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枭之歌4
前情提要:

四
一进矿洞,雷娅就后悔了。
妈的,我脑子是哪根筋搭错了吗,这可是足足三百烁金啊!一想到金灿灿的钱币长了翅膀一样飞走,她就肉痛不止。臭小子也不谦让谦让,搞不好我就能把钱收回来了……但想到红泥村那残破萧条的景色,人人脸上麻木,绝望的神情,她又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叹息。
奥德赛那家伙说的没错,我做事确实少了几分理性,容易被头脑中突然冒出的情感驱使,所以我总是那么穷,那么被人瞧不起……
雷娅的思绪越发混乱,算了,有什么事情等解决了这只怪鸟再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拿六七百烁金呢,就当是劫富济贫了。想到这里,她懊恼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继续大步朝洞穴深处迈进。
矿洞里并非伸手不见五指,那刺鼻的焦味,萦绕着的蓝色鬼火似乎无处不在,可当你集中精神,它们又消失不见,四周只留下一片凝重的黑。
她突然停下了,其他四个人也随即站定。
“怎么了,雷娅姐姐?”班德把剑举在胸前,看上去心惊胆颤。
雷娅没有回答,她走到洞壁边,弯腰从地上捧起一团泥灰,那种温暖,燥热的感觉又回到手上,张开手指,它们便化为无数苍蓝色的星星点点,消散在黑暗中。
“那怪鸟真是见什么烧什么,这些木质结构肯定都被它打牙祭似的烧毁了。”勒奇夫小声说,他对雷娅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但仍不太想接近她。
“是啊,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女猎手挺起腰,“这个矿井安静地过头了,没有毛发,也没有呼吸和移动的声音,而且我们进来后,好像除了硫味什么都没闻到?这可不太像野生动物居住的巢穴。”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上来。雷娅只能摇摇头,继续踏着一地灰烬前行。
矿洞深处徒然变陡,脚下的石地被木头做的桥梁取代,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木桥大多已经松松垮垮,踩上去吱呀响个不停,而木桥两边则是更陡峭,更黑暗的深渊,当年的红泥村人靠着洞中的铂矿发家,每一镐头都能砸出诱人的财富,但那么多年过去,矿井中已感受不到那股澎湃的激情,只有山体缝隙中挤入的阴风。
“我哥哥以前一天到晚呆在这里,当他回来的时候,总能带回一堆好吃的和小玩意,”她听见赫罗在喃喃低语,“那时妈妈身体也好,家里不愁吃穿,直到他被人从桥上推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有人匆匆制止了他。
五个人又在矿洞中摸索了很久,途中依然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朽木,碎石,翻倒的矿车,落满灰尘的镐头和矿工服,当然有那些四处飞舞的蓝色火星。蓝炎枭肯定和这座矿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它到底藏在哪里呢,它真的在里面安家了吗。
雷娅突然眉头紧蹙,一阵不详的预感从脚底涌上发梢,她的直觉向来很准,再往前走,可能会有危险。她转头看向其他四人,这些男人从头至尾都是神经兮兮,紧张的不行,看来肯定指望不上他们了。
她抬起头,只见矿洞已经到了尽头,一道巨大的铁门赫然拦在眼前,门口只是微微打开了一道缝,但狭缝后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一团蓝色的鬼火,正在铁门后熊熊燃烧。
“勒奇夫,这是什么鬼地方,”雷娅低声问道,“这扇门为什么建得这么深?后面是藏什么的?”
“这是……矿洞的储存室,用来保存一些残次的,不好卖的矿石,”年轻人的嗓音略显沙哑,“不过有时候也用来放矿工的食物和水……这扇门……一直都是锁着的。”
莫非蓝炎枭长途跋涉,最后在矿洞的储藏室安家?情况实在太过诡异,如果它真能撞开重锁,为什么门板上一点暴力的痕迹都没有?那团炽烈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给我后退,屏住呼吸,千万别发出任何声音。”雷娅用最小的声音提醒在场的众人,同时她右手握住暗鸦的刀柄,“我到前面看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雷娅大师,我,我和你一起去。”赫罗扬了扬手中的斧子,“我为您殿后,如果里面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快闪开,你不要命了吗!”
雷娅严肃起来时,眼神显得格外凌厉,其余的人似乎都被镇住,他们都不再向前,而是一筹莫展地望着她。
这还差不多,雷娅满意地想,总算能和这群碍事精拉开距离了。
她一手执着刀柄,一手握住刀鞘,腰背微微下曲,轻手轻脚地向着铁门靠近,四周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外静如死水,让人浑身发毛。只有那团火焰兀自燃烧着,忽明忽暗,宛如一只婆娑的泪眼。
雷娅迈着小碎步,一步步靠近封存已久的巨门,她的神经高度紧绷,额顶也渗出了汗水,情形越是风平浪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这是师傅经常教导她的话,也正被她无数次地践行着。
前方,就是危险,就是死亡,当然也是金钱和诱惑。
雷娅终于挪到了巨门脚下,她傲人的视力和听觉仍没有让她捕捉到什么异常,因此她决定不再试探。她的手轻轻搭在门上,双腿的肌肉像发条一般蓄足力量,心里也开始默数:
三,二,一!
雷娅猛地推开门,承轴转动的声响如雷霆般回响。与此同时,她的左肩倏地一冷。
铁门后空无一物,没有存货,没有尸骨,甚至没有一块多余的石子。那团燃烧的焰火,在一声尖锐的呲响后熄灭了,仿佛被人猛吹了口气,然后便是永恒的,不散的黑暗。
雷娅回过头,看向四个人的脸庞。
勒奇夫的手放在嘴边,手指中环握着一个圆柱形的长筒,虽然光线黯淡,但雷娅还是在火光熄灭的前一秒认出了它:这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武器,也是孩子们的玩具,原始部落现在还会用它狩猎兔子或幼鹿。依靠口中喷出的气流,它可以将尖刺射往很远,很远。
年轻人沉默地注视着她,目光复杂。

雷娅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自己。
蓝炎枭真的会流露出愤怒的情感吗?野兽的巢穴可能会没有毛发和粪便的臭气吗?这些人真的认为自己有抗衡魔兽的能力么?荒诞的理由使她走向荒诞的境地,而这究竟因为她被金钱迷晕了眼,还是因为对村民的同情而心怀侥幸?
雷娅是幸运的,当吹箭发出短促的声响,她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因此那根钢针没有如愿穿透她的脑干,而是刺在了左后颈,她也免于横死当场,成为矿井深处的有一具尸体。
现在,雷娅还剩下八秒钟思考的时间。
最开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因此她浪费了五秒钟时间。
接下来的两秒,她的记忆走马灯似地,将来到飞羊镇后所有的经历在眼前过了一遍,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伯特森冷酷的眼神,红泥村残破的屋舍,勒奇夫眼中的怒火与痛苦,他们离自己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她始终身不由己,仿佛身上穿满丝线,滑稽地在众人的指尖下游走。
最后一秒钟,雷娅终于回归自身的现状。这根刺上会不会沾有什么毒素?蛇毒?蝎毒?生物碱?还是某些蘑菇碾碎后做出的毒液?她就知道一种外表艳丽的菌类,它的汁液与橘子汁无异,但可以让一只狮子慢慢瘫痪,最终全身流脓地死去……
她没能细想下去,八秒钟结束了。
这与童话,小说中的描述不一样,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没有突然晕厥,不省人事。一种极度的无力感从雷娅肩部迅速蔓延至全身,坚硬的岩石不知为何变得酥酥软软,她的腿好轻,但又一直在往下陷去。
“……快把她的剑拿走,踢开,扔到桥下面去……”
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扭曲起来,阴森的矿洞似乎不复存在,五颜六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翻腾着,喧哗着,还不时发出尖锐的啼鸣;如此纷杂的幻象包裹着她,可她并不觉得吵闹,相反,自己全身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可以凌空飞起,去往远离现实的美好天堂中……
“赫罗,按住她的肩膀,哑巴,你的猎刀呢?我们得先给她喉咙上来一刀,班德,班德,喂……”
一条庞大又肥硕的鱼,瞪着两只蓝盈盈的大眼睛望着她,嘴里噗噜噗噜地往外吐着泡泡,它看上去在对雷娅傻笑,并不断试图钻入她的怀中,雷娅拼了命地把它推开,于是它摇身一变,化为一匹雪白的骏马,头上还垂下无数条碧绿的柳枝,它发出优美地鸣叫,踏着由白鸽组成的天桥自由奔跑……
“……班德!你他妈搞什么鬼,不是叫你朝脖子上砍吗,而且心脏他妈是在左边,你往右边戳什么……”
“快点动手!这女人力气太大,我们要摁不住这她了!”
来自上腹的剧痛将雷娅从幻觉中唤醒,她看见了班德的脸,还有勒奇夫,哑巴,赫罗……他们像寻觅腐尸的秃鹫般围上前,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就和他们的影子一样重重叠叠。她知道自己受伤了,可伤口并不痛,班德用的剑又老又钝,她又贴身穿着皮甲,这点伤口显然不足以致命,但是……
清醒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
雷娅再次沉入那无边无际的幻觉与梦魇中,一双苍老的,伤痕密布的手安静地扶在她肩头,温柔地将她拖入深渊。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手!有一个声音在向她大喊,看看那些伤疤,那些饱受腐蚀的痕迹,蓝炎枭的火焰……
铁匠之子尖叫起来,也不知是恐惧到了极点还是在为自己壮胆,他卯足全身的力气,像一头发了狂的小牛犊子往前顶去。雷娅的手脚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被他这么一撞,差点整个人向后倒下,但她的另一只手仍死死地攥着自己的长刀,无论其他人怎么拽都拽不下来。
“你确定那一针射中了?”赫罗死命地掰着女子的手腕,“为什么她还这么有劲?毒素不会对她无效吧!”
“鬼知道,凯尔兹人都是一群怪物!哑巴,上弩箭。”
老猎人挽弓搭箭,他与野兽打了一辈子交道,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绝不可能失手。他深吸一口气,将弩箭瞄向女子的眉心。
“啪嗒!”
弩箭离弦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几乎是同一时刻,女子低垂的脑袋猛地一颤,就好像睡梦之中被人敲了一榔头,而这发弩箭划破她的耳朵,深深扎入后面的石缝中。
“你……不……呜……”
雷娅嘴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双臂开始挣扎,她的动作幅度不大,看上去显然也没提起什么劲头,但按住她胳膊的两人却如惊涛中的破船般摇晃起来——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子会有这般蛮力,更何况她还中了毒!
“妈……的!”赫罗率先被甩了出去,勒奇夫也倒向一旁。女子喘息着,抓住刺入前胸的钝剑,小臂向上一抬,男孩的脚尖瞬间离开了地面,然后在一声惨叫中跌倒在三米开外的地上。
“王八蛋,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强,不要掉以轻心!”勒奇夫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女子没有追击,事实上,她光是保持站立就已经极为困难了,但那鬼魅般的双眼始终死盯着四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在痛苦与幻象的交织侵袭中,她对离自己最近的班德抬起了手。
一枚泛着白光的能量球在雷娅掌心汇聚,地面的碎石开始抖动,空气稀薄的令人窒息。
“操,她在使用魔法!”赫罗大叫起来,“快离她远点,我们会没命的!”
众人急忙站起,连滚带爬地四下散开,但班德刚刚似乎摔着了脑袋,一时半会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白光逐渐扩散——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勒奇夫回过头去,身后的场景让他瞳孔一缩。
雷娅和男孩相隔不过数米,只消她一弹指间,那团恐怖的能量光球就会落在班德的身上,将他的内脏炸得稀烂。在这千钧一发间,女子突然闭上了眼,她咬着嘴唇,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将手掌转向了自己——
——轰!
碎石如雨点般扑簌簌地砸下,灰尘充斥了所有角落,整个矿井似乎都被撼动了,勒奇夫抬起头来,他的眼前全是重影,耳朵也听不清楚。其他人也狼狈地坐起,满脸是血,目瞪口呆。
能量魔法没有毁灭任何人,而是轰向了雷娅自己。现在她已倒在远处的一个凹坑中,四肢无力地摊开,身边落满粉碎的石子。
她的双眼瞪的大大的,里面流出两道乌黑的血。

过了两分钟,还是没一个人敢动。
哑巴抬起头,用双手比比划划,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人死了吗?
“刚刚也太恐怖了,吃了那一招,脑瓜子里面说不定就成浆糊了,”赫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她为什么那么做?”
勒奇夫吃力地站起来,他在能量冲击释放时崴了脚,行动略显不便。他从赫罗手中接过斧头,一瘸一拐地向瘫倒在地的女人走去。
“班德,你去洞口守着,看看有没有伯特森的狗跟过来,”他拍了拍吓懵的男孩,“这里由我们来应付。”
矿洞里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男孩畏畏缩缩地站起来,抱着双肩,拖着迟钝的脚步向洞口走去。但他没过多久就停下了,众人发现,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眼中早已盈满泪水。
“……勒奇夫,我刚刚看到艾薇了,”他的双肩不断颤抖着,“她……她……浑身都是伤,衣服没一片是完整的……她很悲痛,她在责备我们,她不希望我们这么做……我们……怎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男孩说着便抽噎起来,剩余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彼此默然不语。最终,是勒奇夫来到男孩身边,将他的头揽入胸口。
“我们从没想要杀人,但这就是红泥村的命运。生活与死亡,总有一个会先将你击垮,”他低声念道,也不知是在安慰男孩,还是自言自语,“在杀死那几条禽兽以后,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现在只有让传言愈演愈烈,让他们接受魔物杀手的死……”
勒奇夫的话中断了。
他瞪大眼睛,全身僵硬,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刚躺着女子尸体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堆石块,仅仅几句话的工夫,她已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危险!大家快……年轻人转过身,正欲大声呼喊,一只手闪电般从阴影中伸出,死死钳住他的下巴,而他也与那双深红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就凭你……也想杀我?”
雷娅的脸扭曲的不似人形,她的眼眶,鼻子,耳朵,嘴巴都往外渗出鲜血,在黑暗中宛如厉鬼般可怖。她一手掐着勒奇夫的脸,另一只手缓缓举起名为“暗鸦”的长刀:即便它并未出鞘,年轻人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是面对再多毒虫猛兽,尖刀利斧也无法比拟的,此刻,这种情感正如岩浆般从他心底迸发。
勒奇夫扬起拳头,猛砸她的太阳穴,女子晃了几晃,但很快又站定身子。她深吸一口气,腿脚骤然发力,勒奇夫瞬间如一个布袋子般被推飞出去,重重撞在五米开外的石壁上,骨肉撞击的声音虽然沉闷,却让听者浑身发麻。
“勒奇夫!!!”班德惨叫起来,仿佛被扔出去的人是他一样。而男子显然摔得够呛,全身虾米似的蜷成一团,还咳出了几口黑血。
雷娅还想上前,但她的双腿不知何时被牢牢锁住,哑巴抱着她的下半身,将她绊倒在地。赫罗也冲了过来,对她的脑门就是一脚,两人围在雷娅身边拳打脚踢,血珠与汗水四处飞洒,洞里弥漫着甜腻的铁锈味。
雷娅的左眼睑挨了一记重拳,她被打得双手撑地,手指又被人狠狠踩中。拳头和腿脚雨点似的落在她的肚子,胸口与脸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骨头仿佛被尽数抽走,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支持她反抗,但她的神志在魔法的轰击下恢复了一点,身体上的痛楚不断发送信号,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处在险境之中。
赫罗打得有点累了,于是开始四处搜寻自己的斧头。女人看上去已和死人没啥区别,哑巴压在她的背上,双手用力摁着她的头。
“该死的凯尔兹人,看我怎么教训你……”
环境阴暗,加上消耗了不少力气,勒罗第一斧没有碰到雷娅的脸,而是劈在了她的肩上,肩部的皮甲顿时被血浸透,女人发出嘶嘶喘息,疯狂的扭动腰部,哑巴险些被她从身上甩开。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怪物……”赫罗完全被心中的恶念驱使,他一顿乱砍,但要么没砍着要害,要么落了空,还差点砍中哑巴的鼻子。女子就像泥鳅一样又滑又黏,两个男人手忙脚乱的击打,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哑巴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起滚来,雷娅反手用刀柄戳中了他的咽喉,将他从背上赶了下去;而赫罗的斧子也劈中了她的前胸,雷娅穿的皮胸甲相当坚实,里面还有层薄薄的护心锁链,这一斧只给她带来了剧痛和愤怒。她调转暗鸦,一刀在勒罗的脸颊上,猛烈的挥扫将男子掀翻在地,他张开嘴巴,想要咬雷娅的腿,但女子这次没给他机会,她一个后撤,将沉重的长刀捅入他的口腔。
砰!砰!咚!可怕的钝击声不绝于耳,数秒之后,雷娅提起沾血的刀鞘,男子的脖颈已被她捣的稀烂,脑后流出一团红红白白的粘液。
杀死勒罗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晕眩冲入雷娅的脑海,她的双腿摇摇欲坠,手臂痉挛不止,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哑巴看见同伴被杀,登时红了眼睛,他扑到雷娅身上,使出吃奶的劲勒住她的脖子,两人纠缠着滚到地上,哑巴松开手,想要抠她的眼睛,结果被一拳揍掉了几颗牙。雷娅照着他的下巴连续猛砸,然后伸手扼住他的喉咙。哑巴疯狂的摆动四肢,但雷娅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不管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没过多久,老猎人的脸变成了暗铜色,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雷娅推开他的尸体,双目无神地望向四周,矿洞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在剧烈的喘息声中,勒奇夫倚靠石壁坐了起来,他的面色苍白无华,气息短促,可能是肋骨断裂后伤到了肺部,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静静地与女子相望。
这是雷娅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平静的神情,那些强烈的怒火与憎恨,不平与矛盾,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年轻人的眼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我们最后还是输给你了。”
他低下头,似乎是在自嘲,但却始终笑不出来。
“妈的,你还真厉害……我最开始是打算一针把你射死的,不过就算没中,你也早该被毒死了……也许这就是命吧,你比我们更值得活下去。”
他的手伸入裤袋,从里面掏出一把匕首,“叮”地一声扎在地上,刀锋的两面分别印上一张木然地脸。
“你会放过班德,对吗?”他盯着雷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雷娅没有回答,她其实早就听不见别人的话了。而男孩一直跪坐在不远的地上,脸庞煞白,目光呆滞,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使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没有别的请求,在离开之前我就答应了勒罗和哑巴,要和他们同生死,共进退,哪怕我真的战胜了你,回去也无颜见长老和乡亲们……但是班德不一样,我希望他活下去,远离这丑恶的真相,我,我把那张支票留给了他……”
泪水在勒奇夫脸上恣意横流,但他的嘴角却高高地扬起,泪眼模糊中,他看见女剑客的影子越来越远。他冲呆坐在一旁的班德点点头,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他握住匕首,毫不迟疑地捅向自己的心脏。

她的运气很不错,矿洞外的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溪边生长着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花蕊则是浅白色的。雷娅将这些小花连根拔起,用小刀磨碎它们的根须,就着溪水一起服下,然后她用魔法生了一小堆火,并在上面烤红了刀刃。
雷娅解开衣服,依次处理身上的伤口,被毒针扎中的部位已经开始溃烂发黑,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她用刀尖将针和周围的烂肉一齐剜出,在上面洒了些紫花根茎的碎屑,再用衣服上扯下的布条包扎起来,这个过程漫长且艰难,并伴随着超乎想象的剧痛,这比被人用剑刺,用斧头劈更难以忍受。
她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其它伤口,还未等刀刃烫红,她就晕了过去。
她开始发烧,哆嗦,浑身上下冷汗直冒。她时而苏醒,时而昏睡,光怪陆离的幻境接踵而至,无数影子在她的身边穿行,长着四个头的怪物,高大的女人,使长弓的少年,移动的盔甲……它们沉默的注视着雷娅,又沉默地散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时空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最终,雷娅来到了那片草原,她知道自己会回到这里,就和过去一样。
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望无际的苍绿蔓延开来,微风吹拂在她的脸上。那个老人依然坐在湖边,身边摆着他最爱的烟枪和鱼竿,他背对着雷娅,湖面上没有他的影子。
“我不想和你见面,”雷娅对他说,“每次回到这里,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老人没有回头,他正在娴熟地将一条蚯蚓穿上鱼钩,雷娅继续说:
“付我赏金的人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想要杀我的人却饱受摧残;比我高出半米的大汉只敢在一旁叫嚣,弱不禁风的小孩却用剑刺入我的胸口,”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是这个世道越来越疯狂了吗?为什么怜悯与善意永远也得不到尊重?”
扑通,蚯蚓沉入水面,浮标随着波浪上下浮动。
“我一直很想念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辈子呆在你的身边,但你的信念,你的准则,你教会我的一切都让我倍受煎熬。你知道吗,凭借暗鸦的刀锋,我可以一剑杀掉那四个可怜人,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明白这样会让你失望……”
老人依然没有回头,但雷娅哭了,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可她不愿意离去,直到老人的背影与湖面融为一体,天空在崩塌,草原在燃烧,一切都在蓝色的烈火中飞逝……
然后她就醒了,跪在溪边狂呕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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