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制作人李泽言】折子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开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从最开始,他将你引入这行起,这场梦一做便过了十年
你永远忘不了那日,战争四起,烽火连天,改朝换代之时,最苦难的往往都是人民,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内皆为难民。哭啼声,叫喊声,伛偻提携,凡是能上战场的男丁,全被抓去参了军,仅和尚和戏子得以逃脱,一时间寺庙与戏院人满为患
若不是那士兵嫌你年纪小,怎么都不肯征收入伍,你早已在战场上大展身手,若能如此,死而无憾
远方燃起的几点狼烟在风中飘忽,似在声声呼喊:“丈夫有志应报国”
“想去打仗?”一个幽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一个身着玄袍的男子,这年头这幅打扮,不是天子即是戏子
“作为女子,你挺特别的。”见你不住打量,那人又抛出一句
“作为戏子,你倒是没什么惹眼的”
也许这个回答惹得那人不满意了,不过也是,尖锐的话语量谁都不好过
“你……对戏曲有意见?”
“呵,只是看不惯为了苟且偷生,不惜失去自尊,抛去身份的人罢了,倒是你,对女子有意见?”
他避开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反问道,“要不要跟我一同回去?”
虽不愿承认,但你也确实没别的去处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盯着几缕孤烟看吧?
到了地方后,挺意外的,那并不是想象中的草台班子,那里所聚集的,是一群对戏剧真正报以真心的人,其中最小的不过跟你一般大,却早已有了数年的舞台经验,面对新来的自己倒也没什么敌意。反观自己,跟吃了枪子儿似的,满身硝烟味
在几句闲聊中得知,带你回来的人,叫李泽言,他一手搭建了这个班子,这里的人不论年幼都唤他作先生,他本人并不接受就是了
那段时间,是你最开心的时候。战火纷飞没人听戏,但每个演员依旧各自练着,平日在馆内逛上一圈,常能听见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戏,或凄婉,或豪放
几日下来正事没干,倒把人认了个遍,记了几段唱词
只是从未见过李泽言开口,虽然没有观众但多了个看客,他们也乐得自在
在馆内也鲜少见到它,确不曾说过他是演员,指不定是幕后的老板
某日夜间,你睡不着,又隐隐觉得戏曲悠扬,不曾听闻这里有人夜间唱戏,又生得好奇,耐着寒冷起了身,循音而去,某处天井内,身姿摇曳,鞋履踏在青石板上
月光雕刻出那人的影子,唱词与“答答”声胜过任何一种乐器
不由惊叹出声,顿时那人的动作与声音都停了下来——被听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是那个清冷的声音
“睡不着,出来走走,怎么,这里是禁地,不让进的?”
“倒也不是,只是传闻在这方天井,曾有女子为情蒙恨 ,愤愤而死。自此凡是路过的单身女子,不出三日便会被那人的邪祟上身,暴毙身亡”
现在想来,那故事也不怎么可怕,就是用来骗小孩的,但那时,你却被吓得够呛,他声音本就好听,又刻意塑造那种氛围,再加上应景的几滴水声,以及木头嘎吱的声响,确实有那么些意思
“我……我是男的,千万别找到我身上啊!”
只听两声轻笑,罪魁祸首没憋住,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本来以为你是习武的,胆子也大,没想到这你也信,真是笨蛋”
那时你不争气的脑瓜子中想得净是:这男子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所见过最美的女子不过如此,完了彻底沦陷了
再后来就一直待在一起,直至战争结束,国家又充满了生机,此时已经三年过去了。这一仗整整打了四年,新的皇帝坐在曾经的龙椅上,分封新臣
三年来,你一直跟着大家学习唱腔,本就有些习武底子,基本功倒是不难
第四年,你开始系统学习
第五年,戏院开工,你在练习,未被获准上台
第六年,戏院欣欣向荣,你没能上台
第七年,一切都好,没能上台
第八年,同上
第九年,……
大家都说,以你的水平,早已可以上台了,甚至有些唱得比大家都好,但李泽言硬是不同意让你上台
“你太年轻了,没有经验”
但你只比他小几岁而已,从你接触开始,快十年了,大家都是差不多这个年龄上的台,为什么只有你不行?那“临安似梦”你做了不下千遍万遍,再说谁不是从没有经验开始的?
“你拿捏不好角色的,不够阴柔”
铅粉之下,哪怕男儿身,纵能画出女儿眉
不管你怎么说,他还是不同意你上台
这十年来,他也不曾站在舞台上,但他一直在唱。他从不承认,但你知道的,夜间失眠的时候,总能听见他的唱词,安然入睡
他做饭很好吃,每个人都赞不绝口
一次,他喝醉了,喝酒本就难得,更甭提醉酒了,十年来的第一遭
趁着他几分醉意,想这时若提出要求,指不定能同意,明天再拿这个说事,多半就成了
“李泽言,跟你说个事儿呗,能不能让我上台唱戏啊?”
几乎是立刻,没有一瞬迟疑的,脱口而出的不字
“你……或者说你们,是不是还拿我当外人看?”想起大家最近总是躲着你,似乎在密谋什么,刻意不让你知道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从未把你当做外人,甚至……”
“可你的举止让我感觉不到……”心里想着就脱口而出了
“想让你当我的,内人。”喝了酒后的眼睛亮亮的,再加上方才的话,分外撩人
“啪”话刚说完,一头栽在桌案上,睡了去
你见状给他披了件薄被,轻轻带上门,走了。回到房间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是夜,熟悉的戏腔没有响起,听了一夜风响
次日中午,他找你去房间,一路上你以为他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正尴尬着
到了房内,他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来
“你拿着这些钱,应该能生活一段时间了”
“可是……为什么?”
“明日,我们要去皇宫,怕再不会回来了,闲杂人等不能同往。你拿了银两,离开吧”
什么嘛,“闲杂人等”,以为终于找到归属了,说到底不还是随时就能花钱打发了的?才明白所爱之人的心意,就被狠狠地推开了。也是,十年来白吃白喝,从没赚过钱,这份恩情已经够深了又能再奢求些什么呢?
你没有收下那袋钱,独自离开了
他确信,自己看见了两滴泪珠从颊边滚落
“先生,您不去追吗?真就要这样让她离开吗?”
“现在的我给不了她未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她离开”
“只要您不后悔……”
皇宫殿内金碧辉煌,闪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行人分别在不同的梳妆镜备妆,一层又一层脂粉下,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直至上台前,演员间再没见过,皇帝未免太谨小慎微了,连偶然进宫的一个戏班子都要提防再三
台上李泽言已开始唱词,待看清女主后,略有一怔,正是昨天被自己赶走的人,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再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牡丹亭》他唱了数年,此时已不知戏中究竟是自己,还是柳梦梅;那对白是台词,还是自己心中所梦
从没有任何一场戏让他如此入迷,甚至宁愿长梦不醒
也从没有任何一场戏让他如此叹息,到头来只是一出折子戏
随着乐声密集,快至结局了
杜丽娘半卧在柳梦梅怀中
他看见,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你在无声地说话
是他没能说出口的三个字
你甚至称不上演员,从头到尾只上过一回真正的舞台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出折子戏,还没演完
初见如梦犹未醒
一宵梦语诉红尘

“先生的那番话,是违心的,他……是前朝皇子,身上肩负的是国仇家恨,此仇不报,难以释怀。明日之后,怕是没有未来了,连舞台都不敢让你上,怕日后调查起来牵连到你”
“但大家……”
“大家都知道,愿誓死追随殿下,他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新政十年,皇帝崩,宫中有戏子来访,悉数葬于火海,无人生还。闻台上有焦尸二具,被发现时,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