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三部分

第二十四章

就在他等待由美从帐篷里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画家把时间都花在了测试他关于树木的理论上。虽然这些遮阴的树木都是中等尺寸，但它们大部分的重量都集中在枝杈上，而不是高度上。他只用了很少的力气就爬到了枝叶间，他感觉这里更加隐蔽。

拴住大树的铁链从这里绕过树干的上部，然后用一个牢固的夹扣装置固定住。这链子很重，但并没有把树拽下来——只是将其固定在原处。他发现有什么东西让金属变轻了，就像他自己的身体也变轻了。和刚才一样，他越靠近树干，这种效果就越强烈。

他第一次爬上树的时候，他的重量压得树频频下垂，砰砰地砸在地面上。但他如果紧紧抱住树，脸贴着树皮——这棵树很宽，他的手几乎碰不到另一侧——树就会再次抬起。这样做就好像他成为了树的一部分，给它所增加的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他移动到更远一点的树杈上，他的体重就会回归，他自己的肌肉就会很明显地附着在骨头上，他衣服的重量又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之上。

这棵树反过来也会再次向下倾斜，砸向地面。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植物竟然适应了这个地面如此炎热的地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根系，只是在底部有一些蜷曲的残留痕迹，就像虬曲的手指。它们是怎么做到——

由美冲出了帐篷的墙壁。奔跑着。

画家落到一截低一点的树杈上，俯视着她。

“学者们不知怎么看见我了！”她疯狂地叫喊着。“他们来抓我了！他们绝不能找到我！或者找到你！所有人都会看到我这副样子，知道我们偷窥了学者，知道我放弃了所有理智的假象，转而去做一些流氓和渎职的行径！”

画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更震惊。是她被发现的事实，还是她在实际对话中使用了“流氓”这个词。

不幸的是，她的警报并不是夸大其词。帐篷里响起了呼喊声，一名学者从帐篷中钻出，手里拿着某种装置——他把装置指向了树丛，由美正站在那里。

“他们会发现你在上面的！”她说着又开始呼吸急促起来。“你躲不开的。我要死了。我完蛋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我-我——”

“由美！”他喊道，一个绝望的计划正在成型。考虑到现在的情况，这实在是显而易见的结论。他向她伸出了手，另一只手抓住了固定树木的铁链，然后嘴里念叨着一句话。

我们往上走！

“画家，这主意太糟糕了！”

但学者们已经在涌出帐篷，她也没时间想出更好的办法。他更急促地打着手势，转瞬之间，她已经一跃而起，抓住了第一根树枝。

他解开铁链，然后爬到更高处——在那里他能被巨大的树冠遮挡得更严实——用双臂抱住树干，想象着他们戏剧性的逃生过程，他的心砰砰直跳。

大树开始缓缓地向上飘移。没那么突然。反倒很迟钝。但学者们注意到已经太晚了，等他们开始将装置对准这棵树，已经几乎够不着树根了。画家把头埋在枝叶间，这样学者们就看不清他是谁了。

几分钟后，这棵树就飘到了四五十英尺高，轻柔的风正将他们徐徐吹向南方——还有果园——正如画家所希望的那样。在那里着陆会让追兵很难判断到哪才能找到他们。

由美撑起身子，喘着粗气。他担心地望着她，但又动弹不得，生怕会影响浮力。型号，这棵树似乎并没有感知到一个幽灵的重量。

“由美？”他低声说。

她扭过身子，紧紧抓着她那一截树枝，他看见她在哭泣，大口大口地喘息。

还有大笑。

他放心了。

“这真是，”她说，“我曾经做过的最恶劣的事。我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在事件败露的那一刻，我浑身抖得就像是蒸汽井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很好。好到还想再来一次。我堕落了！”

“不。”他笑了。“你成人了。”

“我们还是会被抓住的，”她说。“他们会盯着我们降落的地方。”

“也许吧。”他在树干上扭了扭，把身子探出，以增加一些重量。这样以来他们上升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继续向着果园飘去。

他们飞升的高度恰好能够到飘在天空中的下层植物——这里大多是些杂草和野花。大树从那层草叶中探出头来，像是冲破了湖面一般。从飘浮的叶片中心萌生出的花朵与舒展肢体捕捉热气流的灌木丛一起翩翩起舞。叶片与小花——像是司卡德瑞尔的蒲公英会释放出的那种白色嫩芽，或是这里的杜鲁克植物会释放的那种——在空中飞旋。蝴蝶从灌木丛中钻出，绕着大树盘旋飞舞。

大树的移动引起了漩涡，搅动着它们周围的空气，将各种活泼的飞絮卷入到了漩涡的形态之中。画家叹了口气，啥时间忘记了其他的一切。花朵、花瓣、蝴蝶、闪亮的光芒——像是颜料被一位大师用其掌握的某种难以理解的艺术形式泼洒到了调色板上。在深蓝色天空那光辉的画布映衬之下，恍如即兴的神来之笔。

在这么高的天空上，水珠凝结在肥硕茂盛的枝叶之上。某种潮湿的腐坏气息在他的皮肤上弥漫开来——就像汗水，但很纯净，可以尝到某种明亮而洁净的味道。

这就是它们上升的原因，他想。这么高的地方空气潮湿，下面滚烫的石头蒸发掉的水蒸气会在此凝结。所以植物才会飞到这里……

在那一刻，他羡慕这个世界，它的天空中有光，零碎的阳光夹杂着露水，让每一棵植物都仿佛是戴上了婚礼首饰。场景在变幻移动，颜色在聚合分离，一切都被日光点燃，光彩夺目。

由美——呆在更远处的树枝上，几乎要与这景象融为一体——似乎也沉醉其中。她的头发随风飘动，在空中泛起涟漪。一只蝴蝶在附近降落，她伸出了手。蝴蝶没有看到她，所以它可以凑得很近，观察它还在抖动的翅膀。

她看了一眼画家，脸上充满惊奇，然后咧嘴笑了。在她身后，一片色彩缤纷的绿地向着远方延伸，像一道无边无际的高速公路正吸引着她前往。和我们一起旅行吧，它说。然而，画家哪里也不想去。此刻他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

“你在凝视，”她说。

他是画家，不是诗人。但不知何故，他找到了合适的词语。

“只有当事物太过美丽，而又无法一时间尽收眼底的时候，”他说，“我才会凝视。”

她转过头去望向了那片风景，显然认为那就是他所指的美丽事物。“这好像另一个世界，”她低声说。“一直在这里，每天都如此。这么近。”然后她探出身子，看向了那颗晨星。画家的世界。它能接收到阳光。难道被黑暗笼罩的它不应该是黑色的吗？

“如果我将要失去一切，”她低声说，“我很开心至少先看到了这美景。”

“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的，”他说着，回过神来，把身子从树干上探出更多，让树向着下方的果园飘去。

“他们会发现我们的，”她说着再次转向他。“他们能看到它降落的地点。”

他摇摇头。“我们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她问。

“因为今天太完美了，不可能现在就毁掉的。”

 

二十分钟后，丽云看见他还跪在神社里，一副无辜的模样。如果他的鸢服是歪的，嗯，他才刚开始自己穿衣服——所以没穿好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说他呼吸有点粗中，汗流浃背，像是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那么显然他一直都在虔诚地祈祷；那么对于虔诚的人来说，与神灵沟通显然是很辛苦的。最后，如果他头发上有树枝的话，毕竟，神社就在果园里。据说，这种东西是会从树上掉落下来的。

丽云交叠着双臂，上下打量他。

“哦？”画家转身说道。“时间已经到了吗？”

“你有看到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出没吗？”她说。“镇上有……流氓事件发生。”

啊，他想。她就是这样学会的这个词。很合理。

“我一直忙于冥想，没有注意到，”他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天选之人。考虑到你近来的失败，这样格外努力地向神灵请愿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她做了个手势。“我们走吧？学者们终于把机器修好了。”

“是吗？”他说。“真不幸啊。”

他站起身来，跟在李云身后，由美跟在他的后面，仿佛是要躲在他的阴影里。她的表情一直在羞愧与欣喜之间交替——这是某种奇怪的情感短路的结果，就像她把左右转向灯同时亮起，跟在后面的所有人都彻底被弄糊涂了。

“你确定，”他低声对她说，让丽云在前面走，以免那个女人听到，“你看到了虹音线吗？”

“当然，”由美低声回到。“这说明什么？”

“你们的人肯定很快就要发现如何驾驭虹音能量了，”他说。“你们正处在工业革命的风口浪尖上。由美，你的世界要发生变化了。”

“天会变黑吗，”她小声说，“就像你的世界一样？”

“你说天幕？不，那东西在我们发现虹音能量之前就存在了。那是……很艰难的日子。人们在烟雾中徘徊，只有植物生长的地方会有光亮从地下涌出，人们只能在那里生活……”

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乘坐火车穿越天幕已经够糟糕了。在其中行走？生活？当然，那时候梦魇还没现在这么常见，但依然很可怕。

“我的学校杂物中有一本历史书，”他对由美说。“等你进入我的身体时可以读一读。它会解释你的族人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那是什么，天选之人？”丽云说。

“只是祷文而已，”画家说，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高过了耳语的范畴。

在果园外，他们接上了彩英和焕智——这一次，画家穿过小镇时没有被人注视。所有人都集中在仪式之地。等他走近时，众人为他让路，让他走近了帐篷。在这里，学者们已经把四英尺宽的机器和放置在一大堆石头中间。这些石头整体来说比仪式之地里面的石头小一些，但这台机械装置的动作却异常地流畅。一下子就叠好了四堆石头。

“我们可以打败它，”由美说。“看看这些石堆，多么单调！直上直下的。”

画家却还是被吓住了——哪怕这台机器不小心撞翻了一叠石堆，然后不得不用三只手臂把它打扫干净才能重新开始。由美也许能打败它，但他堆叠的手艺却远不如这些。

尽管如此，在她坚决的鼓舞之下，他还是踏入了仪式之地，开始堆叠。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喜欢堆叠这项活动。在过去的一天里发生了很多事，这样从某种意义来说回归正常的生活让他感到欣慰。这说明了人类重新定义“正常”一词含义的能力是多么强大。

他很快就累出了一身汗——但他的石堆在第七块的时候倒下了。下一堆只叠到了六块。他咆哮着用拳头猛击地面，几乎没注意到地面滚烫的温度。

“放松，”由美说。“冥想片刻。手在发抖的话，你是没办法叠的。”

他强忍住自己的恼怒。她说得对。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重新开始。

几小时过去了，但绝大多数镇民并没有离开。他们似乎觉察到了这里在发生什么事，画家刚刚成功叠出了十块石头，下一堆是九块，接着是十二块，这三堆都是一蹴而就的。这三个石堆被摆成了一排，他又开始了第四堆，把手上的汗放在裙子上擦干，然后再把石头一个接一个地摞好——这次更加大胆。

然后他感觉到了什么。不是吗？与这片土地自身的联结？试图把这种联结表达出来显得很傻，但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直接牵动着他的情绪；他一边工作，一边往回拉。

有什么东西从附近的地下探出头来。当他瞥过去的时候，那东西又消失了，但由美惊呼一声，然后拍打着双手，笑得像个疯子一样。她挥手示意他继续，之后显然是想起了她作为教练的职责，鼓励他深呼吸。保持冷静。

这并不容易，因为人群开始变得吵闹起来，他们喃喃自语，喋喋不休。画家开始了他的第八个石堆——令人惊讶的是，其他的石堆此刻都还没有倒下。在放置这块石头之前，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这石堆的画面。他会把它垒成最高的一堆。他有石头，也知道它们如何搭配在一起。他可以让这座塔看起来倾斜，但实际上很坚固，因为这里的石头很重……

他又感受到了那股牵引之力。

真的起作用了。

一切都是真的。

一颗飘渺的光球从栅栏附近的地面上渗出，大概停在了他与机器之间的中间位置。它就像一个大个的液态金属球一般闪耀，柔和地散发着虹音色的光彩。

画家又放了一块石头，努力保持平静。神灵徘徊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似乎在看向那台叮当作响的机器——虽然它没有眼睛。它的一部分向着那个方向伸展，然后其余部分也跟了上去，就像松紧带扣在一起一样。随着各部分融合在一起，它像游泳一样沿着石头地面翱翔。它穿过了惊愕不已的人群，他们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机器上，并没有注意到它第一次出现。

它直接游到了学者面前。

“不！”由美哭着站了起来。“不，他们是从我们这里偷走的！”

画家转过身去，任手中的石头滑落。高塔倾覆，同时破坏了另外一个石堆的稳定，它也倾倒了。栅栏之外，镇民们欢呼雀跃，其中一位学者捡起了发光的神灵，然后将其举在手中。人们围拢过来，挡住了画家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现在！”男人的声音飘到了画家耳朵里，他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几乎没注意到下面传来的热度。“看看我们是如何将这只神灵转化为有用物体的吧，只需要呈现图片作为简单的输入。注意看！成功了！”

“这花了一整天！”一个声音喊道。丽云？“你的机器永远无法取代御灵姬。一位能干的女孩半天就可以召唤出半打神灵！大师级的女孩有时更是能召唤来几十位！”

“那一共有多少位御灵姬呢？”学者大声反问道。“最多十六位！我们现在只有十四位。这座镇上的人们在御灵姬们来访之间要等待多久？几个月？几年？而这些机器可以被放置在每个城镇和村庄，全天候工作。”

丽云没有回答。

“你会看到的！”学者说。“我们会一直留在这里召唤神灵，直到满足每一位居民的每个需求。”

画家——已经精疲力竭，连戴在手套里的手指都发疼——转向了由美。

“你干得挺好，”她对他说。

“还不够好。由美，我不觉得那是我召唤来的神灵。我觉得是那台机器召唤的。”

“不，”她坚定地说。然后她犹疑了一下，语气没有那么肯定了。“也许是你们两个共同召唤的。在我叠石的时候神灵总是会浮现在我身旁，而那位神灵刚才就在你和学者之间。”

“所以机器是有效果的，”画家说。“它可以召唤神灵。”

“你所做的也很有效果，画家，”她跪在他身旁说道。“这台机器有效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如果它不能吸引神灵他们也不会把它带到这里来。但他的堆叠很平庸，只是勉强可用。你可以打败它，画家，比它做得更好。召唤一位神灵过来，我们可以与它对话，向它提问。”

他环顾四周的众多岩石。“继续练习？”他叹了口气说。

她点点头。

作为回应，他拿起焕智带给他的水壶喝了点水，甩了甩已经僵硬的双手，然后继续堆叠。虽然那天他并没有召唤出第二位神灵——而且他也知道由美第一次成功召唤和第二次之间相隔数月之久——至少这也算是成功的曙光吧。

他希望这曙光能支撑他找到下一个爱好为止，不管这过程还要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