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犹见青山（三）

总有一些东西，要用失去来证明它的珍贵。比如童年时来不及舔一口就掉在地上的冰淇淋； 比如答题卡上涂错的那道选择题； 比如一场忘记许愿的流星雨； 比如马不停蹄后错过的那般飞机， 比如纯真，比如梦想，比如自由， 比如匆匆流逝的时光和未及张扬就褪去的少年气。 对于孙颖莎而言，弥足珍贵的东西有两样，一个是小白球，另一个是王楚钦。 —————————————————————————— 　　chapter.1 　　孙颖莎望着对岸，闭眼又睁开，周遭模糊成幻象，霓虹灯闪烁不停，投射在积水的路面上，连成一片五颜六色的倒影。 　　绿灯又一次亮起，她恍惚中迈出脚去，一深一浅，飘忽不定，虚缈如一块随波逐流的浮萍。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车鸣， 　　“小心！” 　　王楚钦眼看一辆白色越野车踩着油门撞出来，下意识的甩手就要冲上去。 　　“莎莎！” 　　与此同时，女孩的身后传来一声疾呼，下一秒，肩膀就被紧紧锢住，随后兜身一转，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车灯。 　　她惊恐的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季晏礼棱角分明的侧脸。 　　“小朋友？” 　　只堪堪吐出一句话，就被陌生的粗吼打断， 　　“你们两个有病啊！” 　　“想死躲远点啊！” 　　不断的有人按起喇叭，男人拉着她的手腕快速穿过车流，三五步便跃到马路对面。 　　“You need to be careful， it's too dangerous” 　　他还攥着孙颖莎的手，见她还愣着又用蹩脚的中文重复了一遍， 　　“你必须小心点，刚才太危险了” 　　女孩大梦初醒一般，后知后觉地点头， 　　“sorry，I'm distracted” 　　再回头看向王楚钦，他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眸底又暗了几分，泼墨一样融入夜色。 　　她没说话，只是睫毛微动，男人清俊的眉眼，越过悠长的时光，依稀和那个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重合。 　　他瘦了，五官比从前硬朗利落了许多，背光下站着，抿紧的嘴角更显疏远凉薄。 　　王曼昱从酒店走出来，看见她，假装惊喜地捂紧嘴巴，过了半晌，又尖着嗓子喊出来， 　　“莎莎！孙颖莎！真的是你，你不是说回不来了嘛！” 　　女孩把目光从王楚钦的脸上移开看向王曼昱，她倒是没什么变化，眉眼一如当年，还留着利落的短发，只是浑身散发出初为人母的温柔。 　　孙颖莎下巴微扬，轻扯嘴角，露出右唇下浅浅的梨涡， 　　“鳗鱼，好久不见！” 　　女人跑过来拥住她， 　　“这是真的回来啦？” 　　她笑着点点头， 　　“再也不走啦？” 　　孙颖莎还是颔首。 　　“太好啦！” 　　王曼昱说完太好了之后忍不住斜眼去瞄王楚钦，男人只是冷眼看着，不见任何惊讶之色，发现她偷看后冷淡沉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转瞬间一闪而过，很快被隐忍的愠意覆盖住。 　　他不发一语，长腿迈上台阶，越过他们两个径直走进酒店。 　　chapter.2 　　王楚钦从卫生间里出来，拐个弯一眼就看见角落里娇小的身影。 　　孙颖莎靠墙站着，低头摆弄着背包上的拉锁，听见声音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定格键，周围的背景和声音都变得模糊了，只余下两双相互凝视的眼，不期而遇的闪烁着。 　　王楚钦看着孙颖莎站在那，眉目间还是熟悉的颜色，乌发松挽着，碎发贴着脸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透亮。 　　她嘴角轻抿地笑了下，怯生生地，像一朵迎风独立的百合。 　　男人心中的某个弦轻颤了下，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失控的直觉仿佛列车脱轨的预警。 　　理智迫使他移开视线，故作冷酷的和她擦肩而过，猝不及防的，孙颖莎喊住了他， 　　“大头…” 　　他想装作没听到，头也不回的拔腿走人，可双脚却不听话的停下来。 　　“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王楚钦粗喘了一口气，呼地转过来，语气又冷又硬， 　　“这跟你有关系吗？” 　　孙颖莎不知怎么回答，紧张的揪着衣角揉搓，缓了一会儿，才委屈地说， 　　“王楚钦，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男人闻言冷笑了下，走近了些，一错不错的地盯着她， 　　“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话。” 　　“若不是雅可说漏了嘴，我还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女孩惊愕的抬眸，猛摇了下头， 　　“我只是…怕你躲着…不肯见我” 　　“所以你就联合所有人一起骗我？” 　　“不是的…” 　　孙颖莎松了攥着裙摆的手，被揪起的一小块皱成一团，她嘴唇微抖着，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将要开口就被王楚钦打断了。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男人侧身别过头去不看她，垂在身侧的大手握紧又松开，狠下心转身走了。 　　chapter.3 　　宴厅里摆着七八桌酒席，都是些熟识的面孔，关系近的自动坐到一起，默契的给他俩留了位置。 　　王楚钦坐在她斜对面，手上端着电话，正垂眸看着屏幕，水滴状的玻璃吊灯投下荡漾的光影，在他眉骨至鼻梁处留下一条冷峻的分割线，藏在暗处的眼睛尤显得冷清，像夏夜里蛰伏的寒冰。 　　他旁边的女孩眉清目秀，浅棕色的卷发海藻般铺在颈后，侧身微微靠向他，嘴角勾着，眼眸里笑意盈盈。 　　王曼昱先是盯着她，后又来回看一眼，从旁给她倒了杯红酒，孙颖莎瞥一眼，端起来一饮而尽。 　　老友看在眼里，不发一语，只是又把酒瓶拿过来，这一次她摇摇头，沉默地盖住杯口。 　　隔了一个座位的何卓佳扬头冲桌对面嚷了句， 　　“给莎莎拿瓶矿泉水” 　　王楚钦头也不抬，从身后的小冰箱里取了一瓶百岁山，握在手里又放下，又从旁边换了瓶常温的，利落的拧开瓶盖又轻轻合上，放好后转了下餐桌。 　　孙颖莎紧紧握着转盘缓缓送来的那瓶水，像海上将要溺毙的落水者抓住一块救命的浮木。 　　他们漫长岁月里镌刻的默契和习惯无人能打乱，越过凌冽的寒冬，抵消掉疏离和晦涩的隔阂，让她胸口又跳动起温热的鲜活。 　　身侧的孙铭阳拍了下她，孙颖莎回神过来，浅笑了下，用餐巾纸把筷子卷起来擦了擦，鳗鱼给她夹了块排骨，放在瓷白的碗中，她盯着那圈沾了油渍的蓝色小花看了许久，直到同桌有人略带好奇的问出， 　　“莎莎，刚才门口的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吧？” 　　她惊觉的瞪大眼睛，摇着头刚要否认，对面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忘记给大家介绍了” 　　王楚钦不紧不慢的熄了手机，抬起头，大家讶然看过来，他目色冷清，直直望向孙颖莎的眼底。 　　“这是苏芮，我女朋友。” 　　女人撩起松软的头发，隔桌飘来一阵香气，她微微起身笑对众人，视线在孙颖莎的脸上顿了下，随后不着痕迹地移开。 　　孙颖莎神色空了一瞬，身体渐觉僵硬，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本就惨淡的眼神一寸寸凉下来，只余下骨子里透出的冷寂，穿过重重躯壳，变成一张无影的网，绝望地将她层层包裹。 　　她下意识地垂眸，眼角氤氲了一层雾气，嘴唇已咬的发白，还倔强的维持着平静克己的表情。 　　王楚钦看在眼里，竟没有一丝报复后的快意，本来寡淡冷漠的眸底迅速填满了疼惜，下一秒，他的心忽然酸软的没有力气跳跃。 　　满桌沉寂，没有人再说话，气氛略有些尴尬，孙颖莎觉得心口疼得紧，实在撑不下去，索性放下筷子打破僵局，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她径直站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细碎的破裂开，无声无息。 　　拿了椅子后的背包，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绕过王曼昱的时候停下来， 　　“对不起啊鳗鱼，还没跟你说恭喜，改天我再去看你和小满” 　　女人轻拍她的手臂，却被滚烫的温度吓得蓦然一惊， 　　“莎莎，你没事吧？” 　　她已经无力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等一下，我让林高远找个人送你回去。” 　　王曼昱起身就要去叫隔壁桌被灌的五迷三道男人，被孙颖莎按下，她把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俯在她耳边轻语， 　　“别…别声张，我求你了鳗鱼。” 　　王曼昱不再坚持，只是蹙眉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松了握着她的手，低声回了句， 　　“好，那你自己小心，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她点点头，提包走出宴会厅。 　　走廊里，孙颖莎踉跄着步子只走出几米，就身子一软差点倒下去。 　　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诧异的看向她，走过去后又折返回来，低头轻声询问着， 　　“女士，您是不舒服么？需要送您去医院吗？” 　　她慌张地摇头，克制住颤抖， 　　“谢谢，我没事，只是喝了些酒有点晕，缓一会就好了。” 　　“好的，这个时间不好打车的，如果您需要叫车，前台有预约服务。” 　　那人礼貌的说完最后一句，推着车轱辘辘地走远了。 　　她又扶墙站了片刻，方才找回了些心神，大理石的墙面，冰冷坚硬，透过掌心的大鱼际直抵心底。 　　她觉得清醒了许多，稳了稳脚步又沿着暗红色的竖纹地毯走出去。 　　大堂前台有几个人排着队叫车，她犹豫了下，决定到外面碰碰运气。 　　走出酒店大门，迎面吹来舒凉的晚风，路旁的大榆树乐此不疲的摇着，她把散乱的鬓发掖在耳后，刚要走下台阶。 　　阴影里探出一个人影，她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是季晏礼。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没走啊” 　　男人走出来，只是仰头看向夜空，深邃立体的脸上带着笑意， 　　“Today's moon is so beautiful” 　　她没听清，走进一级台阶又问了句， 　　“你说什么？” 　　他转过来，目色纯粹澄净，用不太标准的语调郑重地说道， 　　“我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