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论之外:急转直下的战局,潤与过往的追忆——覆灭几已断定【六】
第二卷 图书馆异闻录
第十章 潤事务所,团灭在即

都市时间-6:07p.m.
冷漠的苍白光芒如往日一样恒常照耀着,在罗兰的黑色西装外套上浮涌流跃,如同纯净的液态汞——俗称“水银”——那样,光洁亮丽的外表下,暗藏着无限的杀意。
但不同于初次来到这里的人,
罗兰已经在这里为馆长小姐“工作”了五年,早就不再对这等景观感到惊讶,
更何况眼下“接待”尚未结束,他还没有,也不会有放松休息的心思。
他稳住被长剑带动着颤抖不已的手腕,懒散的瞳孔中终于带上了几分尖锐。
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突然打乱他战斗节奏的不速之客,生怕她下一秒便会直接用手中的链锯剑劈下他的西瓜。
尽管那身形娇小的埋伏者已经少了一条手臂,浑身都是血污,一副虚弱至极,行将倒下的样子,但是罗兰并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半分——
被逼入绝境的耗子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一个真正的八阶收尾人?
虽然身为特色六阶收尾人的罗兰还并没有衰落到能够被这个跟他差了整整八阶的小白毛一招秒掉的地步,但绝不轻视每个敌人可是高阶收尾人的基本素养,罗兰还没有健忘到会把基本功忘掉的境地里去。
但站在他身前4.398米处的潤可就不这么觉得了——
“艾……艾莉?!你在这……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是……叫芬恩先带你撤退吗!!!你居然……还敢跑回来!!你到底……想干甚啊!啊!!!”
潤突然用力支起身体,不顾伤口的疼痛,
对着自己的同学、朋友兼下属——现在还得加个“救命恩人”——
呜咽着大声斥责道,
这反应不像是见到救了自己一命的朋友,反而像是见到了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那般。
“……嘿……咳咳!不是你这小子能不能识点时务?!老娘我可是拖着这条烂命赶过来救你的诶!!知道你脾气臭,但这时候你就不能稍微温和一点吗?!”
虽然语气中带上了较为明显的愠怒,但艾莉还是对着潤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抵在“spmcb--Molinias IIV”配重块上的右手死命撑起沉重的身躯,
她转过头,瞪着因充血而血红的双眼,冷冷的盯着罗兰,
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弱点。
“……噗呲。”
罗兰嗤笑一声,但不屑的瞳孔中渐渐出现了几分敬意。
但即使如此,他嘴上吊着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哎呦喂……咻咻咻,刚才差点就要挨揍了呀,我的小心脏现在还在狂跳不止呢!”
“刚刚窜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一时大意了啊…竟然会被这种货色吓到……”
“……话说你们这种低阶收尾人都喜欢这样吗?在被同伴推出了地狱的大门之后又偏要再次闯进来送死?”
“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毫无意义的牺牲,就像雨夜的飞蛾义无反顾的扑向火堆那样,简直……愚蠢至极。”
罗兰毫无顾忌的喷吐着垃圾话——他试图按照他自己所理解的方式提升来宾情感等级,这样更容易获得馆长大人所需要的优质“馆藏”,接待结束后也好向馆长交差。
“……”
“艹**的!你个【*文明都市】瞧不起谁呢!!老娘,老娘切碎你口牙!!!”
艾莉愤怒的拔出链锯剑,尽管左肩的断口处还在往外淌血,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颤悠着向面前的敌人艰难的发动了冲锋——
“哇哦哦哦!!吓我一跳,要是被别人看见就得丢脸丢到奶奶家啦!”
罗兰悠闲地侧身一闪,在轻而易举的躲开艾莉攻击的同时,也没有让嘴闲下来,依旧在不断的嘲讽着艾莉——语气之欠扁,神态之不屑,综合起来就让人很想把他按在地上暴揍。
但人家是名义上的六阶,实际上的特色,一般收尾人想揍都揍不了,更何况是重伤的艾莉?
“啊……淦!”
艾莉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只得再次将链锯剑插入地面,倚上喘息不已。
“没想到这就撑不住了……看来你的实力和勇气极度不相称噶……”
“哎,算了,我也不跟你们玩了,六阶对八阶,要放水还是挺不容易的……”
厌烦了,结束吧:
“安吉,跟我上;皮特莱尼锤哥你们几个绕后,速战速决!!”
罗兰终于丧失了耐心——
他敬重这两位甘愿献身于图书馆伟大事业的八阶收尾人;
在他们的身上,他也看到了一些美好的品质——
这种品质如果放在后巷肯定是稀缺品,如果不加以呵护,最后不是被瓜分就是被同化,毫无余地可言。
但他们选择在图书馆撕下平日里的伪装,直面最真实的自我,这种勇气本身就值得人尊敬。
很可惜,罗兰是和他们在接待场上认识的,他们从接待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死我活,这更是毫无余地可言。
“唉……”罗兰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杜兰达尔,向着艾莉冲了上去,安吉丽卡紧随其后。
4.347米……
4.190米……
3.981米……
3.109米……
2.666米……
1.100米——
铛~——
潤在罗兰挥剑的一刹那及时赶到,吃力的举臂,挡下了这次打击,
但左手的金属指虎上的裂纹在这次攻击后迅速深入,终于不堪重负,“哐当”一声骤然碎裂,碎片撒落在厚羊皮纸质的桥面上,发出既不清脆也不浑浊的声响。
潤猛地一踉跄,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数步,若非艾莉撑住了他的身体,他说不定会在这一击的影响下直接摔倒在地——到时候还能不能再爬起来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这家伙……就不能让老娘省点心吗!”
艾莉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潤撞到,她大声吼着,但同时也没有放松警惕——皮特等人正在背后接近他们,而罗兰在站稳脚跟之后,又一次从4米开外攻来,真可谓前后为难之境。
“淦……这种情况……”
艾莉焦躁了,她的目光逐渐变的迷离,罗兰的身影在她眼中变的模糊不清,就像他仍在遥远的天边,而不是已经到达他们面前一样——
“【THE DURANDAL】!”罗兰大声喊出自己手中长剑的名字,一边将手中的长剑再次劈下——
“滚开!!”关键时刻,潤从一旁杀出,右手握拳以破空之势骤然挥出,划裂空气产生的拳风带着“哗哗”的声响,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罗兰的左肋——
才怪!
“就这点能耐还想偷袭我?八阶的弱鸡收尾人啊,你还是再回去多练练吧!”
铛——(抱歉实在没词了)
罗兰精确的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攻击意图,在多次“都市之星”级委托中养成的应激反应驱使着他做出了决定——
右手离开剑柄,通体漆黑的皮质手套上白光流转,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在流光散去之后完全显形,罗兰并未多做一个动作,一个干脆利落的上挑,他的右手以一个突破人体极限的角度快速伸出,在潤的右拳到来之前及时做出了防御动作!
Duang——
好一个机智的变招!
不仅完美的收下了潤的突然重击,顺便还省去了接近潤的功夫——一举两得!
“吼?没来找你反而自己送上来了?”
凝视着面如死灰的潤,罗兰冷笑一声,“呵呀,本来还想留你一会儿的,但你硬要送的话我也不好拒绝呀……”
欻——!
话音未落,罗兰迅速收回右手,转而将匕首以极快速度直接横向挥出!
噗呲。
潤的右腹在刹那之间多出来一道长达5cm的伤口,似乎是割到了动脉,鲜血从伤口处如涌泉般喷射而出,溅到了罗兰的黑色西装上,留下一块黯淡无光的瘢痕。
“哎!……这身西装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才背着老婆偷偷买下来的,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你弄脏了……有点不开心……”
罗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对他的西装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某个八阶收尾人弄脏而感到惋惜。
“你!混蛋……”
潤捂着腹部的新伤,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但这已经算不错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别说身上其它的伤了,就刚刚加的那道,如果没有强化肋骨的自我辅助修复,血早就飙了一地了。
强化肋骨……就是潤身体内刚刚被罗兰轻松撅断四根的玩意。
别看罗兰这么轻易的撅断了四根强化肋骨就先入为主,觉得这玩意简直比阿伟还逊。
正相反,这是海格工坊的半专业定制物,这几根与平常肋骨无异的生物质足以抵挡住大多数小中型单兵近战武器的重击——在都市,这种产物已经是中低档同类产品中的上等货,潤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姐姐对着海格工坊的那位帅气前台小正太转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肉疼……
不应出现在此时的模糊回忆,在那一刹变得如此清晰,仿佛昨日重现……

潤体内一共有六根强化肋骨。
像这样的强化肋骨,一根就要25000眼。
就姐姐的“工资”而言,要她付出的150000眼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但姐姐还是咬着牙关付了钱——
尽管这意味着,
她在剩下的19天内就只能靠区区2000眼过活。
虽然成为了帮派的中层干部,但姐姐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工资在减去个人所得税之后就已经寥寥无几的尴尬现状。
但她还是选择硬撑半年攒够购买肋骨所需的钱款,并且带着年轻的弟弟亲自前去付款植入,没有半句抱怨的话。
但就算付够了钱,潤的植入手术也没能够更加顺利——就像每个植入者都必须经历的那样,潤在手术中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由于黑心的工坊技师私吞了姐姐原本已经私下付给他的麻药费,潤必须在手术全过程中保持清醒,由此——
皮肤被手术刀割开、肋骨被气锤一根根敲断,医用钢钉钉入骨髓、割开的伤口被针线重新缝上——
这一系列痛苦,不,是非人道的折磨,潤全都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
没办法,谁叫他姐姐的地位还不够高,还没资格享受麻药这种待遇呢?
更何况,海格工坊本身就是在那个“帮派”扶植下成长起来的,作为那个帮派的主要植入型义体货源地之一,海格工坊在某种程度上也承担了一部分的研发和实验工作。
同样是付出150000眼,
有钱有背景的客户,
全身都会被打满最优质的麻药,
在整个手术过程中享受“婴儿般的睡眠服务”,
等到手术结束了,麻药的药效也会一直持续到伤口愈合为止——
简直就是享受;
有背景的客户,
全身都会被打满普通档次的麻药,
虽然享受不了“婴儿般的睡眠”,
但至少可以保证在手术的过程中完全感受不到痛感;
有钱的客户,
打不打麻药就是个未知数,
在付足了麻药费用的情况下,
有可能享受到劣质的局部麻醉,
做到一半直接让你疼的昏厥,
亦或者给你全身打满生理盐水,亦或什么都没打,
让你在手术还没开始之前就直接享受美妙的折磨。
想投诉?门都没有!
如果你不想半夜被帮派分子从暖和的被窝里拽起来蹂躏半个小时后再被一拳暴“只因”,就闭上你那张什么好话都喷不出来的臭嘴罢——三个字送给你:没有用!
这还不算最惨的,惨的是那些没钱没背景,还想靠吃“霸王餐”让自己变得“更高,更壮,更强”的热血无赖——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先不谈付不付得起麻药费的问题了了,
光是那25000眼一根的肋骨你就负担不起,
还不排除人家拒绝给你进行手术,让七八个工坊直属收尾人直接暴揍你一顿再把你丢到门外的可能性——
甚至还有机会被人家带去试验区,当那个挨打的沙包,或者是那个全身上下都完全不成人形的怪物——那就是上一个跟你抱同样想法的可怜虫。
觉得他们是好人?觉得他们还没邪恶到拿你做人体实验?
开玩笑!人家超勇的好不好啦!
这都市里像你这样的草根多了去了,
多你一个也不会有人替你饿死,少你一个也不会多一个能吃得上饱饭的人。
“蝼蚁”这个词用来形容你这类人,实在是再适合不过来了呀!
到时候他们把你往试验场里一拖,舌头一拔,前额叶一割——看谁还会记得你!
呼……
总而言之,潤的姐姐就是属于那种有钱的客户,
虽然帮派中层大多都有些权力,
但海格工坊的金主就是帮派的首领,这点权力又算得上什么?
说的难听点——狗P不如!
所以,姐姐早在手术开始之前,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
但她在听到潤的惨叫之后,还是激动的想要冲进手术室,把那些该死的“医生”全部揍成肉泥——要不是七八个工坊直属四阶收尾人拉着她,整个工坊怕是早就化为了废墟。
数日之后。
昏迷了整整半个星期的潤终于醒了过来。
他忍着剧痛想要挣扎着下床逃走,却被一只苍白纤长却有力的手轻轻摁回了床上。
略显杂乱的黑发,照着帮派时兴的样式染了几缕暗金,
瘦削而俊俏的尖脸,透着暴戾与愤怒的紫色瞳孔,几乎看不到血色的嘴唇,
深紫色的条纹西装,带有金色的骷髅装饰和同色锁链,
按住他的那只手,一枚深灰色的紫钻戒指在中指上闪闪发光,
戒指上镌刻着她所在帮派的标志——被铁链缠在中指上的金属骷髅头指虎。
是姐姐。
潤注视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也注视着床上的弟弟。
二人都读出了对方瞳孔内的无奈与愤怒。
“……先休息吧,你伤还没好。”
沉默良久,姐姐率先说道。
她的声音与外表相称,低昂冷漠的声音中透入着强大的压迫感,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仿佛置身于街头的大规模帮派战争中,浑身战栗,不能自已。
但作为跟她相处了多年的至亲,听到姐姐的声音,潤反倒觉得十分安心。
“……嗯。”
这姐弟俩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相似。
至少在语言风格方面的确如此。
“……”
“……”
“……对不起。”
又一次沉默良久,姐姐攥紧了右拳,缓缓地开口,对着潤道了歉。
愧疚,无奈,愤怒,
彷徨的失落感通过这简单的三个字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此时,这位中指干部身上的血腥味早已散尽,留下的只有她的无助,与脆弱。
“我明明已经付给他钱了……为什么……那些混蛋……”
姐姐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哽咽,眼中已经覆上了一层水雾,
不多时,一滴晶莹的泪从细长的眼角处滑落,流下,滴落在潤的被子上,散开来。
姐姐的眼泪激起了潤心中的怒火,
姐姐已经如此操劳,自己还要让姐姐担心,真是个废物!
他自暴自弃般的想着,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无助与自责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他回忆着自己的过往,那时,姐姐为自己和父母的人生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
在来到后巷之前,潤姐弟二人都是D巢的原住民,他们的祖辈在经过持续三代人的艰苦奋斗之后,终于趁着化石燃料迅速衰落,新清洁能源逐渐崛起且处于未开发状态的大好潮流下成功抢占先机,获得了D巢的居住权。
但由于经营不善、通货膨胀加剧以及内部腐败痼疾,潤祖上传下的的能源公司被前L公司正式吞并,全家的财富在一夜之间全部化为泡影,父亲一连4个月都交不上D公司规定的个人所得税,一家人只能被迫搬迁到后巷生存。
那时,潤才六岁,姐姐也才十四岁。
他们本应在安全而舒适的巢内度过自己的童年,却因为这场飞来横祸而在一夜间由天堂落到地狱,
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这绝对是他们人生中最灰暗的回忆。
没办法,但这就是现实。
刚搬到后巷没多久,父亲就因为交不起当地“邻里守望”——【忍冬阁】所要的保护费,被一群浪人闯入,直接抓走,只留下从睡梦中惊醒的一家。
第二天,出门买菜的姐姐发现浑身是血的父亲匍匐在家门口数米前的马路上,
当全家人将他手足无措的抬进屋后,潤才发现父亲的西装上少了一块布料,像是被锋利的锐器直接切下来的一样——连同皮肤和极小一部分部分肌肉组织。
那块未做任何消毒措施的伤口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早已发炎化脓,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潤的二哥,
读出那行由锐器刻在肌肉组织上的娟秀小字:
“不与道为体,不宜奉承之义,汝岂欲别于此有生之权耶?”
小字下方是一个纹刻精细的徽记——
一丛凋落的忍冬。
潤从未忘记那个绝望的早晨,
从未忘记哭到泪水干涸的母亲,
从未忘记离家出走的二哥,
更是从未忘记自那天以后便不告而别的姐姐。
不过,一家人并没有分离太久。
次日早上,二哥便搀扶着遍体鳞伤的姐姐回到了家中。
当时姐姐的身体很差,浑身上下都是钝器击打造成的瘀伤,白色的紧身西装也已经被染成了殷红。
她嘴角的鲜血一直流个不停,
血红的富氧体液顺着柔和的脸部轮廓流到衣领里,血腥味依稀可闻。
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容乐观,
自被二哥在巷中某个阴暗角落的时候,她已经陷入了昏迷,
口中一直在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但她的语气中不再充斥着绝望,
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未来要走的道。
潤从二哥肩上搀过姐姐,扶着她向她的房间走去。
在他扶着姐姐的脖颈,让她躺到床上去的时候,窗外正好有一道朝阳映入逼仄的房间,
在阳光照到姐姐手上的那一刻,潤依稀瞥到了姐姐手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小物件,
一枚镶着紫钻的银灰色戒指。
潤感觉不对,他试图掰过姐姐的手,仔细看看那个戒指,
但姐姐的戒备心理很强,即使处于昏迷状态,她也依旧紧紧的控制着自己的右手,对想要看清她右手上标志的任何人都无比的警惕,
她死死护着她的右手,就像护着她这一生中最美丽最光明最纯粹的梦想……
潤不再试图看清姐姐的手,而是沉下心来,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姐姐。
有时,姐姐会短暂的恢复一点意识,会模糊的向着潤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细微声音。
但潤费尽心思也没想明白姐姐到底在说什么。
有时,在夜深人不静的时候,姐姐的左手会猛地扯过熟睡的潤的右手,然后将其抱在怀里,像玩偶一样搂着它度过一整夜。
受此影响,潤至今都有会在半夜惊醒检查左臂的习惯,
那都是过往生活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姐姐的伤逐渐痊愈,潤也渐渐忘记了姐姐拼命都想护住的那个秘密。
直到她在自己生日前夕突然失踪,只在累到睡着的潤的手边留下了一张便条:
阿潤:
很抱歉就这样不辞而别,但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家里现在的状况到底有多么窘迫,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操心,
但改变现状的机会就在我的眼前。
阿潤,姐姐必须离开家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们可能都无法再见。
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直到没有人敢瞧不起你。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不再被欺负,被辱骂,被别人当做玩物。
最后,答应姐姐,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你是姐姐在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了……
姐姐
潤沉默着将便条读完,折好,将它放在自己房间内最安全的位置。
便条逐渐被他遗忘,但姐姐的形象并未从他心中淡去。
他要学习,他要学武,他要变强!
只有这样,才能守护自己的家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再被轻视;
只有这样,才能让姐姐不用再为了自己而操劳!
第二天。
他沉默着向父母解释了姐姐失踪的原因,并向他们提出了上学的要求。
病榻上的父亲沉默良久,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让母亲拿出家中一半积蓄,向当地后巷管理者委员会(巷管委)会长苦苦哀求半日,终于给潤争取来了前往义务学校读书的机会。
临行那天,父亲从病榻上挣扎着爬下了床,艰难的抓住潤的手:
“去吧,阿潤,你爹我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了,但你一定要加油,混出个比你爹更大的名堂来!”
“爹……那家里……”
“没事,家里还有你二哥,你只管专心读书,其他的留给你爹去操心!”
“……”
“你大姐,你二哥,还有你,你们三个都是好样的……我很高兴能当你们的父亲……”
“可惜我自己不争气,没能给你们更好的前途……”
“别说了,爹……”
“没事!你们不用替我们担心,学习才是你的任务!”
“爹……”
“好了,别伤感,去好好混出个名堂来给你爹看!”
“……是……是!”
……

【时间停止回溯】
创口处突如其来的剧痛,扯断了潤刚刚清晰了几分的回忆。
潤抹了抹从嘴角缓缓流下的鲜血,用手指沾着自己的血液,在嘴角勾出一道讥笑。
“小白脸!你还撑得住吗?!撑不住就滚老娘身后去!!别在这里碍事!!”
艾莉挡下再一次挥来的杜兰达尔,用力将长剑连其主人一起推开,
嘴角渗出几缕鲜血,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达到极限。
“……退后。”
潤凛声命令艾莉躲到他身后。
“不可能——你现在是什么状况老娘我能不清楚吗!如果让你这么个小白脸来保护老娘,老娘绝对得TM的跟着你一起玩完!!”
“但是——!”
“够了!!你……你给老娘在那里待着……如果你个小白脸死了……我该……去哪里……领报酬……”
艾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听不见。
“…………现在……现在可不是……报酬的问题。”
潤铁青着脸,尖锐的眼神警惕着四周,提防着有可能从任何一个死角窜出的敌人。
如今,偌大的总类层里只留下了三个人——
潤,艾莉,还有罗兰。
但这明显不合理。
图书馆此次负责接客的五名司书,
此刻除了罗兰依旧在正面骚扰——
“哎呦放轻松放轻松,紧绷的肌肉在被斩断时会比在放松时来的更痛哦……”
呃……除了罗兰现在还在精神与物理两个方面进行正面骚扰之外,
其他四人却全都不见了踪影。
潤看不见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但他知道,这些悠闲的猎手一定会在猎物精疲力尽,露出破绽时,暴起,环而攻之。
可惜,他虽然有防范的意识,
却没有能力,也不可能有能力完全防范着周遭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左方的阴影里,数阵细碎的脚步声正逐渐向二人靠近……

继续……
接近了……
无需再隐藏,无需再掩饰。
罗兰的拖延已经达到了预期目标,
潤和艾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全都被分散到罗兰身上,
这给阴影中潜藏的袭击者提供了良好的攻击环境,
只要等到距离合适……
就是现在!——
“艾莉!!小心左边!!!”
潤的眼角瞥到了从阴影中窜出的皮特,
他高呼着让艾莉注意防范,可他却预判错了耗子攻击的目标——
“嗨呦?现在才注意到,晚了!”
染着血红的刀光从一个刁钻的死角凌冽着亮出,
带有倒钩的匕刃轻而易举的划开了潤的衣料,
好在潤闪避及时,皮特的匕首并没能伤到潤的肾脏,
反倒割破了他的衣袋,一个闪着银光的小物件从衣袋中掉出——
“这是啥?”
眼疾手快的锤哥从皮特身旁的阴影里闪出,一把顺起了那个小物件——
一个染血的铁十字吊坠,上面布满了红棕色的铁锈,
十字架上钉着一个头朝下的金质耶稣塑像,
只可惜少了下半身。
“切,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锤哥撇了撇嘴——
虽然在图书馆里眼钞已经算是废纸,
但出于耗子的本能,锤哥还是对这种没什么价值的小物件感到不屑。
“喂!喂……锤哥……别拿着那玩意了……”
“哈?”
“那边……”
皮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他连忙拽住锤哥,想让他把手中的十字丢下,
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几个混蛋,把那东西给我放下!!!!!!”
潤的眼中突然燃起了血光——
那个铁十字吊坠,
是姐姐在最后一次见面时,送给他的纪念,
从某种意义上讲,
也可能是姐姐的“遗物”。

自从姐姐在八年前的那次“屠杀”中失踪,
音讯全无之后,
九年前,
她在父母的葬礼上,交给潤的这个小十字架,
从姐姐的那位干部朋友来访之时算起,
便可当做是姐姐的遗物了。
“……很抱歉如此唐突的前来打扰。”
潤至今还记得,那位黑发的干部,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脸上的浓浓悲怆。
“那,您又是为了什么前来光临小人的寒舍呢,尊敬的干部女士?”
潤看着眼前身着染血黑色西装的高大女性(185cm),
垂下眼帘,恭敬的向这位干部试探着答道。
“……我叫塔尼娅……是……是你姐姐的朋友……和同事……”
塔尼娅向着潤默默鞠了一躬。
她闭上眼睛,避开了潤逐渐涣散的眼神,
也隔断了她止不住流露的悲伤。
“你姐姐……可能已经死了。”
轰隆——
平地上似乎掠过一道惊雷。
潤的耳中“嗡”的一声爆鸣,世界与天空开始旋转,
他双腿发软,只好死命撑住门框,尽全力不让自己摔倒在地。
当眩晕感渐渐消退,他颤抖着开口:
“……她怎么死的……她怎么可能会……”
“是中指高层间的内斗——她被……被几个仇视她的干部合谋,杀害……”
塔尼娅无力的陈述着事实——
失去姐姐这个最后的朋友已经让她无力多言。
“……为什么……是可能?!”
潤抹了抹几乎渗出眼眶的热流,却又似乎在塔尼娅带来的悲哀里找到了新的希望。
可这希望转眼便被无情的摧毁:
“因为……没有人找到过她的尸体……和同时遇害的其他人一样……”
……死不见尸……
潤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剜去了一大块,疼的几乎停止了跳动·。
虽然……他很希望姐姐并没有死……
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藏到了后巷的某个角落避难……
但他早已不再天真。
在中指混,如果遇上这种事情,能够侥幸生还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世界再一次旋转起来……
“……很抱歉给你造成这么大的打击……齐桠娜莎……她是个真正的好人……”
塔尼娅的话语似从遥远的天空尽头传来,
在潤模糊的双眼里,她的身影宛如水中倒影,如此的不真实……
“很抱歉……但我必须得走了……”
塔尼娅悲凄的转身,一抹孤寂的黑在傍晚的黄晕中渐行渐远……
见她走远,潤终于无力的瘫倒在地,泪水迅速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小巷还是那条小巷,
夕阳还是那轮夕阳,
但此时,在潤的眼中,这熟悉的一切都仿佛是撒旦布下的罗网……
他手脚并用的爬进屋内,
屋内没有亮灯——他们家的电费已经欠了3月。
小桌上,父母的灵位在暗淡如夜的屋中,显得如此寒冷而凄清。
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的伤感横流,再也抑制不住心脏的痛苦搏动,
他重重一拳锤在地上,放声嚎啕大哭……
入夜的前夕,巷内的所有穷人,
都听见了又一个无家之人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时间停止回溯】
“快点!!锤哥你妈的!!快TM的把那玩意还给他!!快!!!”
皮特惊恐的狂吼着,一把夺过锤哥手里的吊坠,正欲将其扔回——
“你们!!!把那东西还我!!!!!!!!”
潤愤怒的嘶吼着,强忍着撕裂全身的剧痛,拖着几近极限的身体冲向皮特和锤哥,
“诶!!小白脸你干什么!!不要命啦!!”
艾莉瞥见潤失心疯一般向着两耗子冲去,心知不妙,放声大叫。
但她显然忘记了注意身前——
歘拉——
大衣被长剑撕裂,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艾莉小姐,我说过战斗的时候应该先顾好自己吧?嗯?”
附着在漆黑面具下的冷漠恶魔,单手提着沾满鲜红的长剑,平静的嘲讽道。
“混蛋……”
顾不上腰间的伤口,艾莉右手抬起链锯剑,强行将它指向罗兰,小声咒骂着。
“……没意思。”
罗兰自讨无趣,干脆向后退了七八米——
反正艾莉现在伤成这样,一时半会肯定过不来。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看看小耗子们那边的情况吧……”
转头。
在罗兰左前方十四米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锤哥一边惊恐的碎碎念叨着,
一边看着潤右拳的指虎,
带着主人的鲜血,向两只耗子歇斯底里着咬下——
“叮~”
从斜刺里杀出的柳叶刀猛然与指虎相撞,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莱尼耳畔:
“艹TMD……你们这两个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给我退后!”
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柳叶刀轻松将指虎狠狠推开。
踉跄着向后退了五六步,浑身大大小小的创伤再次开裂,
渗出的鲜血彻底染红了潤的衬衫。
吃痛,但他眼中的怒火未降分毫。
那眼神刺的莱尼一阵发毛:
“动作快点,争取四分钟内拿下。”
故作的轻松语气似乎在微微颤栗。
“……呼……吓我一跳……真的是,这个还给你!”
及时得救的皮特长舒一口气,
左臂一挥,
十字架闪耀着,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线。
咚。
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潤的面前。
他想伸手去捡,可他办不到。
他的伤痕,他的疲惫,
已经让他的身体几近崩解,
现在,他连“伸手拾回吊坠”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了。
“唉~可惜了……你也是个苦命人……”
在潜伏的同时从罗兰老大和这位金发帅大叔之间的对话中初步了解了事情起末的——
莱尼,在脏兮兮的围巾上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的同时,
叹了口气,
向着潤一步步的接近。
“其实我本来还不想这么快结束的……都是苦命人……”
莱尼脸上是深深的惋惜,
在面前这人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部分过去的自己。
为了生计挣扎,为了梦想挣扎,
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挣扎,
为自己的失败挣扎,
为不向地狱的更深处跌落而挣扎。
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算是同病相怜。
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病情程度不同而已。
从自己的主观意愿出发,
不管是莱尼还是皮特,亦或是锤哥,
甚至包括罗兰夫妇,
可能都不太愿意将这位被都市抛弃的可怜人置于死地。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
“都是各为其主……”
将染成金色的齐耳短发拂到耳边,
莱尼略有些无奈的感叹了一句。
她接近失去行动能力的代表人,
向着他,举起了手中薄如柳叶的尖刀:
“抱歉了。”
挥下——

……
在听见这句毫无意义的道歉的那一刻,
男人冷漠的脸上划过一丝释然。
他知道,他明白的很。
他选择的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守住了自己信的道——
“抱歉,姐姐……没法继续活下去了……”
面前的十字架上,没有一丝杂色的单质金清晰的映出他浑浊而澄澈的双眸。
圣人的金塑像悲悯的望着他,
望着又一个将被钉上十字的悲剧。
其实,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没变,
唯一变了的,只有他的假面。
他让自己带上假面,
冷静的对待冰冷生活中的一切。
这是实用主义者的国度,
无谓泛滥的正义感只会让自己暴尸街头。
假面让他存活。
假面让他变质。
假面让他沉沦。
戴上假面,是生活的必要。
但这假面的可怖,正是在于——
它会让“演员”逐渐忘却自己的本心。
但图书馆存在的目的,正是为了揭开这假面。
所以,他的假面在濒死时,被彻底揭下。
深埋于假面下的,是自己曾经的正义感,曾经的同理心,还有牺牲精神。
正因如此,他的心灵才真正的完整起来——
他会为必要的放弃而果决;
他也会为不必要的牺牲而惋惜。
他会为自己的执念赌上一切;
他也会为真正的心愿放弃自己的所有。
他没变。
他没有选择独活。
他选择去死。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也对,该知足了……
三十二年已经是大赚一笔……
似自嘲,似宽慰,
不动声色的提了提嘴角,
闭上双眼,
他等着那把即将割开自己颈动脉的柳叶刀……

叮~~~
金属的脆响。
“!!”
潤睁开了双眼——他的颈动脉还完好如初。
“是谁……”
逆着晃眼的白芒,潤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了为自己挡下那致命一刀的闯入者——
“芬恩??!!!!”
“代……代表人……我没来晚吧……咳咳……”
费力一脚踹在莱尼小腹,
逼迫她向后退开十来步后,
重新返回的芬恩转过头去,
对一脸不可置信的代表人挤出一个不像微笑的微笑。
“……你……不是……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在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那一刻,
潤觉得自己的声带好像生锈了一般,滞涩,沙哑。
因惊愕而滞涩,因哽咽而沙哑。
他没想到,
这个一向视自己为至理的后辈,
会不顾自己的死命令,半途折返回来支援已经毫无价值的自己!
“代表人……其实,咳咳,其实我知道,您说的对——”
像是猜到了潤的心思一般,芬恩略微转头,微笑着向他解释道:
“——如果我们都选择留下,那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
“但是——如果我真的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那我独自活着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芬恩的目光重新转回到莱尼身上,嘴上却没停:
“还有,潤代表人您和艾莉前辈都曾多次关照过我,”
“我没办法丢下你们自己逃走!我不是这样的人!!”
年轻的收尾人坚定的说道。
“所以!我要尽我所能带您和艾莉前辈出去!一个都不能少!”
“喂!!那位耗子小姐!还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
芬恩注视着前方被他踢到2.8米外的莱尼,
对她大声喝道。
为了壮胆,也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
不远处,罗兰的漆黑面具早已被摘下。
“……好……既然你们选择一起变书,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杜兰达尔收回鞘内,
罗兰向身后的阴影招了招手:
“安吉,不用再藏了,把轮盘给我。”
“哦啦?你竟然会想用那个……”
窥伺已久的安吉丽卡从阴影中走出,
略微有些惊讶的看了看罗兰。
他平常可不是太爱用这把沉重的巨剑的……
“没事,换换手感……”
罗兰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看你这表情……应该不只是换手感那么简单吧~?”
稍稍皱了皱眉,安吉丽卡似乎从罗兰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认真。
按她对罗兰的了解,
能够让他在战斗时认真对待的对手,只有两种——
一种,是真正的强敌;
另一种,则是他赞赏、敬畏的敌人。
这三个低价收尾人,肯定不属于第一类,
至于第二类……
安吉丽卡左手戒指上流过一道寒芒,
一把带有数条压力管道的巨剑出现在她手中:
“但……如果你要用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别弄坏就行——接好!”
安吉丽卡左手一甩,重达87千克的巨剑便如玩具一般被她轻易掷出。
带着猎猎风声,巨剑笔直的插进了罗兰面前的桥面。
双手伸出,握紧,发力——
没入桥面40厘米的巨剑被罗兰轻易拔出,单手持握。
“呼……速战速决。”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远处袭来,扬起阵阵尘土。
他的目标是芬恩和潤。
“……看来不用我动手了。”
莱尼望了望远处,她的嘴角不自觉的翘起。
不用自己杀死前面这两个人,对她来说反而是种安慰。
左脚往后一划,莱尼向前方闪去,进入一片阴影。
“锤哥,咱先让到一边去,不然待会可能都会被波及……”
“呐……”
看到莱尼闪开,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皮特和锤哥也选择了重新回归阴影。
“嗯啦……看来我也该给自己选个对手了~……”
安吉丽卡重新取出双斧,走向艾莉……
对于潤事务所来说,
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跌到了谷底……
真的……
似乎真的已经没希望了……
潤死死的注视着罗兰。
他在罗兰的身上,看见了死神的倒影……
(第二卷第七章 完)

预计还有两章的量……
唉,生活不易,卷王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