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相后之阁臣与宦官(摘自钱穆《国史大纲》)
明代废相以后,析中书政归六部。以尚书任天下事,侍郎副之。六部之上,更无领袖,而天子总其成。另设内阁大学士,为天子襄理文墨。并正五品,朝位、班次在尚书、侍郎下。
洪武时,大学士特侍左右备顾问,奏章批答,皆御前传旨当笔。成祖以后,始有“内阁”之称。永乐、洪熙两朝,每召内阁造膝密议,然批答亦出自御笔,不委他人。仁宗后,阁权渐重。至宣德时,始令内阁用小票墨书,贴各疏面以进,谓之“条旨”。中易红书批出。然遇大事,尚独命大臣面议。其后始专命内阁条旨。皇帝深居内殿,不复常与大学士相见。甚至宪宗成化以后,迄于熹宗天启,前后一百六十三年,其间延访大臣者,仅孝宗弘治之末数年,而世宗、神宗则并二十余年不视朝。群臣从不见皇帝之颜色。独裁的皇帝不问政事,最著者自推神宗。自然有权臣应运而生。世宗时,夏言、严嵩遂弄大权。自此以后,内阁学士朝位班次升六部上。然皇帝与内阁不相亲接,其间尚隔着一层太监的传递。阁权最高仅止于票拟。于是实际相权一归寺人。因此明代司礼监,权出宰辅上。因此宦官逐渐骄横跋扈。而阁臣中想实际把握政权者,最先便不得不结交内监。其次又须倾轧同列。
国家并未正式与阁臣以大权,阁臣之弄权者,皆不免以不光明之手段得之。此乃“权臣”,非“大臣”。权臣不足服众。为明代有数能臣,而不能逃众议。黄梨洲谓:“有明一代政治之坏,自高皇帝废宰相始。”真可谓一针见血之论。
明代一面废去宰相,一面又用严刑绳下。锦衣卫、东厂、西厂,成为皇帝的私法廷,可以不经政府司法机关而擅自逮捕鞠讯朝臣,乃至于非刑虐杀,其权全操于内寺。内寺之权,极盛于熹宗时之魏忠贤。
在一种黑暗的权势下面,鼓荡出举世谄媚之风,而同时激起名节之士之反抗,而党祸于此兴。直待全国正人都卷入党祸,而国脉亦遂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