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存在感】
“我时常说过——绝望是人世间最美好，最具有观赏性的一种情感。不同于在希望中挣扎的狼狈不堪的人，处在绝望中的人是优雅，是绝美的化身。绝望中的人会笑，会燃尽所有的血液与意志，那是一个人最后的幸福与尊严。”
“人不是动物，动物只执着于眼前的事物，很难看到自己未来的处境。所以，意识到绝望的能力，本身就是人类优越的一部分，谢谢各位。”
教授说着，向台下鞠了一躬，换来满堂如雷的掌声。所有人都沉浸在教授思想的熏陶中，教授则享受着众人的称赞与欢呼。
我很钦佩教授的言论，他总是能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看待万物，也许这种独特的思维，就是他能在这万人堂中进行演说的原因之一吧。
可惜，如果教授能做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我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终于见到教授真容了，您的演讲每一次都让我大开眼界。”
“谢谢，久闻大名，伯爵的眼界从来不逊色于我。”
寒暄了两句，教授脱下正装，在休息室中央的椅子上坐下。助理示意了我一眼，我赶忙跟过去，坐在教授的旁边。休息室很小，各种毛巾，仪容镜之类的物件杂乱摆放在一旁，直到那扇贴有“请勿打扰”的门再次打开前，就是我买下的，与教授交流的所有时间。
“请问吧。”教授一边照着镜子整理服装，一边读着下一场的讲稿。我想教授会很乐意让我就这么坐在这，然后让钱乖乖流进他的口袋，所以我立刻开口。
“教授，您认为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应该是什么样？”
教授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先是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将其饮尽；再满不情愿地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注视我，从眼皮子底下露出一点瞳孔，好像在睁着眼睛打瞌睡。
“你的问题太宽泛了，伯爵，我只能尽我所能，给一点片面的意见。”
接着，教授两片嘴唇开开合合，给我讲了如下这个故事：
有两所监狱都关押着死囚犯，一号监狱的犯人会在入狱之后的一个月被处刑，而二号监狱的犯人虽然也是如此，但监狱长并不那么在乎规矩，如果他碰巧高兴，则所有人的刑期都会推迟一天。综上，你认为两个监狱的犯人分别会有什么行动？
“我明白，教授。”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举手回答道，“按照您的理论，一号监狱的犯人会尽可能享受生活，但是二号监狱的犯人终日只会想着，怎么哄监狱长高兴，对吗？”
“不错，那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一号监狱的犯人，在最后一个月，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呢？”
“也许我会试着越狱，或者组织囚犯轰轰烈烈地造反，总之，我应该会想要干点大事。”
“‘轰轰烈烈’，这个词我喜欢。”也许是我迎合教授的说辞戳到了心坎里，教授的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这便是我所认为的完美的人，生时轰轰烈烈地震撼整个世界，死后依然被世界上的所有人铭记，人的意义与价值莫过于此。就好比我们都是二号监狱的囚犯，但完全可以过得比一号监狱更加幸福，对吗？”
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谈话到此结束。教授被助理带去下一个会场，休息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希望我的回答能让你的思考更有深度些。”这是教授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听教授演讲。但希望在今天之后，教授能对世界有所改观。
没想到一周不到功夫，教授的新闻“连载”便从各大网站销声匿迹，短时间内也没有安排新的讲座了。教授就像是厌倦了舞台灯光一般。我立刻尝试着再次联系教授，这次他的时间很多，谈话不需要付费。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教授这一周的变化。在他所在大学的办公室里，我被告知要等待教授下课。几分钟的功夫，我开始打量起办公室的全貌。木地板上有很多拖拽的痕迹，不难看出，这里应该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变化。
室内开着灯拉着窗帘；鱼缸和花盆看上去都是新搬进来的，有些底部的封膜还没撕干净，配套的工具也都搁在一边没用过；脚下的地方原本应该搁置着重物，有一圈浅浅的压痕，向前延伸到办公桌处，看来是最近才拖过去的。此外，还有许多新的摆件，被放置在办公室各个角落，不难看出来，办公室原先应该是一个简约空旷的地方。
本该还有许多细节可以探究，但是下课铃强行打断了我的探索，没一会，教授戴着鸭舌帽走了进来。
“幸会，伯爵，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教授，您看起来瘦了不少，最近没睡好吗？”
这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话，但我没想到，听完我的问候，教授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突然用一种惊恐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我，我从未见教授有过那种表情。教授是懂礼数的人，这表情转瞬即逝。
“还好，你先随便坐，今天的课都上完了，有很多时间。”
“谢谢，教授，这次来，依旧是想问您一些问题。”
“请问吧。”
“好的，那么教授，请问您相信自由意志吗？”
教授低头停顿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着我，说：“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但就个人而言，我愿意相信。”
“教授，依我看，所谓自由意志，不过是大脑内无数激素，荷尔蒙与信息递质作用的集合。有许多精神病人，在通过药物调整了脑内激素后，其精神症状出现了大幅好转。既然能被药物改变，那么人类应该没有所谓自由意志吧。”
“所以我就在想，既然人类不拥有自由意志，那么为何不创造一种完美意志，让一个人拥有最接近神的人格与思维呢？”
“你想说什么？”教授抱着手臂，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所以恕我冒昧。”我说，“教授，我拿您做了实验。”
听到这里，教授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什么意思？”
“上次见面时，您喝的不是助理的水，是我的药物制剂。”
教授的脸一下子白了，而后又强行挤出血色来。他一把从座位上跳起，直直抓着我的领子。但此刻，似乎他才是那个更害怕的人。
“我告诉你，给人下药，要是被查出来了，律师都保不了你！”
“冷静点教授，您的身体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满不在乎地说，“您不过是感染了点微生物，把你的脑内物质，调到了人类均值而已。法律意义上，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与我有关。”
教授本想给我两拳，但最后还是作罢。他放下我的衣领，靠在办公桌上，用刚才那一瞬间浮现的惊恐、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我。
“你想要什么？还是我哪里招惹你了？”
“您觉得呢？”我微笑着反问道，“我是想要钱权，还是报复您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会怎么样？”
“按照已有的数据来看，您的性格应该会发生某些独特的变化，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再通俗一些来讲，”我说，“教授，以您的视角来说，您要成为第一个监狱的囚犯了。”
教授两眼麻木地注视着我，他愣了很久。而后夸张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浑身颤抖的样子让人心里发毛。
“伯爵，你差点吓到我了，我最近的状态是有些不好，但也不必编个这样的故事来恐吓我。”
“我没......”
“没关系，伯爵，你怎么说都好。我会向你证明：我的意志只由我自己主宰。现在，请回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从教授的眨眼频率看来，他相信了。
“......那么，多有打扰。”
果然，后面几日的新闻里，关于教授的版面又开始慢慢浮现。照片里的教授神采飞扬，看上去比之前都更有活力，
但他演得太过了，这样夸张的表演无疑是无比消耗精力的。教授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我有的是时间，等到教授完全崩溃的那天，让我看到我所期望的结果。
这次的会面，教授主动与我约在我的庄园。在前天的讲课途中，教授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地，对外宣称的是食物中毒，但真相很显然，是教授所信仰的自由意志输了。
“伯爵，算我求你，我已经受不了了。给我解药，要我怎么样都行。”
教授看起来比照片上还憔悴不少，毕竟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周前，这样显著的变化还是带给了我不少的冲击力。
“教授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试试抗生素？”我随口问道。
“别跟我绕弯子了，昨天我找遍了全城的医院，什么仪器都试过了，我全身上下一点问题都没有，医生连感冒药都不给我开。是我输了，放过我吧！”
听着教授连珠炮似的发言，我只是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从躺椅上起身，打量了教授一眼。
“抱歉，您现在可是一号监狱的囚犯。我并没有研发关于此类试剂的解药，还请您保重。”
说完，我看向教授。教授的瞳孔好像破碎了一般。
教授深吸了几口气，从荷包里抽出根烟点了起来，之前我从没见过教授抽烟。
教授这次不再想抓我的领子了。他像是无视了我一样，径自从房间走了出去。就这么木木地走出庄园，走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后来，虽然教授断了我的所有联系，但我依然通过媒体关注着教授。他的演讲依然座无虚席，他的身姿和气场依然如同往常一样令人震撼。
但作为一个了解教授的人，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战胜体内的微生物，他的眼里也没有再闪着光。
很可惜，教授应该是死了，只剩下他最后的尊严。
放假就是爽啊~就连码字都是如此心情舒畅(～￣▽￣)～
感觉都回来了，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