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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里斯:宇宙中的大圣杯,也是最残忍的奇迹 | 经典科幻解读

2020-10-11 22:25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科幻经典解读栏目,是一个旨在向科幻入门读者提供帮助,用最短的篇幅,快速向读者讲解历史上的科幻经典小说的解说性栏目。


我们精选了世界科幻史上最为经典的数十部小说,每期一部,让读者们在大约5分钟的阅读时间里,快速了解到这部科幻经典的内容和特色。通过这个栏目,读者们可以了解到科幻史的演变发展,各种科幻想象的类型和源头,为自己的将来的科幻阅读提供指导。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索拉里斯星》

Solaris


作者 |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首版 | 1961


索拉里斯星——一个被神秘大洋覆盖的星球,是人类每年新发现的几百个行星之一。当科学家们开始对其进行调查的时候,却遇到了重重麻烦:


越是深入调查,人们就越无法理解它的本质。


这颗星球表面覆盖着一层具有自我意识的大洋,它的存在对人类的科学、哲学甚至神学都构成了严峻的挑战。


心理学家凯尔文从地球来到索拉里斯星球的太空站,但没有人愿意接待他。当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太空站时,却碰上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怪现状:太空站里的一位成员已经自杀,剩下的两个则举止怪诞,疯疯癫癫;太空站里凭空出现了一些人物,甚至包括凯尔文早已自杀的太太海若。


这些疯狂的现象似乎都源于那片神秘的大洋——它似乎是一个完整的智慧生命体,并且能够将人类头脑中的欲念物质化。


不知不觉中,对于凯尔文来说,这次科研任务已经变成了与自己心魔的一场对抗。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是一个在科学与哲学方面都颇有建树的知识型作家,也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家之一:美国科幻与奇幻作家协会(SFWA)曾于1973年授予他荣誉会员资格,1991年的弗朗兹·卡夫卡奖更被他收入囊中。甚至有不少西方评论家坚信,如果有一天科幻作家能够获得诺贝尔奖,此人非莱姆莫属。


莱姆有一段精彩而刺激的人生:在二战期间,他曾参加地下抵抗运动,当过汽车技工并最终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他也曾经进行过控制论、数学和宇航方面的研究,甚至创立了波兰宇航协会。


莱姆驳杂的知识体系,使得其作品的主题同样包罗万象:包括《完美的真空》《希伯利亚得》等作品在内,他的科幻小说中有标志性的幽默与讽刺,有轻巧精妙,发人深省的哲学思辨,更有对整个人类科学史的深刻反思。


《索拉里斯星》继承了莱姆作品的一贯风格:故事很简单,但主题极为繁复多元。一个证据就是它曾于1968、1972、2002年被三度搬上银幕,三位导演采取了三种截然不同的阐释角度,却没有一个令莱姆本人完全满意。要系统地理解这部作品,我们只能耐心地由浅入深,逐层解读。


01


初见:“恐怖”的太空站


小说的开头并未浪费太多笔墨去铺垫:在第一页,主人公凯尔文登上了飞船,下一页便已经抵达了索拉里斯星上的太空站。在抵达这个封闭的太空站后,他却发现一个同事刚刚莫名其妙地自杀;剩下的两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根本无法获取任何有效的情报;太空站里似乎诡异地多出了好几个成员;在窗外,两颗恒星的光芒闪烁不休,如同在太空中燃烧的火海。


怪诞与恐怖的风格是这部小说的表皮。这些景象似乎在宣布:人类全部的知识和技术在索拉里斯星面前一钱不值。别忘了,主人公凯尔文可是一位心理学家——而他出现在太空站的第一天,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居然就是用实验来测试自己有没有变疯。然而,“我没有疯掉。这最后的一线曙光又破灭了。”


但恐怖并不是这部小说的主题。太空中难以理解、不可名状的恐怖,本质上源于人类理性的失效,根源还是以人类为主体,以理性为中心。莱姆要做的是从根本上颠覆这种思路——在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中,他没有去延展理性的边界,而是要重新审视人类引以为傲的理性,亲手完成对这种所谓“恐怖”的解构。


02


重逢:创伤与情感


同僚的遭遇很快就降临在了凯尔文身上。他早已自杀的前女友海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房间里,货真价实,并非从宠物公墓里返回人间的恐怖僵尸。她完全没有自杀的记忆,但她却又知道凯尔文最近才认识的一个朋友。凯尔文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海若完全是自己潜意识中的投影,是从索拉里斯星那带有生命的大洋中诞生的。


曾经的海若注射毒药自杀,是因为被凯尔文深深伤害过;而凯尔文原谅自己的方式是不断暗示自己:“她这样做只是虚晃一枪,吓唬我一下罢了,只是——出于某种闪失,剂量过大才出了事……”但在索拉里斯,这种自我欺骗失效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海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心理学知识在这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面前一钱不值。


用批评家达科·苏文的话说,海若和海若的同类们都是被大洋的魔法召唤复活的,人类内心深处最黑暗最隐秘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凯尔文无法应对自己的羞耻与罪恶,于是便直接将海若骗到火箭里发射走了。这时的他出于鸵鸟般的思维方式,只能把“它”当作一个异常现象,一种恐怖的奇观,甚至残忍地无视海若在火箭中发出的阵阵惨叫。但没过多久,下一个海若又非常自然地出现在了他身边,依旧百依百顺,甚至不知道上一个自己曾经被凯尔文残忍地扔进太空。这时的凯尔文已经不能再将海若当作幻觉了:海若的存在可能是在刺激他的旧伤,但也可能成为他为往昔赎罪的契机。于是“它”变成了“她”,凯尔文开始尝试去爱海若,将她看作自己的第二次机会。


海若与凯尔文之间的情感构成了小说的血肉,在最初的恐怖之后,为小说渲染了一层浪漫的暖色调。但莱姆无意书写一个太空中的人鬼情未了故事,他自己曾抱怨三部电影都忽视了“索拉里斯海洋的超乎寻常的生理和心理疏离感”。对于莱姆来说,变幻莫测的大洋才是小说的真意所在。


03


告别: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


莱姆曾谈过自己这篇小说的主题和目的:“尽管该小说确实涉及了爱情,《索拉里斯星》的主题却不是外太空的悲剧故事,而是既非人类的也非类人的异族在太空中与人类不期而遇的情景。”换句话说,莱姆反对的正是在太空中寻找人类自身这一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


顾名思义,人类中心主义主张把人类当作价值判断的主体,把人类的利益作为价值原点和道德评价的依据,人与自然之间必须划分开泾渭分明的界限。在康德道德普世论的伦理价值观框架下,人是难以对人类中心主义进行有效反思的;而在当下,这种单一的判断框架正面临重重危机的挑战。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就曾在《未来简史》一书中指出,人类引以为傲的某些特性开始黯然失色,譬如在数据主义的强烈攻势下,“人类体验”将不再具有独特的价值。


在这种情况下,科幻小说——尤其是外星遭遇类科幻小说,便成了一种有效的反思工具。此类作品小说可以设想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与来自异星之他者相逢的情境,所以诸如E·戈梅尔等批评家认为,它们表现了一个真正的相异主体性,使我们能够通过这类小说彻底地重审和批判人类中心主义。《索拉里斯星》完美地阐释了这一特征,要理解它是如何实现批判的,仍需从海若这一形象入手。


海若不仅仅是一个等待着被凯尔文发现,实现二者之间双向拯救的女人,或一个苦苦追问“我是谁”的仿生人。她在故事中扮演的,是一个具有更深刻悲剧性的角色。她是人类——有血有肉有情,甚至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困惑;但她又不是人类——她的生命本质上来源于索拉里斯星的大洋,因此哪怕她曾试图吞下液氧自尽,也能在内脏都被腐蚀殆尽后很快地再生。大洋将海若放置在太空站中,是与人类的一种交流行为,被根据凯尔文的记忆投影制造出来的海若,只相当于它抛出的一个词语,一个符号。


凯尔文对海若这多重身份的困惑,就是人类对索拉里斯星的困惑。小说花了大量篇幅去铺陈人类对索拉里斯星的研究史,但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无论如何努力,天生持有“地球中心主义”的科学家们注定无法理解这个怪异的星球。甚至有极端的观点认为应该对其使用热核打击——对于我们不能把握、不能理解的东西,我们就要毁了它。


也正因如此,回头再看第一层的“恐怖”,就带有了浓重的讽刺意味。海若和大洋当然不恐怖,它们事实上对人类事实上全无威胁——但仅凭无法被理解这一点,它们就已经成了最大的威胁。在小说的结尾,太空站里剩下的两位科学家费尽心机,终于制造了一台“湮灭机”,让海若和其他投影们彻底消失,永不复归。这种残忍的摧毁计划是人类对自身的认知建构堕入纳西索斯式自恋的结果,被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未来考古学》一书中斥之为“无知和错误的最危险的形式”。


凯尔文曾想带海若回到地球,让一切重新开始。他甚至和海若聊了很多回到地球之后该如何生活的细节,但他也清楚,海若的生命属于大洋,回到地球,她的身体必将崩溃。这种表面上的善意,本质上仍旧是人类/地球中心主义的自大。所以在小说的结局中,失去了海若的凯尔文飞向了索拉里斯星,最终亲自站在了那片神奇大洋的表面。


凯尔文的最终抉择正是莱姆所希望的——人类依旧无法理解索拉里斯星,但已经开始试图理解。借凯尔文之口,莱姆感叹道:“我还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它存在的无岸的巨大,它的强大,它的绝对的沉默。”


这感叹也正是莱姆试图通过《索拉里斯星》表达的:在面对索拉里斯星这样的“完全他者”时,试着放弃以人类为中心的理性观念,并正视自我与他者的差异,将自己视为一种开放性的生命存在。只有如此,才能为想象一种相异的伦理道德立场提供可能。我们今天重读《索拉里斯星》,正是因为这种自省极大地扩展了科幻写作的边界。再看《泰晤士报》于2006年作家逝世之际刊发的悼文,其中赞誉莱姆的成就与H·G·威尔斯这样的经典科幻作家不相上下,便能理解这种比较的本意:莱姆也好,威尔斯也罢,他们对科幻写作的贡献,都可以用开疆拓土来形容。


金句

01


我无法超出我自己:除了我的大脑,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思想,我在我之外无法思想,无从设定,我跳不出自己的圈子,在我身体内发生的过程还要通过我的身体来省察。


02


我们要揭开宇宙之谜,我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这就是说,我们做好了忍受寂寞的准备,奋斗的准备,也准备殉难和死亡……然而,这并不是全部。我们所显示的这些意愿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们根本就不想征服宇宙,我们只是想最大限度地延伸地球的边界。……我们寻找的是人,而不是人以外的存在。我们并没有人以外的世界的需要。我们需要的是人自己的镜子。


03


它既不是人,也不是某些特定的人的复制品,而是对我们记忆中相关的人形成的一种物质性的投射,它以我们的记忆为元素,把记忆中出现的相关物进行物质化的完形。


04


大洋在时间上是无限的存在,它是如此之古老,根本就无从回忆自己始于何时、何以能记录它的经历?跑到像山体一样的生命物中寻找寄托,倾泻自己的好奇、激情、希望与痛苦,这种描述可有意义?从数学里推导存在的描述可有意义?然而,所有这一切知识都是不可转释的,无论谁,如果他根据自己的好恶把它翻译成地球上的语言的话,那么,所有寻索和探究它的价值和意义就会丧失殆尽,留下的只是地球语言自身的价值体系和认知体系。


05


想想看,我们已经给所有的星星和星球都命了名,可是它们自己本来也许已经有了名字?这是多么粗暴的干涉!


06


这是我倾向于相信的唯一的神,它是这样一个神,不需要为它的苦痛去赎罪,不拯救任何东西,谁也不效忠,它只是存在着。


作者 | 钟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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