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理性消逝游（25-27）

Ep25，

“……抱歉。”

作为目击者，作为证人，作为幸存者，我该做些什么事。

作为失去他的我，我又该做什么。

我知道，拼尽自己的所有留下那个杀人者，以最快速度报警，留在这里并在警察来时带领他们到现场，之后作为证人接受调查，然后……去参加他的葬礼，然后继续……生活……

“……不……”

并非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不如说之前胡思乱想过很多类似的情况，我胡思乱想过我们其中一方的绝交，消失，甚至一方将另一方杀死……但那些连彩排都算不上。现在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记得那时，他的亲人们因飞机失事遇难的时候……那对时常温和对我微笑的夫妇，那个才几次见面就和我十分熟络的小妹妹，得知意外让他们不在世界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相当难过。那时的他，眼中的线一副马上断开的样子，但又在拼命维持。仅仅是一周多的时间，他就坚持选择回学校继续原来的生活，可当时只有我知道，这并非是那些只在学校的外人所说，什么内心强大麻木不仁可怜冷酷之类胡扯的形容，只有我知道，他于无人处向自己倾倒情绪的场景，只有我知道他想靠自己修补好一切的天真。

“……”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也认为我什么都不该做。

所以平时在其他人面前修补过去的裂缝，而在我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他，才让我想站在他身边。并非心中有什么觉悟，也没想过自己要追求什么，这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眼前这位看上去比我年纪要小的女孩。她刚刚说的话，如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超越了我的常识。完全不像人类的精神状态，真是不正常，我怎么会接受这些。

“你不相信肯定正常，那说明你现在的状态还算冷静……”

“我相信。”

“……欸？”

可是就算我能将一切全部拒绝，我还是仍然面对不了后面的一切。我只想就这样，听着眼前人难以理解的话语，认定她说的是事实好了。

“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太明白，什么不会死掉伤口恢复，什么不再为人，简直像奇怪的漫画里的角色，回忆印象中的扶诺，他是这样的人吗？这位纡徐又岚完全不像在说谎，她的一切又那么的神秘，但她也确实算是了解扶诺……

“大概三天吧，他身体就可能会回复成原来的样子，生命也会重新恢复。虽说我没法保证一定会是这样，但他身上的伤口应该能有所愈合，足够能让你看到他身上产生的变化，那时候你应该就可以安心了。还请相信我。”

我还是不想就这样失去。

Ep26，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啊，我不禁这样想到。

这位名叫黎望的小姐，对我来说可能算是碍事的人，说明情况的能力本来我就不怎么具备，更何况需要我说明的还是这抽象的现实，一想象到我大费口舌还是无用功的场景，就有些烦躁，我也已经计划好了当言语无用时我要采取的行动。

我肯定不希望惹出什么大乱子，就单纯想让她按我说的做，或者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很感谢她还算友好的态度，尽管有点出乎我意料，她相信了我。

看来我不是很擅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这种东西。

“我叫黎望，我是扶诺的朋友兼同学。我察觉到了最近扶诺身上的奇怪变化，就偷偷来到了这里，可我竟没做些什么……”

能感觉到她还挺关心扶诺的，她看上去温柔又善良，安静温婉的同时又不失坚定，只是可惜我并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毕竟她的身上没有让我能感知到的异物感。

“三天后我再过来，那是我会来确认一下扶诺的情况，到时候你可以过来。只不过，我希望你能保证不透露这里的情况，这些让外界知道会很麻烦。”

口头上的保证可能意义不大，但我还是愿意相信黎望，能保证不泄露情报的手段我有很多，但不用最好。还有就是，在我过去的普通人生里，满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美好，和他们在一起会让我的心因理解不了自己而难受。我已无法像过去一样，将自己视为他们的同类。

离开这里，我回忆起刚才的感受。扶诺尽管被分割成了碎块，他给我带来的异物感也没有减少，我也正是凭着这个才判断他没有彻底死掉的。但当时在场的时候，明显有其他来源的异样感受。那气息和扶诺相比要微弱的多，但的确存在。我起初怀疑这异物感来自那个molez身上，但当我们结束对峙坐下时，那异物感就消除了，而且并非凭空消失，而是朝某个方向渐渐远去。

这个molez没有给我什么特别的感觉，作为人类来说倒是绝对的异常。我只是对他所说的“界限”感兴趣，他能凭着这所谓的“界限”感知到扶诺身上的异常，这点我不会轻易放过。只不过，他明明做出了相当残忍的恶行，我更加厌恶没有憎恶他这份恶行的自己。但不管怎么样，凭他对生命恶劣的态度，理性上我会对他防备到最后。

又想到自己的事了，明明我自己应该是和他们最无关的人，接下来还是多做些有用的事吧。

Ep27，

“虽说没有让人感到心情舒畅的事情，不过今天的天空也还是很美丽。”

我的生命，是在某一天开始的。

是的，很奇怪，那天我醒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是我人生中做的唯一一个梦。而与其说是梦，不如说那是一个剧本，在梦中，我仔细的翻阅剧本上的所有内容，得知了自己应有的身份，应有的性格，应有的外形，应有的人际关系，应有的知识。在这个梦里，有一个陌生人，我莫名其妙的，详细了解完了他的全部人生。

然后梦醒来，一睁开眼，我就成为了这个陌生人，披上了奇怪的皮开始生活。

我脑中有充足且够用的知识来面对新生活的一切：身处完全陌生的房屋与街景，我凭本能做到完全熟悉；面前是初次见面的人们，记忆里却存有他们的详细档案；完全不了解的工作，一上手就能完美的完成……就像无法醒来的海德，不会记得自己曾名为杰基尔。

那场梦之前的我的人生，如并不存在过一般。我也因此短暂的陷入疯狂过，但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原因很简单。就算再怎样陷入绝望，过去的那被替换的记忆也回不来，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寻回的是什么。我思考不出，当他人问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应该怎样回答，所以我沉默到现在。我现在只是一位在大学工作的老师，但具体教的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我只要按照自己印象中的自己活着就行。

自己失去的某段记忆，在没有他人帮助自己记录的情况下，那不就是完全不存在么？自己如同被囚禁在一列，与目的地方向相反的列车上，眼看某些事物远去而无能为力。

世上没人记得的事，不就是消失的事吗？所以我选择忘却。对我来说最简单的，就是按这个剧本里的角色活着了。

没想到这个我记忆中的第一个梦，就是我人生中做的唯一一个梦了，之后我不管怎样入睡，从来都没有做过梦。

人身上的界限，我也是这时候才能看出来的。他们的身上缠上了奇怪的线条，这线条就是生与死的界限。但它们长短不一或粗或细，我见识过了各种形态的线条，这些线条没有什么共同的特点，每一天也都在变化。但不变的是：

线条消失的时候，他们就会死掉。

我能做到预知自己的危险，当有危及我生命的事件将发生时，我的界限会开始颤抖。但预知其他人的生命，这我做不到，其他人身上的线条一直在变化着，这些线条的消失，与线条的颜色形态长短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让我有看到这些的能力？

这界限我身上也有，只要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身上缠着的线条。拨动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触感并不粗糙也不光滑，有一点沉甸甸的感觉，虽然不像要断开的样子，但也说不定会突然就消失，我仅用手去拉扯，就能随意改变这线条的形态，拉长，盘起，系起结来，这是没有意义的动作，自然也无事发生。

但当我触碰到那人身上的线时，他的界限就消失了，与之消失的还有他的生命。

这个人是谁，我认识吗？

我认识，在我脑内存有这个人的记忆，是一位性格安静的少年。他的身份是我的学生，同时居住的地方和我挨的比较近，日常生活中经常会见到他，见到他时我应该用“自己的学生”的态度对待他。

“您好，▓▓老师。”

“你好，莫明同学。”

在家附近说完这些话，打完招呼之后，只是相向擦肩走过，他身体上的线条，他生命的界限就凭空消失了，没有一点过程，快的甚至称不上死亡。同时没有人记得与他相关的事情，这一切又如同我的幻觉。

为什么？

我过去的人生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所以我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与他相关的记忆虽不深刻，也算不上重要，但世界上却只有我保留的有关于他的记忆，这让我不可能不在意。

这件事让我从此有了目标。比起那梦里教我的方法平稳活着，我更加忍受不了至今还一无所知的自己。

收集并制作了许多方便行动的仪器并贴身携带，调整并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穿着与外貌，训练自己的身体和感情，让它变得能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差不多做完这些准备后，我与自己短暂，真实又虚假的人生作别。

这身上的界限，这异变的开端，我的人生为何会被替换，尽管这段时间与之相关的记忆不属于真正的我，但我不会再次将其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