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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瞑目

2023-09-18 17:11 作者:rickastleyyy  | 我要投稿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题记    交迫    缝隙漏口进的风。缺少的食物。在山坡上是凭借着马蹒跚的脚步上行。交迫。远远十几里路,看不见任何事物。孤鸟在天空中翱翔,天地下的圆舞。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天地无慈,闻鹅哀歌;天地之间,唯大气存。轮毂不间断地发出声音,前方是哒哒的马蹄。这是一次流亡。这是一次漫长的流亡,遥遥千里距离,岩灰饰了一地,春风不度,春河未消。衣裳过于单薄,抵挡不住风的侵袭。呼呼作响。还剩残存的一些酒,灌入嘴中,车厢内都是呼出的暖气。    踪灭 女人吹起羌笛,几颗灰尘磕落在手上。 国君出逃,太后以羌笛纾哀情。 我是一名史官,跟随着国君在逃亡的马车上。我们在路上逃了两天。 军中有善骑者,国君及太后、太子,遂上马车以弃都城。敌军占,大火燃于殿,毁门柱,将倾。于城墙射数百箭,骑者以疾驰,竟离城十数里,仅箭者五中,二箭于马,三箭犹挂壁上,箭穿木,见箭矢。 黑暗的车厢内影影约约地看见车上的银色箭矢。那个老男人失神落魄地在马车中颠簸。夜晚降临,我探出头去,看见好几个星座,我讪笑,大概这个时候是占卜不了什么的。我是这个时候第一次看见那个兔妖。她毛发单薄,拢着身子以抵御大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归歌 老男人和我说了,北方国度会收留我们。我不是那么相信。在漆黑车厢中太后的暗红裳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图腾 图腾,一个凤凰的图腾,让羽翼垂下。我掀开帘子继续看着跟着的兔妖。她拢着身子,踏上一个一个脚印。她在走,我们在走,车轮在动,几秒中就轮毂的影子就消逝不见。宝贝,你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嗯。是的。她回应我。她在说话,我在听。 兔妖谈吐,易吾之耳,兼听则明。吾视之,无容颜。 我在竹简上记着,应付着微小的震动。 结晶 干粮越来越少,日子越过越长。 我们在生出结晶的湖面上停下,像采撷竹笋一样采集他们。兔妖走到那一家人面前,捡起冰晶。那就是水,那就是水,除了水,还会给我们什么呢?太后仰起头将冰晶放在口中,冰晶敲碎为无数细小的冰晶再化作水流过她的咽喉。她站立在湖面上,任由她站在湖面上。她的衣裳滑落出一个华丽的大三角,盖住她的半张脸。苦。滋味是苦的。兔妖背着我。 即将离开的时候孱弱的太阳打亮整片湖。一面镜子,我们都能看到对方在湖面里的模样。我看见兔妖的,兔妖看见老男人的,老男人看见太后的,太后看见她儿子的。那是她的子嗣。只是现在没什么用。 携行 兔妖和我们上了车。她长长的耳朵顶到车厢,折出一个角。我伸手爱抚着她的耳朵,将她抚顺了,又会弹手弹到木制车厢上。往往复复几次。我脸上露出笑容。车厢气氛低沉。老男人依旧沉浸在打击之中,太后还是抚着太子,只有我在这里调戏兔妖。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什么意思。兔妖问。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她闭眼睡去了。她会睡得很深吗?她会梦到谁,去往什么地方。 浪游 茕兔。 什么? 你爱叫我茕兔。 叫你阿茕好了 我和阿茕掀开帘子,看着一家子在路上稍作休息。他们站在远处聚在一起,身影之间贴近交错,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爱说话。 我们都不爱说话。 骑兵抓着盔甲,在太阳下漫步。 那和阿茕多说说话?她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笑笑说,你觉得我是你找的那个人吗? 适履 坐着睡的阿茕被人割下了脚趾。 我说疼吗? 她说很疼,好几个伤口,艳红艳红的。 老家伙在喝着酒,我看向他,然后又看向她。 如果有酒,也许是一种幻痛。 旗开 老男人来到阿茕身边。你会跳舞吗? 她点点头,耳朵顺着贴上车厢。 太子附在太后黑色阴影里。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太想动作。 太子附在太后黑色的阴影里几个时辰。 阿茕说她脚痛了。 阿茕把手指脚指都砍掉,说这样捂起手来更可爱。 她跟我道歉说没有人砍了她脚趾,是她自己砍的。 这天的水里多了几根浮起的指。 冬眠 狂风依旧在天地间肆虐。几只狼骨嵌在路边,野生动物的足迹也都消失,这样的凄苦引来的是无数动物长久的冬眠。 因为冬眠,他们一睡就是漫长的一个冬季,中间有亿数时间的消逝。 太子在漫天鹅毛中,受到拈压。转头间肩头已经落满了,无数微小、恬静、松散。拂过之后它们在空气中弥漫开,驯良解体。 动物会冬眠,所以和我交朋友都会获得一个冬季寂寞的四季吗? 我说傻瓜你又不冬眠。 她兴奋地向太子跑去,全身上下紧绷,动作紧凑,然后把太子按在了地面上。雾霭掩盖了他们,我们只能在全景中炫目的夺人的光明的迷离。 西兔 我问阿茕从哪儿来。 阿茕答河西。 秦王扫六合,然后书同文、车同轨,很不错的地方。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在西厢房,皎月高悬,西兔对镜涂装,如果不是为了等来爱人,涂装又是什么用呢,西兔西兔,注定要顽强坚守。 固原 马车来到了固原。 六盘山,蜿蜒的山路。 马车在山上兜了三个时辰。 夜幕降临关中地区。 兔子伸出一只手指,柔柔地向上指,朝着王子右上方的方向。她指着天,指着天上的星辰。 “降下来了。” 白天盘旋的时候,我们停下来。我来到马车外边接水,骑兵整理了一下皮带和马鞍。一家人蹲在悬崖边,衣裳上的饰带在飘颂。 铺得越来越多了,那些颗粒积成堆在道路两旁。我…… 骑兵竖起一个杆,每经过一次就系上一个红色小香囊。 我们和骑兵一起离开,徒步在六盘山上走。放怀天地间,感叹着。一缕缕清气从唇齿间流出。异乡羁旅,花朵凋零。 第一次回头的时候,我给了王子一根折枝。骑兵系上一个红色小香囊。 轻履压泥,来年春风一至,就绿意盎然。山上的植被分层,第一层是苔藓,第二层是灌木,第三层是乔木,丰沛的降雨落在山上,雨点多而密集。深处潜滋暗长,谷雨、惊蛰,事物苏醒。 第二次回头的时候,我给了王子一壤苔藓。骑兵系上一个红色小香囊。 伸手触摸天地,事物如重鼎。天庭遥不可及,我扫去碎石,骑兵的弓箭依旧斜在背上。兔子跟着我们走了三回。兔子一直在走。兔子一声不吭。一次,我伸出双手,抓住她的拳头,二人互相照面,对立,截然不同。兔子是不会疼的,她跟我说,肮脏的掩灰。我说你问天,她会不会疼。兔子仰天,掩去她半边脸,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我说,上邪,你可知自然之道。天地不会回答。 第三次回头的时候,我给了王子一只兔子。骑兵系上一个红色小香囊。 三个红色小香囊在风中铃铃作响。 她指着马车车厢上的一处缝隙,说,那是北斗七星,我们在向西行…… 老男人在回忆他的占卜,噬骨上蜷曲的痕迹。 太后再次吹起她的羌笛,曲调起伏,有韵律。 她继续指,阴山、祁连、胭脂、戈壁沙漠、西域五都:酒泉、敦煌、张掖、武威。她说这些星星连起来的丝线真好看。 太子眼睛死死地看着兔子。他看着兔子的头、身、四肢。兔子转过头,他看着兔子的眼、鼻、嘴、喉、耳。狡兔三窟。 一窟折枝。 一窟苔藓。 一窟兔子。 老男人咿咿呀呀地要杀兔妖,说我们不去喀什。我们不见大月氏。老男人咿咿呀呀地要杀兔妖。兔妖坐在长凳上。兔妖的手撑在长凳上。兔妖的脚踩在木地板上。兔妖的眼,吸纳了漏入的风。兔妖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保持镇静。兔妖的毛发寂静。屏风。镜湖。无风的烛台,火烛不会飘动。 湖水开始涨起,水中开始浮现出匕首,兔子还是不动。兔子无事地看着匕首。王后开始和皇上争夺起匕首,皇上抛开王后,拿起另一把镀金的匕首。王子抱住王后。兔子侧着身坐在长凳上,坐在四方的帘幕左向下方,她长长的耳朵弯折在车厢上方。夜幕包围六盘山,脚步声隐匿,兔子和我穿出车厢,漫步于星野棋局,她的手落下来,果成熟落下来,出现在玻璃幕桥上。我和兔子的灵魂在天地间漂泊。寰宇笼罩住所有星屑和浮游的泥土。我们没有改变什么,兔子依旧在长凳上帘幕上坐着不动。 皇上的剑没有剑锋,他扔开剑,向另一把剑走去。皇子拿起那把剑,皇上大步接近皇子。皇后走近二人,夺走那把剑。皇上与皇子重合在一起。兔子笑了,我问她为什么笑,她沉默不语,狡兔三窟。车上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脸上也扯出了微笑。兔子说我会被砍掉双手双脚。我说我有些心痛。她对我说你不懂因为你没有一双闻风而起的长长的兔子的耳朵。 皇上推开皇子,皇子见皇上没有向皇后这边来。骑兵吁勒下马匹,车厢停了下来,在短促之中。北斗七星移动了2、3米。 我听见了他的愤怒,兔子和我这样说。我听见了他的贪婪,我听见了他的嫉妒,我听见他的幻灭,我听见他的绝望,我听见他的崩溃,我听见他的狂妄,我听见他的嗜血,我听见他的平静,我听见他的理智。 狡兔三窟,三窟三兔。窟匿于地,不见天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兔子留在车厢里的凡身,眼睛变蔚蓝,于底漫天繁星。皇上摆弄兔子,不见反应,知此乃木偶也,尚伤心,无以为继。忆兔子所指星象,阴山、祁连、胭脂。傀儡兔子忽开口,话音落,皇上用折刀斩落兔子手掌。 我问兔子说了什么,兔子背着手,翘起头,挺起胸腹,步盈盈。不急不慢地说,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闻命矣,愿伏刀。 她转过头,头发略微旋转,眉目清晰,她是一只兔子,她是一只兔妖,她有一双闻风而起的长长的兔子的耳朵。她的绒毛蓬蓬,她站在那个位置上,她嘴角向上清清浅浅地咧,她的眼睛浑圆,她的眼睛很有层次,瞳孔上的红色透过虹膜,实在与玻璃相互间隔几层。她的模样映在我的心底,我说她:纯良。她说:二折肱,不良。

 

                          (注:《左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 茕兔 致茕兔:许多人在分别的时候才会动起笔墨。分别意味着两个人距离的拉伸,拉伸到足够长而不能见面,不能拥抱,不能牵手,不能将两地的景色合二为一。我说茕兔。嗯。如果你愿意借给我你的耳朵的一只,我就能和你听见同样的东西了,就算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身旁没有我。那要是耳朵离了脑袋,听不见了怎么办。所以这是一个遐想,生活中不能实现的,就用想象力去弥补。你是在给我写情书吗?如果二人同在一地,就不必致礼,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不必谱曲一首致茕兔的古曲,在失意后再来搞什么伯牙子期。 狼烟 四处燃起烟火,旌旗胜天。哒哒的马蹄在跑,栽入陷阱里的猎物。 骑兵将缰绳拉紧,醒目的旌旗抬上仰起。将军带领着红旗绿旗黄旗黑旗进军。手下的重兵身披盔甲,手上拿着刀、剑、矛,这些武器没有任何动静。他们谨慎地包围。 风很大,强烈的气流撞击着马车箱。士兵拿着刀剑围了上来。士兵看见了骑兵,杀了他。我们没有了马车夫。老家伙拿起匕首,看着上面的光泽,看着刀臂的距离,很小,很短,不够用的。他在想这是没有机会的机会,他感到虚无,他感到形同末路。 皇后抬起长子的脸,亲吻着他的嘴唇,他们都有些衰微。 长子掏出了匕首,皇后拿下头簪。士兵在帘幕外待动,弓起身子,刀刃朝外,蓄势。 狂风呼呼大作,模糊眼前的视线。狼爪凿地后,弓身飞开,在高原上弹腿,奔跑,离开。 屏息,跃马发出它的嘶鸣,还在飘荡的帘幕,在数秒后,将会被掀开,然后车厢内外的世界,互相由眼睛理解。 匕首很难插进盔甲,只有一两刀插进了脖子。皇后的凤凰血衣是高原上唯一的鲜红图腾,作为一个图腾,她不能闭眼。脚踩到粘腻的血液,挣扎地站立。此时狂风更进了一步,吹移动身体让视野更加重影模糊。士兵将刀插在地上,老家伙孤注一掷插向士兵,却被王子从背后刺杀。老家伙俯伏在地,身被八创,他逆着疼痛将头转过来,看清楚是谁把他杀了。然后怒目圆睁,血流如注中和肮脏的龙袍一同倒下。 “别杀我!别杀我!” 尖刀以下势朝上如刺棉花般刺穿了王子的腹部,王子全身受到很大的打击,从平静的脸变作痛噩的脸,时间凝滞,所以在这一分钟生命不会流逝,直到他坚硬如蜡像,他也没有闭起他的眼眸。 茕兔用双拳夹着一只匕首给我,我将匕首插入士兵背后的脖子,撕拉声后,失去支撑的士兵带着盔甲和躯体坠地。 狂暴的风已经是在翻卷地皮,乱草全部在空中分散成茫茫然的无数细线,高原上所有的蓬草卷飞到天上,杂麻的草絮膨胀成一个椭圆容器,里面草絮如万千蜉蝣运动。 已经看不清视线了。 传来铿锵的剑击声,士兵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看不到眼前的敌人,或许我也不是一个敌人。 致史官 致史官:我没有听你的话,请你原谅我,我向东走了。我见到了阴山灰色的背影,我相信他能抵挡来自北方的冽风。我看见到了黄河,将肥沃的土地冲积。村民引水而入,灌溉他们的农田。金黄的麦田农民弯腰耕种。我去到了高原,看见一望无际的草原,风拂过草原上方,引起无数绿色的波涛。我想知道你的消息,但我只能在牧民家中给自己写信。 历史的终结 帝与太后、太子弃都城而去,于武威遭重围,车夫死,无所去,遂令王子持匕,王后摘簪,以图殉国。数盔甲士兵近,帝掀帘迎击,无奈寡不敌众,被七创,太子不忍帝之剧痛,刺帝后自尽。高原唯留太后衣,是血凤凰图样也。 这么写?茕兔咬着笔,可伶可俐。 我说,他们需要一个结局,我需要一个结局,这个故事,需要一个结局,我所记载的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有谁去修葺词句呢?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吗?我又怀疑些什么呢? 茕兔听得似懂非懂,她摇晃着脑袋,好像很没精神的样子。 我笑着说,难道我要写王后和王子亲嘴么? 好无趣啊!茕兔扔下竹简,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我和她这么一路聊天,谈着天南海北的事情。 “归去来兮,畅游天地。”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为什么最后会加上这两句呢?她回首时,看到的是新衣还是故人呢。” 兔子在两个手上写上字,在空气中称量。 “新衣?故人?新衣?故人?” 地平线即将消失在黑暗之中,我拉起茕兔的手,将她面向东边,说, “如果你一直往这边走,就会一直留恋地回头。” 我将她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兔,你知道历史是记载在哪里吗?记载在我们的眼睛里,你往西边走,就不会再望见我,但透过你玻璃般清脆的腥红虹膜,透过你好奇时睁大而涨开血丝的瞳孔,你会看见。我会朝东边走,那里有阴山的庇护,呼伦贝尔草原山遮掩的牛羊,有河套平原上交融的作物。仲夏潮湿的季风会湿润牧草,腊月酷烈的风会由阴山庇护。就这样,再见吧。这是历史的终结。” 我向着在时间推移下晦暗的地平线走去,啜泣声渐渐消淡。在地平线消逝我的身影之后,她才会回过头来,如风灵地轻语道: 茕茕孑兔,东奔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致茕兔 致茕兔:我来到了喀什,我知道你会掉头向东走,所以我没去河套平原。我看到突厥的绿宝珠,看到了鲜艳灿烂的丝绸和头巾,我骑着骆驼在大漠孤烟的落日长河中摇摇晃晃的前进,张骞从这里出发,被匈奴俘虏,娶了匈奴妻,一去就是十数年时光。茕茕孑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张骞后来弃妻逃出了匈奴,只可惜那可怜的女人。眼前我有一张羊皮卷地图,喀什是疆域内最后一站,无论你在哪儿,我都决定前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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