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一章 薇拉·巴芙洛夫娜在娘家的生活 8
8
既然这场祸全是她闯的,她怎么能不害怕得浑身发抖呢?她刚刚叫薇罗奇卡去见她父母,她转身就去告诉房东厨子的老婆:“你们少爷向我们小姐求婚了。”她们两人还叫来了房东的小侍女,骂她不够朋友,事到如今,还守口如瓶。这小侍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从来对她们什么都不隐瞒。等她们对小侍女说明情况后,她说:“我根本什么也没听说过。”于是她们向小侍女道了歉,说冤枉了她。小侍女跑回去把这事告诉给了房东的大侍女,大侍女说:“要是连我都不知道,那么一定是他背着他母亲擅自搞的,安娜·彼得罗芙娜知道的事,我是应该都知道的。”于是她就去报告了女房东。这就是玛特辽娜干的好事!“都怪我多嘴多舌,害得我好苦!”玛特辽娜心里想,因为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准要追问是谁泄露的。但是,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居然忘记了追问。
安娜·彼得罗芙娜跟大侍女单独在一起,气得唉声叹气,还昏倒了两次——她极度伤心,派人去找儿子。儿子来了。
“米雪尔①,我听到的话当真吗?”她用悲愤的腔调问。
“您听到了什么,maman②?”
——————
①米雪尔为米哈依尔的爱称,法国腔。
②法语:妈妈。
——————
“听说你向我们的房屋管理人的那个……那个……那个丫头求婚了?”
“是我做的,maman。”
“竟然连你妈的态度都不问?”
“我想得到她的同意后再征求您的意见。”
“我想,你得到她的同意总比得到我的同意有把握吧。”
“maman,现在的做法往往是先征得女方同意,然后再报告父母。”
“这是你的习惯吧?按照你的习惯,高贵人家的子弟不管想娶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做母亲的也得同意吗?”
“maman,她可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等您认识了她,您会夸我有眼力的。”
“‘等我认识了她’!我这辈子也不想认识她!‘您会夸我有眼力!’你断了这些心思,你听见了吗,我禁止!”
“maman,您这么做不合时宜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得让您牵着手走路,我自己懂得怎么走。”
“唉!”安娜·彼得罗芙娜闭上了眼睛。
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在玛丽娅·阿列克塞芙娜、柔丽、薇罗奇卡面前甘拜下风,她们都是女强人。而在这儿,论斗智势均力敌,在意志力上如果说母亲略胜一筹的话,但是儿子的腰杆却更硬些。虽然他至今习惯上惧怕母亲,但是他们俩人都牢牢地记得:女房东并不是东家,她只不过是东家的母亲;女房东的儿子并不是东家的儿子,而是真正的东家。为此女房东才迟迟说出这句决定性的话:“我禁止!”她把谈话拖下去,希望在谈崩之前先让他头昏脑胀。可是做儿子的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无法挽回了,他要一意孤行了。
“maman,我向您担保,您不会找到比她更好的儿媳妇了。”
“混账,你是要你妈的命!”
“maman,您不必动火,咱们平心静气地谈谈吧。我迟早得结婚,结了婚可比单身花销大多了。我要是娶来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女人,那么咱们的房租收入,就只够我们两个人用了。而这个女孩却能成为您的孝顺的儿媳妇,我们可以照旧一起生活。”
“混账!催命鬼!给我走开吧!”
“maman,您不要生气,我没做错什么事。”
“要娶一个下贱女人还说没错。”
“好,maman,我走好了,我不愿人家当我的面这么称呼她。”
“你这催命鬼呀!”安娜·彼得罗芙娜又昏倒过去,米雪尔乘机溜走。他对于胜利地顶住了这重要的初试锋芒而心满意足。
安娜·彼得罗芙娜看见儿子已经走开,就不再发昏了。儿子已经完全不听管了。你说“我禁止!”他就会回答:房子是他的!安娜·彼得罗芙娜想了又想,然后向贴身丫头倾述苦衷,自然贴身丫头在这时会完全赞同女主人对管理人女儿的轻蔑态度。安娜·彼得罗芙娜跟她商量过后,就派她去请管理人来一趟。
“我一向对您很满意,巴威尔·康斯坦丁内奇。但是,现在的阴谋——当然,也许您没有参加——使我非和您吵一通不可了。”
“太太,上帝为我作证,在这件事上我可没有一点过错。”
“我早就耳闻米雪尔在追您的女儿,我对此没有过问。年轻人嘛,他们不能没有这些消遣。我对于年轻人的胡闹是很宽容的。但是,我可决不容许玷辱我们的门第。您的女儿怎么如此斗胆?”
“太太阁下,她不敢有如此奢望。她是一个自尊的女孩,我们一向教她敬重他人。”
“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娜·彼得罗芙娜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果真如此顺利?
“您应该知道我的意旨……我是不会应允这门荒诞的,也可以说是不体面的婚姻。”
“我们能理解这一点,阁下,薇罗奇卡也能理解。她这样说过,她说:‘我不敢惹太太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阁下,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向我妻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妻子对他回复说:米哈依尔·伊凡内奇,明天早晨之前无法回复您。我和我女人本想立刻通报您,但是当时已经和现在一样晚了,我们不敢惊动阁下。米哈依尔·伊凡内奇走了之后,我们把这件事告诉薇罗奇卡,她马上说:完全赞成父母的意见,我们不该存有这样的奢望。”
“看来您女儿很明事理又很诚实。”
“可不是嘛,阁下,她确实十分明白事理。”
“很好,我很高兴。我们仍旧可以做朋友。我要奖赏您,现在就兑现。从裁缝铺旁边的前门走上去,在二楼,不是有套房间要空出来了吗?”
“再过两三天就空出来了,太太。”
“留给您用吧。您花它个百八十卢布装修一下。我每年还要给您加240卢布的薪金。”
“万分感谢,让我吻吻阁下的手。”
“好的,好的。达吉娅娜!”贴身丫头走进来。“把我那件蓝丝绒大衣找来。这件大衣送给您的太太,值150卢布呢(其实是85卢布),我只穿过两次(其实不下20次)。这个,”女房东递给管理人一只女式坤表,“送给您的女儿,我是花300卢布(其实是120卢布)买的,我明白应该怎样报答您,以后也不会忘了您。我对于年轻人的寻欢作乐采取宽容态度。”
让管理人走后,安娜·彼得罗芙娜又叫来达吉娅娜。
“请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到我这儿来一趟。——不,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好。”她害怕这位使者把管理人的话告诉儿子的仆人,仆人又转告儿子,那么她的话就要变味,减弱对儿子的强刺激。
米哈依尔·伊凡内奇正躺在床上,颇为得意地捋着小胡子。“她又来干什么?我这儿可没治昏厥症的药水。”他见母亲来了,一边这么想,一边站起身来。可是他在她那张脸上看见的是一副轻蔑自己的胜利者的表情。
她坐下来,开口说道:
“坐下,米哈依尔·伊凡内奇,我们是要谈一谈,”她笑容可掬地望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才说,“我非常高兴,米哈依尔·伊凡内奇,你猜得出为什么我如此高兴吗?”
“不知道,我猜不透,maman,您好古怪……”
“您可以看出这一点也不古怪,你再好好猜猜。”
又经历了好长时间的沉默。他越觉发慌,而她已陶醉在胜利之中。“你猜不出来,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这既简单也很自然。只要你有一点高贵思想的火花,你也会猜出来的。你的情妇——”在上次谈话,对此还闪烁其词,这次觉得毫无必要。论敌用来战胜她的王牌已夺在手里——“您的情妇,——请不要反驳我,米哈依尔·伊凡内奇,你不是到处引以为荣说她是你的情妇吗——这是一个出身低贱,教养很差,没什么操行的女人连这个可鄙的家伙……”
“maman,我不能允许听到这么讲我未来的妻子!”
“如果我认为她会成为你的妻子,当然就不会这么讲了。我找你谈话就在于要告诉你,这是不能的和为什么不可能。让我把话说完。如果有哪些不妥,到时你再指责我也不晚。我想讲的是,您的情妇,是个既无门第,又无教养,又无操行,也无感情的家伙——就是她对你也敢羞辱,连她也认为你的打算很不体面……”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maman,您说说看。”
“是你自己把我的话岔开的呀。我告诉你,——就是她,——听懂了吗,就是她!——也懂得和尊重我的感情,当她从她母亲那儿知道你去求婚以后,就请她父亲来告诉我,说她不会违反我的意旨,也不敢以自己低贱的出身玷污咱家的名声。”
“maman,您在说假话吧?”
“也算是你,也是我的福分,这不是假的。她还说……”
但是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已经不在房间里,他已经披上大衣跑了。“抓住他,彼得,抓住他!”安娜·彼得罗芙娜喊道,彼得听见这道非同小可的命令,吓得目瞪口呆,而米哈依尔·伊凡内奇已经跑下楼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