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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华晨宇水仙文(二)

2022-03-15 12:31 作者:宇官_  | 我要投稿

十辰于在还不懂得失去父母有多残忍的年纪,亲眼看着他们先后病死在床榻。

或许也是累死的,父母为生计干了半辈子活,正当壮年就已操劳得不像样。


稚气未脱的少年在钱叔的帮助下呆呆地送走了父母,不知所措。棺材送走了,买棺材以及抬棺的人也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送走了。

钱叔教他私塾的学就别上了吧,以他小伙子的力气,去村头兴许能谋个差事。


从那以后,十收拾起几本论语孟子放在行囊里,锁了家门,跟着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起,卖力气为生,搬石块洒扫厅堂当跑腿小卒什么都干过。

他们总管大人虽然凶了点,但好在他也有吃有喝有地方住。除了扛着酷暑或严寒累了一天以后无力躺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


对于其他人是这样的,那些少年没像他读过什么书,头脑简单且脏话不断,只要吃饱喝足就很快乐。

可是对于他并不是。

十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群体格格不入。他从小在父母的教育下可不会说脏话,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有时为了融入他们也不得不学着说,说得蹩脚就会被人耻笑。


这也罢了。只是他现在虽然没时间读书了,脑子里那些仁义礼智的根儿还在呢。

他是读到过治国平天下的人,有时难免一股书生意气,也曾为一点点所谓的志向而热血澎湃过,如今全被困在一方天地里出不去。

夜深人静时偶尔溜出来默念些诗文,这算是最越矩的时刻。


他卖力气并不比读书差,很快习惯了流血流汗,也习惯了见到贵人便跪下叩首。

实在累的时候脑子空空,没力气想他读过的书了。但是不去想不等于忘却,如此便持续地痛苦。

其实若是忘却倒也是件幸运的事了,若是能忘却该有多好。


他常常感受不到自己为什么活着,今天和昨天是没有不同的,想必明天和今天也是差不多,日子过得跟碗里的清粥一样无味。

一天天在疲惫中活着似乎也只是为了不会死去,毕竟死了看起来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看着他们之中很多人年纪轻轻就腰酸腿疼,身体因为过度劳损而早早地干不了重活。

或者身体虽好但内里过早地老朽了,只会端着硬实的心肠冷眼看冻死或饿死的人面不改色。

他觉得自己以后也难免会这样。


这没什么好伤心的,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没什么值得爱的,也没什么需要恨的,人随波逐流地飘荡,似一叶无根的浮萍。

天是暗的,水是黑的。


他那时候还在长身体啊,瘦得肋骨根根分明,就以为人生要这样混混沌沌地过去了。


就在十身体尚好并且心肠还没冷硬下来的某一天,他们住的矮房门口出现了一个雪人一样白的小孩,黑漆漆的眼睛怯生生四处张望。

少年们觉得新奇,纷纷围过去捏他的脸,扯他的头发,对着一个小孩说荤话。


小孩很快被惹哭,攥着小拳头拽紧自己的衣服哗哗落泪又不敢吭声。

十站在边上看着,那双泪眼实在是能把人的心融化。蹲下来把小孩护在怀里,拿袖子给他擦眼泪。小孩身上还香香的。


“你叫什么?”

“飒飒。”

这个叫飒飒的小孩便把小脸贴到他身上,一颗一颗又大又烫的泪珠沾湿了他的衣衫。


总管大人很快闻声赶来,把这不知哪里来的小毛孩领走,命令他们赶紧去干活。

飒飒是哭喊着走的,拽了半天才从他身上被扒拉下来。

兴许是谁家的小孩一时走丢了。

十羡慕那孩子,又逼自己别再去想。


可是晚上吃饭时总管大人无意间提了一句,说那孩子应该是父母不要的。

衣裳穿得又板正又暖和,口袋里塞了不少钱,外带一封信,希望有人收留。

这年头养个孩子多费口粮,大概是孩子多,养不起了。


总管大人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养一个浪费粮食又不能帮他干活的孩子。把孩子口袋里的钱掏了个干净,便把他扔到大门外面去了。

没把小孩卖给人贩子算是他最后的良心。


谁知道这样小一个孩子去哪了呢?也不会有人关心的。


十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其他少年的鼾声中坐起来,又想起了他读过的仁义礼智。

他当然知道把一个孩子扔出去是不对的,况且是这样冷的天,看看窗外,隐隐约约飘了雪。


或许其他人也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不对又能怎么样呢?


十许久没有像这样感觉到心里沉重,虽然累,可还是披了衣服出去看看雪,守住一点读书人的片刻惆怅。

地上已积了些薄雪,白色的反光映得黑夜也不那么黑了。

只是天冷得断了人吟诗作赋的念头。刚想折回去睡觉,就这样巧,看见了墙角下一团黑影。


十早该想到的,那小孩没地方去,当然就还是在附近徘徊。怕被人看见又给赶出去,只能躲在这里。

偏偏下雪了,飒飒冷得缩成一团,哭都没了力气哭。也没个帽子戴,乌黑的头发被碎雪染得花白。

他或许还不知道,这样在雪地里坐一晚是会死人的。


十把人抱起来拿外套裹着,扫去他头上的雪。飒飒看见是他,一下子就安心了,没哭没闹被他抱进了暖和的屋里。

床榻上拥挤地睡着许多人,十怕吵着别人,轻手轻脚给他脱了鞋子和沾了雪的外衣,抱进自己的被窝里。


飒飒哆哆嗦嗦暖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睁大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忽然凑近他耳边小声喊饿。

哪里有吃的呢?十自己都还是半饱。


想这孩子也是饿得紧了,估摸着晚饭也没吃吧。

十摸进厨房,摸出来半个有些发硬的馒头。又看见叠在一起的那几只碗还没刷,碗沿上挂着几粒冷冷的米。

十拿手指将那几粒米也勾走,攒了手心一小把米团,用体温捂得温热一些,都拿过去给飒飒吃了。


半个馒头很快下了肚,米团也吃光舔净,飒飒还是饿,揪着十那只沾了些米香的手舔来舔去,最后一个发狠直接咬上了。

十把人推开,往小孩屁股上给了一巴掌,意思是再没有了。把他圈在自己怀里,两人挤一个被窝睡了觉。


他硬要把飒飒留下来,为此吃了总管大人不少打骂。直到保证不会让飒飒打扰大家干活,吃穿由他一人照料,不费钱,这才勉强没把飒飒赶走。


飒飒活泼得像文人口中即兴吟出的小令,却很乖,又乖又好养活,十说什么他都听着。

干活的时候让他在旁边坐着他就坐着,怀里抱着个水壶,末了还知道给十擦汗然后递水喝。

吃饭的时候坐在十的怀里,睡觉的时候也被搂着,反正飒飒小小一个,哪里都塞得下。


十也罕见地有了笑容,后来那笑容竟多了起来。

别人戏称他是养了个小儿子,飒飒听见,便张口喊爹爹,被一个巴掌打得噤了声,还委屈着。

“那我该叫什么?”

“叫哥。”

“哦,哥哥。”


大家见飒飒跟小玩意儿一样好玩,都想逗他。

不知道谁手里拿了块糖,扔到远处的地上。

“我给你糖吃,捡回来就是你的。”


飒飒高高兴兴要去捡,却被十揪着不放。

这回是脱了裤子趴在十的腿上,两瓣白肉打得通红。


十告诉飒飒有些东西比糖还重要,那是父母教过十的。

也就因为这些巴掌,飒飒从小长在混水里,却从没说过一个脏字。


十在外干了好几年的累活,有了些积蓄以后带着飒飒搬回到父母这个小屋,购置几亩薄田过庄稼人的日子。

按照飒飒的说法是他也有了男人。

十笑话他好不知羞啊,别人家娶来的媳妇管丈夫叫她男人,你又不是女人,还是叫哥吧。


他们俩的关系,在那个时代是不伦。所以对外人他们始终是兄弟俩。

兄弟俩以前真的只是兄弟俩。就是有一次吧,两人照常一起洗澡的时候,飒飒懵懵懂懂地指着它说它长大了。

后来的事都是自然而然,十把香喷喷的飒飒抱在怀里,问他可以吗,飒飒红着脸说都听你的。


飒飒从小到大都听十的,也被保护得从不知忧愁。可是现在保护他的人病了,飒飒有些慌张。


一向喜欢睡懒觉的飒飒一大早就出了门。

十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飒飒已经从药房买来了药正煨着。


卧房的门开着,看见十坐起来了,飒飒在外面一边看着火一边说:“这就好!你等我啊!”

暑热从一大早就开始蔓延,飒飒靠着火热得小脸红扑扑,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手的灰全抹到了额头上。


高热的人清晨时体温会降下来,十这时候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便也有力气笑话飒飒。

“你过来,唱戏呢这是?”


“要喝水吗?等着。”

飒飒没理会十的玩笑,很严肃地去倒了一杯水塞进十的手里,又像模像样地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皱着眉若有所思。


十还没来得及给他擦掉那两杠灰,飒飒就跑走了,忙不迭看看火,说再等一小会儿就行,又忙不迭跑进院子里。

窗户里看见飒飒深一脚浅一脚进了鸡舍,弯下腰向鸡笼里探头,掏出来两个热乎乎的鸡蛋。

鸭们和鹅们也很争气,飒飒抱着两个鸡蛋一个鸭蛋和一个鹅蛋回来了。


屋里屋外出出进进的,再回来时端了一碗清水面条。十任由他摆布,乖乖吃了面,又乖乖接过药来喝。

飒飒要扛着锄头下地的时候,十才发出命令。

“你回来。”


一向听话的人扶着锄头在门框里叉着腰,第一次反抗他。

“你在家好好歇着,我中午回来做饭。”


说完转身就走,被十快步跟上去拦腰抱回来,还踢着腿不情愿。

“你能一个人去干活,我为什么不能?”

“不能。”

十从没舍得让飒飒多干什么活,哪怕他现在病了。

“少干一天没事。”


睡前飒飒托腮趴在床上,翘着两只脚丫甩来甩去,又摸了摸十的额头。

“好多了,明天再吃一副药应该就能好了。明天煮鸡蛋给你吃。”

鸡蛋这种奢侈品一向是拿来换钱的,十知道飒飒是把今天那两颗单留出来了。


他把忙里忙外照顾他一天的飒飒揽进怀里亲了一口。

养几个儿子都不如养一个飒飒,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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