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乌云
姑姑收养来一个小孩,近日她到了我的母校工作,时间紧急常常不能回家,因此便将小孩一同接到学校住了。
因为家庭原因,我常常要同姑姑一起生活,于是得了和小孩亲近的机会,这是喜欢小孩的我求之不得的。
小孩还不会走路,成日在学步车上咿咿呀呀的,吃饭不熟练,还倔强地不让人喂,只一把勺子往嘴里塞,弄得满嘴粘腻腻。每当看到她将自己整成脏兮兮的样子时,姑姑就要生气,她也识相,看到姑姑火冒三丈的样子后,就扑闪着一对水眼睛让人觉得怜惜,于是什么火也没有了,空留下对她的喜爱。她就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孩。
今天空气很湿,天很亮却是满城的云。我到姑姑家吃饭,同小孩玩耍后就想到母校再逛逛。
消逝的三年,再难回首的往事,旧旧的教学楼里,安安静静。每间教室里都坐满了学生,却没有老师。途经初二办公室,想找找从前的老师。在一片模糊面孔之中,我找到了我的尊师,她剪了短发,让我感觉有点陌生,但水眼睛不会骗人,这是她无疑!
在初三时我非常着迷写作,每次写作文都能拿到高分,那是纯然的、不经任何调教的自然而然,是如今再也做不到的灵感使然。语文老师是我的伯乐,从备考到毕业,一直都在鼓励我,凡我写过的文章,总要在班上朗读的。
我如狗窜般跑到她跟前,十分期待地问道:“邓老师,您还记得我吗?”她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竟出人意料地回答了一句“不记得” ,我陷入一阵失落,说出了我的名字,渴求她能回忆起。她想了很久很久,猛地抬头,“是你!”她用手托着腮,脸红了一半,“你如今真是大不同前了。”我捂着嘴笑着:“是呢,父母都将不认得我了。”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想看看母校,更重要的是来看您。”
“果然是长大了,说话风格都不同以往。”
“哪里,说到底还是您的学生,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我挠着头憨笑,忽而显出不解:“老师您怎么教初二了?过去不是专任初三的么?” 邓老师故意嗔道:“都是他们,哼,竟要我教初二,哈哈。”
说笑间,我们来到楼道的一角,她反复问我是否要社会实践的表格,我始终强调我只是为了见她而来,不在乎什么表格。她更高兴了,问我现在怎么样,还在写作吗。惭愧涌上心头,只含糊着说少了,学业繁忙。但这说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因而挨了她一记白眼。
天还是很亮,云更厚了,倘不是四周有建筑物,我定会将这满天的云认作是雾。我同老师聊了许多,正舒张身体时,斜头看见对面民房楼顶有个女孩在对着我笑,我不认识她。她穿着母校的校服,相貌甜甜的,远远看过去难以认清哪个是鼻子哪个是嘴,但一对水眼睛还是很清晰的。她在高楼上静静地站着,头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此时我只觉得她可怕,竟有人在偷看我们,犹如桃树上长了马蜂窝,再怎么样的美丽的花朵也会让人徒增惊恐。
与老师作别后,我在路上闲逛,此时天上开始飘着雨点,落在脸上,好像我自己哭泣了。偶遇好友五人,上前寒暄,可余光处却有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个人形的物体从酒店顶楼落下,一声轰然,地上血肉模糊。“怎么了!”我受惊,友人A眼睛瞪得很大,嘴巴难以闭上:“怎么会……是Z同学。”
Z同学平常是很开朗的一个女生,长得也不赖,同样有一双水眼睛,正美好青春,芳华正茂,她怎么会寻死!
我痛心疾首,腿软到不能直立,顺势跪了下去,友人A连忙扶起我,我失声痛哭到不能自已。“快打110、119或者120吧,总得有人来!”我的声音颤抖、十分艰难地发出了这一声,我不能接受一个热烈的生命在我眼前冷一般地突然死去。
强作镇定后我向Z鞠了三个躬,雨越来越大了,伴随着雷鸣,似乎要击穿人心。周围的人都呆立着不知所措,好友五人前去给Z撑伞,由于害怕看见那摊血肉,我没有去。
首先到的是警车,考察周围情况后迅速拉起了封条,警官让好友五人同去做笔录好调查Z自杀的原因。我远在一旁被误认为路人,受到了警官的驱逐,此时的路上只空空荡荡地留我一人。
雨点犹如子弹,将我的身心击打得遍体鳞伤。我没有伞也不需要伞了,在这寒冷的雨天,还有哪里能给予庇护。
一片遮阳的白云留给我一丝丝小憩的快乐,层层叠叠的白云却变作了狂风骤雨的乌云。分明还是早先的纯真清澈,为何过度添加后竟成了罪恶。
一只小伞出现在我的头顶,我疑心是友人A,一掌欲拍在伞架上,拿伞人躲开了,我的一击落空。想看看是谁,回头无人,再顾视却突然一张人脸显露在我眼前,她也是水眼睛,不过眼黑很多几乎撑满了整个眼眶,这是非恐怖片里难以见到的,我被吓到,一下子坐在地上。
“我送你回家吧。”那小女孩的声音阴阴森森,说出非她这个年龄能说出的成熟话语。我爬起来整理着衣服,推辞道:“兴许不同路,不必麻烦了。”她浅笑着,瞪着眼睛,那样子让人心里发毛,随后她说出了我家的地址。如此也不能避了,于是同她一道回家。
她领我进了小巷,这是我以往上学的必经之路,因为重楼相叠能避雨,过去我很喜欢走这边。小巷里很黑,我们只凭着前方的一丝丝光亮前行,突然她张口道:“她没有死的,你不必难过。”我还深陷Z的死中难以自拔,不知说什么好。她又低语着:“不妨看看我,做我男朋友好了。”我只觉得好笑:“你还那么小,怎么可以。”她缄默不语,低着头带我进了另一条巷子。“这我还从未来过。”我疑惑着,“是捷径么?”她没有回应,一直在前面走。
路越来越窄,我只得侧着身子过,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小女孩个子小很容易就通过了。蓦然,她停驻了下来浑身不断抽搐,我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后退,却发现我已被卡住。小女孩回过头,用力地用下颚咬着上颚,牙齿被撞掉了几颗,嘴里渗着血。我奋力挣扎终是无用,在昏迷前我见到了小孩、邓老师、楼台女、Z同学的脸在女孩的脸上来回转换,她们的相貌不尽相同,却都有一对水眼睛。那对水眼睛从可爱到可怜,最终变作了可怕,让人伤心。
我在医院的床上醒来,友人A在窗前看雨,那雨稀稀拉拉地始终没有停。
2022年4月16日记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