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熹微 14
第十四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绒绒被炸总的人接回就陷入昏迷当中,炸也在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就第一时间赶到,医生说绒绒的伤势太重了,加之没有好的休息和饮食保障,身体素质直线下降,伤口一感染连带着人也烧得滚烫。眼下只能外用内服药都用着,争取尽快把烧退了,可是体温接连几天降了升升了降,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人也始终昏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年肤若白瓷,呼吸轻到看不见胸腔的起伏,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却透着枯木般的沉寂,与这萧条单调的病房融为一体。 炸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绒绒的额头,素来不显悲喜的眼中流露出浅浅的忧虑,他问身边的护工:“今天的药喝了吗?” “喂过了,少爷的药倒也好喂,不像旁的人喂进去再吐出来,喝下去的还没有一半,还得准备双份剂量的药。”温柔的人连病中都温柔,不给人添一点乱。 “嗯,仔细照料着,有任何情况及时通知我。”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小声提醒:“炸总,您得去开会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炸看了一眼躺着的绒绒转身要走,床上的人不安地皱起眉头呢喃出声:“别…别走…别走…” 他闻声回过头来查看,绒绒猛地伸手拉住他,“卷爷…别走…别丢下我…” 炸知道绒绒是梦中呓语,他试着掰开他的手绒绒却越攥越紧,甚至有点捏痛他了。绒绒从前跟着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么放肆的举动,现在全让卷给宠坏了。 他只好在床边坐下安抚,看能不能让绒绒主动松手。 “我在,我在呢。”他让护工拿来冷毛巾擦了擦绒绒的脸和额头,明明人家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他还得应和,真是别扭,小孩子就是麻烦。 慢慢地绒绒松开了蹙起的眉头,手上的力道也明显减轻。就在这时他的睫毛抖了抖,像被蛛网束缚的蝴蝶振动翅膀,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绒绒醒来他赶紧站起身查看,绒绒的眼神一片迷茫,神志尚未清明,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卷爷…” “哪里不舒服吗?”他选择无视那句称呼。 绒绒的眼神逐渐有了聚焦,“卷…炸总?”他看见炸挣扎着就要往起坐,忘了自己还满身的伤,一下子动得猛了疼得直抽凉气。 护工急忙上前扶他坐起,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无力地摇摇头。炸摆摆手打发护工退下,“告诉外面的人,会议取消。” “炸总…您怎么在这儿?”绒绒刚刚苏醒,身体还虚弱得很,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小碗里盛了半碗粥用勺子搅了搅端到床前,“要喝点吗?” “不了,谢谢您。”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道自他失踪以来都发生了什么,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喝点吧,嗓子都哑了。”炸不由分说地舀起一勺递到嘴边,“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配合就太不识好歹了。他伸手去接碗勺,“我自己来就好。”伸出来的手腕消瘦的厉害,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上面缠着纱布,纱布下是绳索和倒刺留下的伤痕。 炸看了一眼,“你刚醒来身子虚,我来吧。”炸执意如此他也不好推辞,只得张嘴接下。一勺又一勺,直到碗见了底才作罢。 “炸总,卷爷他…” “他够种,和培养中心提出用自己去替换你,又嘱托我接你回来。” 对一切都未知的时候想要寻求答案,得知以后又怕如自己所想一般糟糕。绒绒抿抿唇垂首不语,刘海挡住了眼中的情绪,那么爱哭的他这次没有哭,只有颤抖不止的双肩暴露了他的悲伤。 “关于你的去向,他的意思是让你另觅良人共度余生。” 绒绒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疼痛在心底蔓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卷爷不要他了,他怎么舍得。 “我不,我要等他回来,求您别送我走。” “卷的处境你心知肚明,他说的在理,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卷爷为了我不惜以身涉险,我怎么能背弃他离去呢。如果这是卷爷的命令,恕我违命不从,等我死后到冥府再和他请罪吧。” “要是等不到呢?你要把你的一辈子都搭进去吗?总得有个期限吧。” 绒绒不语,沉默片刻后说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既然卷爷希望我活着,我就好好过完这一生再去找他。” 炸无奈地长叹一声,他好像有点理解卷义无反顾孤注一掷的原因了。他看着刚从昏迷中醒来就遭此打击的绒绒有些于心不忍,摇摇头道:“就知道会是这样,卷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接着又说:“他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务必保证你的安全,何去何从也遵循你的意见。谅你不愿离开,他还给你留了第二条路。” “卷曾经在巨鹿岛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巨鹿岛是协会的私人岛屿,专为协会培养各类人才的地方,可以说只要协会还在,巨鹿岛就稳如磐石。岛上四面环水,拥有自己的军备力量,生人不易靠近,就算发生不测也有抵挡的能力,是你居住养伤的不二之选。等一切都过去了安稳了,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再回来。” “巨鹿岛…是卷爷到协会工作之前学习生活的地方吗?” “应该是吧。” 也就是说,卷就是在那里逐渐成为了一名能力出众的特工。 “卷爷既然想让我去,那我就听卷爷的。” “那好,等你情况稳定了我会替你安排好的。” 炸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卷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这件礼物准备了很久,本想亲手给你这个惊喜,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最后只能以这种方式送给你了。” 绒绒接下作势就要打开,炸阻拦道:“既是他给你的,等我走了再打开吧。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这几天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就派人告诉我。” 炸离开了病房,绒绒摆弄着手里外形精美的小盒,盒子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其材质不似寻常首饰盒一般由红丝绒制作,而是通体采用枣红色的实木打造而成。正面雕刻一朵花叶繁茂的山茶花,绒绒认得这种花,他曾经和卷一起种过,此花唤做花鹤翎,是山茶中很稀有的品类。盒子的八个角都由古铜色的金属包裹,边角处还细致地打磨成圆弧状,上面刻的镂空复古花纹在打破古铜色沉闷刻板之感的同时亦不失庄重正式,仅从一个盒子便可窥得主人的品位雅致脱俗。 绒绒很好奇卷爷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摩挲了好久才舍得打开。盒盖开至完全,内里盛放的物品呈现在他眼前,这一看眼泪就决了堤。 那是一条做工精巧考究的项链,吊坠的主体由钻石和紫尖晶构成,钻石被打磨成少见的心形,高于平面的棱边凸起折射出灿灿光辉,使其更具立体感;更精妙的设计在于紫水晶被雕琢成黑天鹅的形态嵌于心形钻石的中下端,这块水晶品相绝佳,底色纯净均匀无冰裂,精细的抛光工艺可以看出是出自大师之手。晶莹剔透的钻石与润泽无暇的紫水晶交相辉映,奢华中透着从容大方,丝毫不显俗气。 黑天鹅……绒绒陷入回忆当中。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高贵的小天鹅。” ——“纯白的天鹅吗?” ——“不,是黑天鹅。白天鹅过于普遍,黑天鹅则充满神秘。” “人们习惯将纯白如雪的天鹅比作光明的使者,那我觉得黑天鹅就是暗夜的神灵。” “昼夜是世间原有,并不是只有光明值得歌颂。” “只要生命不被消灭,一颗热烈的灵魂也就有可能在最阴暗的墙角燃出耀目的光芒。” …… 他记得,他都记得。 绒绒捧着盒子泪流不止,要是他能亲手为他戴上该多好,他一定会笑着问他“喜欢吗?”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欢喜地将他抱起,说不定还会他的额头在他耳边悄悄说一句,“宝贝,我爱你。” 透过婆娑的泪眼,他看到盒里还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他用颤抖的指尖一层层打开,洁白的纸面上只有一句话: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遒劲凌厉的笔锋一如卷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工整清晰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笔每一画都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他可以想象到卷在写这封信时一定在桌前静坐冥思良久,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写下几个字又觉得不合适,遂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重新再写。 “宝贝,送你的项链收到了吗?喜欢吗?这个礼物我很久以前就在准备了,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亲自给你了。我想你戴上它一定很漂亮,对不对?” “宝贝,对不起,本来说好要护你一辈子的,我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我没做到。原谅我没和你商量就做了这个决定,但这是能救你出来的最快的方法了。” “宝贝,不要为我的离去而忧伤,世上有离别就有重逢,有分手就有拥抱,最先看到的选项未必是最合适的答案。无论结局是什么,答应我,好好活着。” “宝贝,我这个人没什么目标理想,生活也是得过且过,可自从遇见你我好像知道什么是追求什么是向往了,每当看到你的笑容我就会觉得眼前充满色彩。你说,这是不是爱?” “宝贝,我平时很少会和你说这些话,但我现在想告诉你,遇到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惊喜,和你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是我曾经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喜悦,能陪你走过这一程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我希望你快乐、幸福,其他别无所求。” …… …… 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涌,落笔却只一句,“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若是我们今生无缘长相厮守,就让我们来世再续前缘。 他不曾说一句不舍,因为没有意义;他不曾道一句爱意,因为不想他为此牵绊。 可是卷爷,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我懂,我都懂。您用情至深,我亦不相负。 入夜,排山倒海般的痛感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他像一只轻飘飘的小舟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中艰难航行,惊涛骇浪骤起,似要将他卷入漩涡中一口吞没。 他侧躺着抱住膝盖缩成一团,手指死死绞着床单快要将其撕碎,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像得到号召一样齐声喧嚣,很快就疼得大汗淋漓。 他裹着被子一声不吭,汗水把纱布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又潮又闷。似是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心里也跟着疼起来,对病弱的主人百般折磨。倘若卷爷在,他一定会抱着自己,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别怕,有我在。 相思成疾,腐骨蚀心,连着空气里都漫开了清苦。 过了几天绒绒体温恢复正常,已经能下地走动了,炸总派人送他到巨鹿岛休养,岛上不允许闲人靠近,炸说卷已安排了人接应他。 “你就是卷儿的爱人绒绒吧。”直升机顺利登岛,一位气质平和沉稳的先生如是问道。 “是我,您是……”绒绒纳罕这位先生是何身份,为什么能这么称呼卷爷,不过既然是卷爷安排来接应他的,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卷儿是我的学生,他们都叫我华老师。” “华老师好,我失敬了。”居然是卷爷的老师啊。 华老师带着绒绒去往他的住所,路上顺便向他介绍岛上的情况。 “这里的孩子们都是学生,将来若是通过考核就会进入协会工作。卷儿当年在这里待了很久,那时他还是个毛燥好动的小孩呢,和你差不多大。不成想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卷爷了。” “这里的孩子们日常就是上课、训练、考核,偶尔也会放假休息,你可以和他们多交流交流,省得一个人闷得慌。生活中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为了安全起见你的身份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卷儿这孩子生性坚毅,从小就不服输,受了什么伤也不喊痛,永远是一副冲劲十足热血沸腾的样子。干特工这一行苦啊,身处纷争漩涡中心,局势云谲波诡瞬息万变,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稍有不慎就会命陨于此。他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他随意将真心交付,能有你陪着已是他难得的快乐了。” “卷儿联系我照顾你的时候我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人生苦短,过了今天谁知道明天怎样呢,能有个心爱的人也算不枉此生,起码活着的时候没有遗憾。” 绒绒跟在华老师身后静静地听着,想到他与卷爷此时相隔两地,心里不禁隐隐泛起酸楚。 “华老师,卷爷是您的得意门生,现在因为我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您不怪我吗?” 华老师温和一笑,“我相信卷儿的眼光。你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他肯真心爱护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你亦不必自责,卷儿心思缜密,不是一时冲动不顾后果的愣头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相应的代价,他自己选择的路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说话间二人走到一处公寓前,华老师带着绒绒走进其中一间屋子,内里陈设简单朴素,打扫的也干干净净。 “这是卷以前住过的地方,现在安排你住进来倒也是缘分。天色不早了,记得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送华老师离开后绒绒在房间里缓缓踱步,摸摸桌子、坐坐椅子、靠靠窗台,看遍每一个角落,似是想透过实物从中找到故人的影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绒绒按时喝药、换药,有时出门在岛上逛逛吹吹海风,偶尔也会把珍藏着的吉他拿出来弹几曲。隐匿在心底的思念从未消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将柔软细腻的心灵磋磨却让人无计可施。既然卷爷让他好好活着,那他就认真过好每一天。慢慢的学生们都知道岛上来了一个温柔俊朗的少年,小孩子们生性活泼,开始只是远远的观察他,过了几日就忍不住和他问东问西,由于彼此年龄相差不大相处得很是融洽,时常在训练结束后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绒绒哥哥”“绒绒哥哥”的叫个不停。 只是绒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时机已到,HCY协会开始全面部署反击,侦察地形人员分布、破坏摧毁关系网、截断后备救援等多条线路同时进行,会长十辰于从来没有离开过办公室,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守着电脑和文件一看就是一整天;素来儒雅斯文情绪内敛的飒组长也变得暴躁起来,将一沓资料摔在下属身上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吃的!”;特工组代理组长小华年纪轻资历浅,遇上这种大型事件忙得脚不沾地,来电消息提醒不断;炸总以协会资源为支持,负责在商战中斩断与培养中心有来往的商业资金链,于各种酒局、会议中辗转,应酬喝酒喝到吐是常有的事,没等身体恢复利索就得研究下一步策略。 卷这边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培养中心不敢明着动他就用软刀子暗暗折磨,什么针刑、电刑、疲劳审讯,所有不留伤痕但让人痛苦不堪的刑罚都在他身上试了个遍。他不在乎这些,现下他被拘禁于此,协会的任何工作他都做不出什么帮助贡献,他甚至连自救都做不到,再没有比这更被动的局面了,他觉得自己和个废人没什么区别。但他不后悔,绒绒平安活着就是他最大的抚慰,他相信协会凭借经年累积的雄厚实力一定能在这场对抗中取得胜利,他也算是两不辜负。 沉重的倦意侵袭全身,他刚阖了阖眼就被刺目的强光闪得头晕目眩。他已经习惯了,自从来到这里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培养中心安排了专人24小时全天监视,只要他显示出一点点困倦就会被施以各种刺激强制清醒,探照灯、强噪音、高压水枪……无所不用其极,以此来对他造成高强度的精神压力,消磨他的意志。 他缓慢抬起眼帘,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眼白的底色由白色变成微红,上面布满细细的血丝,多日不眠不休的疲乏未使其削减一分震慑,眼神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来吧,今天准备怎么玩?”他坐在椅子上挺直腰背,双手被紧铐在两侧扶手,深邃的凤目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淡然,即便被囚禁在这狭窄阴暗的牢房也不见丝毫落魄。 “好像没什么好玩的了,卷爷也是刑讯的高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庞统摆弄着面前形状各异的刀漫不经心地说道。 卷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不置一词。他把绒绒摧残的遍体鳞伤,这笔账终是要算清的。 “卷爷,您还是收收您的脾气吧。上面的意思是不能把您弄伤也不能让您好过,但您终归现在在我手里不是?挑衅我可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啊。” “挑衅你?你也配?” 庞统不悦地皱起眉头,愠色浮上眼底。他的身份地位确是比不得卷尊贵,可好歹也是一方统领,任谁被这样藐视心底也舒服不起来。 “卷爷,我本来是很敬重您的,您干嘛要恶语伤人呢。”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卷的侧脸,力度之大让他偏过头去半天没缓过劲来,耳边嗡鸣不止,半边脸都晕开麻木。 他侧着头闭上眼,保持着挨打的姿势略作喘息,俄而过后,眼中金星稍散,听觉也逐渐恢复。麻木散去,灼烧的痛感扩散开来,四道红印在脸上隐约浮现。 庞统以为他会火冒三丈,会破口大骂,最次也是含沙射影绵里藏针地暗讽他几句,可是都没有。他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还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回荡在这地狱般的牢笼中煞是可怖,让人汗毛倒竖。 卷其实一点都不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庞统是第二个敢甩他巴掌的人,第一个是绒绒,不过这一巴掌可比绒绒打的重多了。绒绒也就罢了,他忍了;他庞统算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继续啊。”他笑容不减,犀利凛然的目光直直地迎上。这才叫挑衅,他心想。 “好啊。”庞统也被激怒到了,打开他手腕上的镣铐,扯着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拖到一个水缸前,揪着头发把他按到水里。 窒息感立即扑面而来。他肺活量不错,能闭气很长时间,可当浸入水中在中枢神经的指挥下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呼吸,大量的水涌进呼吸道,他剧烈地挣扎奈何被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在濒临溺水的绝境中苦苦煎熬。 每当他意识涣散即将晕厥的时候庞统总是能及时把控到这个时间点将他拎出水面,出于生理本能他贪婪地大口呼吸,没缓和几秒钟就被再度按入水中,如此循环往复。久之,他反复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界,品尝过劫后余生的滋味,再次陷入垂死挣扎的泥沼就愈加难以忍受,因而活下去的欲望就愈加强烈。先给予一丝触手可及的希望再将它狠狠碾碎,一次次体会期冀灰飞烟灭的感受,那种明知道对方不会要他的命但时刻被死亡的阴影所包围的绝望感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审讯这件事既要注重用刑方式又要讲究逼供手法,这个过程不仅仅要对受审者造成身体上的折磨,更要对心理战术灵活运用。看得出来,庞统也是审讯的个中高手。 最后一次他被从水缸里拎出扔在地上,他的喉管、气管、肺、胃全部灌进大量水,咳嗽呕吐不止。吐尽胃里的水,他再次露出笑容,沙哑的嗓音伴随着短促的喘气声。 “玩够了?” “嗯,不愧是特工组组长,这都没晕过去,的确比您那位爱人承受能力强多了。” 原本迷蒙的眼神忽地迸出寒意,似在叫嚣着腾腾杀气。 “你…也是这么对绒绒的?” “不不不,他可没有您这般待遇,您受审这些天来身上可添了一丝伤痕?”注意到他脸上隆起发红的指印,于是又补充道:“哦,刚打的不算。” 绒绒……他闭上眼睛,是我的错。 …… 巨鹿岛上,绒绒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屋檐下。已不是数九寒天的时节,但他时常觉得寒冷彻骨,医生说他身子弱,加之先前的旧伤伤了底子,需得仔细将养着方能慢慢补起来,比旁人畏寒也是寻常。 他漫无目的地极目远眺,看沙鸥翔集;看林寒涧肃;看冬日的暖阳于空荡荡的的枝丫间渗透,光影中尘埃飞舞;看远处训练的学生一招一式匆忙,打斗声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那出神遥望的目光穿透万水千山流淌着毫不掩饰的孤寂,似在诉说葱茏时光里无尽的想念。 还记得第一次与他相见是在葱郁蓬勃的春天,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房间里等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期盼未来的主子别太刁钻毒辣,让他的日子好过一点点。可是听说这位卷爷不是善茬,恐怕难以如愿。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推开,他连忙上前迎接,生怕怠慢了贵客招来责难。与想象中不同的是,他没有上来就推倒他肆意凌辱,甚至还问他愿不愿意,最终竟也没做出半分冒犯之举。 “叮咚”,一滴水沿着房檐上的冰柱从眼前滴落,像极了上天的眼泪。 卷爷啊,春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