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业(32.对峙镇北王,若竹破僵局)
千百年前,曾有国朝“汉”立于此大地之上,历时数百载。此朝分州而治,后更是按其朝所据领土分出了九个大州,便是如今的九州大地。
后千年前,汉灭而乱世生,直至八百年前梁朝一统,加上梁朝国立后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一直打下南部中原大地,和半数的蛮夷高地,才有了如今的七国气象。
卫国,曾于梁国灭亡后,占九州大陆东北部三大州而立国,而此三州乃徐州,青州,兖州。
徐州临海,与晋国接壤,以红河为界;青州则位处内陆,与郑国东南领土接壤,以蓝烟山脉为界;北部兖州,往北过了百荒岭便是东胜国土。
靖安城,地处卫国东南古徐州境内,乃卫国除了国都永安城外的三大城之一。
卫国与晋国,正处中原大地与九州大地交界处,因红河流过,河岸南北皆是水丰田沃的平原,所以徐州更是卫国最大的粮产之地,而一统徐州境内各大小州郡的靖安城,自然也成了三大城里最富庶的一座城。
而如今,这座城,也正是萧邺所统领的卫国军其总部所据之地。
慕梓他们为了不与东胜军正面对上,不走长平关入卫,而是往东行,绕过云天山,从晋国东北的玉雪城渡江入卫国至北水郡,再一路北上到了靖安城。
而他们来到靖安城外的日子,已是十一月末了,还有不过两日便到腊月,愈往北,天气愈寒,正所谓万物冬藏,更莫说如今的深冬时节,更是萧条寒冷。
可萧条寒冷还只是卫国冬天很小的一面,慕梓一行人入卫的这一路,见到更多的,是行一村不见炊烟,踏一步重重尸骸!
慕梓他们入目所见,皆是沿路那些死在路边的饥瘦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龄孩童,男女皆有,不胜其数!
萧冰月说,这些可能是想赶往晋国避乱的百姓,可他们还没走到目的地,便死于各种情况下了。
有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与其他流民抢衣食打斗殴死的,流匪劫掠死的,还有被东胜军追赶上杀死的……
当初东胜军入卫,扫荡过的每一处的州郡,百姓的过冬衣物与粮食,尽数被掠劫干净!
还有许许多多的妇女,更是被野蛮的东胜军所玷污!
而男的,反抗的则尽数杀掉,不敢反抗又有些战斗能力的,便全都被强行拉入军中,充作攻打长平关的那些卫国降兵了!
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被抢绝了粮食,自然也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卫国因这场战争死的人,目之所及只不过冰山一角,在东胜军的铁蹄之下,卫国早已千疮百孔!
萧冰月说,现在他们在徐州看到的景象,还算是好的,最起码景象虽入目惊心,但历经这些劫难的人都已经往生极乐。
可是在青州和兖州,不知还有多少卫国子民在被奴役驱使,他们可能的日子怕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了。
萧冰月还说,她曾在潜入青州探察消息时,见过一户人家要给东胜军做各种杂事,才能换来一点吃的。
天寒地冻,他们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只能在家中某人出去工作的时候,把能套上的衣物布料都给那个人套上,然后一家子窝在一个破茅草屋的干草堆里相互取暖。
可即便如此,他们工作换来的粮食,不仅难吃,还不足以填饱他们的肚子,有时差事有所闪失,换来的可能还是一顿要了半条命的毒打。
慕梓听罢这些,总觉得心底一阵难受。她自小没怎么出过山门,虽知道战争残酷,但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些,也从未经历过!
以前她在燕华山阅尽天下之书,所学所知的一切,皆从书中而得,可现在才发现,战争之惨烈,非书中几行字句便可说尽。
原来这便是战争!
她好似忽然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在让慕梓稍觉宽慰的是,萧冰月说,如今萧邺带领的卫国旧部收复了许多城池,虽然主要是徐州境内的,但也使许多百姓的暂时有了些许依靠。
自从有了卫国军镇驻徐州后,所有的百姓都往有卫国驻军的城池涌了过去,萧邺的军队会定时给予这些百姓救助,还会派军队入到乡野村间收敛尸体埋葬。
而自那次卫国降兵大反叛的事件过后,东胜军也不敢再贸然派兵攻入有卫国军驻守的城池。
如今东胜军要时刻盯着华州,驻守在长平关的兵力将近半数,而剩下的军队,都分散驻扎在青州天水城附近,做好后勤保障,所以他们分不出精力和人手来管这边,也吃力不讨好。
现下他们落脚的地方,正是在靖安城外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子,几间不大且破败的茅草屋!
萧冰月之前入卫,在这里设了个据点,是在萧邺还未带大部队收复靖安城之前,所以原来就安插在此处的人手不会遭到萧邺军队排查时的怀疑。
至于他们,如今卫国尚还存活的流民闻靖安城被收复,军队还会给予救济,便纷纷往靖安城周围的村落涌了过来。
许是萧邺下的命,所以临近靖安城的巡防关卡,对于那些要涌去靖安城的卫国流民并不怎么严查,所以他们此次来到此村,便是乔装成了前来投靠的流民。
虽然途中也遇到了巡逻的军队,但却未曾引起怀疑。
倒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而是前来投靠的流民只能居住在城外的荒村,救济的粮食也只是于城门处发放,百姓们按时去城门处领。
至于靖安城内,四门戒严,只有卫国将士经过重重盘查,方可入内。
而此等做法,自是为了保护居住在靖安城内的萧邺和各位大将统领。
可这同时也是向他们说明,要想混入靖安城中见萧邺一面,很难!
所以他们才暂定先在此村落脚,先探察好各路消息,做好准备,再想用什么办法能够见到萧邺。
他们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一天傍晚,在萧冰月给三人各自安排好房间,安顿好了一切后,几人也就各自趁着夜色睡去了,直至翌日清早。
清晨,慕梓打开房门,独自一人走出门前檐下,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看来不久后又是一场大雪。
叹了口气,慕梓倚在了屋子外的撑梁木柱边,看着不远处那些百姓生火后燃起的白烟,失了神。
这靖安城外的村子虽多,但经上次被东胜军屠戮一遍之后,大多已成了无人居住的荒村,如今又能够有炊烟燃起,也不知该是喜还是愁。
如今前来投靠萧邺的流民很多,卫国军也声势渐大起来,东胜敌军那边不可能继续放任他们壮大下去,总有一天他们定会派兵过来围剿的。
眼下的安宁,也只是暂时的。
其实慕梓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其实对于如今的萧邺来说,给这些孱弱的百姓发放粮食,便是百姓与他的军队士兵在抢饭吃,怕是现下萧邺军队里的状况已是捉襟见肘,卫国军都自顾不暇了。
把这么大的一个短处摆在东胜军面前,到时东胜军真的折返来攻城的话,这对于他的军队来说,其实是很不利的。
可现在看来,萧邺似乎从未停止过对百姓们的救济,但如今涌来靖安城的百姓越来越多,萧邺他们又还能撑多久?
他又为什么一直在坚持这么做呢?
“慕姑娘在想什么呢?”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慕梓从失神中回过神,转身看去,只见立在身后的是雪含烟和楚玉,而方才那句话,听声音应是雪含烟问的。
慕梓看着两人,笑着对他们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出神罢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哦,我和楚玉不过是刚巧出门,想一起出去村中走走的,只是见你一个人在这站得出神,所以来问问!慕姑娘方才在想什么?”雪含烟道。
慕梓笑了笑回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方才看到那些村民们燃起的炊烟,小小感慨了一下,想着,如今是萧邺庇护着这些百姓,是他给了这些百姓救济,可这么做,明明是一件对他们卫国军来说很不利的事情,我有些想不明白,所以出了神。”
“想不明白萧邺为何救济这些百姓,”楚玉闻言沉吟了一句,“那慕姑娘为何不一道与我和含烟去村中走走,看看村中情况,去问问那些比我们先到此处的百姓,兴许,能有所收获。”
楚玉的一番话,瞬间点醒了慕梓,她抬眸看了一眼二人说道:“对啊,我怎么不曾想到要去这村中走走呢!”
两人看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的慕梓,无奈地相视一笑!慕梓却是不在意,催着雪含烟和楚玉赶紧出了院子,入了村中。
如今三人都换上了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可那周身不凡的气质还是让他们与普通百姓有所区别。
慕梓还好,她自幼在燕华山苦修时,过的也是寻常百姓的苦日子,不同的是需在观中修习各种课程,所以她是上可入高官贵胄之家阔论,下可与寻常百姓闲谈。
可楚玉和雪含烟,就不太一样了,虽然二人是江湖人,但也是江湖中的顶流贵族,一身如松如竹的贵公子气质,真是穿上布衣也不像平民。
所以当慕梓在村口的一口井边帮一位大娘轻松提起来一桶水,然后帮大娘舀水进盘,再蹲下来帮她择菜洗菜闲唠的时候,雪含烟和楚玉就憨憨地站在了一边,手足无措尴尬至极。
慕梓看了眼他们,也替他们感到尴尬,随即便和大娘说道:“大娘,你是不是还要挑水回家啊,我这两个哥哥身强力壮的,力气可大了,要不让他们帮你把水挑回家去。”
大娘一听,乐呵呵地说:“哎呦,那敢情好啊,诶,那个,我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梨树下,进去的那个院子嘞,那小伙子啊,就麻烦你们了啊!”
“哦,好!”雪含烟应道。
随即楚玉与雪含烟便各自挑起一担水,往那屋子走了去。
雪含烟和楚玉刚走,后脚大娘就跟慕梓说道:“姑娘啊,你和你这两位哥哥,都不是普通人家里出来的吧,我看啊,你就和我们不一样,寻常百姓家啊,像你哥这样的,都去参军了,你们家以前,挺富贵的吧!”
慕梓听完,佯装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大娘,你看人可真准,我们家以前,的确是挺富贵的,不过啊,那是以前……”说到这,慕梓又换成了一脸伤心的表情。“自从东胜军攻破永安城后,我和我两个哥哥就一路流浪,东躲西藏,这不,听说太子殿下收复了靖安城,还会接济前来投靠的百姓,所以我们就想着,来这里寻求个庇护,昨日才到的。”
大娘听了有些同情说:“哎呦,那你们也都是一群可怜孩子啊,不过啊,你放心,来了这里,就不用再怕那些东胜军再兴风作浪了!”
慕梓笑呵呵地点点头:“是呢!”
“唉,那太子殿下啊,可真是仁慈,”大娘感慨道,“下令每隔三天就给我们发一次粮,还去的人不管多少都能领到粮食,诶,就今天中午,就又有一次,你们也可以去啊!”
“真的吗,”慕梓一脸惊讶地说,“可是现在来靖安的人越来越多,每三天发一次粮,太子殿下军中,真有那么多粮食吗?”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啊,就有烨王汪卓,他以前的封地,在徐州东南烨州,也是唯一一处,东胜军没有攻破的卫国城池,现在军中的粮食啊,多是从烨王封地运过来的,他也支持太子殿下给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发粮呢!”
“这样啊,”慕梓听完这些,眸子一抬看了一眼对面择菜的大娘,沉吟了一句,“这些事,我和两位哥哥一路上倒没怎么听到过呢!”
“那是,也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咧!”
“那大娘是怎么知道的?”慕梓忽然目漏精光,一眼眼睛透露着狡黠,看着大娘。
“额,我这……”大娘择菜的手一顿。
慕梓眼角余光发现了大娘的变化,嘴角一扬,岔开话题道:“对了,跟大娘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大娘姓什么呢!”
“哦,”大娘这时回过了神,“我啊,姓李,你就叫我李大娘就好了。”
“好,李大娘,菜洗好了,我们回去吧!”
“诶,好,可真是多谢你了啊姑娘,不如中午就留在大娘家吃个饭,完了大娘带你一起去领米粮去!”
“好啊,谢谢大娘!”
慕梓随着李大娘回了她家院子,两人一踏进院门,便看见了围坐在院子一边灶棚的三人。
除了雪含烟和楚玉外,还有一个身穿灰色衣衫,容貌清丽可人的姑娘。此刻三人也是正有说有笑的。
许是见慕梓和李大娘回来了,三人从灶棚边起身走向了他们。
只不过三人的动作,让不明情况的慕梓有些疑惑,只见楚玉和雪含烟,竟是双双搀扶着那姑娘走过来的。
看到这,慕梓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那姑娘的眼睛,只见那姑娘的眼睛长得极美,桃花美目,只要那双眸子不是毫无神采,空洞一片的话,那便是完美无瑕了。
慕梓眉头一皱,一个眼有残疾的姑娘,值得那些人……
雪含烟和楚玉搀扶着那姑娘在几步外停下,因着她看不见,所以此刻她并不知道慕梓的存在,而现在她一脸激动,对着李大娘说:“娘,你回来了。”
李大娘正整理着手里的杂物,回头看着她一脸高兴的神色,不禁也笑着问道:“怎么了,瞧你这一脸开心的。”
“娘,”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刚才我身边的这位楚玉公子说,我的眼睛有得治了!”
“什么?”
“娘,”姑娘挣开了楚玉和雪含烟的搀扶,循着声音摸索到李大娘身边,激动地又道:“娘,我的眼睛有得治,我又可以重新看见了!”
“啊……这!”
李大娘听着自家闺女这话也是一懵,她看了看慕梓,又看了看雪含烟和楚玉,一时之间竟愣在了那里。
慕梓见此,忙一笑对李大娘解释道:“大娘,我二哥他自幼便随一位神医学习医术,深得那位神医真传,他说能治,就一定是能治的!”
慕梓的话音一落,一旁的姑娘转了转头,面向慕梓的方向微笑着问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两位公子方才与我聊天时,提及到的妹妹,阿梓姑娘了吧?”
慕梓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是的。”
李大娘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着楚玉的手问:“小伙子啊,你说的是真的,我闺女她,眼睛真的有得治啊?”
楚玉微微一笑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道:“放心吧李大娘,我有十成的把握为星儿姑娘治好她的眼睛的!”
李大娘听到这,更是忙不迭地想给楚玉跪下,连声道谢,只不过她膝盖还未着地,便被楚玉一把拦住了。
被扶起来的李大娘看着三人,泪眼婆娑地说起了以往的一些旧事。
原来,她与星儿以前本是卫国北地的百姓,星儿以前就随她丈夫学了些诗书,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写字。
可自从东胜挥师南下,她丈夫死在了东胜军的乱刀之下后,他们母女俩便一路南下逃命到了烨州。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在星儿的眼睛没有看不见前,全靠她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认字换些米粮。可半年前,东胜军攻到了烨州,星儿的眼睛便是在那时受了伤看不见的。
“自从她这双眼睛看不到后,不知以泪洗面过多少次,虽然每次都装作没事不让我瞧见,等我走开才又哭的伤心欲绝,可星儿她看不到,哪知道我在不在她身边,又看不看的见她伤心啊!”
李大娘说到这,一旁的星儿也湿了眼眶,哭着喊了声“娘”,母女俩相拥着,一旁的三人看着,也微微有些动了容。
“不过啊,现在我们有希望了,”李大娘看着三人说道,“姑娘,大娘真的谢谢你们啊!”
三人听此谢话,都笑着摇了摇头,而李大娘又拉着星儿对三人道:“大娘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今儿中午啊,你们就在大娘这里吃顿饭,虽然也没什么好菜好饭,但这是大娘的一份心意啊!你们可千万别嫌弃啊!”
慕梓笑着回道:“大娘言重了,我们怎会嫌弃呢,大娘,我去帮你一起吧!”
可李大娘哪里肯让慕梓他们帮忙,忙推着他们进屋去避寒,然后拉着星儿就到一旁的灶棚忙活去了,还说午饭一会就好。
慕梓与楚玉及雪含烟也不推脱,三人进了屋中坐下后,看着在屋外灶棚忙活着的李大娘和星儿,竟齐齐染上了一抹担忧地神色。
慕梓往门外看了一眼天色后道:“看这天色,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午正时分了吧。”
“不错,唉,也不知李大娘和星儿姑娘怎就招惹上了这些麻烦,怎么看他们都只是一对普通母女啊!”楚玉叹道。
“普通,也许只是表面,”雪含烟也开了口,“我倒觉得,这母女俩还是隐藏了挺多秘密的,就比如说方才,李大娘跟我们说了她们过往的情况,可却绝口不提星儿姑娘这眼疾到底是怎么来的,只含糊混了过去,看来他们还是对陌生人有所防备的,谨慎得很!”
慕梓听到这也点了点头:“方才我也与大娘聊了几句,发现她知道关于卫国军的消息竟然还不少,如今他们母女二人被人盯上,想必原因绝不简单,我们待会儿等着看,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不错,如今他们三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他们随意挑了个人家闲聊的,而是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方出了门不久,便在村中遇见了一个行迹诡异的人。
那人头戴斗笠,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一个刚从村外采挖野菜回来的大娘,也正是李大娘。
在三人疑惑着,看这户人家也并无特别之处,为何却会有人盯上他们呢?
抱着好奇的心思,三人悄悄跟了上去,发现那人竟在村尾与另一个人同样装扮的人接了头。三人当时隐蔽在暗处,隐隐听到了“寻到了……午正时分……亲自来……村中一个有一株大梨树的院子……”之类的话。
卫国这战乱之地,靖安城外的一个小破荒村,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的两个女流之辈,竟值得这看起来便似训练有素的江湖武人之流来跟踪关注……
三人隐隐觉得,这村中的这户人家,绝不简单!
所以秉着一探究竟的宗旨,慕梓领着雪含烟和楚玉二人来到了村中李大娘的家外,见李大娘出来打水择菜,慕梓便上去套了个近乎,最后成功地与雪含烟和楚玉混进了李大娘家。
午正时分很快便到了,李大娘和星儿也把采回来的野菜做了好几个花样,在这种无米无粮全靠军队救济的情况下,李大娘竟然还为三人端上了卖相不错的稠糊米粥。
在五人正要一起坐下吃饭的时候,屋外却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马蹄声,马嘶声,最后是大批人马跑动的脚步声……
三人听到这些动静之后,神色瞬间凝重了起来。而伴随着人的叫嚷声,李大娘家的篱笆院门“嘭”的一声,被一匹马一脚踏下,接着数十个手持刀兵的人将屋子团团围了起来!
李大娘也赶紧放下碗筷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她脸色瞬间大变,人也惊慌失措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然后忙上前拉起他们,边拉边推道:“不得了了,你们快走,这些人是来找我们,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赶紧走!”
走?就是因为这个来的,慕梓他们怎么可能走!所以不管李大娘怎么推,三人也没动几步,只是刚被推出门口檐下,便听得了一句话。
“今天在这屋子里的,一个都跑不了!”
得,这是想走也走不了啊,三人干脆顺势在檐下站定。
这时,一个人从院子外翻身下了马,伴随着走动时的甲胄声,还有一步步听起来沉闷却稳健的脚步声,慕梓三人都不由得凝眸向那人看去。
只见来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寒甲铁衣,面目沧桑凶戾,一双眸子暗隐着杀气,气势深寒可怖。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镇北王!”
“林松!”
在看清来人后,不约而同地,雪含烟和楚玉都细声开了口。
“镇北王林松,”慕梓听了两人的话眉目一凝,“他就是卫国镇北王林松?”
“不错,我和含烟以前游历各国时,在卫国北部凤霞城曾经见过他,不会认错的!”楚玉细声回道。
镇北王林松,慕梓虽不曾见过他,但也是听过他大名的。
卫国有名的大将,因年少时战功赫赫,又是卫国皇室的皇亲,在三十岁时获封镇北王。在东胜未发兵卫国时,一直都是他率兵镇守在卫国北部的平阳关。
也就是说,当初东胜挥兵南下时,攻卫国的第一道防线,便是他林松的军队。
只不过,这位在九州各国颇有威名的镇北王,却在东胜攻打凤霞城时,抵抗不足一个月,便撤兵弃了凤霞城,任由东胜一路南下攻城掠地。
而他带着自家的军队往东撤去,一直到东胜攻打永安,他也未曾率兵回援过。
那时不知有多少人骂他是叛徒,懦夫,可这位镇北王却从未对外界发表过一言一句的辩解。直到东胜整兵全力攻打晋国时,他才突然从兖州的一处郡城冒出来,一路南下到烨州与汪卓会合。
是弃城叛国的懦夫,还是另有所图的谋划,谁知道呢!
慕梓只知道,只看这林松的第一眼,他绝不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只是……
慕梓回头看了一眼李大娘和星儿,心下疑惑,他们二人,怎会招惹到了这么一个狠角色!
这时林松已入到了院子中,他扫了一眼站在檐下的慕梓三人,眉头一皱,寒声开口:“你们是谁?”
“大人,大人,他们不过是新逃难来靖安城的流民,你要捉人,捉我老婆子就好了,不要为难他们!”
这时李大娘居然上前了两步,挡在了慕梓他们说出了这句话。
三人心中震惊不已!
不管是出于良心的不想连累,还是因为他们能医治她女儿,她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大仁大义了。
林松眼角瞥了一眼李大娘:“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只要你女儿的命,来人啊,去把那个女的给我捉出来!”
林松话音一落,旁边的随从便应声快步闯进了屋中,将屋中的星儿给提了出来。
李大娘见此更是急吼:“你们要干什么,捉我女儿,你们就不怕……就不怕……”
“就不怕什么?”林松目光如剑,寒冷而凌厉。“怕萧邺那小子怪罪我?”
萧邺那小子?
慕梓三人听到这称呼,相视了一眼,忽然觉得,这卫国军中的情况,也并非目前看上去的那般风平浪静啊!
“哼,他现在无权无势,还困在靖安城出也出不来,想指望他救你们母女俩,你还不如现在求我留你女儿一条全尸!”
“你要杀了我女儿!你敢!”
“本王轮得到你一个村妇跟我叫嚣说我敢不敢,”林松说到这,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继续道,“我今日不仅要你女儿的命,还有在场的这些人,都别想活!”
……
慕梓听到这,竟丝毫不觉得此话有什么威胁,她语气中带着戏谑,故意提高了声音跟身旁的两人说道:“我以往一直听二位哥哥说,镇北王林松威猛无匹,怎么今日看起来,与一介莽夫无差啊,还藐视人命,暴虐无道!”
旁边的两人听了慕梓此话,心知慕梓是打算为李大娘他们母女出头了,便也配合起她来。
“毕竟岁月匆忙,人也总是会变的,还有我们记差了也不一定!”楚玉笑道。
慕梓这边这么一搅和,林松这才发现,自他进入这院子里以来,檐下站着的那两男一女,自始自终都没有露出过半分惧意,反而有种闲在一旁看戏的感觉。
如今他说到要把院中之人都杀了之后,这三人干脆连装都不装了,直接在他面前唱起了双簧。
眼前的三人,很年轻,但却丝毫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年轻气盛!他们不是一时逞强,不知天高地厚!而是根本不怕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林松再次寒声问起了他们!
这时雪含烟对着林松遥遥一拱手说道:“我们兄妹三人,不过是流落至此的流民罢了!”
“流民!”流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他叫板?“哼,好,既然如此,那你们便随这母女俩一起下黄泉作伴吧!”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都朝三人举起刀兵围了过去。
可让林松意外的是,眼前的两男一女竟丝毫不惧,只待他的手下冲近三人时,三人都瞬时动身,起掌,飞踢,扣手捏穴夺刃,瞬间将围过去的人打飞至一边。
林松见此,呼吸一顿,他虽是军中人,但也见过身手不凡内力深厚的江湖中人,从方才三人身法招式,出招力度来看,眼前的三人,怕是在武林中都是一流以上的高手了。
可能只凭他们三个人,便可以轻松把他今日带过来的人尽数清理掉。
眼前的三人很棘手,身份怕也绝不简单,而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
……莫非,是萧邺汪卓他们瞒着自己,有了什么计划不成?
想到这,林松心底又是一阵不愤,本以为自己遇到一个棘手的江湖人已经够麻烦了,如今竟又多了几个……
可即便心中有所忌惮,林松还是没有消了身上的气势,他道:“三位可真是好功夫,你们是否是受了萧邺汪卓之托,来保护这对母女的,三位大才,若真是,那岂不屈才,不如来本王帐下效力如何?”
“呵,”雪含烟闻言忽然轻笑了一下道,“王爷误会了,我们并非为谁效力,我们兄妹三人洒脱自在惯了,也不想效力于谁,王爷大可不必猜忌他人。”
“不是为谁效力,也不想效力于谁,”林松把这句话咀嚼了一下,又道,“即便三位不认,但本王也知道,三位的身份必不简单!那好,不如这样,我不得罪你们,但不代表今日你们能保得了他们,几位也是聪明人,知道各退一步对我们都好,我今日放了你们,他们,我带走!”
慕梓听罢眉一挑,语气略带戏谑:“王爷方才还说要我们的命呢,可现在,怕你也知道,你的这些手下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又何来放我们一说,王爷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于自大些了吗?”
“你,”林松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估计还不到二十的小丫头,有些气急,“那又如何,本王已经给足了你们面子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要么我带走他们母女,要么你们与本王为敌,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但本王要他们的命也不急于一时,我可以随时带兵过来,我看你们能护住她们几时?”
看来林松是打算撕破脸皮了,可慕梓他们也不怕。
“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今日在下还就想保下她们,”雪含烟说到这,看了一眼李大娘,“方才大娘为了不连累我们,亦能舍身求情,若我今日不救他们,日后传出江湖,在下在江湖中还如何立足!你说对吧,王爷!”
林松此时已被三人气得咬牙切齿了:“那你们到底想如何?”
“简单,各凭本事!”
雪含烟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一道残影掠过,下一瞬,扣着李大娘和星儿的那几个人已经被几掌拍飞了出去,而李大娘和星儿,皆以被雪含烟护在身后了。
林松见此,怒视着扫了一眼五人,气急反笑,居然连说了几个“好”字,而后他看着雪含烟,语气尽是威胁道:“你可以护得住他们二人,可你护得住这整个村子里的人吗,你就不怕我带兵屠了这些难民,毕竟愿意救济他们的是萧邺那小子和汪卓,我可从来,没赞成过!”
……
整个村子!
慕梓与雪含烟相视了一眼,眉头皆一蹙,这林松为了杀这母女俩,竟如此不择手段吗?
“是护他们,还是护这个村子,你选!”
……林松话音落下后,周围瞬间一片寂静。
“他们不用选,这条村子的人,我来护!”
男子清越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悠悠回荡在众人的耳旁!慕梓耳朵一动,这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内力扬声,音稳气足,来人是个高手!
“这声音……”一旁的楚玉,语气疑惑之余竟还带了惊喜!
“这声音怎么了?”慕梓问。
“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楚玉又微微摇了摇头,“可,怎么可能呢!”
故人?
慕梓听罢,眉一挑,对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更添了几分好奇。
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接近,慕梓的眼中映入了一个策着白马的白色身影。只见那人一勒缰绳,从马上翻身而下,径直往这院子走了过来。
待那人走得近了,慕梓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男子,长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身形瘦削颀长,一身白衣加披一件白毛大氅,手中还转着一管竹萧。
他行走如风,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笑意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嗯,总体来说,像说书人口中行走江湖时快意恩仇,潇洒如风的大侠。
“真的是……若竹哥!”
楚玉的声音传入了慕梓的耳朵,慕梓心下一惊,更是多打量了几眼来人。
云间遥遥我独去,
山水日日逍遥间。
原来这就是雪含烟和楚玉平日里一直说的,他们的挚友,那个江湖人口中的,云间公子——君若竹!
只见他走过来后,先是扫了一眼他们三人,目光看到雪含烟和楚玉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惊讶。
但这惊讶的目光转瞬即逝,随即他便收回目光行到林松面前,接着嘴角轻轻一扬,几分挑衅的意味便出来了:“王爷好计策啊,引汪将军前往庆安郡,名为勘察军情,实是为了让你有机会过来找星儿姑娘麻烦是吧,幸亏汪将军走的时候留下了半数兵力,不然这村子可就遭殃了啊!”
“你不是也……”林松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并没有,汪将军留了个心眼,让我留了下来,就是想让我看看,你到底想背着我们干什么!”
林松听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汪卓这个老狐狸!”
君若竹听罢一笑:“我若是王爷,现在就先带着人离开这,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如今我军兵力尚且薄弱,无法与东胜抗衡,所以王爷懂的,真要闹起来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知道王爷和汪将军只是合作关系,但王爷是个聪明人,若竹知道王爷会作好衡量的,对吧?”
“哼,”林松冷哼了一声,然后冷冷瞥了眼君若竹,说道:“自然!”
君若竹听了,剑眉一挑,让出几步:“那王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