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陈往事.迟暮(终)
医院走廊外,三人站在病房淡绿色门外。走廊灯光昏暗,尿骚味,消毒水味,酒精味充斥着空气。
这里谈不上安静,更谈不上宽敞。因为走廊两侧也安排了密密麻麻的病床。老年人,青年人,男人,女人,哥伦比亚人,卡西米尔人,菲林族,卡斯特族。。。但在病魔面前,他们都只剩下唯一一种姿态。面瘦肌黄的虚弱无力。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诗怀雅与陈交换情报后得出结论,“你在部队时,估计也目睹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但要杀你灭口并非易事,因为你是魏炎武的侄女。这次让你来,是给你一个警告。”
放在一年前,星熊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根本难以理解。大多数人都会这样,相信所谓的正义之师,但现实往往冰冷像医院的停尸房。陈离开的日子,诗怀雅告诫过自己,自己内心的正义感,那种执念,总有一天会要了自己的命。
只是星熊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陈回过头,透过门上长方形的玻璃小窗,看着昏迷不醒的大小姐,带着呼吸机,胸口的微弱起伏几乎看不见,输液的手背覆盖有些许黑色的颗粒结晶。没人想到袭击者的刀刃上涂有矿石粉。
“她会怎样?”陈问诗怀雅。
“鉴于她的政治背景,以及目前的感染者身份,”诗怀雅说到,“她会被送往专门的收容所。”
“再然后呢?”
一阵沉默。对于各种或大或小的问题,这四个字都有着致命的恐惧。
再然后呢?
“对于炎国政府做出的决定,我们无权干涉。”诗怀雅道。
“是龙门近卫局无权干涉。”陈毫不客气地反驳。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陈的意思。
“魏炎武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就是想要保住你的性命。”诗怀雅道。
“那谁来保住她的性命呢?”陈又看了看病房里的女孩,“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染者将来会有怎样的待遇,但我知道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不是她应有的结局。”
“你曾经教导过我,”星熊发言,“这个世界不是为理想主义者准备的世界。我的双手已经为炎国的阴谋沾上了血,为我坚守的正义付出了代价,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关于这一点要我说,在我们这次的故事里,理想要占上风。”陈目光坚定,双拳紧握,“或许你们觉得,与其拦住炎国政府的魔爪,拦住我也许更容易。”
就在不远的未来,星熊手中般若被赤霄削去一角的那一刹那,她回想起了今天陈晖洁的眼神。当时她就知道,陈绝对会为了自己的欲望与敌对者以命相搏。
不管挡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那你打算怎么办?”诗怀雅苦恼得咬指甲,“要是抛去近卫局的身份参与此事,那架飞机就是绝对没法用的,咱们的警徽与配枪暂时也废了。”
在这时,陈的语气出奇地冷静,刚刚的怒火似乎突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每次她这样,无论多少次,星熊都会惊讶于她的性格。她只是垂下目光,淡淡地低语:“装备不是问题,我有一个计划。。。”
次日清晨,大小姐独自在医院醒来,她问了问医生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但医生一个字也没说,仿佛自己伸出宠物医院,自己怎样吼叫也无人理会。她隐隐约约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父亲曾经告诉过她最坏的情况是怎样的。
她看着雪白的窗帘被微风撩起。没想到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往后的人生已经全被毁掉了。表面上看,炎国也许很少压迫这样的劳动力,但她知道并非如此。更不排除自己作为交易筹码被卖到乌萨斯或哥伦比亚去。以达到某些政治目的。
她知道,绝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在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真实面目的情况下,被廉价的娱乐以及生活的压迫转移走了注意力,无暇思考,像是被圈养的畜生,对主人只有感恩戴德。听着窗外街道的喧嚣,她知道这声音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再听见了。轿车的喇叭,人群的熙攘,鸟语清脆繁杂。
她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结晶,同时舔到了自己尖利的虎牙。那颗嗜血的牙没有变回去,也许终生都是那样的尖利。后遗症,父亲如此警告她。
她双手抱头,紧紧缩在白色的床单上。
几天后,他们来接她了。
他们穿着防弹服,手持钢棍。有人想要将她架下床,被她吼了回去(她的尖牙因其野蛮而很具有威慑力),她双手撑起自己,下了床,在监视下进了厕所,面对镜子一丝不苟地打理自己,整理面容。然后被铐住,押上了漆黑的车。
车驶进了一栋超微型的移动城邦,因为这里并不是她最后的归宿,只是一艘摆渡船,上面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犯人。在这时她想起父亲的话:
“进监狱的人,并非所有人都有罪。”
这艘摆渡船日日夜夜地行进着,她就躺在自己的金属房间内,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有时候也看着铁窗外的一小片天空。
但在这一天,她看到了一辆摩托。
这艘摆渡船以及驶进了炎国西部的无人荒漠,此处烈日炎炎。她皱紧眉头看着那辆摩托掩埋在飞扬的尘土中若隐若现。太近了,她摇摇头,这艘船的雷达怎么没有发现。不可能啊。难道是信号隐蔽器。能够提供这种技术的,不太可能是民间小型的团体阻止。驾驶员也是全副武装,手套,面罩等一应俱全。
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那辆车渐渐行驶到自己窗下,驾驶员背着背包,带着面罩,发射钩爪,成功地爬上了这艘舰船的外壳。
她认出了飘逸的蓝色长发。
在她攀登上舰的一瞬间,走廊的警报器开始回响,红色的应急灯闪烁。
陈火速爬上窗口,开始切割铁窗。
门外传来喊叫:“嘿!”一名警卫打开门,手持警棍冲进来。大小姐一个空翻,身子腾空飞起旋转蓄力180°后,脚后跟狠狠地敲打在了警卫的头颅上。两人双双摔在地上。门外又多处两人,大小姐赶忙起身迎战。但一个巨大如山的身影闪现在警卫身后,两声闷响后便倒在地上,鲜血从后脑勺汩汩流出,汇成红色的小溪。
“抱歉来晚了,”一个高个子的绿发女人蒙着脸出现后,转身关上门,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警官,挑眉道,“我现在知道老陈为啥要救你了。身手不错,小姑娘。”
“走!”陈切开铁窗,将绳子递给星熊,后者将绳子绑在床脚。陈再取出用于攀岩的滑轮,固定好。众人便从窗户逃离,顺着陈准备好的绳子向下溜去。诗怀雅带好面罩,早早准备好四轮越野摩托,四人火速朝着反方向逃离。只留下一条黑色的绳子挂在外壁,一晃一晃,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一切都如陈的预料,那艘舰船本身就没有印有炎国的标识物。他们执行的任务就如同星熊和诗怀雅帮助魏炎武找回国家机密一样。若是暴露,炎国会否认他们的作为,撇清自己的关系。
他们脑子里就是这个——撇清关系。因为自己脸上容不得一丝污垢。
陈告诉了大小姐真相,后者慢慢从惊魂未定稳定下来,有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可我还是知道那些所以的秘密,炎国还会不断派人来追杀我。”大小姐道。
“我想到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赌了一把,”陈点了根烟说,“我要把你交给一家公司。那家公司辗转于各个政治势力之间,属于暂时的中立,并拥有小规模的武装力量。我在那上面有熟人,可以保你一命。”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去渐渐那家公司名义上的领导人,叫什么。。。”陈疑惑地看着星熊,“叫什么来着?”
星熊撇撇嘴:“阿米娅。”
“对,阿米娅。”陈点点头,将烟头扔出窗外。
阿米娅幼小的外表真的与小酒吧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当塞雷娅陪着阿米娅,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酒桌前时,她闻到了阿米娅嘴里的酒味。
“好久不见。”塞雷娅与陈和星熊分别握手,“我们提供的装备还好用吧?”
“非常不错。”陈点点头。
阿米娅则径直走到大小姐面前。后者没有因为阿米娅年幼的外表而惊讶,反而沉默不语。因为她也闻到了阿米娅身上的酒味,看到了阿米娅半塌的双眼中只有在酒鬼眼中才能看到的虚无。
“手。”阿米娅百无聊赖地伸出手,大小姐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接着便感到一股源石技艺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
陈看着阿米娅,将塞雷娅拉到一旁:“那孩子真没问题吗,怎么感觉像磕了药似的。”
塞雷娅耸耸肩:“没准儿真磕了,我也不知道。她最近压力很大(其实她压力一直都打大),凯尔希都管不住她。”塞雷娅点一根烟,“她太宠阿米娅了。”
陈叫了三杯酒,阿米娅转过头来打断:
“嘿,这儿有五个人呢,好歹得来五杯吧。”阿米娅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了问大小姐“喝酒吗?”
大小姐没反应过来:“啊。”
“我问你喝不喝酒。”阿米娅提高音量。
“不喝。”
“那没事,我连你的那份一起喝,不介意吧?”阿米娅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憔悴得如同用皱的口罩。
“当然不介意。”
阿米娅放开手,对着塞雷娅说:“这人我们要了。”
接着,五人便开始大口喝酒。阿米娅坐在靠走廊的位置,瞧着二郎腿,看着酒吧里的人群。他们多是下班的矿工。带着一身灰来到这。不知有多少感染者在里面。但他们只是大笑着,一步步迈向死亡。
他们很少会想到死亡,因为他们的人生也就这样子了。被生活的压力逼迫和被廉价的娱乐吸引,像是被圈养起来的畜生,根本没有机会看清世界的真相,只知道对自己的主人感恩戴德。
阿米娅忽然很想吐,但她咬牙忍住了。怪就怪自己在来的路上和太多了。她有时候很羡慕迷迭香,人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了。也许迷迭香会把自己酗酒的事情记载笔记本上,但每一次她劝解自己的时候,都像是第一次那么煞费苦心。
迷迭香,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了。。。阿米娅渐渐迷糊了双眼,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大小姐坐在她身边,感受到了阿米娅入睡时一阵阵地抽搐。
真是讽刺,透析他人梦魇的魔王终被自己的梦魇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