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阶试炼】我的朋友和朋友的我
我在街上浏览大楼正面LED屏上的广告，介绍最新一代的电子皮肤。我现在用的这款还能坚持至少一年，但是最新的功能有些让我心动——完全AI处理。
据介绍，完全AI处理带来的改变是革命性的，它可以通过你的一个眼神理解你的意思。举个例子，你穿着电子皮肤，看向桌子上的一罐饮料，桌子收到电子皮肤的号令立马移动到你的身边，等你拿起饮料，不消开口，桌子自动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分毫不差。够不够你心动？反正我是抓心挠肝地想要，刚一推出我就预订了一套。
“江路！”小夏清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开了定向降噪，去除了大街上的车来车往声，保留了小夏的声音。说到声音，唉，这个版本运算能力还是不行，上次就把别人当做了小夏，那人声音难听得很，居然会被认错。
“在这呢！”我回头。她今天依然漂亮，梳一个学生头很轻便，穿一身连衣裙，小皮鞋油光发亮，看得出来精心打扮了一番。但是别误会，我只是她的男闺蜜，并不是男友，换句话来说，就是个提包的。但是给美女提包谁不爱啊。
“走吧，我前两天在网上看了一只特漂亮的包包，他们店就在这里面。”她说。
我们一同走进大楼里，这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让人很放松。周围一圈都是各类店铺，霓虹灯光闪烁十分吸人眼球。大楼中间有一根柱子，循环播放商场的广告，声音没法屏蔽掉。这就很讨厌了。
抬头往上看，要去的店铺位置被标注在了视野上，随着我的移动跟踪标记着。三楼，我们走去按直梯，说笑着看电梯从上面下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们正要进去，一个男人从里面摔出来吓了我们一跳。男人又壮又高，长得一副小麦色皮肤，他倒在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两步:
“走开！别过来！”
“怎么了嘛，”一个性感女人走出来，看着地上的男人，表情很不解“还有好多店没逛呢。”
“逛nm！”男人站起来，快步往外跑，女人提着包慢慢跟了上去。
“情侣吵架了。”小夏说。
“我猜是那个女人把男人的工资花光了。”我评价道。
地上有个电子耳，我想是那个男人掉下的。小夏捡起来放在了消防栓的盖子上:
“等下他要是会来了就可以看见。不至于被人踩了。”
“走吧，电梯门要关了。”我俩进了电梯，小夏按下③，灯立刻亮起。
“哎，你预订新皮了吗？”我问她。
“没呢，我爸说他们公司年终奖就是那个，要是发下来了就给我。”
“年终奖？”我想了想“那还得半年多呢呀。”
“对啊，”小夏一摊手“只能等了。”
电梯很快到达，出门我们直奔那家店。才走到拐角，那家店的广告立马在耳边开始播放，我听了两句就屏蔽掉了，毕竟和我没什么关系。
进了店，小夏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包包，真皮材质，法国的大师设计，据说灵感来源于土星的光环，十分前卫。
她在那看包，我就坐在沙发上等她。这沙发看起来软，没想到坐下去是硬的，而且还有点膈人。我拍了又拍，挪了又挪，结果给手里扎进一根木刺。
“小夏，”我打断她和售货员激烈的讨论“手里扎了根刺，我去趟洗手间。”
“啊？扎了根刺？”
“就是普通的木刺，我拔了洗一洗去。”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先拔掉，”她放下包转向我，手里比划着“一定要拔掉立刻冲洗，这样才能把细菌冲干净。”
“好的，”我说“我明白了。”
卫生间在我的视野中标记出来了。
商场里人不算多，大部分是情侣来逛。如果是我这样的单身狗，基本上网购可以满足百分之九十九的生活需求，剩下的百分之一在楼下的超市就能解决。上街属实没什么必要。
厕所门口有两个男人在抽烟，一个矮矮得十分精干，说话有股奇妙的磁性。一个高些，略瘦，衣摆垂到膝盖以下，嗓子很柔，像唱歌一样。烟是水果味道的，只是吸入一点儿没什么感觉。
厕所没有人，我站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个普通的人，脸有些婴儿肥，五官一般，脖子不算细长，身材嘛——大街上随便拎起一个就是我这样。这样普通的我，小夏肯和我出来玩，我很感激。
手上的刺不大，我把水打开，手伸到下面。水流凉凉的，对伤口有点刺激。
“好……三、二、一。”我心里默念，快速把刺拔了出来。突然，一串细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爬进了我的身体，让我感到麻麻的。漏电了？
我甩甩手，周围变得嘈杂起来，我拍了两下耳机，没有用。抬起手腕，手表的屏幕点不亮了。
坏了？我想着，按下电源键保持了数十秒，总算又亮起来了。进入屏幕，手表提示我电子皮肤处于离线状态。什么叫离线状态？
走出门。刚才抽烟的两人走了，换了另外两个人，也在靠着墙抽烟，烟味呛得我肺疼。其中一个人又矮又胖，开口说话时声音就像是喉咙里卡了痰，另一个瘦得和麻杆似的，跟着手表在唱一首情歌，嗓子和公鸭无异。
不对！这就是刚才的两个人。他们一动也没动，一点儿也没变，只是我变了。我的电子皮肤失效！
电子瞳膜现在只是一层塑料纸，电子耳反而成了阻挡声音的异物，电子皮变得不再合身，电子鼻塞让我喘不上气，我赶紧把它摘了下来。手上的刺痕原来并不小，它把电子皮戳穿了。
走出厕所，我吓了一跳，大楼变得面目全非。原本漂亮的装潢只剩下一层白墙，地板上没有砖，灰秃秃水泥裸露着，人们吵闹的声音和刺鼻的空气清新剂味道也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是本市最大的商场而非夜场。地上丢着垃圾，没有人去清扫，垃圾桶堆得冒出来也没人管。
我急急忙忙跑去找小夏，她应该可以联系到修这玩意儿的人。我用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不过，难道真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子吗？难道我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吗？
我没往下想，直冲进包店里。包店也未能幸免，完全的水泥包装下，任何漂亮的包都黯然失色。此时店里就三个人，一个刚刚抬起头的店长、回头看向我的店员和……一个穿着和小夏一样的女人。
她皮肤黝黑，五官并不精致，而且比小夏要矮一头，只有头发打理得很整齐。
“怎么了？江路。”她问。声音难听而熟悉。
“呃，那个，我……”我感觉有点难以启齿“我电子皮坏了。”
不用说，她就是小夏。那个我一直喜欢着的、美丽大方的小夏。
“没事，等下去一楼，那儿有一家电子皮的售后服务店。手没事吧？”
“没事。”我摸了摸，伤口已经愈合了。回头看，沙发荡然无存，一条发黑的长凳让人不忍下臀。
总算，小夏挑好了包，结完账我们立刻就下楼去找那家维修店。到了一楼，我越发头晕了，各个店铺装修千篇一律简直分不清，而且失去了电子瞳膜的指示，我根本不知道它在哪个方向！
好在，小夏带着我很快找到了这家店，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为我修好了电子皮肤。小夏变得和过去一样漂亮，商场也恢复了整洁高档的模样。
但我心里有些难受，我没有说出来。小夏是我最好的朋友。
出了商场，正对着大门地上掉着一个黑色疙瘩有点眼熟。小夏先我一步发现了它，捡起来一看，是一只电子耳，和我们刚才在一楼捡到的那个是一对儿。再往前走，我们又捡到了一对电子鼻塞、一只电子手表和一件外套——不是外套，是一个坐在马路牙子上失魂落魄的男人。
他把头埋在膝间，一声不吭。
我们互相看看，交换眼神后，把东西放在他背后悄悄走开了。
回家的路上，很长时间我俩都没有说话，快到她家时，她终于开了口:
“你看见我长什么样了吧？”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那样子啊。”她说“你也看见商场的样子了吧？”
“看见了，很脏很乱。”我说“我以前都不知道没有电子皮世界是这样的。”
“好多人都不知道。”她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我说。
“你喜欢我吗？”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额头挤起好几层皱纹，结结巴巴地说:
“呃，那个，我，什么？”
“我说，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涨红了脸，几乎是喊出来“特别喜欢！喜欢死了的喜欢！”
“那我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笑了，轻轻抱住我又放开“明天见！”
门打开又闭上，我感觉她的香气还在我怀里。她肯定，早就知道，我原本长什么样子了。
回到家，我立刻退掉了预订的电子皮。我想，等到身上这件用坏，我就再也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