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2013年,猩红疫毁灭人类文明
在杰克伦敦的小说中,1976年欧美联手用生物武器毁灭中国。1987年,法德之间自古以来对阿尔萨斯—洛林的争执再度重演。战争阴云密布,各国召开了哥本哈根国际会议。到场的各国代表都庄严保证,他们之间绝不会再对彼此使用入侵中国时所用的生物战争方法。然后是2013年,爆发了一场奇怪的瘟疫,字里行间中,我隐约感觉到作者在暗示是某个欧美国家人为研究出的生物武器,不小心泄露了。这场瘟疫毁灭掉了人类文明,新生代的幸存者退化到了野蛮人状态。一名老幸存者,向那些孩子们讲述起了瘟疫爆发时的惨像。以下为瘟疫爆发时段落转载。作者对人类文明毁灭之后的废土状态描写我并未录入。
老头把眼泪擦拭到脏兮兮的指关节上,开始用一种颤抖的尖音讲起来。随着故事的开展,他的声音很快就加强了。
“是在2013年的夏天爆发的猩红疫。那一年我二十七岁。我记得很清楚。无线电台一-兔唇大声吐了口唾沫表示厌恶,格兰瑟赶紧进行修正。“那时候,我们通过空气讲话,可以隔着千千万万里。消息传出来说纽约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疾病。当时在美国这个最伟大的城市中居住着一千七百万人。没有人在意这条消息。这只是一桩小事。但是,似乎病人死得非常快。还有,患上此病的最初的一个征兆是病人的面部和全身都发红。出十四小时内芝加哥传出了发现第- -例病人的报告。同一天,伦敦的情况公开了。这个仅次于芝加哥的世界大都市已经秘密地和这场瘟疫斗争了两个星期并封锁了这方面的消息,也就是说不让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知道伦敦发现了这样的病例。
“问题看起来很严重。但是生活在加利福尼亚的我们和其他各地方的人们一样并没有感到惊恐,我们确信细菌学家会找到克服这种病菌的方法,就像以前他们曾经征服其他病菌那样。然而,麻烦的是这种病菌毁坏人类的速度惊人地快,而且它一旦进入一个人的体内,这个人就必死无疑。没有人得以康复。以前,亚洲曾发生过霍乱。当时的情形是,头天晚上你可能还在和一个好端端的人共进晚餐,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如果你侥幸起得够早的话,你会看到他正躺在死亡车里从你家窗前被拉走。新的瘟疫比这个还要快一快得多。 从开始露出征兆的那刻算起, 病人在一小时内便会死掉。有的病人能持续上几个小时,但许多人在征兆出现后的十到十五分钟内便死掉了。
“心跳开始加快,体温开始升高。接着,猩红疹子开始出现,像野火一样迅速布满面部和全身。大多数人根本没注意到体温的升高和心跳的加快。他们第一次有感觉是在猩红疹子出来的时候。通常,疹子出现时,他们的身体发生痉挛。但是,这种痉挛持续的时间不长,也不太厉害。如果一个人在痉挛时没有死掉,在这之后他就变得非常安静,只是觉得一种麻木感迅速地从脚部爬向全身。脚跟最先感到麻木,接着是腿和臀部;当麻木感到达心脏时,这个人便死了。他们不说呓语,也不打瞌睡。他们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 镇定,直到他们的心脏变得麻木并停止跳动。另一件怪异之处是尸体腐烂得快。一个人刚刚死掉,其身体似乎就开始破裂,崩费,溶化,基甚至你的眼睛还没来得及从尸体上挪开。这也是此病流传如此迅速的原因之一。尸体中数以亿计的细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释放了出来。
由于这一切,细菌学家几乎没有机会和细菌作斗争。他们死在实验室里,甚至就死在他们研究猩红疫的时候。他们很英勇。他们一倒下,其他的人就冲上来接替他们的工作。他们是在伦敦首次把这一病菌隔离出来的。这一消息通过电报传向四方。取得这项成就的人叫特拉斯科,可是在这之后的三十小时内他就死了。于是,所有的实验室都开始努力寻找能够杀死猩红疫病菌的东西。所有的药物都不行。你们瞧,问题是要找到种药或血清,它能够杀死人体的病菌却不伤害人的身体。他们试着用其他细菌和这种病菌斗,试者往病人的身体里注入和这种病菌为敌的细菌一”
(之后新生代同主角争论,此处略去)
“圣弗兰西斯科煤发了独红疫,第一例病人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死去。到了星期四,奥克兰和圣弗兰西斯科的病人像苍蝇般地死去。他们死在各个地方——床上, 工作的时候,或者沿街走时。 我是在星期二看到第一例死者——科尔布兰小姐的。 她是我的一个学生,就坐在我的眼前,在我上课的教室里。我讲课时注意到她的脸突然变得猩红。我停止讲话,只能看着她,因为对猩红疫的初惊已经笼罩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我们知道它来了。那些年轻妇女尖叫着跑出了房。那些年轻男人也跑了出去,只有两个人留下来。科尔布兰小姐的抽搐很轻微,持续了不到一一分钟。一位年轻人给她弄来了一杯水。她只喝了一丁点便叫了起来:
“‘我的脚!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过了片刻,她说,‘我没脚了。我意识不到我有脚。我的膝盖冷。我几乎感觉不到有膝盖了。'
“她躺在地上,头下枕着一捆笔记本。我们什么也做不成。冰冷和麻木的感觉爬过了她的臀部,到了心脏。这种感觉到了心脏,她便死了。钟表只走了十五分钟——我记了时——她就死了,就在我的教室内死了。她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强壮,健康。然而,从她身上出现第一丝强红疫的征兆到她的死,仅仅只有十五分钟。这个例子会使你们明白猩红疫病人死得有多快。
“就在我和这个即将死去的年轻妇女呆在教里的几分钟内,惊恐已散布到整个校园。成千成干的学生,他们全都逃离了教室和实验室。当我出来,去向院长报告时,我发现校园已
经空空如也。校园尽头,几个落伍者正急匆匆地往家赶。其中两个人在奔跑。
“我发现霍格院长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看起来很苍老,脸色很灰,脸上长出许许多多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皱纹。一看到我,他便艰难地站起身来。摇晃着走进办公室的内间并随身关上了门,锁死了。你们瞧,他知道我已经接触了猩红疫病人,他害怕。他隔着门嚷着,叫我离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走过静静的走廊、穿过空荡荡的校园时我的心情。我不害怕。我已经接触了病人,我把自己看成是已经死掉的人。然而并非这些而是强烈的沮丧感在压迫着我。一切都停止了。我觉得仿佛是世界的末日--我的世界。 我就出生于这所大学。在我之前,我的父亲就是这里的名教授; 在他之前,他的父亲也是这里的一名教授。一个半世纪以来,这所大学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那样平稳地运转着。现在,转眼之间,它就停止了。这就像看到某个非常神圣的祭坛上的圣火想灭一样。我感到吃惊,说不出的吃惊。
“我回到家,刚进门,管家便尖叫着逃走了。我按铃叫人,却发现女仆也已经惊慌地逃掉了。
我四处查看。在厨房里,我看到厨子正要离开。然而她也尖叫一声,匆忙之间丢下一个私人用品箱,跑出房子,跑过庭园,仍然尖叫着。直到今天,我仍能听到她的那种尖叫。你们瞧,普通疾病侵袭我们时,我们不会这样。对于这类事情,我们总是保持镇的,派人去找医生和护士,他们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这次却不同。此病发作得如此突然,杀死人的速度如此地快。且一杀个一个准,当腥红疹子于出现在某人的脸上时,这个人就被打上了死亡的印记。从没听说过有一例康复。
“我一个人呆在大房子里。我以前曾跟你们讲过,那时候我们可以通过电线或空气而相互讲话。电话铃声响了,我发现是我的哥哥在说话。他告诉我他不回家来了,因为害怕从我身传染到猩红疫。他还说,他已经带我们的两个妹妹到培根教授家里暂住。他建议我留在原地别动,等着看是否已经染上了病。
“我答应了这一切,留在房子里,平生第一次试着自己做饭。猩红疫没有降临到我身上。通过电话,我可以和任何我乐意的人讲话,并获得信息。还有报纸,我叫人把所有的报纸都
扔到我的门口,这样我便可以了解世界其他各处正在发生的情况。
“纽约和芝加哥一片混乱。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也正在所有其他大城市里发生着。纽约警署有三分之一的人死去。 他们的头儿也死了。市长也死了。所有的法律与秩序都终止了。尸体就躺在大街上,无人掩埋。所有为这个伟大城市输送食物和此类东西的铁路与航线全都停止了运转。穷汉饿鬼们成群结队地抢劫商店和仓库。谋杀劫掠和醉酒随处可见。人们已经开始成千成万地逃离这个城市。起先是富人们乘着私人轿车和飞艇,然后是大量的群众徒步出逃,带者猩红疫,忍饥挨饿,沿路抢劫农民和所有的城镇与乡村。
“发送这一消息的人是一个无线电报务员。他一个人拿着工具处在一座高楼的楼顶。他估计留在城里的只有几十万人,他们因恐惧和醉酒而发疯,在他的四周皆是大火汹涌。他是一个英雄。这位坚守岗位的人是一位无名的新闻记者,很可能。
“他说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没看见跨越大西洋的飞船到达,再也没有来自伦敦的消息。但是他的确声明说有一则来自柏林——这是在德国——的消息。消息说霍夫梅耶,梅奇尼科夫学院的一位细菌学家,找到了克服猩红疫的血清。这是迄今为止。我们在美洲收到的最后一则来自欧洲的消息。虽然发现了血清,但已经太晚了;否则欧洲的探险家可能早就来找我们了。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发生在美洲的事情也发生在欧洲,整个大陆上,至多也只有几十个人活过这场灾难。
“来自纽约的电讯又持续了一天,接着也停止了。发送这些信息的那个人呆在高高的大楼上,如果不是死于猩红疫,便是被他所描绘的围绕其四周的熊熊大火所吞没。纽约所发生的一切在其他所有城市重复着。 圣弗兰西斯科如此,奥克兰如此,伯克莱也如此。到了星期四,人死得太快,以致尸体来不及处理,躺得到处都是。星期四的晚上向乡间的恐怖大逃亡开始了。想想看,孩子们,厚厚的人群一一比你们在萨克拉门托河里所见到的鲑鱼群还厚一一千千万万地涌出城市,疯狂地向乡间逃,徒然地试图避开无处不在的死亡之神。你们瞧,他们身上带着病菌。即使逃往大山和沙漠这些幽僻处的富人的飞艇上也带着病菌。
“好几百这样的飞艇逃到夏威夷。他们不仅本身带着病菌,而且还发现在他们到达之前那里已经爆发了猩红疫。我们通过电讯了解到这一切情况,直到圣弗兰西斯科所有的秩序都消失,再也没有接线生在岗位上接收或是发送信息。和世界失去联系,这太令人惊诧。这就好像世界终止了,被抹去了。
六十年来那个世界对我来说再也没有存在过。我知道一定有纽约、欧洲、亚洲和非洲这些地方,然而没有一丝来自它们的消息。——六十年来, 一直没有。——随着强红疫的到来,世界崩溃了,完完全地,不可挽回地崩溃了。一万年的文明在一眨眼的工夫内流走了,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了。
“我讲到富人的飞艇,他们带着病菌,无论飞到那里,都一样地死掉了。 我只遇到过一个活下来的人,这就是蒙杰森,后来成了桑他罗森部落的一员。他和我的大女儿结了婚。他是猩红疫后的第八年来到这一部落的。 当时他十九岁。他被迫又等了十二年后才结婚。你们瞧,没有未婚妇女。 桑他罗森部落大一些的姑娘都已经订了婚。所以,他只好等到我的玛丽长到十六岁。正是他的儿子瘸腿去年被山狮咬死。
“猩红疫发生时蒙杰森十一岁。他的父亲是一位工业巨头,非常富有,非常有权势。他们全家就是乘着他的飞艇——‘神鹰号’逃往不列颠哥伦比亚的荒野,从我们这里向北很远
的地方。但是发生了一件事故,他们的飞艇在沙斯特山附近失事,你们听说过那座山,在大北方。猩红疫在他们之间发生了,这位十一岁的男孩是惟一活下来的人。他独自一人在荒
凉的原野上流浪了八年,寻找他的同类却始终未找到。最后,他向南走,终于找到了我们桑他罗森人。
“不过,我这是把后面的事提前讲了。当圣弗兰西斯科海湾城市的大出逃开始时,当电话系统仍在工作时,我和我的哥哥通了话。我告诉他这种逃离城市的作法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还有,我身上没有出现猩红疫的征兆,我们应该做的是把我们和我们的家人隔离在某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定下了学校的化学大楼。我们计划贮存一一些粮食。 我们还决定在我们退居避难所之后可以通过武力的方式阻止任何强行进入的人。
“这一切安排好之后,我哥哥求我在自己的房里至少再呆二十四小时,以防万一猩红疫正在我体内发作。我答应了,他许诺第二天来接我。我们接着谈了贮存以及防御的细节,直到电话断掉。电话就是在我们说话过程中断的。那天晚上没有电灯,我一个人呆在黑暗的房里。已经没人再印报纸了,所以我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事。我听到暴乱的声音和手枪射击的声。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奥克兰方向的天空中有着火的红光。这是个恐怖之夜。我一夜没合眼。
一个男人被杀死在房前的人行道上,至于他为什么和如何被杀我不得而知。我听到一枝自动手枪迅疾的响声。几分钟后,那个受伤的家伙爬到我的门边,呻吟着,哭喊着求救。我用两枝自动手枪把自己武装起来,走向他。借着一根火柴的光线,我看出他正由于枪伤而死去,同时,他已患了猩红疫。我飞奔入门。此后,我听见他又呻吟,哭喊了半个时辰。
“次日晨,我哥哥来接我。我已经把准备带的有价值的东西装进了一个手提袋里。可是当我看到他的脸时,我知道他永远也不能伴我到化学楼了。他已经染上了猩红疫。他想和我握手,但我迅速在他面前退开。
“‘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我命令道。
“他照着做了。他看到了自己猩红色的脸。就在他照镜子看时,颜色还在加深。他紧张地倒坐到一个椅子上。
“‘天哪!’ 他说,‘我已经染上了。别接近我。我已是死人。’
“接着,他开始抽搐。他的死花了两个小时。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清醒的。他抱怨脚、小腿和大腿的发冷和失去感觉,最后到了心胜,他死了。
“猩红疫就是这样害人的。我抓起手提包,飞跑出去。街上的情景太可怕了。随处可能被尸体绊倒。有些还没死。你看着看着就有人倒下了,死亡紧扣着他们。伯克莱有无数的大火在燃烧,而奥克兰和圣弗兰西斯科显然也正在被大火扫荡着。烟雾布满了天空,结果正午也如灰暗的黄昏;随着风的移动,太阳有时会约略闪露出一圈灰暗的红晕。 说真的,孩子们,那可真像是世界的末日。
“许许多多的汽车滞留在路上,表明车库的汽油和引擎的供应已经中断。我记得这样一辆车,一个男人和一个妇女躺在后座上,已经死了。车附近的人行道上,还有两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到处都是怪异恐怖的景象。人们都是悄悄地溜走,恰似幽灵。脸色煞白的妇女们怀里抱着孩子;父亲们拉着孩子们的手;有一个人独行的,也有两两成对的,还有一家人一块儿走的一全都在飞逃出死亡之城。有的带着食品供给,有的带着毯子和细软,还有许多的人什么也不带。
“有一家食品杂货店,就是卖食物的地方,店老板我很熟悉,是一个肃静、庄重然而也愚笨、固执的人。他护着店。窗户和门已被打碎,但是他在里边,躲到一个柜台后面,用手枪对着人行道上的一群人进行扫射,他们正在往店里冲。门口有几具尸体,男人的尸体,我想是早些时候他杀死的。就在我站在远处观望的时候,我瞧见其中的一个盗贼打破了邻家商店(一家鞋店)的窗户并故意放了火。我没有过去帮助杂货店的老板。已经不是这样做的时候了。文明正在崩溃,人人都在为自己而拼命。”
我迅速的离开,沿着一条横路走。到第一个路口处,我又看到一桩悲剧。两个工人阶层的男人抓着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正在对其进行抢劫。我熟悉这个男人的面孔,尽管没人把我引见给他。他是个诗人。我一直很喜欢他的诗。然而,我没过去帮助他,因为在我撞上这场景时,有一声枪响,我看见这个男人颓然倒地。女人尖叫起来,却被其中一个畜生一拳打倒。在地。我吆喝一声吓唬他们,他们立即朝我射击。我转过身逃走,却被迎面扑来的大火挡住了去路。道路两旁的大楼都在燃烧,街道上满是烟雾,烟雾中某个地方传来一位妇女求助的尖叫。可是,我没去帮她。在这样的情景下,一个人的心都化成了铁块;他听到的求救声也太多。
“我又回到路口转弯处,发现两个盗贼已经离去。诗人和他的妻子躺在人行道上,已经死了。那情景真吓人。两个孩子不见了——去了哪里, 我无从知道。这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我遇见的逃亡者都是悄悄地溜走并且脸色煞白。在我们文明社会当中,在我们的贫民窟和劳工区内,我们豢养了一个野蛮的民族,野人族。现在,在我们遇到灾难的时候,他们就像野兽那样袭击我们,毁坏我们。他们也自我毁灭。他们因酗酒而发狂,干下千种暴行,在一派疯狂中相互争吵与杀伤。我看到一群工人——比较好的那一种,集结起来,妇女和孩子们在中间,病者、老者抬在担架上,若干匹马拉着一车供给品,一路打出城去,他们穿过飘浮的烟雾,沿街而行的景象煞是壮观。可是当我初次出现在他们的道路上时,他们差一点把我射死。他们走过去后,其中的一位领头人朝我喊着进行道歉和解释。他说他们看到盗贼和掠夺者是要杀的,还说他们这样集结起来是因为这是惟一的避开野蛮人的方式。
“此时我第一次目睹了不久我将不断看到的景象。其中的一位行人突然间毫无疑问地露出猩红疫的征兆。很快,他身边的人便退开了,而他也没有丝毫抗议地从他的位置上走开,让他们过去。一个妇女,很可能是他的妻子,试图跟着他。她还牵着一个男孩的手。丈夫严厉地命令她继续往前走,其他的人也把手搭在她的身上,不让她跟着他。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还看见那个男人红着发烧的脸,走进街道另一面的一家门廊里。我听见他的手枪响,看到他倒地而死。
“我又两次被扑面来的大火推向边,最后终于到了学校。在校园边上,我碰见一伙大学人员,也正往化学楼方向走。他们都是结婚成家的人,他们的家人跟他们在起, 包括保姆和仆人。巴德敏顿教授和我打招呼,我却很难认出他。他曾在某个地方穿过火丛,胡子被烧掉了,头上裹着血淋淋的绷带,衣服脏兮兮的。他告诉我他曾被野人残酷殴打;还有,他的哥哥也在前一天晚上被打死了,是在保卫他们住处的时候。
“半道上,他忽然指了一下斯温顿夫人的脸。毫无疑问那里有猩红疫的征兆。其他女人即刻尖叫起来并开始逃离她。她的两个孩子和一位保姆在一起, 他们也跟着妇女们跑。然而,他的丈夫斯温顿博士则留下来陪她。
“‘你走吧,史密斯,'他对我说,‘照看一下孩子们。至于我,我要留下来和妻子在一起。我知道她跟死了一样,但是我不能离开她,以后,如果我逃脱了,我会去化学楼,你一定要留意我,让我进去。’
“他弯下腰去看他的妻子,抚慰她度过最后的时刻。这当儿,我离开了他并跑去追赶其他的人。我们是最后一批得许进入化学大楼的人。此后,我们用自动步枪保证我们的隔离状态。我们原计划安排六十个人在这里避难。但是原定的每一个人都加了亲威朋友和全家人进来,直到有四百余口人。不过化学楼很大,且孤零零的,没有被城中泛滥的大火燃烧的危险。
“楼里预备了大量的食物供给,由食物管理委员会负责,每天分发给各个家庭和自动集结的小组一定量的食品。我们又成立了若干委员会,形成了非常有效的管理机构。我是防御委员会的成员,不过第一天没有野蛮人接近大楼。但是,我们能够看见他们就在远处,并且通过从他们那边传过来的烟雾,我们得知几个营的野蛮人正在校园的边上扎寨。他们酗酒成风,我们时常听见他们唱下流的歌曲或是疯狂地喊叫。他们周围的世界在崩费,整个空气中充满着燃烧的烟雾,而这些低劣的生物就在这样的时刻放纵他们的善性,打架,酗酒,死亡。这终究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如何,人都要死,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是强者还是弱者, 也不管是愿意生的人还是憎恶生的人。他们全都消失了。一切皆消失了。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没有出现霜红疫的征兆, 我们祝贺自己并挖掘一口井。你们曾见过曾经给整个城市送水的大铁管子。我们担心城中的大火会把这些管子烧坏,从而使水库流空。所以我们打破了化学大楼中央厅的水泥地面,挖掘一口井。有很多年轻人,本科生,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昼夜不停地挖。我们的担心被证实了。就在我们挖到水前三个小时时,输水管子干了。
“又过去了二十四小时。我们觉得得救了。然而,我们不知道这种病菌在人体内的潜伏期可以有好多天(我后来断定这一点是真的)。这种病菌一旦发作,便迅速把人杀死,所以我们误认为它的潜伏期很短。因此当两天过去后,我们尚且完好时,我们便得意地认为我们未被传染上。
“然而,第三天打碎了我们的幻想。我水远也忘不了这一天的前夜。我负责当晚八点到十二点的守护。我在楼顶上观看着整个人类光耀之作的消失。当地的大火非常可怕,整个天空都被烧着了。大火的红光可以照见最细小的字迹。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包裹在火焰之中。圣弗兰西斯科正在喷烟吐火,由于几十处大火正在燃烧,恰似许多活火山。奥克兰、圣莱安德罗、海沃兹全在燃烧。北边,里士满岬角以远,还有其他的大火也在燃烧。那种景象让人害怕。文明,孩子们,文明正在火海和死亡中丧生。当晚十点钟,皮诺尔岬的大火药库连连爆炸,引起极大的震动,结实的大楼也似地震似地在摇晃,每一块玻璃都震破了。这时,我离开楼顶,沿着长长的走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安慰那些受惊的妇女们,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
“一小时后,我在一楼的一个窗口听到野蛮人的营地里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有哭喊声,尖叫声,还有许多手枪射击的声音。后来,我们推测争斗可能是由于未患病的人试图赶走那
些染上病的人而引发的。不管怎么说,一些患了病的人逃过校园,向着我们的门冲过来。我们警告他们向后退,可他们却咒骂我们,还用手枪对我们连连扫射。梅丽温热教授正站在一个窗口,当时就毙了命,子弹正好穿过他的双眼。我们也开火反击,野蛮人便都逃走了,只剩下三个人。其中有一位妇女。他们已染上了病,焦躁不安。他们处在红光中,脸颊烧得绯红,恰似恶魔般,继续咒骂我们并向我们射击。我亲手射死了其中的一个男人。此后,剩下的那个男人和那位妇女一边继续骂着我们,一边躺倒在我们的窗户下。我们只好看着他们在那里被猩红疫杀死。
“情况非常紧急。火药库的爆炸震破了化学楼的所有窗户,所以我们直接暴露于尸体上的病菌。我们号召卫生委员会行动起来。他们英勇响应。需要两个人出去把尸体挪开。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因为完成这一任务后,他们就不得再进大楼。一位单身汉教授和一位本科生自愿担当这一任务。他们我们告了别便出去了。他们是英雄。他们牺牲自己,为的是四百名其他人能活下来。完成任务后,他们在远处站了一会儿,依恋地望者我们。然后他们挥手向我们告别并慢慢地走过校园,走向燃烧的城市。
“然而,这一切毫无用处。第二天早晨,我们中间出现了第一例患病者,是斯托特教授家的一个小保姆。这不是优柔寡断、感情用事的时候,怀着她是惟一一个患病者的希望,我们把她推出大楼,命令她离开。她慢慢地穿过校园而去,扭着头,哭喊着,令人同情。我们觉得自己和野蛮人一样,可是我们又能干什么呢?我们有四百人,个人必须作出牺牲。
“在一个试验室里住了三家人。 那天下午我们在他们当中发现了不下四具尸体,还有七例患者,正处于不同的患病阶段。
“恐怖气氛就在这时弥漫开来。 撇下死者躺在那里不管,我们迫使那些活着的把自己隔高在另一间屋里。猩红疫开始在我们剩余者之间发作。一发现征兆,我们就把患者逃进隔离房中。我们迫使他们自己走进去,这样可以避免我们动手接触他们。这很令人伤心。然而,猩红疫还是在我们中间泛滥起来。死者和将死者塞满了一个又个的房间。我们尚未染病的人在这死亡之海前一层楼一层楼地向后退缩。死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一层楼一层楼地充满了整个大楼。
“整个大楼成了尸骨存放所。半夜里,活着的人向外逃,什么也不拿,只带着武器、弹药和沉重的罐头食品。我们在校园的另一边,和野蛮人相对的一边安营。 一些人站岗,其余的人自愿到城中去寻找马匹、汽车、手推车、运货车和其他任何可以运载我们供给品的东西,从而使我们可以仿效我所见到的那些集结起来打出城到乡间去的工人们。
“我是到城中去的一员。 霍伊尔博士记起他的车留在自家的车库里,便告诉我去寻找。我们结队找寻。一个年轻的本科生董培和我一道。 我们在城中住宅区走了半英里的路才到了霍伊尔博士家。这里的大楼是一排-排独处在树木和绿草坪中。这里的大火烧得也奇特,把一些大楼整个儿烧毁,却完全跳过另外一些,而且时常是跳过一排中的某一处房屋。野蛮人也还在这里活动。我们把自动手枪公开拿在手里,作出拼命的样子,以便他们不敢袭击我们,真的。然而,我们到达霍伊尔家门口时,事情发生了。就在我们走过去时,烟雾从里边滚滚而出,且这并非是由射击而引发的。
“纵火作恶者摇摇晃晃下了台阶,沿着车道走。他的外衣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威士忌酒瓶。他醉得很厉害。我最初的冲动是想射死他,我一直后悔没有这样做。他摇晃着,自个儿哪哝着,两眼充血,胡子拉碴的脸上有一条刚划伤了还在流血的疤痕。整个儿看起来,他是我所见过的最令人恶心的堕落与肮脏的标本。我没有向他开枪。他靠在草坪中一颗树上,
让我们走了过去。这是最专制、最无常之举:就在我们走到他对面时,他突然抽出一把手枪,射中了董培的头。我即刻开枪打死了他。然而,已经太晚了。董培一声没哼,当即毙命。我想他甚至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离开这两具尸体,急匆匆走过燃烧的房屋,到了车库,发现霍伊尔博士的车在那儿。油箱里盛满了汽油,可以立即投入使用。我就是乘着这辆车,在城市的废城中穿梭,又回到了校园里活着的人们身边。其他出去找寻的人也回来了。却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走运。费尔米德教授找到了一匹设得兰小马,可是这可怜的家伙因为拴在棚里,多日没人理睬,既缺料又少水,所以非常虚弱,不能负载任何东西。有些人主张放了它,但我坚持我们应该带它一道走,以便在没食物的时候,我们可以用它充饥。
“出发的时候,我们一共有四十七人,其中很多是妇女和孩子。院长,本来就不年轻了,再加上过去一周的可怕遭遇,现在完全崩溃了。他和几个孩子以及费尔米德教授年迈的母亲
一道乘坐那辆汽车。 沃索普是一位年轻的英语教授,腿部中了严重的枪伤,所以由他来开这辆车。其余的人步行。费尔米德教授牵着那匹小马。
“本应是夏日清朗的一天,可是燃烧的烟雾弥漫天空。太阳透过烟雾迷蒙地落下一圈阴郁而无生机的光晕,血红血红,透着不祥的征兆。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那种血红色的太阳。
有了烟雾,情形就不一样了。它往我们的鼻孔和眼睛里钻。没有一个人的眼睛不是呛得通红。我们向东南方向走,穿过无数英里的郊区住宅,沿着第批高出市中心平地的低丘行进。只有这样,我们才可望到达乡间。
“我们的进展慢得令人痛苦。妇女和孩子们走不快。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要步行,孩儿们,没想到以我们今天的方式步行。说实话,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步行。我也是在猩红疫之后才真正学会步行。所以,行走最慢的那个人的步伐决定了我们大家的步伐,因为我们不敢分开,害怕野蛮人的袭击。到了这个时候,这种吃人的野人已经不太多了。猩红疫已经大大地消减了他们的人数。然而,留下来的那些还足以构成对我们的威胁。许多美丽的住宅尚未染上火,
但是烟熏的痕迹处处可见。野蛮人似乎也已度过了他们残忍的放火欲。我们不大再着见新着火的房屋。
“我们有几个人到私人车库中搜索,寻找汽车和汽油,然而却没有收获。第一批出城大逃亡已经把这些东西席卷一空。一位好小伙子加尔根在这场搜索中丧生,是在穿越一个草坪时被野蛮人射死的。这是我们惟一的伤亡, 尽管后来一位喝醉酒的野蛮人朝我们全体人射击。幸运的是,他是胡乱地狂射。在他造成任何伤亡之前,我们先把他射死了。
“到了弗鲁特韦尔,我们仍未走出城市豪华的住宅区,猩红疫却再次袭击我们。费尔米德教授是受害者。他向我们打手势表示不让他母亲知道,然后便转身向旁有一-座美丽大楼的宅子走去。他凄凉地坐在屋前廊下的台阶上。我逗留了一会儿。招手向他做最后的告别。当天晚上,我们在弗鲁特韦尔几英里外仍未出城的地方扎营。也是在当天晚上,我们两次变换营地以避开我们之中的死亡者。到了早上,我们只剩下三十人。我永远也忘不了院长,在早晨的行进中,他步行的妻子身上出现了致命的征兆。她退向一边,让我们过去。院长坚持要下车,和她留在一起。我们为此争论了一番,最后我们让步了。反正都一样。我们不知道最终哪一个能逃脱,如果真有逃脱者的话。
“当晚,也即我们行军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在海沃兹外第一片乡间土地上扎营。到了早晨,只剩下十一个人还活着。还有,在夜里,腿部有伤的沃索普教授乘着那辆汽车离开了我
们。他带走了他的姐姐、母亲和我们大部分的罐头贮备。也是在那天下午坐在路边休息时,我见到了我再也见不着的最后一艘飞艇。乡间的烟雾要稀薄得多。我先是看见飞艇在两千英尺的高度无助地飘浮着,转动着。发生了什么事,我无从推知。然而,就在我们看着它时,只见它向下扎得越来越低。然后,它的各种油箱——一定是爆炸了,因为它直挺挺地像个铅锤似地向地面落去。自那天起到现在,我再也没见到过一架飞艇。后来的几年内,我常常瞭望望天空,没有希望地希望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保留者文明。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发生在加利福尼亚我们身上的事也定发生到了每个地方每个人的身上。
“又一天,我们到了奈尔斯,只剩下三个人。过了奈尔斯,在一条公路中间,我们发现了沃索普教授。汽车出了故障。唉,他们铺在地下的毯子上躺着三具尸体:他的姐姐,他的母亲,还有他自己。
“超常的连续行走搞得我很累,所以当晚我沉沉地睡去。到了早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最后的伙伴坎费尔德和帕森斯也死于猩红疫。在化学大楼避难的共有四百人,开始行军时有四十七人;而我是这些人中惟一的幸存者。我和那匹设得兰小马。为什么会这样,无从解释。我没有染上猩红疫,就这样。我对它具有免疫力。我是百万人中的一个幸运者,就像每一位幸存者那样,都是百万人,或者甚至几百万人中的幸存者。至少是这样一个比例。”
“我在一个舒适的小树林里避了两天,那里面不曾死过人。那两天里,我非常沮丧,心想说不准哪会儿就轮到我去死。然而休息后我却恢复了元气。小马的元气也恢复了。第三天,我把所有的那点儿罐头食品贮备装在小马的背上,踏上了一个孤寂之地。虽然处处是死者。我却遇不到一位活着的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食物却很充足。当时的土地和现在的不一样。上面没有树木和林丛。都是耕作过的。为千千万万张口提供食品的作物正在生长,成熟,烂掉。我从田野和果园里采摘了些成菜、水果和草莓。在那些废弃的农场上我又收集了一些鸡蛋并逮了一些小鸡。我还时常在贮藏室里找到一些罐头食品。
“奇怪的是家畜正在变化。到处可见它们在变野并相互捕食。鸡和鸭最先被吃掉,猪是最先变野的,接着是猫。不久,狗也改变习性,以适应变化了的情况。 它们确实经历了一场大难。它们吞吃尸体,在夜间狂吠乱叫,到了白天则在远处鬼鬼崇崇地荡游。随着时间的流失,我发现它们的行为起了变化。起初,它们相互避开,非常怀疑对方,非常想打斗。但是,不久它们开始走到一起,结队出逃。你们瞧,狗总是很有社会性的,在它们未被人类驯化之前就是这样。猩红疫前最后一段时日里,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狗一无毛狗, 暖毛狗,小狗,小到不足以让那些山狮般的大狗吃一口的地步。唉,所有的小狗和弱狗都被它们的伙伴杀死了。还有,那些非常大的狗不适应野生生活,逐渐绝种了。结果,许多不同类型的狗都消失了,只剩下今天你们认得的这种结队跑的中型狼狗。”
“但是猫不结队跑,格兰瑟!”狐狐质疑道。
“猫从来不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正如19世纪一位作家所说,猫自个儿行走。猫总是自个儿行走,从它被人类驯化之前,历经长长的驯化期,直到今天它再次成为野生动物之时。
“马也变野了。我们拥有的所有良种马全都更落成了今天你们见到的这种野马。牛也样变野了, 还有鸽子和羊。一些鸡活了下来,这你们也知道。但是,今天的野鸡和我们那时候的鸡是大不一样的。
“我还得继续讲我的故事。我在一个荒凉的土地上流浪。随着时间的流失,我开始越来越渴盼人类。然而,我却从没见到一个人。我越来越孤独,我穿过利弗莫尔峡谷和其间的山脉,又越过了圣华金大峡谷。你们从没见过这个峡谷,可是它很大,是野马的家园。那里有很大的畜群,成千上万的畜群。
三十年后,我又去过那里一一次, 所以我知道。你们以为这些海岸峡谷里的野马已经很多了,但是比起圣华金的野马,它们几乎不值提。说来也怪,母牛变野后都回到了那些低丘。显然,在那里,它们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
“在乡间,作恶者与野蛮人的踪迹比较少见,因为我发现许多村庄和城镇未被大火触及,但是到处是疫病受害者。我走过这些村庄,没有去查看它们。是在拉思罗普附近,由于寂寞的缘故,我捡起一一对牧羊犬。它们因为刚刚获得自由,还急欲回归对人类的忠诚。这些牧羊犬伴了我许多年。你们男孩今天拥有的这些狗中就有它们那个品种。但是经过了六十年,牧羊大已经失掉了牧羊的本领。这些畜生倒是更像驯化的狼。”
免唇站起身,扫了一眼羊群,看见它们安然无恙,便又看了看下午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对老人故事的冗长表示出不耐烦。在埃德温的敦促下,老头接着往下讲。
“要讲的不多了。带着两只狗和一匹小马,骑着匹我设法捕获的马,我穿越圣华金峡谷,接着步入内华达山脉个名叫约塞米蒂的美妙山谷。在那里的一家大饭店里,我找到了大量的罐头食品。牧草丰盛,猎物很多。流经山谷的河溪里满是鱼,我在极为孤独的状态中在那里待了三年。那份孤独只有经历过高度文明的人才能理解……
(之后主角找到了其他幸存者。幸存者的文明迅速的在一代一代中退化。美国,已经退回到了印第安人刚刚踏上美洲时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