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航线 指挥官 X 绫波 樱之伤

战争，战争从没有改变过。自从我穿上海军制服以来，我一直是这样确信的。

自从重樱莫名其妙地突然和我们开战，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双方你来我往打的有来有回胶着依旧，而胜利却遥遥无期——身为前线港区指挥官的我，自然对战局有所不安。

合上手中的文件夹，今天的最后一份报告已经搞定了，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拿起手边的白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是凉的。

我扫了一眼那一口未动的褐色液体，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浪费了海伦娜为我精心准备的咖啡。不过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想她也习惯了吧。这么想着，我伸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拉开门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傍晚的海风夹杂着几分凉意，轻轻扫过我的额头，我还蛮喜欢沿着港区的海边散步的，远眺远处残阳余晖下渐渐模糊的天地线，总是能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平静。不过在那水天一色的彼方，一个小小的黑点突然闯进了那轮仅剩不到一半的落日。

微微皱了皱眉头，我看着那不速之客渐渐向着我的港口开过来。总之先去看看吧，我这样想着，迈开步子飞快地向着码头走去。待到我渐渐看清楚舰艏上高高飘扬的美国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们应该是例行巡逻的队伍。

舰长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站在旗子下面兴奋地冲我挥着手。等到他们在码头边上停好船放下了舷梯，舰长第一个跑了下来。

“嘿，伙计！我们今天可捡到一个大宝贝！”

50多岁的舰长身材健壮，很少生病，但是现在浓密的络腮胡子上面却面色潮红，一个劲地冲我手舞足蹈，让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什么啊？”我歪着脑袋，完全不明所以。

舰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抬手打了个响指。稍稍偏一点身子，视线绕过舰长，我看到大副和二副带着一个双手反绑的少女走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很自然地问道。

“我们在巡逻的时候撞见的，没想到重樱的舰娘竟然会跑到距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侦查。”舰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小娘们的战斗力还真是不错，我们费了点劲才搞定她，从各个方面来说，嘿嘿。”

我没有多想，只想先把那个丫头带回去。太阳已经落山了，就连我都觉得有点扛不住这该死的温度了，更何况那个丫头身上的服装已经破破烂烂，大面积裸露的皮肤想必一定很冷吧。

“她就交给我吧。”我这么说道。

舰长点了点头，和手下说了点什么之后，大副就一把将手里的丫头推到了我面前，然后一起到船上去处理最后的工作。

我将少女手上的绳子解开，将大衣披到了她有些瑟瑟发抖的肩头上。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猛地拽紧了这难得的庇护。

“走吧，先进屋子再说。”我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少女的肩头。

她跳开了，随即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和她并排走着，这个时候我才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这个来自敌营的丫头。及腰的长发凌乱不堪，就像是被什么人故意蹂躏了一般。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借着一阵而过的路灯光，我看到她脸上明显的红肿，我登时从心底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怒火。一路无言地回到我的办公室，在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暖气中，少女站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警惕地看着我。

“如果觉得热的话，就把大衣丢到沙发上吧。”我没有管那个不怀好意的目光，先走向了我的壁炉，从里面取出了盒装牛奶。

倒到空的杯子里，我放好牛奶盒，端着杯子转了过来。她已经把大衣放在了沙发上。我第一次能好好地看一眼她，但是就在那一刻，我还没有来得及解读她脸上的表情就愣在了原地。因为很明显一道浑浊的白色液体，正在从她大腿上破碎的丝袜表面缓缓流下。

我的面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久违地感到了愤怒，我突然想起了舰长的话。

“从各个方面来说。”

各个方面……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

“我……”

我必须承认，在我思考组织语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温热的牛奶全部洒在我的脸上，杯子也不知道摔在了哪里。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她死死卡住了脖子按在了地上。那是怎样一种愤怒？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猩红的眼眸中填充着满满的杀意，我从没见过这样扭曲的面庞，愤恨，不甘，委屈与仇恨交织在一起，令这个女孩儿无比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舰娘的力气不是我能比的，我只是感觉到意识在渐渐从我身上剥离而已。就在我以为我马上要去见上帝的时候，她却突然松了手。

“站起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刚刚那个舰长。

我不知道绫波能不能听懂舰长的英语，但是她很是听话地站了起来，而我则如临大赦，赶紧爬了起来，只见一把GP35正死死地顶着少女的后脑勺。

“把枪放下。”缓过来之后我立刻把手握在了有些冰冷的套筒上。

舰长看了我一眼，可能是碍于我是他的上级，他很是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我的目光投向门口，看到大副也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看到我向他看了过来，大副赶紧开口了。

“这是她的武器。”

一把巨大的斩舰刀？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我点了点头：“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还有，把她的舰装送到检修室修理一下。”

“那她呢？”舰长色眯眯地瞥了一眼少女。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执行命令。”我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杀人般的语气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舰长颇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和大副离开了。不出我的所料，舰长关门的力道差点把我的门给卸下来。

“败类！”我恶狠狠地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凶巴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强迫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我深呼吸了一下，耐下性子尽量放缓了语气，开口说起不算太生硬的日语。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拿起一张便条，想要写点东西，但是却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绫波……的说。”少女开口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平静却能感受到明显的敌意。

我点了点头。

“我为我的人的粗鲁无礼的行为道歉。”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现在叫人过来，给你安排一下。”

“你想要做什么的说？”少女立刻问道。

“安排你住下啊。”我理所当然地说着，“不然还能怎样？”

少女沉默了，那暗淡的目光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但是我却看不出来。

将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我叫来了海伦娜。蓝发飘飘的少女推门而入，面带微笑的她在看到绫波的那一刻，甜美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冷若冰霜的漠然。

“那个啥，情况你也看到了，算我求你，帮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宿舍。”我将匆匆写好的便签递给海伦娜，“还有，这件事情一定要向上头保密。”

海伦娜颇为厌恶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绫波，有些不悦地拿过了我的便签。

“这是？”她抬起头，湛蓝色的瞳孔中迅速被困惑所占满。

“照这上面写的去说就是了，舰长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个混蛋和他的船员如果不想上军事法庭的话，最好乖乖闭嘴。”

我惊诧于我自己的平静，海伦娜也瞪大了眼睛，作为我的秘书舰，她很清楚我是一个善良而温柔的人，这般恐怖应该还是第一次。知道从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她困惑地看向了身边的绫波，如果说要找答案的话，她就是最优解了。沉默地打量了绫波片刻，海伦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应该是明白了。看到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和我走吧。”

海伦娜伸手想要拉起绫波的手，但是后者却如同触电了一般立刻甩开了海伦娜。蓝头发的少女一惊，随即温和地笑了起来，再一次伸出了手。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绫波很固执，甚至向后退了两步。

“那就算了吧。”海伦娜依旧温柔地笑着，“和我过来吧。”

绫波一声不响地跟在海伦娜的身后，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我松了口气，如同脱力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久。

第二天的时候，我再一次在我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绫波，她的身边还有海伦娜陪着，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没有最开始的那个时候那么僵了。

“怎么样？”我忙于处理成山般的文件，并没有怎么抬头。

“港区的舰娘们已经全部通知到位了，巡逻舰的舰长那边我也已经通知到位了，这里没有人会把这件事向外说。”海伦娜慢条斯理地汇报着，“还有，绫波的身体我已经让女灶神检查过了，她说没有什么太大的事。”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放松了一点，放下手中的笔抬起了头。

“辛苦你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

海伦娜向我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我和绫波两个人。

“坐吧。”我微笑着指向了沙发。

绫波看起来比昨天晚上的时候精神了不少，厚厚的冬装包裹下红润的脸颊让我多多少少安心了下来。

“你打算如何处置绫波的说？”少女依旧保持着警惕，那股极不信任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么，我先把事情和你说清楚。”我翻开了我的笔记本，“我不可能放你回去，但是也不打算限制你在港区内的自由，你可以到处转转，不过安全起见我并不推荐你前往诸如弹药库之类的敏感区域。港区外面我也不推荐，除非有两人以上的舰娘愿意带你出去——你也知道，我不想惹麻烦。”

“然后舰娘那边，我会和她们做好相关工作，让她们和你好好相处的。在战争结束之前，我们应该会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了。”

我合上了我的本子，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

“就这些的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暂时就想到这些。”我耸了耸肩。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的说？”

这是一个在我预料之内的问题。

“曾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抬起头，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她和你一样，也是一个舰娘。我和她在海军学校相遇，相识，相知。我们无话不谈，经常在一起约会，别人经常开玩笑说我们是一对情侣。的确，我得承认我对她抱有好感。”

我不知道我脸上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但是从绫波的眼神来看，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吧。

“但是啊，在那一天一切都变了——珍珠港陷入了一片火海。”

提到“珍珠港”，绫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受了最重的伤，我抱着她拼力跑到了医院。该说是个奇迹吗？她最终活了下来，但是却丧失了所有的记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我本来也决定好一切重新开始的，但是就在那个时候我被调到了这里，再也没法去到她的身边。她是BB39——亚利桑那。”

“昨晚看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她。也许那时候的你和她有些地方很像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不想看见你葬送在我的手上。”

我转回头，将视线挪回还有点发愣的少女身上。

“抱歉有点啰嗦，但是这就是我的理由。”我挠了挠头。

“你……好奇怪，我们那边从来都不是这么宣传的说。”少女呆呆地说道。

“军方宣传这种事情听听就好，哪里有什么真实可言。”我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要是什么时候能信了那才叫有鬼了。”

少女木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总之就是这样，好好地享受在这边的生活吧，战争结束之后我会送你回去的。”我站起了身子，准备回去继续和我的文书工作“斗智斗勇”。

“那个……能稍微陪绫波一会儿吗？绫波有些不安的说。”少女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这软软的，绵绵的，糯糯的，谁顶得住啊！

“当然可以！”我笑嘻嘻地转回身，决定让那些该死的文件自生自灭。

初冬的港区在清冽的冷风中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我双手揣在大衣的口袋里，和绫波肩并肩沿着柏油铺成的大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在一片忙碌的氛围中唯有我们两个闲人此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路过的舰娘们不时向我们投来奇怪的目光，恐怕在她们心里，和来自敌营的绫波走在一起的我已经和一个怪人无异了吧。不过有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在她们的认知里，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离谱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的说？”少女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但是似乎并没有了敌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我之间竟然可以这样和谐，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矮我一头的丫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头上那两个红白相间的东西。

“你头上的那两个，是天线吗？”我思考了一下，这么问道。

“是耳朵的说。”少女扭头，一脸认真。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我轻笑着，“这个世界果然很神奇呢。”

“说起来，绫波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的说……”少女轻声的低吟闯进我的耳畔。

“啊啦，好像还真是这个样子呢……”我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着，“我叫乔治。乔治·泰德。”

“泰德先生……”少女低着头喃喃自语。

“像其他丫头一样叫我乔治就好。”我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绫波的肩头，“在这里我们之间没必要把上下级关系弄得那么清楚，你们又不是那些粗鲁的男人，没有必要加上那么多条条框框。”

她猛地站住了脚步，以至于我向前走了两步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站住了。我转回身，却发觉她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不解。

“怎么了？”我歪着脑袋，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道。

绫波却只是摇了摇头，走到了我身边。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怪人吧？”我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女，决定故意逗逗她，“是不是？是不是？”

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并不搭理我。

“唉……”我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是了。”

“嗯？”少女转回头，向我投来以一个困惑的目光，“绫波……并不觉得乔治是一个怪人的说。”

“是吗？”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和我说过。”

“是那位亚利桑那小姐的说？”

这个丫头原来如此敏锐吗？我在心底里暗暗吃了一惊。

“是的。”提起她我就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海军学校同期的同学们无一例外觉得我是一个怪人，只有亚利桑那她不这么看。她真的很温柔啊……”

“不过如果只是海军学校的同期们这么看我倒也罢了，可是那件事之后，几乎所有的海军同僚们都把我和‘怪人’画上了等号。”

“为什么的说？”少女不解地问道。

“珊瑚海你知道吧？”我侧过脸看了她一眼。

绫波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还真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啊。”我用力呼出一口气，长长地白色烟气在面前迅速消散，“作为主要指挥的我本不应该冲在那么前面的，但是当她们和我说列克星敦的损管渐渐开始失控的时候，我却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你猜怎么着？我TM竟然硬生生地用我的指挥舰上的材料给她舰装上的洞给堵住了。”

“就这样我们在没有损失任何一条航母的情况下回到了港口，后来上司把我叫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说到这里，我再一次笑了起来，“我还记得他气得小胡子都在颤抖，凶巴巴地和我说；‘乔治！你是一个指挥官！必须要为整个舰队负责！’……可是啊，难道仅仅因为这样，就可以放任一条生命的消逝吗？”

我没有看到绫波的表情，全心全意地扑在所讲的内容上：“能代替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代替你们的却屈指可数。相比之下，我才是可以牺牲那一个才对吧？”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身边的少女正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直直地看着我。

我“刷”地一下脸红了。

“那个……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我也会害羞的……”

“啊……非常抱歉的说！”绫波红扑扑的小脸上平添几分难以察觉的娇羞，少女迅速别过了脸去。

“一不小心就说多了……”我伸手挠了挠头。

“没关系，绫波很喜欢听乔治讲故事的说。”少女摇了摇头，冲我甜甜地笑了起来，“乔治，是个好人的说。”

绫波举起通红的双手，用嘴哈着气。海伦娜没有给她准备手套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手套。本来只是随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派上用场了。

“喏。”我将那副精致的鹿皮手套递给绫波。

“谢谢的说……”低声地道谢之后，绫波如获至宝一般心满意足地戴上了保暖的手套。

“绫波呢？你那边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嘛？”总是一个人讲话也不太好，我决定将话语权交给身边的丫头。

“绫波……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平时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的说。”少女却出乎我预料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一个有些孤独的孩子吗？我的心底里泛起一丝悲悯。

“那绫波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呢？”

“喜欢的东西……唔……樱花的说？”少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给出一个有些模棱两可的答案。不过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樱花？”我只是在书本里见过为数不多关于这种粉色小花的描写，对其知识的储备并不足以支撑话题。

“嗯。盛开的时候很漂亮的说。”提起这个，绫波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里闪烁起一丝光芒，“和驱逐队的伙伴们一起去看过，风一吹就漫天飞舞着粉色花瓣的说。”

“那一定会很美吧……”稍微在脑海中想象一下那种情景，我忍不住轻声感叹。

“乔治，也喜欢樱花的说？”少女向我身边靠了靠，紧紧贴在我的身侧。

“美丽的东西怎么会有人讨厌呢？”我轻笑着，“如果没有战争，我也想去你们那里看看真正的樱花。”

“绫波……开心的说！”少女突然挽起了我的胳膊，强行和我贴在了一起。

“哇啊！”我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了一跳。

少女幸福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无言地笑着，而我却分明感觉四面八方都投来了带有杀意的目光，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港区的白鹰舰娘们包围了。

“你看起来玩得很开心啊，乔治先生。”海伦娜冰冷的低语在我身后猝然响起，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的召唤一般，死死缠住了我的身体，让我动弹不得，“丢下工作出来和别的小姑娘打情骂俏，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

“海……海伦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机械地扭回头，只见我的秘书舰正在两步之外带着一个核善的微笑看着我。

“那你就等一会儿回去之后好好地和我解释一下吧！”蓝发少女冲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在绫波颇为惊诧的眼神中强行将我拖了回去。

“不要啊！！！”据说那天在港区的另一端都能听见我那惨绝人寰的叫喊。

……

是日夜。

“啊……总算弄完了……”我将手里的笔插回到笔筒里面，开开心心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下午海伦娜都像是门神一样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工作。

虽然每次我想把她支开的时候，她都会很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乔治，这是我身为秘书舰该做的事。”，但是也只有我心里清楚，这丫头闹起别扭来有多吓人，光是那平静眼眸背后所包含的怒火与醋意就足够我吃不了兜着走。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我一个下午都在乖乖地工作，哪里还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过现在我已经自由了！人生从未如此畅快，路灯下拿着一瓶啤酒沿着港区的小路优哉游哉地散着步，让略带苦涩的饮料和咸咸的海风一并带走我一天的疲惫。

“嗝……啊……舒服……”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嗝，冲口而出的酒气和颇为响亮的声响顷刻间便被轻风吹散。

反正四下无人，我也就无所谓形象，自由自在不开心吗？我这样想着，没几步就走到了码头边，路灯的阴影里面藏着一个人，我也是走到跟前才注意到。

“呦！这不是绫波嘛！这个时间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啊？”我举起手里的酒瓶，算是打个招呼。

“刚刚响亮的声音，是乔治在打嗝的说？”少女从暗处走了出来，呆头呆脑地向我提问。

“啊……这个嘛……”听闻此言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螺旋升天。万万没想到，我一世英名竟然在这里毁掉了！

“乔治……很有趣的说。”少女似乎是忍不住了一般，捂着嘴笑了起来。在路灯那昏黄的灯光下，白皙的脸颊犹如镀上一层金箔一般熠熠生辉。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展露着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活力。

“所以你来这边是要干什么啊？”我赶紧转移话题，不然明天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出乎我预料的，她突然收起了笑容。当我回过神来，美人的脸上唯余下浓烈的忧愁，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绫波在看大海的说……想家了的说。”沉默了一小会儿，少女缓缓开口道。

我心里如同被穿甲弹击中了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想想也是啊，这个年纪的少女，在大洋彼岸离家千里之外的敌营艰难过活，该是怎样铁石心肠，才能不对那片故土有所留恋？

“我很抱歉……”我伸出手，将面前的少女紧紧拥入怀中，少女特有的体香猛地冲进我的鼻孔，一时间我竟然心里有些痒痒的。

“绫波不怪乔治，乔治是好人的说。”少女温柔的声音在我胸前响起，却将我最后的防线击得粉碎。我都快忘了，我也是个远离故土的人啊……大洋彼岸，不仅有绫波的故乡，也有我的故乡啊……

我们紧紧抱着彼此，谁都没有再说话。在把她送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的我却失眠了，那应该是我自入伍以来，第一次吧。

此后的日子里，生活依旧照旧。眨眼间一年过去，战争依旧继续，大洋上的火药味愈发浓烈，对抗也渐渐升级。绫波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经常在我的办公室里面一呆就是一整天，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处理各种各样的公务。不过每天晚上，我都会陪着她在码头边上向大洋彼岸眺望，我从未读懂那凝重的神情背后到底掩藏这怎样的乡愁，我不敢问。

事情总是发生得很突然，那是个阴天的午后，我正在读着姑娘们提交上来的战斗报告。对于身边那个自动自觉凑上来的脸颊，我已经见怪不怪。绫波是个很聪明的丫头，用了一个月就能简单地和别人说话了，后来在我的“严格”训练下，她已经能和其他姑娘们打成一片，熟练地用英语表达自己了。

但是今天，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打在我脸上的鼻息越来越急促，我忍不住轻轻扭过头，迎接我的却是一双瞪得出奇得圆的眼睛。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跌坐在椅子上，就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双目无神。无需多言，我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很抱歉。”我匆匆在报告上签上名字，塞到了一堆文件里面。

待我回过神来，少女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这下子轮到我慌神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一下情绪，但是胸口好像被堵住了一般，竟然连个声都发不出来。

我有点恼火，为我自己的无能。

那个下午，屋子里的气氛过于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决定离开我的办公桌，出去透口气。随意地左转右转，该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我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装备仓库，在一排排整齐的舰装中间，唯独那一副格外扎眼。那是绫波的舰装，修好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鬼使神差的，我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应该是能够直接发动的状态，不过可能没有燃料就是了。

我盯着那副舰装许久，最终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从未敢想的决定。那天晚上，我依旧如往常一样陪着绫波来到了码头。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我径直把她带到了我的指挥舰边上。

少女自然向我投来了困惑的目光，而我也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送你回去吧，绫波。”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面前的少女用力眨了眨眼，就好像自己在做梦一样。

“你的舰装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我的指挥舰上。我把你送到白鹰的领海外，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我一只手抓上舷梯的的护栏，迅速登上了船。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犹豫，被发现了绝对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在我启动引擎的档口，绫波已经登上了甲板。很快，我开着指挥舰离开了港口。

夜色下只有我们这一条船在汪洋大海上孤独地航行着，我和绫波各自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估摸着已经离开了领海，我停下了船。绫波已经穿好了舰装，站在甲板上眺望着祖国的方向。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回身狠狠地抱住了我。

“乔治，一定要活到战争结束的说。”少女轻声呜咽着，“绫波，喜欢乔治的说。但是现在，绫波必须回去的说。”

“我明白我明白。”抬手揉了揉少女顺滑的发丝，我温柔地笑着，“我会努力活下来的，绫波也一样，要坚持到战争结束那一头。”

我们轻轻吻过彼此，当作最后的告别。随后少女纵身一跃跳下了船，一眨眼就便消失在夜色苍茫，唯有一道依稀可见的航迹在浪花中逐渐细碎。

活到战争结束，这是我们彼此之间的约定，易碎却宝贵。

……

咕嘟……咕嘟……

好冷……好黑……我这……是要死了吗……

……

战争终究迎来了结束。重樱的战败是必然，行不义者注定会被制裁。绫波退役了，像一个普通的少女那样，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她依旧还记得那个和乔治的约定，在风格与少女格格不入的极简风房间的书桌上，几个用粉色纸精心叠出来的樱花静静地摆在一角，和他的照片一起，那是乔治放在她舰装里的东西。

又是一年樱花纷飞的时节，在一片粉色的海洋中，少女下定了决心，去那个写在照片背后的地址看一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遇见乔治，但是不试试的话，就永远不可能了。少女这样想着，踏上了开往美利坚的邮轮。

几经波折，她终于来到了那个地址所说的地方。那是安静社区里一栋精致的蓝色二层小楼，站在白漆粉刷的实木大门前，少女犹豫再三，还是按响了门铃。门开了，面前站着一位蓝发的少女。虽然几年未见，但是双方还是立刻就认出了彼此。

“绫波？”

“海伦娜？”

两个少女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乔治呢？”绫波难以抑制心底的激动，寒暄过后目光便不住地往屋子里瞟。

但是听到这里海伦娜却沉默了。少女笑容收起的一瞬，绫波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安顿好行李，绫波和海伦娜默默地前去拜访乔治。那是一片很大的草地，一排排整齐的白色十字架中，海伦娜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乔治。绫波呆呆地盯着十字架上那个名字看了一会儿，两颗滚烫的泪滴静静地划过少女的脸颊。

“他终究还是没能守住约定……”海伦娜轻声说道，“本来那次他不用跟随的，但是他却很固执地出击了。”

绫波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海伦娜。一袭白衣的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粉色的纸花，轻轻放在乔治的墓前，那是和之前乔治叠出来的纸花一样的樱花。

“走吧。”少女抹了一把眼泪，说话突然硬气了不少。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回到了乔治的房子。

“绫波……想留下来的说。”沉默了许久，绫波这么说道。

海伦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她们在院子里栽下了一棵樱花树。在每年樱花纷飞之时，乔治的墓前必定会有一捧新鲜的樱花。

那是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少女，对于这名军人最高的敬意以及忠贞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