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界
一
一天早晨,日孤零零的在寂静东方闹将起来的时候。黄莲独自惊醒,天花板被双眼望着,被窝中的躯体没有醒来,骨骼肌肉久久不听使唤。
“你醒了,黄莲。你还要去学,黄莲。你想想,你要是再赖着床不去学的话你的好朋友会怎么说你?他们会说‘啊,黄莲平时那么勤奋今天怎么迟到了?’那样是不行的啊,不行。”
她这样提醒着自己坐了起来。杂乱长发从耳朵边上直挠了挠脸颊,生出了一股痒痒的感觉,她想要打喷嚏可又打不出来,翻了个身子从窗户里直视身后的太阳……“阿嚏!”
这是她偶然间找到的方法,毕竟鼻子痒痒却得不到解决这种事实在是太难受了。不是有打喷嚏的欲望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就那样不高不低不前不进的卡在正中间。这还是大多数时的状况。
不过也没人会太注意这些,刚睡醒时的大脑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事。但它被迫着在尽力思考。
“梦很快就会忘掉的,因此要好好记住。”
习惯,黄莲早习惯了记下自己每次的梦。她觉得说这些梦可能是在某一个世界中真实发生过的,因此对梦而痴迷。她刚刚梦见自己在初中的母校里做数学题,她知道自己的桌子上有一个被刀划开的口子。她找到了那个裂缝,更加确定说这是初中时的某节数学课。
梦醒的时候是她听着老师讲题时模模糊糊睡着的时候。
昨天的梦大概就是这些,等到她完全将梦记住才会惊觉电子表的后两位数字会轻易的溜到“55”的形状。“6:55”实在是个让人惊恐的数字对不对?就算是“5:55”从房子出发也是要花半个小时才到的学校……
“不如不去了吧……”
恶魔的想法从懒惰的心里生了出来,催生着实现这个想法的还有恐惧斥责的胆怯。裹紧被子的她知道说越晚过去就越会被老师训得厉害,可是她不敢现在就过去,就是现在就离开这个安安静静温温暖暖的被窝。“接触外界的冰凉真的是需要勇气呢。”她这样觉得。
清醒着的意识在与是否走出被窝的意识相争执中逐渐被恐惧变得疲惫,眼帘开始微微低垂,思考不了问题但却感知到不悦的大脑携带着意识在昏沉的边缘一闪一闪,像是电压不稳定的霓虹。
“就这样吧,今天不去了。如果问起来就说我发烧了好了,平时我是个老实孩子,这次老师会原谅我的……我还是个好孩子对吧?”
黄莲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可是闭上的眼睛……就像是没写完作业时撑着熬夜的时候决定明早再写,可躺在床上就会瞬间清醒一样。在笃定了这样一个邪恶的想法放纵惰性之后,意识……可怖的清醒了起来。
就是说,反正今天起码是有大概率的平静度过可能,因此那不可能的焦虑感一被撤走,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害怕,因害怕引起的疲惫也消失了。
“就这样好吗?就这样做?这样是不对的。”
黄莲在心里这样的告诉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心底一直重复这句话。电子表可能已经溜到了七点半了,这个时候再过去的话……
她猛地坐起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表。
“7:00,10月4日,星期一”
“才过了五分钟?不对,星期一?才星期一就迟到那可怎么办啊?还不去……不去的话,说发烧好了,还是就说是发烧了好了。”
她用被子蒙住了头,拼了命的想睡去,好阻断些惹得人高兴不起来的想法。可是后知后觉的……10月4日……“是国庆节假期吧?好像是吧?我也不清楚今年的学校放几天假但去年就放了七天整。”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笨。日期都能记混了去,惹出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她松了口气啊,松了一大口气。压在心上的石头放开了。
她将右手向右腿的右侧方一伸,拽出了件厚到影响胳膊举起的棉睡衣。是外套样式的,因此并不将手伸进袖子,只是往着肩上一搭,就没有那么冷了。
她坐起来用双手撑着床铺,整个人从被子里一下子蹦到了地板上,再将窗帘依次潇洒的朝着相反方向一拉。她站在了窗帘下藏着的高脚凳上俯瞰着窗外公园中的湖面,波光粼粼、雾气缭绕。阳光正暖暖得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
“KING!我就是这座城市的王!哈哈哈……!哎!?——”
脚下的突然打滑使她又摔在了床上,好在床垫与被子都是十分柔软的材料。
“啊,真是的……”她心里不免得开始庆幸,“也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些这样无厘头的事了,好在没人知……”
她突然发现从卧室门的门缝中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像是卧室门外的灯没有关掉。藏在枕头下粘连着血迹的折叠刀被她拿了出来,黄莲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会在这座房子里出现的除了我之外不会有别人,是贼。一定是一个贼……”
穿着袜子的脚轻轻接触了冰凉的地砖,缓慢到极致的开门动作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的动静。精力集中到忘了自己刚刚那大声的呼喊早就会暴露自己已经醒来的事。每一处都该被小心翼翼的搜查——卫生间、厨房、洗衣间、洗衣机里、主卧、衣柜、阳台……
到每一处全部搜查过后,猫儿样的黄莲知道了,“哦,原来如此。昨天睡觉前太困我忘了关灯。”至此的疑虑全部打消了,折叠刀在开着水龙头冲洗过后放回了枕头下面。
坐在床上的她看向紧挨在床边的桌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初中毕业时全班一人一个的水晶钥匙扣,可惜被她摔碎了点。初三暑假时心血来潮想要练字之后买下的钢笔,因为太久没有写过字已经出不了墨水了。在第一次进入高中时的路边花坛上捡来的小石头,就是普普通通的小石头。
黄莲感慨于时光的消逝与自身的改变,她常常不知道记忆中的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自己是否真的做过那样的事……而桌面上放着的这些东西,永远都是回忆真正发生过的佐证。她提醒着自己,那样美好的事是在自己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幻想与梦之类。
电子表摆在那里,这个电子表至少变动了五年的时间了。有时会慢上几分钟,需要重新手动调试。电脑的显示器摆在桌子的中央,也是有着几年的时间了,键盘收在下面的抽屉里。显示屏前摆放着她昨天刚写到一半的数学题,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解题过程……
“我大概想起来为什么我昨天没有关客厅灯就睡着的原因了。”
习惯性的,她按下了电脑开机键的按钮。写满公式的纸张和练习册也被放在了床头柜上,手指触碰着键盘上的按键,恍惚间却又想起了什么。键盘重新回到了抽屉里,黄莲握着鼠标移动到了屏幕的左下角——“关机”
做完这一切后,她伸了个懒腰顺势躺倒在了床上。心里空唠唠的。并没有盖上被子,她已经不想再做任何的什么了。闭着眼睛躺倒着,还想要戴上耳机放上首喜欢的歌可却暖暖得安逸到不想再翘起一下手指。暖暖的……
闭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了红色。她知道说那是因为眼皮外的阳光。
自己蒙骗一下自己,闭着眼睛就好了……“现在,我躺在一片大草原上,天空是蓝蓝的,云是白白的,太阳很灿烂,我的身侧可以有一条清清的溪流,我的身下压着的可以是无边的青草。我的耳边甚至可以有两声蟋蟀的叫,夜深了。”
黄莲赶忙摇了摇头,她说好不再去触碰这种事的。
金灿灿的阳光抚摸着她的脸庞,她头次感觉到最美好的阳光在此刻照在了自己的身上。抬起手臂放在睡衣被阳光照在的地方,暖暖的,软软的,安静的。
这样美好与希望的光让她有了种强烈的冲动。她将窗帘拉上,再拉开时早已换好了登山的行头。
“好!爬山去吧!为什么要爬山?因为山就在那儿!”
临走出卧室门时,她偶然瞟到了门旁的书柜。书柜被她买来的各种小说堆得满满当当的,有些不乏落了灰。她盯着看了许久,还是迈过地上的隔界砖拍上了房门。
二
背上的书包还是初中时的书包,可却不再放有教科书和难以整理的试卷塌了。可也不和过去一样存在有几本夹有书签的小说。就是空唠唠的,和黄莲的心一样……但却也不一样。
黄莲背上这书包的原因是觉得爬山热了的话可以将外套脱下放进去,看上有意思的纪念品也不用拿手提着。而黄莲的心——难道有什么比爬上山顶后站在山峰的喜悦更令人的心充盈的吗?还有这样温柔的阳光!
“阳光啊,我喜欢太阳一样的人。所以当然也想成为太阳一样的人啦。”
她骑着电动车的时候在心中念叨到。她骑车时的心理活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天下来可以在心里说上一万句话也不止。就是嘴上在生人面前说出的话就变得难以听清,羞涩的人可不像高高的太阳能坦然的播散光和暖意吧。
电话铃响了起来,黄莲很怕这电话响可却又不得不接上,否则的话就会很难堪。怎样的难堪似乎也不用说出来,看着来电人也知道说,是母亲打来的。
“我要出去趟,你过来帮我看会儿摊儿。”
“出去趟?你要去干嘛?”
“我得去庙里一趟,家里的神圣们有事。你赶紧过来就是。”
“我高三了要考试要复习,在吵闹地方我也待不下,而且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天时……”
“你还当自己在上学?你不是一直在家我才让你帮工吗?你那样也别学了,家里这菜摊子你就学着干,出点力气也累不死啊。赶紧过来别废话。”
对方也没给她废话的机会,说挂断就挂断。只留了盲音。
其实这个时候她也才想起来,自己如果出去爬一天山的话就没有人去城北的家里给父母做饭了,到时候要受埋怨。即使做了饭也会被抱怨说米饭的软硬、菜的可口程度,总之是各种方面发泄式的找茬。有时甚至干脆不吃还要埋怨说为什么做那么多饭吃不完了还要扔……
黄莲用右手扶着胸口整个人趴在了电动车上,呼吸变得急促,但她已经知道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她这样小声的告诉自己,再喘下去情况会变得更糟,快点停下这抱怨感吧……
可这时候,身旁学校的高三校区传来了跑操的声音。她也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学校的高三校区墙外了,隔着栅栏看着里面跑步的学生。自己……自己也应该在里面才对……是的……
“今天不是放假的时候吗?为什么他们在跑步呢?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朝着自己的额头上猛拍一下不让再想更多。可这时却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黄莲!你在墙外面干嘛呢!?”
“老师……我,我睡过头了。”
“不是,你那样没事吧?”
“没事……”
“没事你快点回家吧啊,路上慢点。”
“啊。”
“对了,最近在家学习了没有?”
“在家?老师,你在说什么?”
“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
留下了句不清不楚的话,在家?为什么是在家不是在校呢?黄莲想不清楚。
她完全失态了,路过的人没有不斜着眼看她一眼的。连胳膊都不想露的她为了喘气将围巾摘下、领口解开。整个人像待宰的猪趴在木凳子上一样将重量整个压在电动车的前车把上。不过她知道自己能缓过去,能的,只要这样慢慢得让呼吸平静下来。就可以减少这在人前受辱的时间。
可是……手机铃响了。哆嗦着的手伸进口袋,因疼痛抽动在一起的手指划过下了按钮。
“你啥时候过来!你信不信我给你一耳光!”
“咚”
她把电话挂掉了,也就是在大脑与躯体都麻掉的情况下她才敢去做这样的事。她今天必须去山上,在身体平静之后。饭不管了,她不信神,神要因此事而降下惩罚那就降吧。不管怎么说……
“我想去爬山,我只是想去爬山而已啊。我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是想爬山。爬山而已。”
她认为自己在嘟哝着,实际上连一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黄莲能注意到四周的目光和偶尔的那勾起的嘴角,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过她知道自己能缓过去。
和往常一样,过了两个小时左右,所有的不良感受才全部消去。
“你又这样了?在这儿待着吧啊,反正你会自己好。”
“这人儿好怪啊,不会有啥病吧。绕远点啊,小孩家别过去,看她打你。”
“你这功夫教教我呗,学会了我也不用来学了。黄莲!黄莲?”
这些话她也听过很多次了,按理说是该像常见到她这幅模样的人一样见怪不怪的。可她的心里挥之不去的,一直都是这些话。不知为何,她总能在谴责自己这般失态的同时联想起祥林嫂和她的阿毛来。
在手还是麻的没法缓过劲儿的时候,电瓶车的车把被拧动着向前跑了。心情沉重的黄莲也被名为时间的车拖着,离开了只有羞耻回忆的地方。
山就在哪儿,整座城市只要不被高楼遮挡的地方都能看到山。那座连绵不绝的山啊。
它是那样的高耸……那样的……
黄莲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拍了拍脸颊重整了旗鼓。
“就这样!就这样一路冲到山顶再说之后的吧!”
她迈开了步子,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上了上山的路。
三
即使是山脚也并非是平坦的地方。不如说整个北城区都是依山而建的,山脚下铁道旁的胡同很容易将人绕进去。
登山的楼梯上人数众多,可能是正逢国庆假期的缘故。是有古刹所在的地方,没记错的话有间大殿上还有乾隆皇帝题的匾额,儿时是能在大殿的正前看见的。后来蒙了黄布,再后来就被收起来了。
不过相较于过去的,一成不变的。
站在楼梯下面向上望去的时候,陡峭而蔓延至视野之外的只有天啊。宁静的,像盆子里的靛青色糖浆,偶尔漂起白色的泡沫,在随水流动的过程中无声无息也不被注意的就那样消逝掉。但也从不缺,水面上一直有泡沫的。
宽长阶梯两旁的扶手上还是每隔段距离就会有小雕塑在。仙桃、弥勒佛、石狮、盘龙柱、平平无奇的方石雕在其中似乎有些碍眼。但还是会和其它一样,按着规律和顺序摆放着,五年前就是这样了,那是黄莲上一次见它们。再往前的话,十年前也一样、二十年前也一样、五十年前……一百年?
踏着阶梯走上的途中,冬天的风拍打在侧脸上将长发一股脑的抛向了身侧。和耷拉在身前的围巾、棕色的大衣下摆一起。如此的,不冷的话,黄莲就不会觉得厌烦。可是真的很冷。
似乎楼梯上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走上楼梯的过程中也只注意自己。那样喘着气的,肺部的烧灼感和心脏。但是她还是一口气走上去了。
因为儿时的她走上这里来轻轻松松,不愿承认说长大了的自己不及当时。那样的话会被过去的自己问责的吧……不,那个时候的自己不会问责别人,大概只是有些失望说长大的她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丽就是。
站在阶梯终端的她被风吹拂着,那是散去身上闷热感的冷风。但没那么冷,有点雨天过后阴云未散时的冰柠檬茶和半夜惊醒时想要将灼热的身子靠在墙壁上的感觉。那股清新气息所带来的焕然一新,很能鼓舞人的。
觉得浑身关节轻巧的黄莲转身向后看去,有很多人。这些人里有大人、有小孩;有她可能见过的、有她可能没见过的;有她兴许还能见到的,还有此生已见最后一面的;有近几天有烦心事的;有近几天没有烦心事的;有不久后就会死掉的,有还能活好久的。
这些废话让站在这段楼梯最高处的她觉得有趣的仅是说,十年前每日的阶梯上走着这样的人,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如今也是。
这些吸引到她的感受谈不上感慨,就仅仅是种有趣的感受而已。不是很有趣吗意思是说?
阶梯的上面是走到阶梯上面后才能见到的环山小路,鹅卵石铺成的,清幽的一成未变。正对着阶梯的是垒起来被小路包裹着的水渠,隔着水渠的那里有着尊被漆成金色的佛。双眼微闭、盘着腿。之前每一次来时黄莲都会磕上几个头再走。可她此时只当没看见,径直沿着路走去了。
路边旁一个半圆形的突出处,那里有着几条长椅。有一家人坐在上面,小孩子吵闹着问父母要包里的糖果饼干,其乐融融。黄莲瞟了一眼,也就是瞟了一眼了。
卵石路也并非是平的,有时的高度就可以看见水渠里的莲花和游动的鱼。冬天没有那么热闹,枯黄色的,什么都没有。
“花儿!你咋搁这儿嘞。”
莫名涣散着思维的黄莲被喊声拉回了现实,她看到了那张她不忍再看的脸。那张脸在儿时的记忆里有多慈祥现在就有多虚伪的不堪入目,在这位亲戚身上发生的事使她不忍再提。总之是件绝对令人作呕的事。她恨不得上去给这位长辈两脚再好好说说什么叫人的善意,但是……
她的嘴角抬高了,面部的肌肉正在放松,苹果肌在阳光下看起来肯定很美吧。她一瞬间同时感到的……不适感。
“三伯啊,我……我在爬山。”
“你不去学?听说你不上学了啊?”
“你听谁说的?今天是国庆假期啊。”
他每见黄莲一次就会问一次,黄莲打心里厌烦这点。
“你看我忘了,上次考试多少分?”
“五百三。”
“那挺厉害啊,在家里考的都比你侄子分高。我走了啊……”
在人已经过了肩膀后面的时候,黄莲压抑着的恶意与莫名的怒冲到了心头上。
“等等!”
“嗯?有啥事?”
“黄金,你那金贵的亲孙子,考了多少分呢请问?”
“他……他考哩不中。”
“我问你多少分?低了的话下次见面我督促他。”
“三百四。”
“我知道了,再见。”
就那么一挥手,等走过好久以至于过了横在渠上的木桥之后。黄莲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感到了一股荒唐感。要说也不是为了那点虚荣,风头什么的出的越少越好,刚刚的话有可能会被记恨。是不好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静一点。”
继续向着桥的对岸纵身。
一大片的竹林,最让黄莲打小就觉得莫名喜欢的。长大后更是知道了寓意的植物。
不论什么时候永远挺直了腰杆、不论什么时候总是那么的常青。被需要时可以被做成席子和各种实用物件,不需要时则会遮着一片阴。独特的叶子、不拘一格但落落大方的相貌。内中空虚谦逊的品格,为历代君子所津津乐道的。
“果然啊,我还是觉得这片竹林好漂亮。”
不过说来竹笋竟是竹子的小时候,她小时候一度觉得说明明竹笋能吃而竹子不能,所以竹子该是竹笋小时候才对的。长大了的牛羊和植被就是要被吃掉的吗。这样想到,可也不能怪是孩子吗。
偶然瞟见在水渠中的倒影,她似乎幻视到了儿时的自身。那个小姑娘也叫黄莲,也像这样看着水底。不过如今水不是那时的水,在一眨眼过后,自身也不是那时的自身了。
“听说到了这个年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和出生时的不同,那么我和刚出生的我是同一个人吗?”
这样的想法浮了出来,但也经不住细细推敲。因为竹林里面有更多的景色的,山脚的景色不全看一遍的话怎么想也有些亏欠。站在山顶上看的时候难道要说,“要是那时把那片竹林逛完好了,现在只能远远看着。”太扫兴了。
竹林中凉亭下的石碑被透明的玻璃罩子罩在了罩子里。透过玻璃隐约可见的日期是——“大明……”
这石碑也算文物了,保护起来的决定似乎也不算太坏。
“花花!小花花……”
“谁啊?”
黄莲想用手去拨开突然捂在眼睛上的那双手,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放开。
“来,猜猜我是谁吧。好好猜哦。”对方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猜错的话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这么温柔的音色说着这样的话……”黄莲其实通过这个行为就早早得猜到是谁了,“李文!是李文对吧?”
另一个声音从比先前声音更近的地方传了过来,手也放下了。
“猜错了哦。小花花的脖子要断了。”
扭头才发现捂住自己眼睛的是曾为自己画室老师的薛老师,站在远处使坏说话的是印象里一直很温柔的画室同学,李文。围在她身边的还有两个曾经画室的同学……
“薛老师,你还没有招到个男同学啊?”
“你一上来就说这话啥意思吧?我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有我还不够?”
印象中最闹腾的那个周怡已经死死抱着黄莲就差把她勒过气了,她敢说这绝不是出于思念而是故意的。
“你快把花花放下吧,她经不起折腾的。”
“哎?你怎么知道?”
“她一直身体很弱嘛。对了,淼淼,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颜值高到可以直接出道的姐姐,你的那个问题大概只有她可以解答。去问她吧。”
一个看上去大概比黄莲要小上五岁左右的孩子被推了出来,显然有些怕生。有一点的,黄莲也很怕生。
“问题?是新同学吗?有什么要问都可以问。”
“我想知道,怎么才能画出最好的画。我想当一个最好的画家,最好的!”
“哎?”黄莲将视线移到了薛老师的身上,“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吧?为什么是我?还有,话说回来你们是来这里写生的吧?”
“嗯,正巧遇到。但淼淼的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吧?”
黄莲注意到这孩子的手指上包扎了起来,应该是在削铅笔的时候被划到的。手里捏着明显被折断过的铅笔,根据那么一点的推测……
“多画,多看画。多练习,多信心,多多益善……还有最重要的。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可是我画了两个星期的球都画不好……”
就因为这么句话就眼里噙满了泪,两个人都是。黄莲也明白说为什么这个问题自己可以解决了。
“你知道吗?我刚开始学画的时候……你今年多大?”
“十三。”
“十三啊,我那时候比你大两岁,当时画球,一直画。一个暑假下来,兴许你不信,我马不停蹄画了三周一个月,花费了一个月的暑假时间才能把球画下来的。跟你说这个不是说我有多么坚持,我也掰断过好几支笔。也不是说画球真的很难。就是告诉你要多画,用心的画球最后是一定能画好的。记住,坚持啊,坚持。如果是梦想的话,那就更要坚持了。”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听进去没有,但看见她重新坐回了竹林后的画架前。黄莲只是觉得心里松了口气,还有股兴奋与对自己虚伪的谴责感融在了一起。她是最不善于坚持的那个人了。她刚刚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就在几天前。
“我说啊,隔着这么片竹子你们还能看见我。”
“我们听魏书修说有个特眼熟的可漂亮的傻子在盯着石碑看,寻思着除了你之外好像就没有符合描述的。”
“书修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嘿嘿嘿……”
“还真是热闹啊,你一来大家都不画了。”
“瞎蒙你在啊。”
“是夏梦!夏梦!”
“能被花花调戏的大概就你一个了……”
“这是什么说法?”
“当然敢调戏你这个死面孔的也就她一个了。”
“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
“不要吵起来啊。”
“都别玩了!都给我回去画画!”
“花花来了嘛,让我们多玩会儿。”
“我好歹得有个老师的尊严吧?”
“你还有尊严?”
“淼淼也想再玩一会儿。”
一片嬉笑声中,魏书修突然走过来牵住了黄莲的手,“花花,你前年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了呢?我还听说你生病不去学了,有这事吗?”
像是在自习课上突然安静下的教室,竹林中。静极了。云也不怀好意得悄悄遮了太阳,风吹竹叶的声音。
“因为……学业繁重嘛。嘿嘿,我都学业繁重了你觉得可能会有那种事吗?”
“我很担心你,说真的。你身体……真的没事?”
“也是啊,你之前也没个联系方式。大家都吓坏了知道吗?老师也只是接到电话说你不来了而已。今天不见你我还当你体弱死了呢。”
李文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怡的胳膊。
“说的是啊,你这家伙。没事就好。”
“既然花花没事当然是好的了,但是有什么委屈也不要瞒着。可以给我说。”
“李文……你好温柔啊。”
“突然被你这么说我怎么不好意思了。”
“既然遇到了就一起画画吧,虽然没有画架但笔和纸是有的。”
“我今天要去山顶,不能一起玩了。还有,老师。她们应该快艺考了吧?这可以吗?”
“当给她们放松了。那个,今天非去山顶不可吗?”
在准备回话的时候,黄莲察觉到那昔日唯一美好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她暖洋洋的,觉得回忆是离自己那样的近了。自己也是可以这样嬉笑的。
“不好意思啊诸位,我要去山顶。就在今天。”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你会用手机了吗?”
“已经很会用了。”
在黄莲摆弄手机的时候,同学们在凉亭外围成一堆商议着怎么将黄莲留下。甚至有什么想要她重新回到画室的想法。
“不行吧,花花快高考了也。”
“大学生怎么不能学画吗?都成年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玩啊!我们还没一起出过远门吧?”
“淼淼也很喜欢姐姐。”
“是吗……哎?”
“嚯,天助我也,下雨了啊……那不是……”
黄莲听到了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一圈。
藏不住欣喜的同学,抖动着碰撞在竹竿上的竹叶,迅速积成的水洼。从凉亭上流下的水珠链子。还有自己担忧的心……
“下雨了啊。”
四
竹林间没了喜鹊突然振动翅膀与枝叶拍打发出的声响,倦鸟归了巢穴,成鸟伸展着翅膀遮着幼鸟,缩做一团。
“咚……咚……咚……”
坐在亭中长椅上的黄莲捡了块石头按着规律敲击在木制的凉亭柱子上,逐渐失去的耐心和焦虑感还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不悦凑合在一起使得敲击的声音很快失了规律,一声最大又最远的响声。石头被抛了出去,砸入了竹林的杂草中,不见虫儿飞起。
“别急,老师和周怡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为什么要让我们之中最墨迹的两个人去买饭呢?”
“啊,老师虽然毫无尊严,周怡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她们两个是最稳重的。”
“你还是真是一针见血啊。”
黄莲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衣服重新拍打舒展。
“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去山顶。趁着这会儿夏梦和淼淼睡着了,书修去买伞了,她们两个也不在。我先走了。”
“去哪儿?”
“去山顶。”
“认真的?”
雨滴在空中划过的斜线将光反射进了黄莲的眼里,“当然认真的了。”
“某人啊,体弱就罢了还好逞能。发烧了我看你怎么办。”
“哎?听起来你像是在关心我啊。”
“谁理你啊!你随便。”
夏梦将身子朝着凉亭的柱子上一靠,像是又睡去了的样子。
“我走了。”
“喂,这雨这么大你出去肯定会发烧啊。还是再等会儿吃个饭或者……”
李文从侧面看着黄莲的眼睛,她察觉到兴许不止是上山那么简单的事,她有别的重要的事。李文将衣服拉链微微拉开,将手伸进去掏出了两个暖宝宝递给了黄莲。
“你是个喜欢诗意的人呢。如果是为了灵感或是觉得说必须要去的话那就去吧,把这个塞进衣服里。”
“谢了,你穿厚点啊。”
“我是个喜欢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哈哈……”
看着黄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雨组成的雾里,李文突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被雨打湿的竹子、杂草丛生的地面、从凉亭上滴落的水滴、在装睡的夏梦和已经睡熟了的淼淼,还有此刻吹过身上的风。更重要的是刚刚那个模糊了的属于黄莲的背影。她有预料,就是那么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画面很重要了,重要到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再想起来就会身临其境。
五
竹林外上山的路不能算得崎岖,毕竟是修好楼梯的山,再怎样也是好攀的。雨撞击了山岩,粉身碎骨也镀上了深些的颜色,石头上沟沟壑壑相纵横,低洼处有土和墓碑。积水没过了浅草,即使是这样淅沥的薄暮。
雨水很快打湿了头发和身上的外衣,口中呼出的白气在视野里出现。鼻尖捕捉到了洗发水的味道,黄莲知道说可能是昨晚洗了澡的原因。这下也洗通透了,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传递着“冷”的感觉可她不想放弃。
在独一条的山路阶梯上,躲在一旁凉亭下的人喝着热水抱怨着天气的无常同时会投来些异样的眼神,投在这个独自攀登的姑娘身上觉得说她可能是一个傻子。因为正常人都会像他们一样。
雨声嘈杂中似乎能有模糊的话语钻进耳朵,有关心的,有嘲笑的。但就是没有打气的,没人会说“快向上冲吧!快上!”没人……没有一个。
独自一人的阶梯上走着黄莲,冷,但说不出来。也说不明白。
有脚步声从环绕着山的阶梯上传来,大致在身后。回过头去却发现是气喘吁吁的夏梦。
“伞!书修先回来了!……拿着!咳咳……”
“你没事吧?”
“以为我是你啊?跑两步就不行了?”夏梦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包饼干递给了黄莲,“不能饿着,是淼淼给的啊!淼淼给的!我走了啊……”
“你啊……喂!”
跑远的夏梦又停住了脚,她并没有回头看去。
“谢谢了!”
“啰嗦!”
声音和夏梦一起被山遮挡了住,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撑开了伞,其实也没有太大用处了,因为身上早就湿了透彻。但黄莲撑着伞,用快要冻僵的手麻木地举着,迈着步子向前走去。
无罪的西西弗斯将双手置于磐石之上。
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退缩想法的丝毫,填充在胸腔里的是跳动的心脏和勇气。她是这样有些略微羞耻的在想着的,她只是觉得说自己在做一件不同寻常的对于自己来说非常不同寻常的事。就像是那山顶上有着宝藏一般,自己就像那攀登不可逾越之山的英雄。
英雄是孤独的。可不论什么事做到最后就只剩自己一人了,总有什么事是只有自己一人才能做到的。
在坚定的信念下,山峰也会变得渺小。当黄莲站在最后一段通往山顶的阶梯时。肺部的麻痹感再次袭来,浑身冷得滚烫的身体也开始了反抗。几乎稍稍弯曲就要跪下的膝盖和疲倦感后知后觉般跟着呼吸的急促一起涌了上来。
这个时候除了后悔和“扑通”一声之外难道会有更好的结局吗?后悔了,在后悔中一切都不算伟大,甚至算不上值得。就只是一时热血,此刻的地板冰冷冷的,头发贴在脸上挡住了视野也无法将其挪动。没有丝毫的力气。
动弹不得……在死寂中动弹不得。有雨滴坠落在耳边溅起水花使得皮肤一凉,伞被风吹走了,饼干被压碎了,再暖的布贴也会被完全浸湿。没有任何一点力气。
万般无奈的时候,不信神的黄莲也会想要寻求冥冥之中的天意。她联想起了自己所放弃的那些……“不再写小说了,只是不写而已很轻巧”一类的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放弃了自己唯一所有的最好的,就是那份坚定了。尽管坚定对她来说不会带来任何的收益,任何的。但坚定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宝物。
“如果,是说如果。如果我的坚定真的是值得的话,请让雨停下吧。真的值得的话!雨啊!停下吧!”
她趴在地上这样地喊道,尽管用了全身的力气却还只是比平时大上一点的声音。
雨云中透出了些许的光,也可能是错觉。她觉得眼前的景物稍亮了些,雨稍小了些。可当打在衣服上的“啪嗒”声变得更加猛烈时她才明白,那真的是错觉啊……
积雨云越来越厚越来越黑,沉重得像是将深海搬入了天空。雨更大了。
“啊——!啊啊啊啊啊——!”
黄莲几乎是嘶吼着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她的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是恨还是怒。但在更大的雨中,她用两只胳膊撑着地面使上半身脱离了地上的积水,右臂在一时心狠的不忿下搭在了扶手上。双腿开始尝试着站起,整个身子再匍匐着不甘得将重量压在扶手上。
终于踏上了石阶的腿啊,平时那么好走的一段路,此刻艰险无比。黄莲能感觉到周身的颤抖,那种剧烈的颤抖。
一阶,迈出了腿后的另一阶。就这样一阶一阶得看着,那一层的石阶比她的一切都要重要一些。她似乎活了那么久就只是为了在今天,在现在走上那样的一层石阶,到达那样的一座山顶,感受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喜悦与满足。
一阶,两阶……一阶,两阶;一阶,两阶。
她站在山顶那片平坦的空地上高举起了双手!血正从指尖的破洞里流下,血和雨交在一起和暗光稀释了红的颜色。就那样平平无奇之地上平平无奇的人儿所看到的平平无奇的景,与那平平无奇的雨。
可黄莲觉得这是一个史诗般的故事,她是这样觉得的。她高举着双手,可能在外人看来这个浑身湿透、脏乱不堪、披头散发的姑娘妥妥是有些疯癫的样貌……
但黄莲清醒极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当看到山边的一块儿被细雨滴出一条深深缝隙的石块儿时,黄莲再次在心中冒出了想法。她用双手捡起了一块儿拳头大小的石头。
“如果啊!如果我的坚定值得!那就请让我这一石碎开这千古之岩吧!”
牟足了力气撞击在石缝上的卵石,因雨而并未生尘。
黄莲静立在原地,静立了许久。即使是这样的,并没有任何的收获。石头还在哪里,尽管那石缝确实非常的深,深到快要一分两半了。但即使这样,它静立着。一动不动,仍为原样。
黄莲再次举起石头再次砸去!再拾起再砸去!……
砾岩滚落深壑之中。
她的坚定毫无意义,除了自己谁都打动不了。可她释然了!她并不因此而觉得自己的坚定与努力是错的。
雪啊,雨中的零星白碎越来越多覆盖住了黑色的山岩。
黄莲在雪中静静得站着,她觉得值得。她觉得自己的努力值得!她要回去那电脑桌前继续构思还未完成的故事了!她要让那故事像今天的经历一样值得被铭记,她发誓,她会让自己的坚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所有人!尽管是这样得狼狈不堪可她发誓!她会让所有人认可自己的坚定!……
她走下了山,天色微微变暗已经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生灵能量的来源要走了。
在竹林中的凉亭里,就只是略感疲惫的黄莲趴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六
冬日的天是黑得快的,也是冷得厉害的。等到被风吹醒的时候,黄莲眨蒙眨蒙眼,发觉自己像是被扔进冰水里的火炭。亭外的雪积了一尺多厚,身上的衣服有些硬冰冰的也是在所难免,好在潮湿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两腿的肌肉重新承受重量,双手高高举起伸了一个懒腰呼出了口气。神清气爽、并不感觉到难受,当然也没有发烧。身上的部位每一个都是好好的,没什么奇怪感觉的。果然人只有在哪里不舒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身上哪里都舒服时的好。
“记得因为练歌口腔发炎疼了半个月,疼的时候一直在意,结果连什么时候不疼的都不知道了。”
她收起了思绪,将身上冻得不算太硬的外套整理了整理使得她看上去尽量的体面。尽管围巾被冻得像石棉瓦一样了,但还围在脖子上,所以它算是个围巾。
雪花还在空中慢慢得飘着,不知道要落在什么地方。黄莲走出了凉亭外,扬起面孔的时候,眼瞳之中满是星海斑驳。
一方大到无边的酒红砚台,三两条涤荡着浮空于其上的青绿色丝巾,绣着蓝的边,相互交错几点,也分不清楚。众砂糖抱着玉盘,还有天上垂直流下的白色光柱。这么多的光因为暗淡了的太阳而更加耀眼,这些光在此刻宏大得包容住了地面,在细小中进了黄莲的脑海。此般景色,久久不能忘怀,也久久反应不及。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刻也不知是几分了,黄莲才刚惊觉到在这片中原大地上哪里会来得极光?可还未惊愕过,一颗星星划过了天空,坠到了不知哪里。
“如果向那颗星星许愿的话我会变得幸运吗?”
孩童样的想法,尽管她知道那可能是个太空垃圾但还是孩童的想法先冒了出来并被赋予了行动。至于愿望——说出来就不会灵了。
这时往哪里去呢?自己现今这样子是没地方去了,自己常睡的房子回不去,朋友家中又得厚着脸皮。往哪里去呢?
等到将手机再次开机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打了十几个了。即使笨拙落后如她也会利用网络发来消息说她粗暴了些别往心里去,快些回来。但是……黄莲太了解母亲了。
给一巴掌再给颗糖吃是常有的事,这不是良心发现,这是可持续发展。听说农村杀狗的时候会给狗当头一棒,狗跑了再吹一口哨就又回来了,直到把狗打死都是这样。黄莲并不是狗,所以黄莲懂这个意思。即使她就在今夜离去,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有人会伤心——他们只会伤心日常谈话中少了点笑料,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牲畜一斤肉也没有产。要说是因将她看做人而伤心的话……
“我想,那不会有吧。”
在满载了星星的眼睛被风吹得发涩之后,竹林中响起了踩于雪上的声响。将疏散的物质压得紧实,将洁白的变得肮脏,将平整得变得凹凸不平。雪上留下了酒红色的脚印,被雪映射变化的光。
竹林外、水渠旁、佛像前、阶梯下、小巷、火车轰鸣。
站在山下与火车轨道隔着铁丝网的那里,脚下踩着的是被雪盖住了的红色碎石。是碎石铺成的路,曾经在军训时和同学们一起走过。那也是四年前的事了。往事皆已成风,此刻徐徐吹来,触景生情,故人不在。大致于此。甚至连自己也不在。
回想下啊,黄莲发现自己是一年如十年,一年一变样。那个时候还是个乐天派吧,傻乎乎的有些,做下不少提起来恨不得立马用被子捂头的事。也没有多么美好。只是现在过于……迷茫吧大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好。都挺好。
一辆拉着货的红皮火车飞驰而过,明明隔了那么远却像是能够感觉到风。铁道是东西走向的,此刻面南。东走过隧道便是回家,西走过西巷便是进了少有建筑的山上。那里除了一条狭窄得只能过一辆面包车的水泥路外,别的再没有什么了。
黄莲将两只腿的膝盖分别抬了抬,没有半点的酸痛和疲惫,反而像是踩着风一般轻快。也大概是因为熟睡过一段时间的原因。她重新理了理因怕冷而早早穿上的大衣,走在了去往山间的路上。
白皑皑的酒红色盖住了岩与森林,青绿的松树也会变得让人不敢确切说那是绿色。就像是在红色玻璃上泼了淡蓝色颜料,颜色没有重叠在一起,可也没有交融的状态。
比高楼要高得多的连绵山峰像卷起的海浪被定格在了时间里,肉眼可见的山壁上的沉积岩,黄莲曾在上次来时见到过像是贝壳一类的化石。这里也曾是海洋。
这使她想起了一个很多年前,自己的父辈还极为年轻时的传言。说是日本撤退时在这座城市地下埋藏了炸弹,一起引爆后就能让这座地下水丰富的城市整个沉下变成海洋。
现今是不会有谁提起这个了,黄莲这个年纪的也不该知道。但她就是知道这些,并觉了解,虽然现在听着离谱。但在当时真的吓倒了一片不识字的人啊。大地上的人变化的太快了,这座山却永远都在。
迈着向上的步伐,她觉得脚下越来越轻巧,身上越来越暖和。眼前清晰的山峦,她从来没觉得眼前有这般清晰的时候。
几近山腰的地方,几座高大的石头色宅院。还有紧挨宅院之后的几座废弃瓦房,那里外面的树上挂着膨大到几乎认不出是玉米的玉米串。辣椒风干后,黑黑得随风摆动着。
它们可能不知道,将它们像往年一样挂在上面的人可能也不知道。它们会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变得像是古文明留下的遗迹,可也确实让人感慨。
记得上次来时的班主任看到这里直笑得厉害,说自家小时候也常挂这些,现今自不提了。同学们也开了玩笑,说班主任是为自家玉米代言,好在学生间开个销路。
地理老师则是说,“山美就美在水,咱山上是没有水的。”
结果就听见了路旁山壁石洞中的脆响,黄莲带着头起哄,让老师灌了瓶水,说回去煮沸了喝。
此前种种,又是目前清晰种种。大雪寒寒,又是周身景色寒寒。不得不叹物是人非,不得不觉泪眼斑斑。就是一爱动情的俗人可那又有何妨呢?整座大山,除了刚刚宅院亮起的灯。不会有人知道。
黄莲放开了嗓子冲着山间喊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声音也带着冰的温度一样,清脆利落得回荡在山谷里,回到了黄莲的耳中。脸色红红,正巧着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你这家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哈?”
“快回家去!快从我眼前消失!快点的!”
听着声音黄莲也知道,可不会想到——“难道夏梦那家伙也有这闲心?”
“我说你啊……怎么……唔哇!”
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夏梦满身是土,膝盖靠大腿根那里的布料已经磕破了正在淌出血来。嘴角和头部也流着血,脸颊上被划了一道。
“你……你没事吧?夏梦,走,我架着你咱们去医院。”
“我说,你们两个就把我无视了?”
“哎?怎么这儿还有个人?”
一个穿着运动背心和牛仔短裤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了北山遮挡住的山路上,在大雪天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朋友?”
“不是!快离她远点!还有你!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你到底想让谁远离谁啊?与我距离的远近并不能改变现实,再说我是好人,又不是老虎。还有,我是她的朋友。姓史,家里排行老四,史四是也。”
“知道了十四姐,快帮我把夏梦给抬到医院啊!”
“是四不是十四。”
“十四不是四十。”
“谁跟你说绕口令?我是说……我们去走完这山路吧,那家伙也没什么大碍。对吧?”
夏梦叹了口气,“啊,是啊。走吧。”
“真没事假没事?”
“真没事!”
“噫——!那你搁这儿……”
“不是我让你背我是你自己背着的!”
“真是有趣啊……”
三人走在山路上,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也就不知疲惫。景色美丽,当美丽过多至于习惯时就会感到审美的疲乏,在踏足山巅的时候。
天上的光芒,地上的无暇。全都和冷风入了眼界。
“我的愿望!我的梦想!会实现的——!!!”
黄莲迎着冷风冲着城市喊了出来,她平时很少大声说话但今天。她的声音格外的大,格外的坚定。
看着眼前清晰得连口中的哈气都看不见的视野,黄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也就那么一会儿,不知因何而流的眼泪出现在了眼眶。雪还在下。
“你也不嫌害躁。”
“你也就别煞风景了。黄莲,这家伙表面不在意可实际上很喜欢你的。”
“喂——”
“十四姐,我们会去往哪里呢?”
“哦?啊……你感到难过吗?”
“有那么点吧。”
已经是形容不清的风景了,还有难以描绘的心情。能知道的只有一点,黄莲,将那一瞬间的一切刻入了心海。以便再次身临其境。
而没有登上过的山巅,离得她……很近,很近。
风没有方向,此刻不知正朝着何处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