是:“嘘!——写给我!” 晚餐之后,瓦德先生与瓦德夫人商讨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前者决定在当晚与查尔斯进行一次强硬而严肃的对谈。不论他所从事的研究有多么重要,瓦德先生也不会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一个神志健全者的底限,并且对整个家庭的秩序与精神平和构成了严重的威胁。这个年轻人肯定已经完全抛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因为只有一个完全癫狂的疯子才会发出那种狂野的尖叫声,只有一个彻底疯狂的病人才会像白天那样用假装出来的声音进行想象中的对话。这一切必须停止,否则瓦德夫人可能会生病,而家里也不可能再挽留下任何仆人。 瓦德先生在接近送饭的时候站了起来,开始上楼走向瓦德的实验室。然而到三楼的时候,他因为听见了一些声音而停了下来。声音是从他儿子已经废弃的那间书房里传出来的。瓦德先生听见像是抛散书本的声音,还有纸页快速翻动时疯狂的沙沙声。他走到了门前,看见那个面容苍白而憔悴的年轻人正待在书房里,兴奋地收聚起了满满一抱各种大小与形状的文学书籍。听到父亲的声音,他猛地一惊,手里的书统统掉落到了地上。随后,他顺从地按照老瓦德的命令坐了下来,并且安静地聆听了一会儿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应该听从的劝告与教诲。他没有争吵。在责备结束之后,他同意了父亲的看法,并且承认自己的喧闹、喃喃低语、念咒吟唱以及化学气味全都是遭人厌烦、不容宽恕的行为。他同意保持安静,不再发出可疑的声响,但却坚持要继续延长自己那种极度秘密的举动。他说,不论如何,他往后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些书面的研究;而以后如果必须要进行这样吵闹的仪式,他会在其他地方另寻一个住处。得知自己的行为让母亲受到惊吓并且昏厥后,他表现出了强烈的悔意,同时解释说父亲后来听到的对话其实是一部分精心设计好的象征主义行为——因为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创造某种心理环境。他使用了许多艰深的专业术语,这让瓦德先生感到有些迷惑,但在他看来,查尔斯虽然因为极度的严肃而显得有些难以理解的紧张不安,但总的来说他依旧有着无可争辩的理性与镇静。整个对谈实际上并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结果,而当查尔斯捡起那满满一抱的书籍离开房间时,瓦德先生几乎不知道这次谈话到底达成了些什么。此外还发生了一件同样神秘难解的事情,家中那只可怜的老猫尼格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于一个小时之前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它僵直的身体,它死前双眼圆瞪,嘴因为恐惧而扭曲得变了形。 在某种模糊的窥探本能的驱使下,迷惑不解的父亲开始好奇地扫视着空空的书架,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到底把什么书带上了阁楼。由于年轻人的书房原本经过明确而严格的分类,因此只需扫上一眼就能知道哪些书,或者哪一类书被抽走了。这时,瓦德先生惊讶地发现,除了之前已经拿走的那些书之外,查尔斯并没有再拿走任何与神秘学或考古学有关的书籍。新拿走的书籍全都与现代事物有关;历史、科学论文、地理学、文学指南、哲学著作以及某些现代的新闻报纸与杂志。考虑到查尔斯·瓦德最近一直钻研的方向,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转变。随后,越来越混乱的困惑与席卷而来的陌生感觉让这位父亲停顿了下来。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当他努力试图搞清楚周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的时候,那种古怪陌生的感觉甚至像爪子一样抓挠着他的胸腔。这里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是如此。自从他走进这间房间起他就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直到最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北墙上依旧立着那座从奥尔尼庭院里搬运来的古老雕花壁炉饰架,但那幅满是裂缝、保存得并不完好的柯温肖像画却遭了殃。时间与不均衡的加热最终还是起了破坏作用。自上次被打扫过之后,书房里发生了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随着油彩不断从木头上剥落,卷曲得越来越紧,油画肯定在某个安静无声的瞬间最终崩裂成了无数细碎的小块。约瑟夫·柯温的肖像画中那张与年轻人相似得有些怪异的面孔终于不再瞪眼监视着这座房间了——那幅肖像画现在散落在地板上,就像是一层薄薄的蓝灰色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