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 第五章-旅途（下）
坐在托克背上飞行了几天后，他们终于能远远地看到人类聚居的地方。
不过，也因此他们也必须跟托克道别了，因为再往前走就是禁飞区，而禁飞的主要原因是这个世界上的两大国正处于战争关系。
在这几天的旅途当中，林凌峰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居民事实上不只有六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一百多人，他们一般被称为“天降组”。后来，歌魅，也就是任雪所说的影依照这些人的人格与性格的公约数创造了数个模板，生产了无数的人造人，作为天降组的奴仆与附庸存在。
他们本来可以创造一个田园牧歌的乌托邦社会。但事实证明，充分的物资供应并不能消解人们对分配不公的不满，也无法满足贪婪和对权力的渴望。最初这样的声音只是少数，一些小团体开始组建起来，成员依靠团体的力量获得利益，成员本身也为团体的力量背书。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加入团体所带来的好处，也因此数个小团体纷纷涌现，团体与团体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极化，尤其表现为新加入团体的成员更有可能表现出对其他团体的敌意。
在文明世界，由于国家暴力机构的存在，这样的争斗能够在法律规定的框架内低烈度地进行。但在这个歌魅放任不管的世界中，没有法律，也没有权威，所有人都说：“我即是法律，我即是权威。”团体之间的争吵逐渐演化为争斗，进而升级为战争。在几百年漫长的争斗史中，留下了两个较强的对手，一边是以骑士团和议会制所构成的人类王国，而一边则是部落首领组成的兽人联合。兽人族的出现可以解释为对人类王国敌意的体现，并且部落联合中兽人化的程度也随着连年战争不断加深，最终即便原“天降组”兽人的审美也逐渐发生了改变。
战争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影响，那就是对外转移的矛盾一定程度上促成对内部的仇恨转移。人造人团体在天降组手下过得并不好，尽管也有精英能体验到天降组一般的待遇，但大多数人还是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战争的存在，使得两方手下的人造人始终无法出现大规模的起义，因为战争失败则意味着国破家亡、全员屠戮。当牛做马的生活似乎有了保家卫国的大义存在，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尽管这并非一开始发动战争的目的，但这也客观上造成了两边对人造人剥削的加重，意识到这一点的统治者也立刻跟进了意识形态的宣传和文化统治的构建。
最终的结果就是在充足物资供应条件下，最没有底线最没有意义的战争维持了几百年的时间，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他们要进入的小城市并不是边界的敏感地带，但依旧需要进行排查记录。任雪为他们伪造了两份身份证明，此时派上了用场。
进城以后，看到的是一条不算繁华但有些拥挤的街道，行路的商人，叫卖的小贩，沿街的妓女，光着膀子的苦力奴仆。有中世纪的一些风格，也有些古代中国的余韵，但终归没有太离奇的地方。看起来，在日常生活上，人们还是更愿意接收较为熟悉的事物。失望之余，又感觉有些安心。
林凌峰牵着任雪的手，一路上观察着路上的行人。他们的行为举止、颜色形态都似乎与正常人无异，如果将一个天降众和一个人造人放在一起的话，林凌峰感觉他没有自信能将其区分出来。感觉就像真人一样。
他们先找了家客栈住下，他们怕去得晚了就没地方住了，所幸他们到客栈的时候还有几个房间是空着的。尽管，旅费充裕但为了安全考虑，他们还是选了间双人房住。这样的客栈可不是只接纳人类，还有来进行贸易的兽人。尽管两边战争不断，但商业联系始终没有停过，只是有些商品比较敏感，关税会重一些或者直接禁止贸易。人类王国的魔法书、丝绸和武器，兽人部落方的宝石、魔物素材、魔法晶矿，都在这些清单当中。而在高额利益的驱使下，走私始终是屡禁不止的行为，两边的关贸检查部门由于也有油水可捞，往往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的商贸团队总是会引起盗贼惦记，所以往往会聘请一些亡命之徒来看管商品，有的甚至也就顺便做起了买卖人口等非法生意。所以，正常人对于这些贸易商团都是避之不及的。
他们安顿好住处以后，便出门去买旅途必需的物品，比如说当地人的一些衣服，便于携带的粮食以及马车。之后，在任雪的建议下，他们又买了一批当地的土产，绳麻褐布，方便伪装成进行贸易的商人。这些商品在付好定金后，会派人第二天送到客栈，然后再结完尾款。这样，他们就能双手空空地逛市场去了。
这边的商场并不繁华，商品的种类也并不算多。这里虽然是处于边境一带的城市，但位置较为偏僻，道路情况较差，也没有什么重要特色商品，自然也被两边的商人所轻视。不过，任雪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她总是跑过来央求林凌峰又是买这个，又是买那个。但实际上，他们的钱都是任雪变出来的，她明明可以自己买，但还是为了妹妹的“人设”来多此一举。
任雪买的大多都是些甜点，林凌峰尝过一些，除了过量的甜味外便没有其他味道，实在说不上好吃。
晚饭他们在路边随便挑了一家馆子来解决，饭桌设在二楼临街的一侧，不高的栏杆下便是人声鼎沸的市场。他们点了些名字听起来比较正常的菜，叫了一壶茶，便开始一边等待，一边看着街上的景色。
城门慢慢关闭，门口处聚集的商贩开始收摊；街头放工的丈夫碰到等候自己多时的妻女，喜笑颜开地将女儿抱起放在肩上；对面药铺的老板一边关门一边跟邻居道别；栏杆下，一只年老的大黄狗正美美地啃食着大骨头……
“我们毁掉这个世界的话，这些人也都会消失对嘛。”
过了许久后，林凌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疑虑。
任雪依旧盯着路边，但她似乎已看透了林凌峰的顾虑，便微笑了一下说道：“尽管他们都像人一样行动，似乎也拥有人一样的情感和理性，但他们终究不是人，只是水中的倒像，镜中的倒影罢了。就像影跟我之间的关系一样，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我分身的一部分，只是我不能像感受影一样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自我认知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正如你做梦梦见自己成为了另外的一个人，但并没有一个与你不同的自我产生，只是你‘觉得’你正以另外一种形态生活。那么你会认为，当你梦醒的时候，梦中的你就死掉了嘛？”
“不能只将那些天降众赶回现实，让这个世界继续维持下去嘛。”林凌峰又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不行的，那些天降众在几百年的时间也逐渐变为了稳定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石，而且不管我们怎么做，杀死歌魅的一瞬间，这个世界就会崩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根本没有时间来做这种多余的事情。而且……”她慢慢转过头，视线与林凌峰的眼睛对上，“而且万物都有始有终，梦这种极度不稳定的东西干嘛一定要追求永恒呢？让它在现在美丽的时刻毁掉不也挺好嘛。”
林凌峰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远方，落日孤悬于西山之上，洒下如血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