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明水清深——深度人物素材(名家解读)



方守彝(1845一1924) ,字伦叔,号清一老人。安徽桐城人,生于诗礼之家。祖居桐北鲁洪,后迁移于邑城。父方宗诚为桐城派后期名家,曾任枣强县令、安徽学政。守彝幼时,勤于学业,常孤灯夜读,达旦不寐。后师事郑福照,学益精进,成诸生,官太常博士。
“止可坚安君子分,羊肠满地慎孤征。”一百年过去了,如此一个“慎”字,依然可以作为我们今天的箴言。
先生与吴汝纶交谊甚厚,吴先生远在京噩,常与先生互通近况,商讨桑梓学校兴革事宜。吴先生创办桐城中学堂,赖先生鼎力相助,诸如创建、筹款、延师、招生等均积极参与,不遗余力。吴先生逝世后,先生与阮强等八人任总监,协理校务。虽未亲执教鞭,其襄助创业,功不可没。

辛亥革命后,先生寄情山水,赋诗纪胜。与其弟守敦友于情笃,虽相距百里,常函约结伴而行。先生德高学博,见者无不敬慕。逝世后,潘季野铭其墓曰:“吾县自明以来,士大夫好为诗,见于先木崖公《龙眠风雅》者,几于家户相望。自方刘姚先生出,乃以古文名天下。然海峰,惜抱故皆工诗,仪卫继之,说诗尤多微言精诣,先生晚出,承余绪而益恢之,桐城之诗,殆将与文并重于世。”由此可知先生诗之成就。遗作有《网旧闻斋调刁集》二十卷,另有与陈澹然等合著《方柏堂实考略》五卷。
方守彝,字伦叔,号清一老人,安徽桐城人,生于诗礼之家,是桐城派后期名家方宗诚之子
方守彝幼时,勤于学业,常孤灯夜读,达旦不寐。后师事郑福照,学益精进,成诸生,官太常博士。与吴汝纶交谊甚厚,吴汝纶创办桐城中学堂,方守彝鼎力相助,诸如创建、筹款、延师、招生等均积极参与,不遗余力。方守彝逝世后,潘季野铭其墓曰:"吾县自明以来,士大夫好为诗,见于先木崖公《龙眠风雅》者,几于家户相望。自方刘姚先生出,乃以古文名天下。然海峰、惜抱故皆工诗,仪卫方先生守彝,以名孝廉出宰山右,雅歌投壶,雍容文雅,弗愧古人。而介持大体,笃守家风,有足多者。"敬仰之情,跃然纸上
一轮月明水清深
肖复兴


方守彝的父亲方宗诚是桐城派的重要人物,曾经在枣强县做过几年的县令。过去的俗语: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正所谓即使是于官不贪,也是于官不贫。但是,方宗诚却坚守清廉之道。清光绪六年,方宗诚辞官返乡时,枣强县的朋友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两手空空归去,便纷纷解囊,慷慨赠银。盛情难却,方宗诚只好收下,将其打成薄薄的银片,分别夹在自己的几十卷文稿中,准备回乡后作为印书的费用。谁想回家后被为父亲整理书稿的儿子方守彝看到,以为是父亲当县令时收受贿赂的赃款。父亲告诉他实情,他还是不客气地对父亲说:“用礼金印书,文章会因之黯然失色,为儿今后还能读父亲的大作吗?”他又对父亲说:“父亲平时有心兴学,不如将礼金送回枣强以做办学之用。”这一年,方守彝33岁。
作为晚清桐城派尾声的诗人方守彝,如今已经少为人知。他的同时代人称他的诗“体源山谷,瘦硬淡远”。这话说得不像如今文坛一些拿了红包的评论托儿的阿谀之词。读方守彝“小园花树关心事”、“秋来天大千山秃”,再看黄庭坚“篱边黄菊关心事”、“落木千山天远大”,便证明“体源山谷”信是不假。再读方守彝“五夜青灯呼剑起,一天黄叶携风来”、“白练远横天吸浪,黄云无际麦翻风”、“园竹不肥存节概,海棠未放已风流”,那风和剑、天和浪、麦和风的呼应,黄叶与青灯、黄云与白练的色泽清冽的对比,竹子气概与海棠风流的存在背景意在言外的抒发,自可以看出“瘦硬淡远”并非虚夸。
在一本《网旧闻斋调刁集》里,我最看重的是那些书写乱世之中苦守心志的诗篇。“报国难凭书里字,忧时欲拨雾中天”、“忧来世事无从说,话到家常有许悲”、“诗来苦作离骚读,恨起微闻古井澜”,并非躲进他的网旧闻斋成一统,隐遁在沧桑动荡的红尘之外,而是心从报国,忧来世事,应该说更属不易。如同他自己的诗中所说:“语来万斛清泉里,意在三峰华岳中。”如此,方守彝的诗才有了他自己与万千世界相连的开阔的意象和寄托,才有了今天阅读的价值与意义。
方守彝生活在清末民初从太平天国到辛亥革命的动荡时期,他的同代人称其为“命重当时,离乱脩然,身居都会,不夷不惠,可谓明哲君子矣”。这个评价,特别说他是“明哲君子”,是名副其实的。他不是如秋瑾一样的革命志士,也不是如龚自珍一样的呼吁革新的风云人物,但在乱世之中能够明哲保身,守住读书人的一份良知,并不是所有知识分子都能做得到的。方守彝的诗中有这样的诗句:“八面风来山镇定,一轮月明水清深”,便最让我难忘。同样的意思,他还一再写道:“清月乍生凉雨后,高山自表乱云中。”可以说,诗里的山与水与月,是方守彝做人与作诗的明喻,以自己的镇定与清深,对应并对峙的是外界的乱云飞渡和风吹草动。这里的清白与定力,是明哲君子的品性,也是做明哲君子的基础。

对于人生处世,方守彝有一个“浑沌”之说。这个“浑沌”,不是郑板桥“难得糊涂”的“糊涂”。方守彝说:“人能浑沌,则不受约束,无所沾滞,有自在之乐。”他进一步解释:“忘老衰之忧,顺时任运,不惧不足,不求有余,尤为浑沌之态。”这个“浑沌”说,是方守彝的人生哲学,可以说是他的自我安慰,甚至有些宿命,却也可以说是他律己的要求。他说的“不惧不足,不求有余”,对立的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平。方守彝的这话,让我想起他33岁那年发现书稿中夹有银片时对父亲说的那番话,前后的延续是一致的,那是一种安贫乐道、坚廉不苟的君子之风。所谓明哲保身,保住的正是这最重要的一点。而这一点,恰恰会让今天我们的知识分子汗颜。我们如今不是“浑沌”,而是过于清醒,明确得如巴甫洛夫学说中的一条徒挂虚名的名犬,知道两点一线的距离最近,知道我们自己想要什么,并通过什么样的路径可以迅速得到。
方守彝诗云:“止可坚安君子分,羊肠满地慎孤征。”一百年过去了,如此一个“慎”字,依然可以作为我们今天的箴言。
作者: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