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性格
《卡拉马佐夫兄弟》延续了陀翁的小说一惯朴实的叙事手法。而弑父案的具体描写手法颇有一种后世电影技法——跳切的意味。有米嘉进入房子的开头,有老卡拉马佐夫死亡的结尾,而中间省略的过程则任君想象。另一方面,小说最后公诉人和辩护人的一场法庭辩论也打开了以辩论或演说的形式梳理全书脉络,表达核心思想的先河,《源泉》和《闻香识女人》是其中的代表。 从故事内容来看,除去主角们的小人物体现出生活之真实。伊柳沙一家这一支线,可能是为了那永不可能完成的第二部铺垫,且这一家似乎和卡拉马佐夫一家形成了镜像。 伊柳沙一家穷困潦倒,小伊柳沙会因为父亲被米嘉打了找阿辽沙出气,会把朋友刚送的金属小炮送给母亲。斯涅吉辽夫上尉放弃尊严被迫接受赔偿,请名医替儿子治病。这种和睦和卡拉马佐夫家的风声鹤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譬如霍赫拉克娃太太作为有钱的寡妇无比昏庸,扮演着搅屎棍的角色。答应给米嘉三千卢布,在耗尽他耐心后告知其拿钱的办法是去挖金矿,这可以说是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有拉基津、格露莘卡的老相好们展现出虚伪、自私的小人形象也令人印象深刻。陀翁意图通过他们来展现出俄国市井生活的图景,也为主角们的行为提供充分的动机和理由。 接着到我们的主角们,书中有关卡拉马佐夫性格有这样一段描写:“卡拉马佐夫有大起大落的性格,是有两面性格、集两个极端于一身的人。”这在每个留着卡拉马佐夫血液的角色中都有体现这两种极端的斗争。老卡拉马佐夫淫荡无耻,但其和阿辽沙的几次单独相处中又看出其对孩子隐约的爱。 米嘉继承了老子的性格,挥霍无度,处世情绪化,但却异常的诚实。即使拿了未婚妻的钱,为了不成为小偷,刻意留下了一半。在法庭上,被曝出这件事甚至比判决他犯杀人罪更令其羞愧。 伊万接受过高等教育,处世谨小慎微,有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他最符合我们一般人的特质,他也被周围人称为是最像老卡拉马佐夫的一个儿子。但他事实上却迷茫无助,内心充满了天使与魔鬼的博弈,对于父亲和大哥的争斗,他是一种看狗咬狗的看客心理。可在斯乜尔加科夫的蛊惑下,他认定自己怂恿了这场弑父案的发生。 阿辽沙在修道院修行,充满了宽容怜悯的神性,并未展现过多的卡拉马佐夫性格,甚至是在价值上否定了这种性格的存在意义。然而在与伊万的对话中,他也承认曾经有那么一刻希望有人杀死父亲。 矛盾是卡拉马佐夫性格的最大特征,善与恶的内在对抗谁占了上风决定了一个人展现出怎样的特质。更趋近于伊万的多数普通人会压抑特质的外露,而卡拉马佐夫性格之所以典型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特质不加掩饰,随性而为。歇斯底里、来势汹汹而又极端。 还有一个拥有卡拉马佐夫血脉的人——私生子斯乜尔加科夫,物理上的弑父者。笔者很难认清他弑父的动机,他并不是为了图财也并未对父亲仇恨到杀死他的地步。在他的陈述中,他是受到了伊万的精神控制与怂恿。他最后的自杀是畏罪还是完成这桩命案后已得到了满足,没有留恋?不得而知。斯乜尔加科夫满足了卡拉马佐夫性格中的极端却缺少了矛盾。所以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来自于地狱的魔鬼,作为一种纯粹的恶满足了三个儿子潜意识中的弑父愿望。 斯乜尔加科夫对于伊万的蛊惑和引诱致使伊万认定自己确实该对这起命案负责。伊万在此之后大病一场证明其内心确有此想法,他有不作为之罪,但在行为上并未实施。米嘉亦是如此,他有暴戾之罪,甚至已经把铜杵别在身后却未砸向父亲。然而,信念是有力量的,事实会朝向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佐西马神父的一桩预言让人们奉他为圣人,而在他死后却因尸体腐臭而被人们嫌弃。人们更希望米嘉有罪是因为他们相信存在着弑父的戏码。即使当时意识不清,老奴格里果利也坚称花园的门是开着的这一不利证词。法庭上的最终辩论也是两个不明真相者按照自己臆断,轻证据而重感情地引导陪审员的情绪,创造出多个罗生门。最终法庭按照“理应”的结果判决米嘉有罪。 一切结果都顺应着人们的信念而发生。所见即所得,小说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是这样只有立场而忽略事实的。阿辽沙相信米嘉无罪,人们相信米嘉有罪。然而就像《十二怒汉》一样,无论哪一方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更多的是作为兄弟和看客的立场。立场思维带来的是个体无意识,这种无意识会在某种程度上转化为信仰。 信仰是存在于潜意识的,不容置疑的。可以是宗教,事实上书中关于东正教的各种解读非常多,《宗教大法官》一节有着书中之书的感觉。也可以是学说,X物主义、马XX主义在现代成为中国社会的一种替代宗教的信仰。甚至可以是弑父的信念,当它足够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它为何不能到达一种信仰的高度?卡拉马佐夫性格为这种信仰的产生提供了土壤。 事实上,米嘉是否真的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围的人是否相信他有罪。老卡拉马佐夫是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想让他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