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鑫】每当下雪之时(上)
01
隆冬,大雪。
黑色的保时捷停在马路中央,周围是窃窃私语凑热闹的人群,西装革履的管家自始至终都没低下一寸头,轻蔑地俯视着卧在地面上的男人,重复着:“钱已经给你了,请让开。”
“是我没说明白吗?”丁程鑫扶着自己疼痛难忍的腰,语气有些急了:“让那个小孩儿给我的学生道歉。”
“这些钱能买很多个气球。”管家一丝不苟的镜片闪烁着不耐烦的光,丁程鑫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神经就神经吧,反正这些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几个人受得了他。
“但没有一个是那一个。”丁程鑫说,“让你家孩子道歉,说他弄丢了我学生的气球。”
“嫌钱不够?干脆一点,要多少?这么冷的天,大家都别浪费时间。”
丁程鑫摇头:“我说得很清楚了。”
管家对丁程鑫摆摆手,大概是被磨得太烦了,伪装得绅士感渐渐破碎,没好气儿地说:“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还不行?你这尊大佛能让开了吗?”
“但都不是那一个,那个飞上天了,找不回来了。”丁程鑫目光炯炯地盯着管家,“他现在需要的是道歉,说他弄丢了那个气球。”
“你这人有病吧!”管家终于再也绷不住,破口大骂,说了好些诸如“神经病”“脑袋让驴踢了”之类难听的话,最后总结:“好啊,你有本事就在这儿耗,看到最后受罪的是谁!”
说着,他去旁边打起电话。
车队拥堵了太久,不少车主都安耐不住上前来催促,从围观人群那里听了个一二,大多都翻起白眼,冲着丁程鑫吼:“兄弟,啥气球啊?我赶着投胎,您行行好儿给腾个地儿中不中?”
“没见过这样儿人,嘿,真没见过,真轴!”
“你发神经别耽误我们啊!赶紧的让开!Sb!”
“小伙儿长得挺俊,怎么是个脑子不好的……”
“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抬走!”丁程鑫一双媚眼瞪起来,“md老子心情不顺谁也别想好过!”
豆丁缩在丁程鑫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摸上他的腰:“丁老师,疼不疼?”
“疼死我了!”丁程鑫龇牙咧嘴,“为了你的小狐狸,我可是把下半辈子的幸福都快赔进去了,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豆丁懵懵懂懂:“什么是下半辈子的幸福?”
“算了,啥也不懂的小东西。哎呦,我的老腰……”
“丁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害你受伤了。”
事情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是丁程鑫帮豆丁追抢了他气球的“罪魁祸首”,那小孩儿不大,跑得倒是飞快,一股脑钻进了车里。丁程鑫也是个勇的,直接就以身挡车,结果被惯性撞倒在地,腰痛得根本爬不起来。
他的腰一直不太好,是早年间在工地落下的毛病了。
他倒是想挪窝,可惜根本动不了地儿。
“没关系,”丁程鑫无聊地吹着刘海儿,“下次把你奶奶给你带的包子分我一个就行了。”
“没问题,我都给丁老师!”
豆丁眨巴着眼,眼里天真尽显,随后想到什么,不解道:“他要道歉的,对不对?他抢我的气球,还把它放飞了,要道歉的,是不是?我做错了吗丁老师,为什么他们都在说我们?”豆丁委屈地瘪嘴,“那是我攒了一个礼拜的钱买的小兔子,最后一个白色的小兔子……我已经和它成了好朋友,它飞了,我再也找不到它了……”
“嗯,”丁程鑫认真地看着豆丁,“他抢了你的朋友,还把他弄丢了,他该把你的朋友找回来的。虽然道歉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是找不回来,也只能道歉了。”
大雪飞扬,丁程鑫已经落了满头。他又将外套脱下给豆丁,穿着白衬衣在风雪里望迷离遥远的天。
他有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上一次经历大雪,大概还是七八年前,在绒城。他记得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是有雪的,有时候积雪有小腿那么长,他喜欢在冬天堆雪人,那大概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后来去流浪,冬天里路过的城市没有一个是会下雪的,直到到了绒城。
刘耀文说,其实绒城也是很少下雪的。
但那年雪很大,流浪的丁程鑫找到了栖息地,如愿堆了雪人,顺便在雪地里捡到个雪娃娃。雪娃娃说,他永远希望冬天有雪。
丁程鑫觉得自己老了,不然为什么最近老是会想起以前。他望天的脖子有些酸,于是低下头来,却被某道跨过经年岁月的、不可说的沉重的视线打在原地。
他下意识偏头,目光与那人交汇。隔着雪,隔着某个不知名的冬天,隔着岁岁又年年。
记忆里纤瘦的少年长高了,黑裤黑靴,长身玉立,一袭黑风衣被风卷起微扬在身后,仿佛这个广袤土地上一颗黑色的、永远不会弯曲的松柏。
不过脑子地,丁程鑫下意识开口:“嘉祺。”
可惜声音太小,散在风里,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到。
马嘉祺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冬天出现啊。
02
“少爷,少爷!您走这么急干什么,净欺负我年纪大腿脚不利索喽。堵个车还得您亲自排查不成?您穿得单薄,当心着凉!”
上了年纪的管家长相很是慈祥,与保时捷车里下来那位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举着一把大黑伞,刚将他口中的“少爷”遮住,马嘉祺便直直地朝还卧在原地的丁程鑫走去。
边走边脱下风衣外套,走近了,一言不发地给丁程鑫披上。
而后他半跪在他面前,凝视那双久违的、漂亮的眼睛。
“哎?少爷你……”老管家想要跟上,一见马嘉祺这般举动,便顿住脚步。伺候自家少爷五年了,这点眼力见儿,他还是有的。再一看地上的人,顿时瞪大了浑浊的老花眼。
竟然是他。
人群里有人眼尖,惊呼:“天,是马嘉祺!”
“马嘉祺是谁?”
“你也太没见识了!盛宴集团!大名鼎鼎的盛宴!那个产业遍布全球的盛宴!马嘉祺是盛宴的绝对控股人啊!去年刚刚入选世界富豪榜前10,是史上最年轻的总裁好吧?你的生活不可能离得开他家的产业!”
“切,不就是个靠父母的二世祖嘛,瞧瞧你们给吹的。”
“靠父母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投胎个好人家啊!”
“是,拼爹咱是拼不过。我当什么神人呢,搞了半天,小白脸儿一个!”
“……”
马嘉祺直勾勾地看着丁程鑫,丁程鑫默默在心里将这人的脸描摹了千万遍,然后与记忆中的孩子做对比,真情实感地说了句:“你长大了。”
马嘉祺却只说:“地上凉。”
“忙着处理人生大事儿呢。”
“先站起来。”
丁程鑫随口说:“腰疼,站不起来呀。”
说完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一把抄过腿弯儿抱起。
“我靠!”
他被吓了一跳,发出优美的中国话,而后说:“你,你放我下来!”
“地上凉。”
“我自己会站着!”
“你不是腰疼站不起来吗。”
“我……我……”我了半天,丁程鑫终于憋出一句:“我是你哥!”
马嘉祺顿了顿,轻声应:“嗯。”
嗯?嗯?什么叫嗯?
“这姿势不合适!”丁程鑫吼道。
马嘉祺忽然低下头盯住他,认真地说:“更不合适的也做过了。”
丁程鑫语塞,脑海里是铺天盖地的回忆。
“你还有脸说?!你放我下来!”
丁程鑫开始手脚并用地扑棱,被马嘉祺哄孩子似的轻轻颠了两下调整姿势。这时,老管家凑近,在马嘉祺耳边低语了两句,最后总结:“就是这么个情况。车里是吴家千金。”
“哪个吴家?”马嘉祺面无表情。
“城东。”
“哦,”马嘉祺神色淡淡,“没听过。让该道歉的出来道歉,别耽误时间,怪冷的。”
“是,少爷。”
话音刚落,保时捷的车门已然打开。传说中的吴小姐踩着小高跟,终于露了面。淡粉色皮草衬托出姣好的面容,整个人都像一朵娇滴滴的花儿。她的第一句话是:“马公子,好久不见了。”
因为直觉有好戏看,丁程鑫停止了挣扎,安静地趴在马嘉祺胸口。不禁感叹:这小子光长个子了,怎么身形还是这么瘦。
看着这张脸,马嘉祺依稀有点印象。不过他没那个心情去回想,只重复道:“请你道歉。”
“不是她,”丁程鑫说,“是个小孩儿。”
马嘉祺冲吴小姐挑眉,一个眼神说明了一切。
刚还颐指气使的吴小姐管家此时恭顺地站在一旁,始终高扬的头颅终于有了低下的迹象。
吴小姐微微一笑,道:“马公子,不知这位是您什么人?”
此话一出,丁程鑫和马嘉祺皆是一僵。
什么人?
哥哥?弟弟?还是爱而不得,伸出又收回,无法触碰的手呢。
老管家瞬间捂脸,心想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回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果然,马嘉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
“如果你想让你的父亲告别商场,你可以继续说些废话。”
+++
马嘉祺怀里抱着丁程鑫,逆着慢吞吞行驶的车流,沿马路走在风雪中。
“你要带我去哪儿?”丁程鑫问。
“回家。”
“你家?”
“……嗯。”
“不用,你把我放下,我打个车。”
沉默了一会儿,马嘉祺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程鑫有些难为情。
“你对我就这么避之不及吗?”
“我没有……”
“你有,你不要我了。”
“马嘉祺,大街上呢,闹什么小孩子脾气。”
“跟我回家吧。”马嘉祺语气很软,一如当年那个跟在丁程鑫身后,哥呀哥喊个不停的雪娃娃。
像是摸准了丁程鑫的软肋,马嘉祺轻声唤了句:“哥。”
于是那些温暖的、遗憾的、悲伤的、缱绻的记忆争先恐后地砸着丁程鑫的脑袋,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只好什么都顺着马嘉祺,顺着他的雪娃娃。
丁程鑫捡到马嘉祺,是在1990年的冬天。
在丁程鑫有限的记忆里,他记得那年他从小看到大的新闻联播更换了片头,国内第一家麦当劳开在深圳,他答应刘耀文和宋亚轩一定会带他们去吃。
那年丁程鑫16岁,是他终止流浪的第三年,当爹又当妈的第三年,找到家的第一年。
说起来,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要说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一点,就是那天是发薪日。因为每月只有这天,丁程鑫才会涉足开在工地附近的包子店,买上四个牛肉大葱馅儿的包子。刘耀文和宋亚轩都爱吃这家。
路上少有的活人全都行色匆匆,偶尔大风呼啸,卷得电线杆嗷嗷嚎叫。丁程鑫脚步飞快,因为他又冷又饿,急着回家喝碗热汤,再吃上一口热腾腾的大包子。脚底踩着雪褥嘎吱嘎吱地响,一不留神,丁程鑫被绊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起初他并没在意,爬起来就要继续赶路,却在看到那只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时顿住脚步。
丁程鑫知道那大概率是个孩子,可能早已被冻死了,也可能没有。无论是什么情况,老实说,都与他无关。
在流浪的那些年里,他见到了太多太多被饿死、冻死、活生生打死的小孩儿,这种场面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生老病死啊,人间疾苦啊,因为见过了太多,一颗尚且年幼的心被催着成长,竟然就这么长成了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刘耀文和宋亚轩总说,阿程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张真源看到他当爹又当妈地照顾两个弟弟,也会说他怎么这么善良,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
其实呢,他只不过是被需要了而已。其实呢,他只不过是一个见到快要冻死的小孩儿,都犹豫着要不要救的人而已。
丁程鑫看着那只雪地里露出的小手愣神。
他根本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好。
03
丁程鑫将雪地里捡到的孩子带回了家。
张真源正在大厅辅导刘耀文和宋亚轩学前课业,两个孩子见到丁程鑫,乐得不行,争先恐后地扑上来:“阿程哥!”
“包子在我怀里,自己热一下。”
张真源注意到丁程鑫背上的东西,“丁儿,你背上,是个人?”
“是个人,”丁程鑫将背上的人转而抱进怀里,“真源,帮我弄点儿温水。这孩子不知道在外面冻多久了。”
张真源一下明白了怎么回事,二话不说地去准备。
刘耀文从丁程鑫怀里掏了包子,此刻却顾不得吃,跟在他屁股后:“阿程哥,这是你捡来的小孩儿吗?就像我捡到宋亚轩儿一样?他身上脏不脏,我捡到宋亚轩儿的时候,他可脏了,是个脏孩子……”
“就你干净!你知道我那时候刚跟野狗抢完吃的吗!”
“你赢了吗?”
“……没有,野狗太凶了我害怕……”
两个孩子嚷嚷着跟进浴室,看着丁程鑫将捡来的孩子扒干净,抱进盛满温水的木桶里。
“哎,又是个男娃。”刘耀文一副大人口吻,感慨道。
“男娃怎么了,你要女娃干什么?”宋亚轩说。
“要女娃跟我玩儿过家家啊!现在都没人当妈妈!”
“我不能当妈妈吗?”
“你是男娃,男娃怎么当妈妈?”
“怎么不能,下次我就当妈妈!我还能生小宝宝!”
“……你厉害,宋亚轩儿,生一个我看看?”
“生就生,谁怕谁啊?”
“……”
两个孩子吵吵嚷嚷地说些漫无边际的话,一会儿工夫便又被大包子吸引过去,笑闹着跑远了。丁程鑫挽起衬衫袖子,小心地用毛巾沾热水,帮那孩子暖着身子。
孩子被冻得红艳的脸蛋儿逐渐恢复原本的肤色,张真源端详了一番,总结道:“丁儿,我发现了,你们家捡孩子绝对有门槛儿,长得丑是不是不行?”
“哦,你说什么,我世界第一帅?”
“帅而自知过了头就是自恋了好吗?”张真源说,“这孩子以后必然是个帅哥啊,说不定比你还好看。”
“切,”丁程鑫瞥了孩子的小脸儿一眼,“以后爱啥样啥样,睡醒了赶紧给爷爷滚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开玩笑嘛,家里已经有了这么两个祖宗,你再搞一个来,我会觉得你脑子不好使儿的。”
丁程鑫挑挑眉,表示赞同。
养自己和那两个活宝已经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一个陌生人?
“看这细皮嫩肉的,说不定是哪家小少爷走丢了,”丁程鑫眨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真源儿,你说我能不能敲一笔来?”
张真源弹他脑门:“你在想屁吃吗?说好的做好事不求回报呢?”
“我求,我求,我做一点儿好事恨不得昭告天下,快来报答我吧!”
张真源无奈地笑:“幼不幼稚啊你。”
丁程鑫将孩子洗干净,塞进了暖呼呼的被窝,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在外面一个小脑袋。
他摆弄着手里的长命锁,这是从那孩子脖子上摘下来的。金链,金坠,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锁的背面刻着三个字——马嘉祺。
“马、嘉、祺。”丁程鑫默默地念叨,“你叫马嘉祺啊?啧,醒了记得报答我,不然我就把你的金坠子卖掉,听见没?”
回应他的,只有孩子绵长的呼吸声,落在一室氤氲的热气里。
+++
丁程鑫很无奈。
要是早知道救下马嘉祺等于给自己惹来一个大麻烦,他可是会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多管闲事的。
马嘉祺醒了。不仅醒了,还赖上了。
这孩子醒来后一言不发,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四下打量,眼神划过围在自己床前的几人,最终落在了丁程鑫脸上。
隔几秒眨巴一下眼,像是在端详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丁程鑫问他,你醒了?饿不饿?你家在哪儿?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不会失忆了吧?你在雪地里已经冻死啦,是我神通广大又把你救活了。我是你的大恩人。你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我叫丁程鑫。
孩子漆黑的眼珠盯着丁程鑫,懵懂地眨了眨,竟像是在认真而仔细地消化这番话。
“嘿,”张真源笑起来,“还是个认真娃,跟我一样。”
刘耀文和宋亚轩围着马嘉祺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些话,可是这孩子从头到尾一声不出,丁程鑫道:“坏了,难不成是个小哑巴?”他蹲到马嘉祺面前,“你不会说话?”
孩子没反应,就只会盯着他瞧。
“你会写字吗?你家在哪儿?”说着生怕他不懂,丁程鑫用手比划了个房子,“家,送你回家。”
孩子没反应,还是盯着他瞧。
“坏了坏了,”丁程鑫说,“该不会还是个小呆子?不行,走,送你去派出所。”
这回孩子终于有了反应,抱住门框不撒手,大有一副生要生在这儿,死也要死在这儿的架势。
“好家伙,”张真源说,“丁儿,你摊上事儿了。这不,赖上你了!”
“救命啊,”丁程鑫无语问苍天,“这叫什么事儿?马嘉祺,是叫马嘉祺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OK?你要赖也赖个好人家儿,你看看我们家的样子,像是能养起你的样子吗?赶紧给我卷铺盖滚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啊!”
孩子死死扒住门框,并且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咕声。
丁程鑫叹气,从厨房拿出冒热气的包子和一碗白粥,喂小狗儿似的放在马嘉祺面前,直视他黑亮的眼睛,少有地认真起来:“我知道你能听懂。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总之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养你的。”他将那只金锁揣到孩子裤兜里,“没出路就卖了换点儿钱,能换不少呢,够你回家了。吃吧,吃完滚蛋,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张真源将丁程鑫拉走,“你都把你包子让给他了,还恐吓人家,就不能说点儿好话。”随后安抚地摸了摸马嘉祺的脑袋,“孩子啊,这漂亮哥哥打人可疼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不过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你找错人咯。”
“你才漂亮你全家都漂亮!”里屋传来丁程鑫的怒吼。
“嘿,夸你还不乐意。”
马嘉祺安静地望着里屋,又打量一番这简陋的房子,再看看躲在不远处观察他的两个小脑袋,眼里若有所思。
一连半月,丁程鑫没给过马嘉祺一口饭,没给过他一点好态度,但他就是赶不走他。
仗着年龄差体型差将他扛走抱走,半路就会被这孩子用蛮力挣脱,灵活地一溜烟没了影子。第二天一早丁程鑫去上工,总能在门口发现缩成一团的雪娃娃。丁程鑫心想他难道都不冷的吗?冻死算谁的?为啥非在他家门口蹲着?他为啥不在赵家钱家孙家李家门口蹲?
将心一横,丁程鑫全当没看见。
有一回,丁程鑫与张真源合力将这不好搞的孩子送到了公安局。可惜一天不到,这孩子竟又自己摸了回来。气得丁程鑫当场抄起鸡毛掸就跳起来揍人——他原本就是个脾气爆的。
他想着,你看到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看你还赖着不走。哪有小孩子不怕挨打的呢?
丁程鑫下了狠手,本以为马嘉祺这看上去就带着几分傲气的孩子是万万受不得这番对待、知难而退的,没成想,第二天,马嘉祺竟然直接跑到工地去找他。
这孩子的小脸儿因为半个月的折腾已经瘦得快要脱相,脸色煞白,上面布满了脏兮兮的痕迹。
丁程鑫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背后是灰突突的工地,午休时间,工友们围在一起吃饭、插科打诨,聊女人、聊权利,开些带颜色的笑话。
马嘉祺个头儿只到丁程鑫的腰,仰起小脸来望着他,丁程鑫忍着没有蹲下去,硬邦邦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马嘉祺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抬起胳膊,费力地跨过这份体型差带来的高度,递给丁程鑫。
丁程鑫一愣,没有接。
马嘉祺就将包子塞进他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你是还我人情的吗?
丁程鑫心想。
然后两不相欠,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结束喽。
手中包子传来温烫的触感,丁程鑫手指微动,不知为何,凭空生出一种失去什么的错觉。
然而第二天,丁程鑫就发现自己错了。
马嘉祺根本就没走。不仅没走,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马嘉祺每天中午都会跑到工地给丁程鑫送饭。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卷饼、馒头,偶尔竟然还有贵些的炒菜,还会附赠一瓶饮料。
这下,可把丁程鑫搞不会了。
这叫什么事儿?他被一个小屁孩儿照顾了?
啧,简直莫名其妙。
就在时间过去半月后的某一天,马嘉祺跟在刚下班的丁程鑫身后进了屋,将一沓人民币放在桌子上,看着丁程鑫,沉静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生活费。”
老实说,从出生起,丁程鑫就没亲眼见过这么多钱。
他震惊地看着马嘉祺,随后反应过来:“你把长命锁卖了?”
04
或许是因为那半个月的午饭和价值不菲的生活费起了作用,1990年年关将至前,丁程鑫收留了马嘉祺。
张真源得知这一消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丁儿你总归是个心软的主儿。”
“放屁,”丁程鑫小脖儿一梗,“生活费,5000块!这好事儿我能不干?”
马嘉祺的长命锁足足卖了5000块,这在当时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是有些家庭两到三年的生活费。
张真源无奈摇头,“死鸭子嘴硬。你早给人家赎回来了吧?”
丁程鑫不说话了,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儿,“张真源,你太可怕了,怎么我干啥你都知道?”
“我可是你张哥好吧?你怎么不跟人孩子说啊?不是要报答吗?不是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吗?你的嚣张气焰呢?这样你能落下什么好啊?”
张真源唐僧念经似的一句句数落他,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丁程鑫挖挖耳朵,吹吹刘海儿,不正经地说:“哎呦,烦不烦呀。”
张真源却正经了神色:“丁程鑫,我说认真的。耀文儿和亚轩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你供他们已经很吃力了,现在又多了个小鬼,你是认真的,真心决定要养他了吗?他要不要上学?你怎么供?而且……”张真源的神情很惋惜,“而且,你自己呢?”
三个孩子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丁程鑫和张真源围在炉边烤火,是个欢快祥和的氛围。黄黯黯的灯光照着丁程鑫的脸,他望着三个小朋友,叫人分辨不出思绪。
半晌,他笑了笑:“我什么呀。我怎么了。”
丁程鑫从小被人夸聪明,聪明得在失去父亲、被母亲抛弃,又从收养自己的舅舅家逃出来流浪的情况下,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他没上过学,但他识字、爱看书。高中的数学题,张真源教他一遍就会,还很会举一反三。张真源每次大小考试的试卷,他几乎都能达到80多分。
这还是在他只有张真源这一个学霸老师的情况下。
张真源常常想,如果丁程鑫像他一样,去学校按部就班地念书,一定会成为那种老师特别喜欢的优秀学生。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生存的重担压着他,不定的命运早已将他的人生指引向了另一条轨道。他没有踏入校门的机会。
张真源逼视着丁程鑫,目光灼灼:“那个长命锁,说不定是老天给你的机会。”
丁程鑫眸光闪动,摇摇头,恢复那不正经的样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差点把那家店砸了你知道吗?这长命锁其实能卖7000多块,马嘉祺那个笨蛋,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老板根本不想给我,特横!好在马嘉祺是个半大孩子,他们做这种生意又不见得多干净,吓唬两句撒个泼就怕了。我临走前老板还嘱咐我来着。”
“嘱咐啥?”
丁程鑫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说,这长命锁从用料到做工都是上上品,不是一般人家会有的东西。而且,应该是专门设计的,世上独一份儿。”
“乖乖,你到底惹上了个什么人物?”
“爱谁谁,说不定是他捡的呢?不然他能说卖就卖?你看那猴精的样,像是个傻子吗?”丁程鑫伸了个懒腰,“再说了,他就是天王老子,还不是乖乖叫我哥吗?”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吼了声:“马嘉祺!我渴了!”
不一会儿,踏踏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一杯温水安稳地落在丁程鑫手里。
“嘉祺真乖~”丁程鑫笑眯眯地摸孩子软绵绵的小脸。
马嘉祺没什么反应,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丁程鑫,带着数不清的欢喜光亮。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张真源说,“还得让弟弟宠着?”
“怎么啦,我老胳膊老腿的,伺候伺候我怎么啦?”
“丁程鑫,你才16!”
“他才8岁!”
马嘉祺接过丁程鑫喝完的水杯退了出去,张真源说:“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嘉祺挺喜欢你的,看得出来。”
“那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工地一枝草的名号是浪得虚名吗?”
“……您能有点儿出息吗?”
“那,绒城一枝草我冲一冲?”
“打住,打住吧。”
……
马嘉祺是个话不多的孩子,身上有种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少有的沉稳。刘耀文和宋亚轩还处在疼了、受委屈了、目的达不到了会哇哇大哭的阶段,但相处几个月,丁程鑫从没见过马嘉祺哭,甚至没感受过他有什么情绪表达。
他像个小大人,照顾着弟弟,照顾着哥哥,默默“打理”这个家的一切。
丁程鑫有种莫名的直觉——马嘉祺这个孩子,在竭尽所能地帮他分担。
他早晨会抢在丁程鑫之前起床,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餐,中午会去工地给丁程鑫送饭——有时候他会像个大人似的对丁程鑫说:“今天我有事,中午不能去给你送饭。给你带了饭盒,中午记得热一热,不要吃凉的。”
每当这个瞬间,丁程鑫都会忘记,马嘉祺其实不过只有八岁。
晚上丁程鑫回家,他会看到焕然一新的屋子,和热腾腾的饭菜。不像之前只有刘耀文和宋亚轩的时候,每次一回来,家里都跟遭了贼一样,乱得刻骨铭心。
马嘉祺来了以后,院里的积雪再也没用过丁程鑫清扫,门前的雪人永远整整齐齐,再也不会因为大风而吹跑了胳膊或鼻子、帽子,它就在那里,每天冲下班的丁程鑫露出笑脸。
马嘉祺很快收服了刘耀文和宋亚轩,两个皮孩子意外地会听马嘉祺的话,张真源对此很意外,这两个小祖宗从来都一个鼻子孔出气,除了丁程鑫谁也不服。他问刘耀文,为什么喜欢嘉祺啊?刘耀文就会一脸骄傲地说:“马哥会给我们买零食!”宋亚轩只会嗯嗯嗯地点头,“就是就是!跟着马哥有零食吃!”
马嘉祺还会赚钱,这点让丁程鑫非常吃惊。他会捡塑料瓶和废品拿去卖,偶尔还会去附近的高档社区帮那边的大爷大妈找失踪的宠物,以此获得报酬。他还会去一些胡同里的小饭店帮工,因为机灵肯干,老板都很喜欢用他。
当然,丁程鑫知道以后,坚决制止了他。他先是问马嘉祺,为什么去打工?马嘉祺回答他,要赚生活费。
丁程鑫就说,你不是交了生活费嘛?
马嘉祺一脸认真,生活费,会花光,花光就没有了。
丁程鑫一愣,说你的生活费可多了,够花,够花。
马嘉祺皱眉,好像并不认可这句话。丁程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开春后,他打算送马嘉祺去上学。
这钱本来是给刘耀文和宋亚轩攒的,但他们年纪小,还有一年才会用到。现在马嘉祺来了,丁程鑫虽然也肉疼,但相处这么久,马嘉祺每天“哥呀哥”地叫他,叫得人心脏都跟着软乎乎的。
丁程鑫不想耽误这个孩子,更不想让他走自己的路。
他从书里看到过,以后,这个世界是知识分子的天下,他不能不为孩子的以后考虑。
谁知道,一向懂事的马嘉祺,在得知要去上学后,竟是打死也不愿意去。而这其中原因,让丁程鑫第一次心疼起自己捡来的这个雪娃娃。
05
马嘉祺先是表达自己的看法,强烈要求不去上学,被丁程鑫一票否决。他知道在这个家,丁程鑫就是天理,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于是他也不硬刚,假意顺从地去了学校,其实每次都在丁程鑫离开后,一个人跑出去打工。
纸当然保不住火,不过三天,这件事被丁程鑫知道了。
他去马嘉祺之前打工的饭店去抓人,果不其然,他到的时候,马嘉祺正游刃有余地帮桌上的客人点餐。回身后瞥见丁程鑫,吓得菜谱都掉了。
他被丁程鑫拎着后衣领拽到胡同里,那人一双漂亮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有人欺负你?”
马嘉祺弱弱摇头:“上学没用,我要赚钱。”
“上学没用?上学没用?你知道多少人想上上不了吗?你知道我……”丁程鑫想到自己,一时之间气愤、失望达到了顶峰,导致眼圈有点红,像是要哭出来,看上去更漂亮了。
“马嘉祺,我对你太失望了。”丁程鑫说。
这句话落地,马嘉祺神色还是淡淡地,只是低下了头。丁程鑫俯视着他,一言不发。不一会儿,属于孩童瘦弱的肩膀微微抽动,伴随着抽泣声。
丁程鑫这才单膝蹲下去,粗鲁地捧起他脸,用大拇指抹去他的眼泪,“现在知道哭了,气我的时候想什么了?还要不要去上学?还跑不跑?”
马嘉祺不说话,光是哭。看得出来他极力地想忍住,但就像是一下难过到了几点,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哭得打起了干嗝。
这么哭并不好受,因为丁程鑫也试过想哭却硬要忍住的感觉。
“想哭就哭呗,忍着干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失望……失望不是好词。”马嘉祺泪眼婆娑,抽泣地连话都说不完整,“我不想你对我失望。”
彼时的丁程鑫只当这句话是小孩子随便说说,随口安抚:“你去上学啊,去上学我就不失望了。”
马嘉祺摇头:“可是上学要花钱。”
“你交了生活费啊。”
“生活费会用光。”
“用光再赚呗,我不是每天都在赚钱嘛?”
“我想和你一起赚钱。”
“不行,你还小,你要去上学。”
“上学要花更多的钱。”
“你不是有钱嘛,你忘了,你给了我五千块呢。”
“五千块也会用光。”
“用光再赚啊!我说你这孩子我都让你绕迷糊了你到底……”
丁程鑫话还没说完,马嘉祺打断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的生活费花完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丁程鑫愣住。
“我不要你养我,我自己能养自己,我还能帮你赚钱。我不乱花钱,只要你别不要我。”
丁程鑫这下终于懂了马嘉祺的逻辑。
原来,他是害怕被抛弃。
他以为丁程鑫收留他,完全是因为他交的生活费。生活费没了,就会将他扔掉。
所以他去赚钱,也不多花一分钱。
不知怎么,铁石心肠的丁程鑫鼻子忽地一酸。
他难得收起暴躁,将瘦小的身躯圈进怀里,安抚地摸着孩子柔软的后脑勺,语气柔软:“你都叫我哥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你也不需要那么懂事,我们是一家人,这儿就是你的家,咱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刻,丁程鑫忽然懂得了马嘉祺种种懂事的行为,也明白了那种害怕被抛弃的小心翼翼。
他又何尝没有体会过那种寄人篱下、生怕自己一个错误惹人家生气的滋味呢?
他怎么能让马嘉祺体会这种感觉呢?
“是哥不好,”丁程鑫搂着怀里的马嘉祺,“哥没照顾好你。你当个小朋友就好了,你本来就是小朋友啊。不需要懂事,可以哭,可以闹,不用让着耀文和亚轩,不用把肉留给他们,不用做家务,知道了吗?没人要求你做这些,也没有人会因为你不做这些而讨厌你,知道吗?”
“可是妈妈说,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哭,我要当个坚强懂事的男子汉,我不能哭。”
丁程鑫有些无语地想,这又是个什么丧心病狂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啊?
“哭不代表软弱,”丁程鑫说,“在亲近的人面前哭更不是。听我的,别听你妈的。”
马嘉祺点头,情绪稍微缓和了些,自己擦干眼泪,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快点长大的。”
“长大了要干嘛?”
“照顾你。”
“哎呦喂,我可谢谢您嘞!”
多年后的丁程鑫,常常会怀念小时候的马嘉祺。因为小时候的马嘉祺既真诚又坦率,能把“照顾你”这种话说得很直白。要是让长大后的马嘉祺面对这种情景,他只会保持沉默。只有那双宛如静默深海的眼睛,四散着柔软坚定的光。
06
后来的丁程鑫有时看到诸如“有些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童年对一个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大影响”这类的话题时,想来想去心中酸软,就会跑去问马嘉祺:“你觉得你的童年快乐吗?”
马嘉祺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可能是书,可能是文件,可能是收起敲电脑的手,工作时严肃的神情在看向他的一瞬变得柔软,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丁程鑫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情绪敏感。有时触碰到某个开关,那份酸酸胀胀的情绪充沛起来,那可真是要伤春悲秋好一阵子。他趴在马嘉祺面前,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委屈地念叨着,“你小时候就像个大人似的,从遇到你就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嘉祺,你真的快乐吗?小时候,后来,现在,你快乐吗?哎,你怎么总是这么深沉啊,连我有时候都看不来你的真实情绪。要命的是你小时候就这样!你都不玩儿玩具,也不怎么和他们玩儿游戏,你看看耀文儿和亚轩,就差把房盖儿掀了。你怎么这么完美啊,你说你是不是太完美了?你太懂事了,可是懂事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你对什么都是平平淡淡的态度,小时候我天天琢磨你,我想这小孩儿到底想要什么啊?怎么一点儿欲望也没有呢。”
马嘉祺挑眉,天天琢磨我?
哎呀,我在说正事呢,你怎么没个正形?小流氓!
马嘉祺被可爱到,他总是会被丁程鑫随便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给可爱到,这真是完全没办法的事。
他把丁程鑫捞到自己腿上坐着,说,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丁程鑫眨着呆萌的大眼睛,要什么?
马嘉祺盯着他,不说话。
几秒后,丁程鑫惊恐地瞳孔放大,不是吧马嘉祺,你就这点儿出息吗?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从那么丁点儿大的小土豆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马嘉祺说,不然呢?
丁程鑫无语,马嘉祺,你好可怕。你也太早熟了!我可是你哥!
哦,昨天晚上到底是谁叫谁哥哥?
丁程鑫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气急败坏:“还不是因为你……!”
我什么?
小流氓!我还在这儿为了你难过呢!
马嘉祺笑,现在是不是气得不难过了?
丁程鑫摇头,没有。
马嘉祺就捏他的脸,复而也认真起来。阿程,你知道我不太会表达。我应该没告诉过你,其实那年冬天我醒来看到你,就想赖在你身边不走了。当时只想着,只要能长久地注视着这个人就好了。当时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后来这个简单的想法被满足了,就又长出了许多歪心思,我控制不了。
你问我快不快乐。
在你身边的每一秒都好快乐。
......
1998年,马嘉祺15岁,初三。他的成绩排名从没跌出过年级前三,保送市重点完美没问题。对此,丁程鑫表示非常欣慰,常常对着张真源一脸骄傲:“看见没,我弟弟!比你那时候成绩还好吧?”
每当这个时候,张真源便会凉飕飕地说:“不然你看看你另一个弟弟?他的名字叫做刘耀文。”
丁程鑫立即就被怼得说不出话了。
刘耀文和宋亚轩现在初二,宋亚轩还好,成绩能排在中上游。刘耀文呢,提起这个小崽子丁程鑫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对学习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反倒是浑身艺术细胞。
他喜欢唱歌,一放学就拉着宋亚轩狂奔音像店,眼巴巴地蹲在门口听歌。他曾经试图引导丁程鑫为这个家买一台收音机,被丁程鑫以“你能考进年级前十就买”将还不成熟的小想法怼了回去。
后来宋亚轩说自己要听英语磁带练听力,他们家拥有了第一台收音机。听英语听力不假,但这台收音机的主要功能,是播放刘耀文各种各样的流行歌曲。他最爱放的一首,是那个《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当然,这些都是在丁程鑫不在家的时候。
马嘉祺作为这个家最靠谱的男人,理所当然地被丁程鑫委托了“收音机管理员”的任务。但他当然会放水,每当这个时候,刘耀文都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感激地望着他:“马哥,这份恩情小弟记下了!”
丁程鑫固执地认为只有学习才是唯一出路,但在这点上,马嘉祺的看法和他不太一样。马嘉祺会对刘耀文说:“当个歌星也很好啊,但你得先把书念完。你确定你要走这条路吗?”
刘耀文坚定地点头,说我想让舞台上的光照着我。
宋亚轩这个时候就会眼睛亮晶晶地看刘耀文,“文哥文哥,那我去给你当助理好不好?”
刘耀文搂过他的肩膀,“跟着文哥,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刘耀文开始对自己的着装有要求,再也不是阿程哥给他买什么就穿什么。头发也不再任凭丁程鑫打理——因为他只会剪一种发型,看起来像个锅盖。虽然从小到大,他的头发一直都是丁程鑫剪的。
在丁程鑫看不到的时候,刘耀文会穿得特别拉风,蛤蟆镜,喇叭裤,花衬衫,皮夹克,拉上宋亚轩,扛起收音机,跑到几里之外的地方去路边表演。凑热闹的居多,有时候竟然还会收到几个观众给的打赏。
刘耀文特别开心,说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学吉他。宋亚轩也很开心,刘文耀开心他就开心。
他甚至开始逃课,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歌星梦上。
这件事被丁程鑫知道后,这个东拼西凑的家,发生了第一次晃动。
07
“这是我家!我的房子!你凭什么管我?”
刘耀文对着丁程鑫将这句话一喊出口,宋亚轩脸都白了,立即去捂他的嘴。
可是来不及了,话音已然落地,落在了在场所有人耳里。
“刘耀文你在说什么?”宋亚轩急坏了,“阿程哥,文哥他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喜欢唱歌怎么了?”刘耀文红着眼,委屈极了,“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们身上好不好?你没上过学我们就要上学?你自己后悔就要用我们的人生弥补吗?我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了?你问过我们的意见吗?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已经受够这种日子了!”
“刘耀文,别说了。你应该道歉。”马嘉祺的视线严厉起来,逼视着刘耀文。
“马哥,你不是支持我的吗?你不是说当个歌星也不错吗?”
“我说的是在念完书之后。”
刘耀文眼泪流了满脸,被他用袖子一把抹掉,“好啊,你们都不支持我。我怎么忘了你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呢?你图什么啊马嘉祺,你别忘了你是给了他钱他才会收留你的!他姓丁,我姓刘,我们根本不是亲兄弟,他为什么照顾我们你知道吗?因为这个房子是我的!不是他的!”
刘耀文委屈到了极点,心气儿又急躁,开始口不择言。宋亚轩抓着他的胳膊,“文哥你别说了,文哥求你了。文哥你骂我吧,别伤害阿程哥……”
丁程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如果不是红到吓人的眼圈,很难让人发现他的情绪有什么起伏。
人到底要被抛弃几次才会长记性呢?
冒着黑烟的绿皮火车,座位下一双双鞋子和裤腿,铁轨咣当咣当的响声,半夜时不小心伸出去被踩到很痛的手,和各种味道混合成难闻的气味;长途大巴上从头吵到尾的婴儿哭声,遇到好心的爷爷赶着牛车愿意拉他一程,不知名的村落,愿意请他吃顿饭的老夫妇,最后其实是想让他给自己的傻女儿传宗接代。
凌晨的街道,火车站外席地而躺的流浪者,天桥下昨天还养了一盆花,第二天就被冻死小女孩儿;菜市场的烂菜叶,饭店后厨的剩菜剩饭,这个城市和那个城市,这个陌生人和那个陌生人,被车撞死的父亲,立即嫁给情夫不要自己的母亲,和变态的舅舅。
这座叫做绒城的城市终结了丁程鑫的流浪,他在这里三年,用了两年的时间确认这会是自己的家。两个小不点是他的家人。
现在呢,不过是继续流浪罢了。
这个客厅多年未变的暖黄灯光下,丁程鑫的的周身第一次散发出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悲戚气场。
马嘉祺感受到了,心脏猛地一磕。
丁程鑫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刘耀文,平淡地说:“我走就是了。谢谢你的收留。”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又看了看满眼失望的宋亚轩,在这个瞬间幡然醒悟,只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
他都说了什么啊?
可是语言是最能伤人的东西,尤其是当争吵发生在亲近的人之间。
刘耀文那个时候正是脸皮薄好面子的年纪,即便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服软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值盛夏,丁程鑫从背心裤衩换成牛仔裤白衬衫,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一切在这个房子生活过的痕迹。
最后,十多年的日子也不过装满一个箱子。
宋亚轩哭着要刘耀文道歉,刘耀文也哭,然后跑了出去。宋亚轩又去求丁程鑫不要走,丁程鑫留给他几百块钱,说,别饿着自己。虽然刘耀文也不会让你饿着。我不在了,以后照顾好自己。
宋亚轩抱着他哭,一遍遍地说着,阿程哥,不要走。
马嘉祺半天没影子,等丁程鑫拎着行李出门时,才发现他就在门口。
穿戴整齐,拎着行李。
丁程鑫问:“你干嘛?”
马嘉祺说:“跟你走。”
“别闹,又没人赶你走。不过说起来,你也不属于这儿。”丁程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金色的长命锁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喏,还你。记住了,这东西起码能卖7000块。现在黄金升值,卖得更多。别再被忽悠了。”
看着那枚长命锁,马嘉祺眸光闪动。喉咙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以为的生活费。
“马嘉祺,我想了想。要说我有谁对不住,好像就只有你了。”丁程鑫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你是我捡回来的。对不起,不能对你负责了。”
马嘉祺摇头:“我跟你走。”
“我去流浪,你去干嘛?”
“跟着你。”
“我说,你到底哪儿来的啊?你没有家了吗?”
“没有家,”马嘉祺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能赚钱,不会拖你后腿的。”
“哎呀真没办法。随你。”
宋亚轩没办法,只好给远在临城的张真源打电话:“张哥,刘耀文把阿程哥气跑了……你快回来吧……”
1998年盛夏,丁程鑫准备带着马嘉祺开启两个人的流浪。
他买好了去往其它城市的火车票,在车站时,忽然问马嘉祺:“你喜欢上学吗?”
马嘉祺愣了愣,肯定地说:“你想让我上学。”
“你不念书不是浪费了吗,你看看现在大学生多吃香啊,出门在外都受人尊重。”
“等我们稳定下来,我就去上学。”
“你是真心的吗?是不是因为我逼你你才去的?你想干嘛?你有什么爱好?”
大概是被刘耀文的话刺激到了,丁程鑫对自己的统治方式产生了质疑。
“你哪有逼我啊,”15岁的初中生马嘉祺抬手,想揉揉眼前这个人的脑袋。可是动作到了一半惊觉这样并不合适,手在半空握成拳,硬生生放了下来,搭在丁程鑫的肩膀上,“我喜欢念书,喜欢上学。”
“真的吗?”
“真的。”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马嘉祺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盒子,丁程鑫接过,在发现是彩色铅笔的那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明明他对自己的评价一向是铁石心肠。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画画?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马嘉祺带着微微笑意望着他,那哥你呢?你想做什么?
丁程鑫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想做什么,因为他想做什么并不重要,他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单单是活着和养家,就已经耗光他所有力气了。
鬼使神差地,丁程鑫对马嘉祺说,“想……想画画。”
马嘉祺说,好啊,那我们就画画。
语气柔得像是在对昏昏欲睡的婴儿说话。
丁程鑫开始筹谋他和马嘉祺到了另一个城市的种种事宜,可是他的想法还没成形,就被哭得鼻涕眼泪一起飞,一张脸丑得要命的两个大土豆抱住腰,上演了好一出八点档的情感大戏。
刘耀文两个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咧咧,阿程哥,我错了,阿程哥,你打我吧,阿程哥,我不是东西,阿程哥,你别走,阿程哥,我以后不唱歌了,阿程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学不会也学,阿程哥,我收回我的话,阿程哥,对不起,阿程哥,你原谅我吧。
宋亚轩哭得还要委婉一些,憋着嘴抽抽搭搭,阿程哥,刘耀文知错了,你原谅他吧。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消消气,打他一顿好不好?
丁程鑫觉得自己铁石心肠的人设算是崩塌了,不然,他为什么会当着这两个小崽子流眼泪啊。
张真源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三个人,又看了看神色淡淡的马嘉祺,忽然确定了一件事——马嘉祺就是为了丁程鑫留下来的。
他对刘耀文和宋亚轩的好,对他们的照顾,都只是因为,他认为丁程鑫需要他这样做而已。
张真源在那时候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直觉,只是像蒙着层膜,什么也看不真切。他是不会想到几年后的某天,这种直觉会猝不及防地应验。
那年夏天的闹剧,最终以两大三小拖着行李泪眼婆娑地离开绒城火车站结束。
张真源拍着丁程鑫的肩膀,说,耀文儿到底才14,又是个说话不经脑子的孩子,你别往心里去。他真的知道错了,你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那儿抽自己嘴巴呢。
丁程鑫说,我像是个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人吗?
张真源哼了声,你可说不准,自尊心比城墙还厚。
丁程鑫翻白眼,张真源复而严肃地说,我就是想说,就算有痕迹,也尽量修补修补吧。
丁程鑫不再说话。
那天以后,丁程鑫没再干预过刘耀文学唱歌,他会给他钱买流行音乐的磁带。后来学生间流行随声听,他还主动买了个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刘耀文。刘耀文想学吉他,他也开源节流地给他弄到了钱。他还说,如果你不想上学,起码把初中念完。你想唱歌,哥也会支持你。我就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后来过年的时候,刘耀文将自己一年来街边唱歌攒的钱包成红包上交给了丁程鑫。丁程鑫不要,刘耀文就用这间给他买了身西装。
马嘉祺自始至终的反应都是平淡的,刘耀文向他道歉,他说,你跟哥道歉就好了。
日后的相处也一如从前,可是刘耀文总是觉得,从那次以后,马嘉祺对他总像是隔着点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很多年以后,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年轻总裁,两人再见,酒过三巡,刘耀文说,马嘉祺,你这辈子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马嘉祺平淡地笑着,耀文儿,说哪儿的话呀。
于是刘耀文笑笑,干杯。
再也不提这件事。
08
“哇塞,张哥,可以啊!这东西简直比珍珠还真,绝对没人看得出来!”
“真的要这样吗,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这得立案了吧?不行,要不别干了丁儿,我有点担心你。”
丁程鑫搓了搓手指,“我得赚钱啊。”
“我先借你嘛。”
“你已经支援我够多了。你还跟你妈撒谎说你就赚700,那500都扔我这儿了。搞得你妈出去侃大山总觉得丢人,毕业一年多了才赚这么点儿。你赶紧把这500砸他们脸上,让你妈扬眉吐气一把吧!”
张真源叹气,“他们又不用我养,纯粹虚荣心作祟。”
“你不给自己攒点儿老婆本啊?不给他们攒点儿养老资金啊?你这要是谈了恋爱,那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们这一大家子还不够我操心的呢,还谈恋爱?”张真源敲着桌子上的学历证明,“不过说真的,丁儿,你啥时候会画画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一点都不关心我!”
“丁儿,你想过以后吗?”
“什么?”
“嘉祺到了大学要用钱的地方更多,而且还有学费。耀文和亚轩也是。靠你一个人,你怎么可能供得起他们?”
“我这不是每天都在赚钱吗?而且我觉得没有那么糟。你看早几年,我只能去工地搬砖,累死累活赚不到几个钱。后来能进工厂,到现在自己做服装批发,我不是把他们都拉扯大了嘛?赚钱的机会总是有的,最近有个义乌的小商贩找我做小商品批发,我觉得可行,在调研呢。”
“你就一门心思扑在把他们供出去身上了吗?等亚轩和耀文大学毕业,你都多大了,30多了。这大好的青春,就全都扑在拉扯孩子身上了?”
“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好吧!更别说我这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了!”丁程鑫疑惑地看着张真源,“真源,你今儿怎么了?怎么规划起我的人生来了?”
“就是挺佩服你的。”
“哎呦张哥,你终于发现我的高大伟岸了吗?”
“少来,没个正形!”张真源将“绒大毕业证”塞给他,“学校的情况都跟你说过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没问题,就谨言慎行吧。”
“放心的啦~”
张真源帮丁程鑫搞了个绒大毕业证,因为丁程鑫要去当美术家教。费用可观,对资历要求也高。丁程鑫对自己的画画技术信心十足,差就差在这个学历证明上。
无奈之下,才给自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阿弥陀佛,赚钱要紧。
补课对象是个女孩儿,叫陈晚,高三在读生。因为丁程鑫想为马嘉祺谋划一下将来读哪个高中,所以与她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有时候她作业不会,丁程鑫都会帮她解答。陈晚的父母说,她总是夸丁老师特别优秀,好像无所不能,什么都会。丁程鑫每当这个时候只能呵呵傻笑,心想我还会伪造学历证明……
1999年的他是不会想到,这个时候认识的陈晚,会在2002年成为他和马嘉祺分道扬镳的导火索。
……
马嘉祺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丁程鑫的喜欢是想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是在高一那年。他16岁,丁程鑫24岁。
那一年丁程鑫与义乌一位小商贩开始做商品批发,从路边摊开始到有了店面,再到提供设计订做服务,整个家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好,丁程鑫还成了小老板,虽然店员只有一个。
刘耀文初中毕业,本来一腔热血地想拎着吉他到别的城市去追梦,在马嘉祺的建议下,还是留在绒城,决定将来考声乐。
宋亚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经济和营销、公关这类的东西感兴趣,明明那时候这个方向的专业并不热门。
张真源一直在电视台工作,从编辑助理升为副总编,工资也跟着涨了不少,他妈妈现在特别爱出去和别人聊天。
马嘉祺以全市第二的成绩上了市重点高中,乐得丁程鑫久违地露了一手,做了一桌子拿手菜,还要逼着马嘉祺吃他不爱吃的芹菜和青椒。
那天晚上丁程鑫喝了酒,喝得脸儿红彤彤的,半夜不睡觉,爬到房顶去看星星。
中途马嘉祺来了,给他披了件衣裳。
“天气好好啊。”丁程鑫说。
“是啊。”马嘉祺应。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不一会儿丁程鑫睡着了,脑袋靠在马嘉祺的颈窝里。
他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像橙子味儿,但又不完全是。特别好闻。一闻就能认出来。
马嘉祺揽着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丁程鑫浓而纤长的睫毛,和红润的嘴巴。
马嘉祺喉结滚动,一个吻就不受控制地想落下去。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连带着神经都跟着烧焦。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是那是正确的吗?有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不是对的呢?
一定是因为星星迷了眼的缘故。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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