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春华秋实（6）
大人吵嘴是大人的事，可不管如何吵，不能将孩子牵扯进来。
郭旺田最怕有人拿妻子难产去世的事和孩子东扯西扯。结果防来防去，好心收留的人却没防住，这叫郭旺田如何不生气。
小陆也似乎知道自己理亏，脸上没半点血色，垂着眼，抿着嘴，像个石头一样坐在那，只有小麦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
郭小渔抓着旺田脖子上的红绳，眼泪扑簌扑簌地掉。旺田擦也擦不干，瞪了小陆一眼，绕过他抱着孩子进屋了。
屋里院外都静悄悄，只有小渔偶尔吸溜一下鼻子，摸摸接过爹爹拧来的湿帕子，将整张脸埋在上面，渐渐止住了泪水。
“表姑说的话惹你伤心了，是不是？”郭旺田柔声问道。
小渔点了点头。
旺田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说：“是她做的不对，你可以难过，但是不能难过太久，因为这是她的错，不是你的。等你平静下来了，我就领你过去，你就对她说，‘你刚刚说的话让我难过了，你要道歉’，好不好？”
郭小渔又用力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次，犹豫片刻后轻声说。
“表姑她说的没有道理。”
旺田看着儿子，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郭小渔歪了歪头，努力组织语言：“爹爹说过，每个人都有能做到的事，也有不能做到的事，大夫治病救人，尽自己所能，可大夫又不是神医，不能人人都救的回来。”
“嗯。”
“爹爹还说过，小渔的娘亲极爱小渔，怀胎时处处小心谨慎，我在她肚子里也很听话，她……是意外，大夫没能赶过来，所以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嗯……”
“小渔要替娘亲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爹爹。”郭小渔的表情从难过变得坚定，“如果表姑跟我道歉了，那我也会好好照顾表姑，还有小麦弟弟。”
郭旺田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他何德何能，能有一个如此乖巧听话的孩子，乖巧得总让人心疼。
“你喜欢表姑？”郭旺田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嗯，虽然她不怎么说话，但其实人很好，我们把小麦弟弟弄哭了，她也没有训斥我们，还教我们怎么玩耍，带我们吃烤鸡。”郭小渔傻笑了一下。
“没出息，这就被收买了。”郭旺田有些惆怅，这么喜欢表姑，万一哪天发现表姑不是“表姑”，这可怎么好。
擦干净哭花了的小脸，小渔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父子俩出了屋子就傻了眼。院子里哪还有小陆和小麦的身影。
“爹爹……表姑该不会真的听了你的话，带着小麦弟弟走了吧……”小渔一脸紧张地晃着旺田的手。
郭旺田脸色有些难看，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又在家里转了一圈。家里的钱财都在，厨房的吃食没有少，鸡鸭猪羊活蹦乱跳数量准确，最重要的是，小陆的匕首还在自己这。
“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了。”郭旺田定了定神，先安慰了下忐忑不安的郭小渔，“饿没饿，先吃午饭吧？”
郭小渔点了点头，一边望着敞开的大门，一边慢吞吞地挪进厨房去帮爹爹生火。
虽然小陆才来了五天，但是突然不在，总像是少点什么。桌上摆着两菜一汤，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的分量，旺田和小渔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以为小陆会在饭点回来吃饭，结果菜都快凉了人也没回来。郭旺田沉着脸给小渔撕了半张烧饼，让先吃饭别等了。
吃了饭收了碗，旺田又得去田里干活，农家人的田地一刻都耽误不得，要干的活还有很多。旺田拿着干活的工具，出门前叮嘱小渔。
“你今天暂时别出门玩，在家等你表姑吧，她若是回来了，你就让她自己热饭吃，她吃饭的时候你帮她看下弟弟。”
郭小渔乖巧的点了点头。旺田看着懂事的小渔心里不是滋味，又说道：“你若是觉得看见她不开心，那就不理她，你去屋里睡觉，我把院门掩上，她回来自己晓得弄吃的，你不用管。”
“我没事的爹爹，你快去干活吧。”郭小渔把旺田往门外推，父子俩又说了几句才分开。
小渔在家等了一下午，一直等到爹爹干完农活回家，表姑也没回来。爹爹的表情似乎更难看了。
身无分文，带着个孩子，能去哪儿？
小陆一夜未归，旺田有些坐不住，一边抱怨着那种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管他干嘛，一边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天不亮就爬起来，叮嘱了小渔好好看家，他出去找人。
小渔坐在床上搓了搓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偷偷跟在爹爹后面也溜了出去。
常乐村很大，农户少，田多，进来出去有两条路，一条是往君山的陆路，一条是往永安镇的水路。说实话，旺田心里没有底，这天大地大，小陆有手有脚，想往哪走不成，要说唯一牵制对方的，大概就是没钱。
没钱万事难成。
旺田家靠着码头近，于是先往码头那边寻。撑船的船夫就住码头，这会儿已经在做准备工作。听见旺田问话，对方低头仔细寻思了一番，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昨儿在这抱着孩子站了半天，我问她是不是要坐船，她也不说话，站了约有两个时辰呢，后来就走了。”
“往哪儿走了您知道吗？”
“是往北边去了，我还叮嘱她那边水贼多，让她别走太深了，也不知道她听没听。”
旺田谢过船夫，只觉得一阵头疼。小陆身手是不错，难不成，要去投靠水贼，混个水寨大王来当当吗？
忠厚老实的旺田难以想象，只觉得这刀口舔血的活法不是条好路。
明明只是劝他去看大夫，怎么现下弄得这么麻烦呢！
郭小渔离得远 ，听不清爹爹和船夫在讲什么。只看见爹爹神色突然振奋，又突然纠结，拱手后就朝着北边去。
他记得，爹爹曾经再三叮嘱，让他不要太靠近北边那片地荒地，说是不太安全，总有水贼出没，看爹爹往那边走，是否表姑和弟弟被贼人掳了去？
郭小渔心里害怕，爹爹不像别的丐帮叔伯那样武功高强，万一真遇到歹人，救不出表姑不说，连自己也要搭进去，还是叫人来帮忙比较好。可低头思忖的功夫，郭旺田的身影已经在晨雾里看不太清了，郭小渔急急忙忙追上去，却没想到越追越追不上，喊也听不见，最后走散了。
太阳渐渐升起，雾却越来越浓，郭小渔站在半米开外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浓雾中十分害怕，往哪儿走似乎都不是家的方向。
周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两个男人压低声音说话的动静。
“你没看错吗？是往这边来了？”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我眼睛多尖啊，定没看错，那小媳妇抱着孩子往这边逃了，”另一个男人笑着说道，言语十分猥琐，“那身段，那模样，真是不错，我这会儿都有点忍不住了，赶紧找到，带回去尝尝。”
“你用完也给我用用。”
“那是自然，好兄弟分什么前后，抓着了先就地来一发，一块上啊。”
男人们猥琐地笑起来，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还有棍棒长刀划破空气的尖锐呼啸。郭小渔吓得全身僵硬，一步都挪不动，大脑空白，手脚冰凉。
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吓得郭小渔差点蹦起来，偏头一看，正是抱着小麦的表姑。
郭小渔泪水一下就流出来，有了看见大人终于得救的感觉，可又马上想到，表姑也是一个弱女子，如何带着他逃离这里，于是又变得十分焦急，不住地给对方使眼色，让她快跑。
小陆慢慢松开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郭小渔抱着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小麦，原地蹲好，不要乱动。
“小渔是个坚强的好孩子，一切有我在，别怕。”小陆轻声说道。
看着对方温柔又坚定的目光，郭小渔重重点了点头，选择相信她。
“闭上眼睛，不要看。”
随着对方的低语，一双纤细微凉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郭小渔闭上眼睛低下头，鼻尖是小麦身上的奶香味，让他渐渐压住了心中的恐惧。
他是哥哥，他要保护好小麦弟弟，他也相信表姑会保护他。
小陆从郭小渔身边走开，循着那两个人发出声音的方向摸过去。手边没有称手的武器，只能随便捡了两块石头，两根木棍捏在手里。
他早就发现这两个男人盯上了自己，瞧着对方的行动习惯，还有手里的武器，并不是寻常的草包流氓，更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小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开就行，没想到对方穷追不舍，差点还遇上不知为何在这的郭小渔。
只能反杀掉了。
小陆脚步轻巧，猫儿一样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地绕到两人背后，缴了其中一个人的刀。被缴了刀的人当下一声怒吼，伸手想抓小陆，小陆咬牙运功，强迫自己加速躲开，抡起缴来的长刀，对着水贼的膝弯就是一下，对方的发出惨叫，可下一秒，脖颈处也涌出了鲜血，再也叫不出来。
偏瘦的水贼走在最前面，身后人发出怒吼时他一回头已经看不见人。瘦子警觉地举起武器防御，一声接一声喊着同伴的姓名，却无人回应。
他心道不好，这是遇上对手了。他兄弟俩武功不算顶好，但在寨中也不算最差，打个身强力壮的普通男人也不在话下，如今倒了一个，那只能是遇上江湖上的人了。
还没来得及再多想，有人已经朝着他冲来，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十来斤的长刀在对方手里仿佛轻若无物，这可不是光靠力量就能做到的。
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冲过来的那人竟是他们一直想抓的女子，可惜瘦子没能发出一声，就已经身首分了家。
布满迷雾的荒野再次重归安静。
沉重的长刀砸在泥土中发出闷响，小陆站在原地晃了几下，吐出一口鲜血。他无法控制的力量正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冒金星，终于撑不住，往地上跌去。
奇怪，泥土应该是湿润又阴冷的吧，为何会这么温暖呢？
小陆眨着眼，觉得阳光有些太亮了，他看不清，却听得清。
是郭旺田接住了他，让他靠在怀里。
“这可是我第二次捡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