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的爱》：母亲阿玛利娅死后，我慢慢理解并成为了她

费兰特所有作品的开头都很吸引人。那不勒斯四部曲以莉拉的失踪为引子，《成年人的谎言生活》以我父亲对我母亲说我很丑开头（《成年人的谎言生活》，请点击这里回顾），而《烦人的爱》则充满了悬疑色彩，以“我”生日当天母亲的死亡为故事的开端。故事一开始，生活在罗马的黛莉娅获悉了生活在那不勒斯的母亲阿玛利娅的死讯。当看到阿玛利娅的尸体时，她身上那不同寻常的高级内衣引起了黛莉娅的注意，也让她疑心母亲的死亡是一个阴谋。她决心去探访这个真相。由是，黛莉娅回到了那不勒斯。

关于家乡的回忆总是伴随着美食以及温暖。但是在黛莉娅的记忆中，对那不勒斯的回忆只有关于污言秽语的方言。这种声音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总是让人想起关于肮脏、性、辱骂等等不好的回忆。这些东西总是让她感觉到不快乐。所以，黛莉娅成年后迫不及待地逃离了从小生活的那不勒斯。重回那不勒斯第一件需要处理的事情是母亲的葬礼。葬礼上她看到了菲利波舅舅，也看到了传说中的卡塞尔塔。慢慢地，黛莉娅了解到母亲阿玛利娅、画家父亲、卡塞尔塔几人之间的纠缠。大概就是卡塞尔塔曾经用鲜花、诗歌、水果等物品向母亲示好，画家父亲、菲利波舅舅因为卡塞尔塔而怀疑阿玛利娅的忠贞。

但卡塞尔塔和画家父亲，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人真的爱阿玛利娅。卡塞尔塔是一个有恋物癖的变态邻居。他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行为可能为阿玛利娅带来什么麻烦。画家父亲只是一个脾气暴躁、无能又自卑的人。他时刻提防着有人觊觎自己的妻子，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只会殴打自己的妻子，典型的窝里横。在母亲的情感世界之外，黛莉娅还有一层更大的世界，那就是她和母亲之间的羁绊。都说第一个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至宝，他们获得了父母最多的关注，所以性格也烂漫许多。但黛莉娅在母亲的面前总是克制而拘谨，她并不愿意展露出真实的自己。

她和阿玛利娅具有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阿玛利娅是一个性格开朗，热衷社交，对一切都充满兴趣的人，而黛莉娅则离群索居，理智而孤独。天马行空的阿玛利娅常常让黛莉娅感觉到无法忍受。甚至，她会臆想母亲遭遇到某种埋伏的陷阱而从世界上消失。
但当阿玛利娅真的失踪，甚至死亡后，黛莉娅变得焦虑不安。借着葬礼，黛莉娅也重新认识身边的一切。菲利波舅舅和画家父亲一直表现出恨不得杀了卡塞尔塔而后快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三人早就和解了。利益面前，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在他们既定的认知里，男人犯的错误也都是因为女人，唯一有罪的只有女人！即使她可能什么都没做！性别即是原罪！男人们的占有欲甚至延续到小小的孩子身上。黛莉娅回忆起来，潜移默化中，她似乎被父亲同化了。坐公交时，黛莉娅不自觉地像父亲一样，试图保护母亲，将那些觊觎她身体的人从她周围隔绝开。

她甚至像父亲一样，疑心母亲在家里和在外面是两副模样。在家里时，她低调谨慎；在外面时，她就是焦点是中心，所有人都无法逃离她。甚至于，她对于母亲的感情生活充满了怨恨。所以，她对母亲隐秘的情人充满不悦。对母亲的依赖和爱让她变成了另一个父亲。黛莉娅还回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5岁的她在画家父亲面前坦诚，阿玛利娅和卡塞尔塔有了亲密接触。这句谎言让画家父亲处于狂怒中，激化了父母之间的矛盾，也加速了阿玛利娅的离开。

黛莉娅一直对阿玛利娅之后的感情生活充满怀疑。她试图从卡塞尔塔身上找到一些踪迹，找到母亲活着的痕迹。于是，黛莉娅去城区里寻找卡塞尔塔。在这个过程中，她见到了卡塞尔塔的儿子，小时候的玩伴安东尼奥。她也见到了卡塞尔塔本人。卡塞尔塔看起来是一个头发花白又体面的绅士。但接触的过程中，她很快发现了，卡塞尔塔不过是一个会在地铁上猥亵年轻女性的糟老头。他谋生的手段就是从儿子的内衣店偷钱偷衣服。

可笑的是，对于父亲的行为，安东尼奥充满狡辩地认为，这种猥亵和骚扰根本就没有对其他人产生影响，受到损害的人只有自己。因为父亲偷钱偷东西的行为对他造成了切实的经济损失，还令他失去了投资方的信任。呵，男人！他们从来只为自己考虑，其他人只要没有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就不算受到影响。他们永远都有开脱的理由和借口。

事实上，黛莉娅正是这种行为的受害者。她早在五岁时就被卡塞尔塔的父亲，安东尼奥的祖父在地下室里猥亵了。所以，年老的蛋糕师完全纵容黛莉娅在蛋糕店里的行径，譬如吃蛋糕上的奶油等等。甚至于，童年遭受的侵犯完全地影响了黛莉娅对于爱情对于喝椰子水的感觉（喝椰子水是个什么梗，请点击这里回顾）。有时候，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很湿润了，但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好像死了一般。

那不勒斯老城区一向如此，年幼的孩子感觉到的除了暴力和恐慌，还有她们完全不懂的性。由此，黛莉娅的精神受到了冲击。无助之下，她选择将这段故事安插在了母亲身上。好像这样就能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就能抹去过去发生的一切一般。这个谎言影响了阿玛利娅的一生。所有人都相信了五岁的黛莉娅，毕竟孩子怎么会撒谎呢。画家父亲因此而更频繁地使用暴力。阿玛利娅并没有因为谎言而怪罪于黛莉娅，相反，她坚决地带着三个女儿离开了暴躁的前夫。她没有因为孩子的谎言而怪罪于她。

相反，她认真地履行着自己作为母亲的义务，认真对待自己的孩子。她和黛莉娅应该也相处不错，否则黛莉娅怎么能和阿玛利娅聊关于感情的故事呢。关于这个问题，阿玛利娅很多次都认真地告诉黛莉娅，她从来没有过情人。说话的时候，她还摇晃着她那因为生了孩子而肥硕的腹部。是呀，婚姻给女性带来什么（婚姻对于女性是一种消耗么）？除了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的身材、做也做不完的家务、一直叫嚷着要母亲的孩子，还有什么？还有永远不在状态的丈夫、随时随地的暴力。阿玛利娅在婚姻的挤压下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情爱。或者说，她将自己的兴趣隐藏起来。她所有的自我都埋藏在对家庭，对丈夫，对女儿们的奉献与付出中了。他们，丈夫、女儿，甚至是哥哥都试图用各种各样的“爱”将她裹挟起来，让她全身心地只属于自己。这烦人的爱呀！

直到决意死去，阿玛利娅终于想要找回自己。她试图通过年轻的衣服找回自己的青春。所以，阿玛利娅穿着蓝色的高档睡衣，吃了海鲜大餐，喝了美酒，放纵自己，她还调皮地给黛莉娅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阿玛利娅朝着大海的深处走去，试图唤醒年轻的自己。此刻，她终于解脱了，没有家暴成性的丈夫、黏人又烦人的孩子，只有自己。真好！阿玛利娅死的悄无声息，很快就无人关注她的死亡了。只有黛莉娅执着地想知道穿着精致睡衣死在海滩上的阿玛利娅临时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弄清楚阿玛利娅和卡塞尔塔究竟有什么关系。而菲利波和画家父亲都选择了原谅。毕竟，原谅是最简单的方式。甚至于，菲利波也开始还劝诫着侄女黛莉娅放弃寻找卡塞尔塔。

暴躁的画家父亲也试图驯服女儿。他不允许妻子和女儿穿的漂亮而华丽，否则他就会嘲弄他们。从前，他施暴的对象是自己的妻子。等妻子死去，他又想对女儿重复那些暴力行径。幸好，黛莉娅对父亲完全没有期待。所以，她很快逃离了父亲，重新掌握了自己。

经过和卡塞尔塔、菲利波、画家父亲、安东尼奥等等等的重新接触，黛莉娅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多年来阿玛利娅不仅承受着兄长、前夫无情的暴力与压制，以及时刻在她身边徘徊驻足的卡塞尔塔的异样迷恋，母亲还要承受着自己，亦或妹妹们对母亲那烦人的爱。虽然，她对母亲的爱和父亲的爱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一种占有，都试图让阿玛利娅不再是阿玛利娅。童年的自己曾想像父亲一般独占母亲，唯一地拥有母亲。当意识到无法变成母亲时，黛莉娅坚定地想要变成和阿玛利娅完全不同的人。她试图抹去母亲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抗母亲。或者说，以这样别扭的方式来吸引母亲。

当阿玛利娅真的死去后，黛莉娅开始反思，她也开始正视自己带给母亲的伤害。最后，黛莉娅穿上了母亲遗留给自己的礼物，又在五官上画上她的模样，她将阿玛利娅在自己的身体里复活了。她和曾经说谎的自己和解，也和阿玛利娅和解。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