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宅文】庭前柳05【蓝湛纳妾、忘机送礼、他的命还有扭转机遇么】


庭前柳 05
时值入暑,石榴红花早没了五六月时繁盛。零星几朵挂在绿枝上,风吹动了也是晃的无精打采。
‘ 二公子也出来了。’
明笙歌对人拱拱手,蓝忘机见了,也大方回礼。
‘ 嗯,出来看看...’
他的人脸没多少表情,话也不冷不热。明笙歌一时有些无从接话。
魏婴腰背挺直,夹在两人之间,秉持身份低微,自然也没有他帮忙打圆场的余地。便也跟着默然。
天上流云淡薄,墙垣顶抓土的黄嘴鸟充当主角,叫了两声哇哇。
忽地,白袖抬了,指指几步外掇山灰岩,道:
‘ 明公子刚刚在评这块石头?’
有了话头,明笙歌这才接续。
‘ 正是,此石瘦漏生奇,可要夸夸阿羡,会选料。’
魏婴盯着那块石头,笑着道:
‘ 公子谬赞,我哪有此才能,这些石头都是先生和我家二位公子们,摘选的。’
马屁没拍对付,明笙歌脸面稍稍潮了些,但很快扫了其他山石几眼,又道:
‘ 中间为主,两条傍,次相辅弼,这般排列,可见阿羡置景上当得一个妙字。’
听了话,魏婴下意识脖子后仰,眼神在蓝忘机处看的有些心虚。
‘ 明公子,这排布......’
其实,当初掇山料甄选,都是出自蓝氏叔侄三人,而石料入院后的安排,也是蓝忘机勾画图纸,魏婴仅仅担的是个监工活。只不过,那会子正赶上蓝启仁着了风,不能出屋,便将院中诸事都交给魏婴,并不知道蓝忘机画图一说。后来,蓝忘机替叔父在书阁抄书,魏婴侍候笔墨时,两人还有话:
‘ 为何不告诉先生,是二公子绘图。’
‘ 我也是参照古书随意图画,若此能张扬出去,多了人来找我帮忙设计园林,岂非麻烦的紧。’
‘ 哦,也对,就算外头知道是我绘图,也没人会请一个下人帮忙设计园林,还好。可先生误以为是我... 还说要多多赏赐,随我挑选...’
‘ 你拿了什么赏?’
‘ 书画把件,我也不懂。可先生说随我讨要,我就...要了三日休沐,还有涨些月钱。’
魏婴说的高兴,磨墨动作也加快,于是整个墨池如同遭了水泼。
蓝忘机不得不换了粗些豪笔。边沾墨点墨,边问:
‘ 三日休沐,你打算怎样休?’
魏婴心头高兴,话匣也开的活泼。
‘ 我打算,先睡一整天,就吃一顿就行,余下时间都睡觉。第二天去庙里给阿姐添灯油,庆山寺不近,来回一天就没了。第三天,早上不吃饭,还是睡,到中午去彩衣镇吃李家灌汤牛肉包,一笼包子一个锅贴一碗芝麻糊。然后去西塘晃悠到夜里,正好看灯,戌时半前就能回山。’
蓝忘机似是没太上心他具体说的内容,已经开始再次抄写。
‘ 那涨的月钱,是多少?’
半晌,魏婴才吭哧了指尖晃动着,说句没多少。
蓝忘机有些纳闷,眸子斜了从下而上打量。见旁边人正将手边一沓白宣的纸边,捻的发了毛儿。再及那脸上,一对圆鼓鼓大眼珠左右摇晃,看样就好像,他说出来,自己就能张嘴分一杯羹似的小气模样。
胸口憋了下,蓝忘机不由咳嗽两声。
这小孩好处不少,毛病更不少,头一个就是抠门。待人做事,出多大力都不见如何叫苦啰嗦。可唯独不能谈钱。
堵了气,蓝忘机还就要打破他这口砂锅。
‘ 有十两没?’
‘ 怎么可能,那不等于去账房打劫。’
魏婴瞪了眼珠,可对上蓝忘机冷眼,不由嘴角抽抽,跟着又撅起。犹豫了下,才定了心交代:
‘ 涨了... 五十钱。’
说着还在蓝忘机面前深处五个指头。
看他带着炫耀嘟嘴模样,蓝忘机就觉一口老血吐不出的闷。
自己多少日夜绘制的掇山图,拿出去不得万两金银,这小孩一月涨五十钱,就满足的像天上掉馅饼。
冷着脸,心里却暗暗道:真有大出息。
蓝忘机不再支声,干自己该干的事。
魏婴也跟着安静,专心研墨给帮了自己的财神爷。
也不知是否那段记忆同时在两位经历者脑中被提起,明笙歌察觉到,面前两人不知为何,都有那么片刻是垂了眼皮,可眼睛盯着的似乎都是对方鞋子。然后,蓝忘机和魏婴便各自侧身,就如同两个假装不熟的熟人。
动了动衣袖,蓝忘机对着明笙歌道:
‘ 山石选玩,排布图画,都可以找园林先生,明公子家资不菲,当不会请不起。’
任谁也听的出,言下之意是说,你家有钱,园林自可找人做,何必寻我家小仆麻烦。
这话说的可真有点不客气,明笙歌脸色明显有些不好。
见此,魏婴虽然自知身份低,也不得不出来圆场。
‘ 对了,先生们钓的鱼拿去厨下清炖,这会也不知好没,得去看看,呵呵,明公子行商走的地界多,下的馆子也多,不如......’
蓝忘机步子悄无声息跨前些,昂了头,道:
‘ 叔父命我去看鱼汤。’
魏婴脸上的笑给他这茬打的,变成了微微扁嘴。二公子今日是属了酒塞子么,逮谁堵谁。
‘ 可刚刚蓝二公子分明说是出来看看。’
明笙歌质疑。
蓝忘机淡淡地回他:
‘ 对,我说了出来看看,话没说完而已,看看鱼汤。’
明笙歌先开始还觉,蓝忘机是为人性情冷,这会才又清醒些,他不只是冷,还...对自己不善。
可究竟哪里惹了这位二世祖,想不通。
‘ 走吧。’
蓝忘机的话引的人模棱两可,魏婴还愣在原地,却见走出两步的主子回头瞪他。
‘ 去看叔父鱼汤,走啊。’
左顾右盼,魏婴好似不认识眼前人。但上有命,下无不从。他呢也不算眼瞎,这会功夫也瞧出,二公子对明公子存了厌烦。
哎,贵人们斗气,自己个小仆反成了拉帮结派的牺牲品。
他很确定,你魏婴啊不是香饽饽,只是两位主子爷当下较劲儿用的绳结花,若不想给拉扯的骨断筋没,就只能低头选边站。
至于魏婴会选谁,更是没有悬念。
县官不如现管,蓝忘机是家里二主子,魏婴是家仆,站队只能往家主后面排,怎样都不能拐胳膊肘吧。
‘ 明公子,院里热,回屋喝茶吧。’
飞速说完客套话,魏婴就忙不迭赶上前头蓝忘机步子,往院外跨。
明笙歌脸色难掩失望,而在廊道暗角,花月居然也同他颜色无出一二。
这一天的日头,都是个懒的,晃了白日多的闲,却在下半晌没入堆积的云里。
明德先生祠堂只是路过拜访,因还要探家中远亲的病,便没有留宿,傍晚时,父子两个下山。
蓝启仁腿脚有旧疾,感应天时要落雨,便开始酸痛。而聂氏也来了人,说是他家娘子作了幅青山绣,特地送来给家中老先生。
既是未来亲家的谊好,蓝湛自然要亲自接待。
是以,送客下山交由蓝忘机。
山道上,明氏父子在前,蓝忘机于侧,魏婴则抱着几个画轴礼盒跟着走。
‘ 先生说了,朱子的花鸟赠您,愿您老与花木同寿。’
明德先生笑着让儿子接去礼盒,道:
‘ 你这小孩心善,怕是帮那老东西改词了吧。花鸟鱼虫,他这意思是提醒我,记的用顾恺的鱼虫做回礼。’
魏婴笑了帮明笙歌将包裹系好,道:
‘ 您与我家先生伯牙子期,心有灵犀,这点体己话自用不到我代传。’
明德先生点头,看着魏婴眼里都是喜欢。
‘ 嗯,好孩子,我家里有处大果园,听说你最爱吃果子,有日子了来玩。’
魏婴笑着称诺。
明明主人送客,蓝忘机立在那却像个外人。
待彼此施礼,恭敬看着明家马车走开,山门口两人才打道回府。
天上有些起风,两人不由加紧脚步。
但前面远远的,山道转角随了风声,传来蓝湛与聂氏来客声音。
看来,聂家人干了个与明氏前后脚下山。
魏婴没了先前随意姿态,脚步像给冻住,手也攥成拳。
蓝忘机走的在他前面半步,自然也听见兄长声音。
仿若生有感应,他也驻足。
魏婴见此,只道人家两兄弟寻常见面,弟弟听见哥哥响,自然要停下等一等,说句话。
可他却是有点像放在蒸锅上的蚂蚁,就算雨前风吹,也还是从内到外的热。
‘ 听说侧门山溪闹了兔灾,去看看。’
蓝忘机的脚步随着人声转向,踏进旁边以巨石为印,开辟的走向侧门的山道。
满身炙烤瞬间降温,魏婴像个架上绞架的囚徒,陡然蒙获大释,高兴的直想落泪。
本来灌铅的双脚也轻快起来,随着蓝忘机快步走上比主路山道略狭窄的小径,魏婴直想自己就是白兔,蹦蹦跳跳的走。
那边蓝湛送客匆匆而下,丝毫没发觉自己与谁擦身而过。
只是送罢折回,听见驻守最下山门的子弟议论:
‘ 这雨看样很快就要下了,也不知二公子和魏婴回去没有。’
‘ 刚才你瞧见明家公子看魏婴眼神吧,嘿嘿,能掐出水。’
‘ 嗨,魏婴本来长的就能掐出水,可不就是要招人看呗。’
‘ ......’
忘机和阿羡...自己下山没见到人呐。
蓝湛略作沉思,就想到那条通向侧门小径。
催雨的风大起来,山石地缝中的微草都开始贴了地面摇晃,更莫说水溪边花树。
漫天花瓣飞扬纷落里,魏婴被满地白兔勾了魂,不肯再走,来回的抱着玩。
蓝忘机也不做声,只是立在旁边,看着他抱了这个闻,搂着那个贴。
山溪地,水源足,草肥美。兔子群里也是个顶个吃货,只顾闷头啃草,不在意踏入领地入侵者。
而且,这些兔子非但不怎么怕二人,反倒还都愿往蓝忘机脚下凑。
‘ 他们不怕你耶,都要同二公子好,莫非公子身上藏了萝卜...哎!’
魏婴盯着蓝忘机脚边兔群,看中一只最肥的。说话间就弯腰要动手打劫,谁知脚下多了块凸起小石,不留心就给绊住。
不知是风惊动了白袖,还是蓝忘机自觉打开。魏婴眼底瞬间画面太快,叫他无从分辨。
反正定下神时,他人家已经磕进宽阔胸膛。
青柠味道环绕着自己,叫魏婴不由想起冷泉那夜。
毫无缘由,脸上烤的很。
蓝忘机双手拖了人臂肘,扶着他直起身。
‘ 风可是大了,兔子有皮不怕淋,你有么!’
一句话打破尴尬。
手肘给托起后并没放松,而是反来顺势给抓住。
魏婴也不忙挣脱,倒将眼睛瞪圆盯住面前的脸。
不知因果,尽管他兄弟脸面差不离,可见着二公子从来不曾生惧。就算旁人都道他人如寒冰,面无表情,行事淡漠。但魏婴心里,只觉那些人的话,都是扯淡。
二公子是好人,从幼年初见,他寒了脸掏出响当当钱袋,买了一大袋糖麻花给自己那刻,魏婴就深深认定,他是好人,只不过少言寡语,不爱笑罢了。
‘ 看什么呢,脑子磕傻掉...’
‘ 呵呵,我是在想该怎样谢您那一扶。’
蓝忘机依旧没多少喜乐,缓缓放开抓着魏婴胳膊肘的手,道:
‘ 你没有那个防雨的皮,走吧,看好脚下。’
魏婴跟着他步子,顺手从腰上挂的锦囊掏了一根糖棍。
啪地掰开,但他瞄准有欠缺,一分为二的糖棍长短有差。
两边略看了眼,最终还是放下纠结,将长的递去蓝忘机处。
‘ 二公子,谢礼。’
蓝忘机步子走的不快,早就斜眼将他动作看的连贯。
仍是不吱声,默默将手探过来,取了短的拿走,才道:
‘ 少吃吧,牙疼。’
魏婴笑的跟天要放晴一般,飞快将长的糖棍塞进嘴里,仿若怕蓝忘机后悔。
山雨噼啪时,两人背影没入大宅门檐,而那刻,魏婴嘴里的糖早给他嚼的没影,蓝忘机的则才将甜腻浸润舌尖。
蓝湛以灵法催动真气,身周雨丝未曾触及就绕路打弯。
脚下青苔圆石沾光,仍是干燥。
比雨风要和煦的笑蓄在唇上,他一贯便是如此,总露着副好脾气模样。
原来,不肯给我做妾,是惦记了忘机么。
万金剑,藏春意。只可惜,绣鞍已踏,你呀,只能是我马背上掠获。
这场雨初来缓缓的,岂知连绵不绝,到了入夜,反而益发紧急起来。
与香沉一起贡好暖炉,当值的魏婴独自侍候先生睡下,自个儿窝进地榻被窝里。
外头雨声吵闹也挥不开脑中白日书阁一幕。
两年了,人的年岁跟着时月长。
先生身骨早也大不如前,若有一日... 他们满院子人,尽了孝,总是要给主子们重新安排去处。那时候,会是如何结果。
可就算等不到先生作古一日,若在那前,大公子张嘴讨要呢。
在魏婴给提拔为一等仆前,他上头的是瑞哥哥。人家侍候先生多年,深得赏识。在十八岁上,被指给采买管事,好歹是做了正经夫人。那也是先生恩德,瑞哥哥与人亦早通款曲,两个有情。
远了不知,就以自己见过为例,魏婴心底琢磨,他再两年可就十八。
也不知有没有瑞哥哥好命,只怕... 最后还是要落到最不愿的去处。
别看人都说大公子好说话,经事长智,想到两年前所历,魏婴克制不住眼圈发红,鼻子也连带了生疼。
他素来是个万事想开的,可只那遭,是真如梦魇,叫人钻了牛角尖,不敢想又总要想,可每每思及,都觉得自己委屈,自己心疼自己。
哎,怨只怨他天真,信了大公子只一次的话。
更要怨老天没给好命,让他生如草芥,是个随风飘的。
人到绝处,水到尽头,总有转折。
魏婴给愁绪逼在绝路,刹然就将蓝忘机,和白日送人,明氏父子嘴脸翻找出来。
左思右想,高低贵贱转了大圈。虽然二公子是好人,可先生自然是要为他配正经名门夫人,咱们这种都是痴心妄想。更何况,自己都说了,二公子是好人,而你魏婴却是没了清白的,何必辱没好人呢。
总之,身份定的死,莫说八竿子,就是十八,百八竿子,也轮不到咱这身份卑微的,登上主子院落正门门槛。
末了,还是魏婴自己擦了二公子的脸,将商贾家世,不算那么挑剔门楣的明笙歌搬出来。或许,那也算个转机出路。
尽管,他对明笙歌没感觉,顶多倒是明德先生说的,他家果园听起来还不错。
哎,走一步看一步,若大公子真逼的狠了,万不得已,就往外跑吧。
去明氏需得乘船,还要走半日旱路。好在不用住店,省了些钱。
自己攒的银子...... 肯定够的。
魏婴这里泡在愁缸,好歹是给泡的困虫上脑,朦胧睡去。
院中耳房,男仆住处,香沉和七宝,早已鼾声连天,睡的没心没肺。而女仆屋里,翻来覆去的花月在黑暗中与妹妹说话:
‘ 大公子人虽和气,却从来不喜人多侍候,自小明心居就只个哑仆,怎的也不愿进人。更何况还有玛瑙在前当榜样,可见,魏婴是将大公子迷狠了,旁人不好入他眼。而且,年后聂氏女就要进门......’
花照静静听着姐姐分析,心里却不由辩驳,姐姐不是怕魏哥哥将大公子迷狠,而是心知自己模样赶不上人家,自然没法叫大公子上心。
‘ 二公子就不同,他院里如今只有两个男仆,没有女婢,相较,还是进明镜阁希望大些,也更有前途。’
‘ 什么前途呀?’
‘ 笨,自然是如霓裳一般,锦衣玉食,给一家子长脸。’
‘ 可霓裳被那边夫人罚板子,脸打的烂掉,早失宠了。’
‘ 你傻啊,二公子又未娶妻,只我先与他好上,做了妾,站住脚。还怕后头主母进门么。你没瞧,魏婴如今走的就是这条道。’
‘ 可我怎么觉得,魏哥哥不是很乐意宗主的... 而且二公子冷冰冰,他院里景仪嘴厉害,就思追还好说话些。能看上...能让你去么!’
‘ 切,毛遂自荐,没听过啊。女追男隔层纱,我又坤身,到时亲自去找二公子,再散些味道... 呵呵,二公子冷,周遭无人敢近,自然要..青涩些。只要我主动,成的把握肯定大。毕竟乾坤相属,我只要叫二公子尝到甜头......’
花月克制不住浮想联翩,妹妹也忍不了又给她泼水:
‘ 但你要近二公子,就得先对付那院里景仪两个吧。只怕不好说话,会给拦住的。而且,姐姐,素来二公子来碧园,也就同魏哥哥说话多些,都不怎么搭理咱们的。’
花月没听出妹妹话中所指,反而给提醒到什么,说:
‘ 你说的对,要入明镜阁,总的有个引荐,或是...帮手。魏婴正合适,明日我就去找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