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注音方法“反切”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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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切(qiè)注音法 ”是我国古代给汉字注音的主要方法,指的是用两个汉字来给一个汉字注音,写作“某某反”或“某某切”(“反”“切”同义,都是拼音、拼读的意思)[1]31,比如“条”字,就可以用“徒聊”来注音,写作“条,徒聊切”。
用于注音的两个字,第一个叫做“反切上字”,第二个叫做“反切下字”。反切的使用方法,是反切上字取其声母,反切下字取其韵母和声调,然后像拼音字母一样,声韵相拼,拼出读音。仍拿“条,徒聊切”来说明,假设我们不知道“条”的读音,查到它的反切是“徒聊”,反切上字徒(tú)的声母是t,反切下字聊(liáo)的韵母和声调是iáo,所以取t和iáo来拼读,就是tiáo,即“条”的读音了。
反切注音法具有一定的科学性和实用性,在古代流行使用了一千七八百年,但是它也有局限性,这篇文章主要是来讲一下反切的缺点。(本文作者是阅读甲乙)

一、早期反切用字随意、繁杂
反切创制早期,用于注音的字都是比较随意的,这使得反切用字繁杂不一,给后学带来了不便。[2]
按照反切的原理,反切上字代表声母,比如声母d,可以用都(dū)来表示,其实,这里也完全可以用带有声母d的其他汉字来表示,比如丁(dīng)、多(duō)、德(dé)等,都是可以的。韵母亦是如此。这种灵活性使得反切免于用生僻字注音,但是也让它的用字出现了随意、繁杂的问题。[3]19-22
《广韵》的声类约有51个,韵类约有293个[3]99-155,依照反切的原理,反切上字用51个汉字就可以了,反切下字用293个也就够了。(声类考虑韵等,韵类考虑声调,依照唐作藩先生的研究。)而事实上,《广韵》里的上字只求声母相同即可,下字只求韵母相同就行,用字纷繁,没有规定统一固定的用字。我们现代的拼音字母只有26个,而《广韵》里的反切上字竟达四百以上,反切下字多至一千以上,要用《广韵》,就要求人们先能识读这一千多个汉字[4-6]。本来,使用反切要先认识切语用字就是一道门槛,现在又有这么多的字,实在是不利于初学者学习和记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一是《广韵》等早期韵书的反切收录自多家创作,而编著者没有把用字统一起来,不同韵书之间用字也不尽相同;原因二是声母、韵母都用同一字表示的话,会导致同字注音的情况,比如“东”,端东切。[6]
好在反切用字随意、繁杂的缺点是可以解决的,随着反切的发展和规范,反切用字也逐渐精简划一,尽量选用了简单易认的字。反切的用字经过了一个由不完善到比较完善的过程。
但是,反切终究是使用汉字注音,而且是要用两个汉字来给一个汉字注音,这种“双拼法”更增加了字数负担[1]41。这就要求使用者先要有一定的识字基础,如果遇上不认识的上下字,那就不能直接切出读音了。奈何切语用字有时候确实更难识读,碰上同韵字少的窄韵,还会出现用生僻字或近韵字来充当反切下字的情况[7]。反切这一局限是无法彻底解决的,是反切用汉字注音固有的障碍。
当然,凡事一阴一阳,有利有弊,庞杂的用字也留给后世很多材料,可以互相系联和参证。

二、反切上下字间接拼音比较麻烦
上面讲过,反切的原理是上字取声,下字取韵,那么换个角度说,就是上字要舍去它的韵母,下字要舍去它的声母才行。切音的时候要丢弃音节中多余的部分,这种间接拼音步骤是比较麻烦的。[5,8]
比如,“坚”,经天切,反切上字“经”要提取声母j而舍弃韵母ing,反切下字“天”要提取韵母ian而舍弃声母t,这样才能得到被切字“坚”的拼音。这一个例子,可能就已经把部分朋友讲蒙了,可见这一方法的复杂性。而且,如果在声韵分析的审音过程中出现差错,也得不到正确的读音。
那么这种问题是否可以改善呢?答案是可以的。先来想一下我们现代的拼音,坚,jiān,直接用音素连读就能拼出读音,反切上下字如果也能这样就好了。其实,“坚”的声韵可以用发音近似的汉字“基烟”来表示,“基烟,坚”,两字急读,就能像拼音字母一样合为一音了。

这种改良反切的原理,是反切上字要用开音节字,开音节就是以元音收尾的音节,既然反切上字只表示声母,那么最好选用一个不带辅音韵尾的汉字;反切下字要用零声母字,零声母就是没有声母的音节,既然反切下字只表示韵母,那么最好选用一个以元音开头而非辅音开头的汉字。这样就免除了障碍,能像现代拼音字母一样,很容易拼出读音,比如“徒丸,团”“歌安,干”。(“烟”“丸”都是零声母字,音节里没有声母,yan中的y是i的转写,实际是韵母ian,wan中的w是u的转写,实际是韵母uan。)[3]18-22
但是,这种特殊汉字的数量是有限的,无法满足全部汉字注音的需要,而且其中还有生僻字,用隐僻难识的生僻字做反切,就失去了注音的意义[9]。
汉字都表示一个音节,而不是单一音素,单纯表示辅音的汉字几近于无,很多反切上字不得不带有韵尾,而以元音开头的反切下字也是很少的[1]32-34。反切利用声韵拼音的原理,使用的却是表整个音节的汉字,这是一个根本矛盾[9]。
所以,反切上下字的音节里不可避免的会有多余的部分,拼合的时候都要丢弃,这让反切充斥着障碍和不便,使用的时候往往须要“反复切摩”,才能略去无用音素,析出声韵两部分再拼音,这增加了拼切的难度,也可能会影响到切音的准确性[10]。这种间接合音的缺点,是反切用汉字注音的限制,是没法根除的局限[5]。

三、汉字古今音不同,反切容易失效
我们看古装剧,演员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其实和历史情况是完全不符的。在历史长河中,不仅服饰改变了,语音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汉字的古音和今音是有很大差别的。
比如,“鸡”这个字,我们读“ji”,而古代一时期却读若“giei”。又比如“械”这个字,我们现在读“xie”,而古代一时期却读若“hiai”(所注皆为拼音字母)。像这样古今音不同的例子还有很多,举不胜举。在一些方言里,就还保存着古代读音,这是方言的一个可贵之处。
好了,现在回到反切,前面讲过反切是用汉字来注音,我们指望用反切上下字的读音切出字音,但是语音是不断演变的,如果被切字的古今音不同,或反切上下字的读音若发生了变化,即声母或韵母改变,那怎么还能切出正确的读音呢?汉字存在的古今音不同的问题,让反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大量失效(没变的依然有效),后人用古代的反切往往切不出正确的读音[10]。
所以,我们即使掌握了上字取声、下字取韵和调的原理,用现代读音也常常无法使用反切,就是因为某些汉字的读音发生了变化。时代变迁,读音改变,古代反切不再适用。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用今音去使用古代反切。好在汉语语音演变是有规律性和系统性的,想要利用反切拼出今音或是复原古音,需要我们掌握古今语音演变的规律,但是这套程序挺复杂的[11]。

要克服反切的这个缺陷,就要随着语音的变化,根据今音不断更新反切。但是古人一度不知道汉字的古今音是不同的,晚至明代的音韵学家陈第,才明确提出这个概念。而且,古代汉字没法固定读音,反切需要及时升级,即使不谈更新反切后可能带来的混淆和繁重,在古代的条件水平下,这项工作也是困难重重的。
总之,汉字古今音不同的问题,是反切自身难以克服的局限性,是不可避免的缺点。后人觉得反切难懂难学,也主要是这个原因导致的。[12]

四、汉语方言方音不同,导致反切失效
讲了时间的变化,就不能少了空间的变化。由于汉字不是拼音文字,不代表音素,所以不仅不同时代下字音不同,不同地域背景下,因为方言方音的问题,汉字读音也多不相同,使用反切可能会切出不同的音来,致使反切失效[13]。
汉语方言自古已有,经过千百年的分化和融合,如今已经形成了“八大方言”,我们不难从中了解到方言之间发音差异之大。如果方言区的人,以其方音制定或是使用反切,可想而知,是得不到理想的字音的,反切也因此失去了注音的作用。

方言方音的存在,让反切有了地域性局限,削弱了反切注音的功能。同一个切语,不同方言区的人可能会切出不同的音,某地的反切放到另一地可能就不再适用。这个地域性问题,就像反切的时代性问题一样,由于汉字不能表示固定同一的读音,字音会因时因地变化,所以时过境迁,就算正确使用了反切原理也拼不出准确的读音。
作为一种注音方法,反切这时候是失败的,达不到注音识字的目的。方言方音不同的问题也是反切自身难以克服的局限性,使得反切不容易被大众掌握。

上面讲了反切注音法的四大缺点,我们看到,这些问题只能改良,没法根除,而且改良还可能带来新的弊端。造成这些不可克服的局限性的根因,是用来注音的汉字是表意文字而不是拼音文字,改良也免不了汉字注音的繁难和笨拙[3]19-22。作为衍形文字的汉字不便于注音,这是无须讳言的[2]。而想要彻底打破这些局限,除非是创造一种拼音字母来注音,摆脱用表意文字注音的束缚[1]40。

反切后期已经造成了识字的困难,加剧了方音的庞杂和教育的不普及,汉字注音陷入了困境[2]。1918年,注音字母(注音符号)颁行,突破了反切的局限,也标志着反切的终结,反切注音法至此就被淘汰了。而1958年批准的拼音字母是更科学的注音方法,已经彻底音素化,摆脱了用汉字注音的桎梏,那些局限性就被完全解决了[1]42。(阅读甲乙|2023-0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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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刘纶鑫.音韵学基础教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