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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炉钵》

2023-06-30 15:52 作者:乔布司马光  | 我要投稿

《烘炉钵》

我所说的烘炉钵,是一个极为不寻常的物件,它是我小时候取暖的一个物件,曾经给过我许多温暖。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个物件叫什么,我只是根据我们当地方言的发音称其为“烘炉钵”。

大约是一九九九年,也就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我在庙山小学念书,我爸给我制作过好几个烘炉钵。制作起因是我看见一些学生带着烘炉钵去学校,所以我和爸爸说我也想要一个烘炉钵。

江南的冬天特别冷,还没有暖气。庙山小学的学生都穿得很厚,最里面是秋衣秋裤,中间是毛衣毛裤,毛衣毛裤一般都是自己妈妈用毛线织的,最外面是棉袄棉裤。可是即使如此,每个学生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大家上学时要么带着毛线织的手套,要么把手放在衣兜里取暖。

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见到一些学生带着烘炉钵来学校了。我已经记不得同学们带的烘炉钵的具体样子了。印象中烘炉钵是一个黑色的容器,有点像香炉,周围或者底下有小孔,烘炉钵里面放着火石,火石发出红色的温暖的光芒,同学们都把手伸过来,在火石上取暖。大家不仅觉得暖和,也觉得特别好玩。

火石是江南地区的一个特有的称谓。火石是什么东西呢?火石其实就是燃烧着的小块木柴。江南多树,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这些树木砍下来就成了木柴,木柴就是江南老百姓做饭用的日常燃料。清晨或者黄昏,袅袅炊烟就在江南各个村落的家家户户升起,这是最美丽的人间烟火气。

木柴的燃烧过程较长,木柴从开始燃烧到化为灰烬,会经历一个叫火石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木柴烧得外表通红,里面则可能是未完全燃烧的黑色木头,或者是里面也是烧得通红的木头。不管是外红里黑的燃烧着的小块木头、还是里外皆红的燃烧着的小块木头,江南老百姓一律称为火石。

火石有什么用呢?火石发光发热,头一个作用就是做饭。其次,火石是一种引火物。譬如,如果某家柴火湿了,不太容易点燃,就可以去邻居家要点火石,等到通红的火石把湿柴烘干了,就容易点燃了。最后,火石可以用来取暖。江南的冬天,几乎每个农夫家里都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炉,火炉里燃烧着通红的火石。火石除了可以在火炉里燃烧、在灶里燃烧,也可以在小孩子的烘炉钵里燃烧。

看到同学们带着温暖的烘炉钵,我只能伸过手去蹭点热气、蹭点温暖,这种感觉自然没有自己有个烘炉钵好。于是,回家的时候,我告诉爸爸,同学们有烘炉钵,我也想要一个。爸爸欣然同意,答应给我做一个。

爸爸找来一个空的小小的油漆桶,圆柱形,高约十五厘米,直径约十厘米,有点接近罐头瓶的大小。这种小巧的油漆桶只有底面和侧面,顶面的铁皮已经撕下来扔掉了。由于只有底面和侧面,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水杯的样子。地面侧面是铁皮做的。爸爸找了一把铁锤,一个铁钉,用铁钉在底面和侧面打下了若干个小孔。然后找了根细铁丝,从侧面穿过,做了一个用来提油漆桶的铁丝。于是,一个烘炉钵就做好了。说得简单一点,所谓的烘炉钵,不过就是一个打了许多小孔的油漆桶罢了。既然这个打了孔的油漆桶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盛放火石,那么,烘炉钵自然也可以用其他的瓶瓶罐罐来做,只要方便用来盛放火石、方便火石燃烧就可以了。

既然烘炉钵做好了,我自然迫不及待地去取了一些火石放进去。然后握着细铁丝做的提手,到处游荡,以此表明,我有烘炉钵了,我有随身携带的火石了,我有随身携带的温暖了。

说到细铁丝,我有个切身感受,细铁丝有时候有些烫手。为啥呢?因为火石的热量经过热传导,导致整个细铁丝都发烫,所以有时候提细铁丝的时候,感觉特别烫手,不得不求助于布匹。用一小块布包裹细铁丝,就不烫手了。

烘炉钵最大的作用似乎不是取暖,而是好玩。如果把玩呢?由于火石数量有限,外加户外寒冷,所以火石常常燃烧一会儿以后,就有点灰飞烟灭的感觉了。这时,玩烘炉钵的时机就到了。一手提烘炉钵的细铁丝,以肩膀为圆心,以手臂和细铁丝为半径,使劲旋转手臂,在空气中不停地画圆。这时候,烘炉钵在空气中画的圆,与我们的身体几乎是平行的。

这样画圆有什么意义呢?可以让火石获得更多的空气,继续燃烧,继续取暖。对于善于旋转烘炉钵的人来说,不仅可以画圈,还可以画数字八。不仅可以在身体侧面旋转,还可以在身体前后转来转去。

我自己就是一个转烘炉钵的高手,当我耍烘炉钵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武林高手,像一个剑客,而烘炉钵就是我手中的剑。很多时候,我都有人剑合一的感觉。其实转烘炉钵实在没有太多秘密可言,只要不停下来就可以了。可以在空气中走直线,也可以走曲线,可以站在那儿玩,也可以边走边玩或者边跑边玩。

转烘炉钵的转字,当然准确。但是,我们当地的方言还喜欢用两个动词描述转烘炉钵,一个字是甩,一个字是摇。我比较喜欢甩字,我妈比较喜欢摇字。在那些我甩烘炉钵的日子里,我妈常对我说:“一刻也少不得这个烘炉钵,一日甩到黑。”

等到我把烘炉钵带到学校时,烘炉钵的取暖作用已经居次位,大家主要比的是谁甩得好。作为一个爱玩的人,我自然欣然加入甩烘炉钵的各种比赛。很显然,这种比赛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也没有任何定量的标准。大家依次在同学面前大甩一场。这和跳舞比赛一样,没有什么量化的标准。大家的感觉就是唯一的判断标准。至于感觉,主要体现在笑声上,如果谁甩烘炉钵的时候,大家都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或者鼓掌,我们就认定谁甩得好。

说来奇怪,甩烘炉钵甩得最差的人常常能获得第一名。为啥呢?因为甩得最差的人,连火石也甩出来了,有时甚至连细铁丝也甩脱钩了,甚至连细铁丝带烘炉钵带火石一块飞走了。

每当这时,大家会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不停地喝倒彩,各种表扬的话语也出来了。

“人才,真是个人才。”

“你还真是个甩烘炉钵的天才。”

“你甩烘炉钵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一角钱的事都搞不好。”

“读书不行,甩烘炉钵也不行,你还会搞什么。”

“他呀,谁知道他的烘炉钵甩到哪儿去了,可能已经甩回家了。”

…….

听说李白舞剑的时候,书剑飘零。我们甩烘炉钵的时候,甩不好的话,火石也掉下来了,灰也洒下来了。有些同学甩着甩着,看到火石飞出来了,怕火石掉在身上,只好松开抓细铁丝的手,跑到一边,而松手以后的烘炉钵,自然也就飞出去了。

很多同学很要强,把飞出去的烘炉钵又捡回来,把细铁丝重新安好,又把火石捡回来,要是找不到火石,或者火石熄灭了,就像个可怜虫一样,挨个和同学讨要火石,“行行好,给我个火石吧。”“我们什么关系,一个火石都不舍得吗?”

我也是要强的人,我喜欢同学为我喝彩,但是不希望同学为我喝倒彩。为了练习甩烘炉钵,不知道多少个寒冷的冬夜,我在家里不停地练习烘炉钵。

为什么要夜里练习呢?两个原因,一是江南的冬天黑得早,回到家就已经快天黑了。二是晚上练习有一个极大的妙处,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晚上甩烘炉钵的时候,火石发出的光线,可以透过小孔。这样,甩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见烘炉钵走过的轨迹。飞速画圆的时候,可以清晰的看到身边有一个火红的圆圈;画八字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身边有个数字八;当我玩到很高的境界的时候,烘炉钵像一条火龙围绕着我,我发现我能直接控制这条火龙。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我让火龙围着我飞舞,而且我还可以走动或者小跑,火龙也围着我走动或小跑。

在别人晚上秉烛夜读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练习甩烘炉钵,换个文雅的说法吧,不说是甩烘炉钵,而说是舞龙吧,舞龙二字高端大气上档次,也特别切合实际。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舞龙二字不好,仿佛与春节期间的玩龙灯重复了。后来一想,舞龙与玩龙灯三字只重复了一个龙字,没啥关系。

舞龙是一件幼稚的事情吗?不是,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大人不如孩子的地方,就在于大人很难从平凡的小事中获得快乐。如果说舞龙幼稚,那么,做饭幼稚吗?吃饭幼稚吗?读书幼稚吗?工作幼稚吗?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做饭吃饭、读书工作吗?如果我们不能从做饭吃饭中获得快乐、不能从读书工作中获得快乐,那么我们的人生将会多么黯淡、多么无趣啊。

我想起了小时候和我一起玩烘炉钵的孩子,这些孩子如今应该都是大人了。希望这些同学没有忘记,我们一起读书玩耍的地方叫庙山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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