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花怜)
就想写点一见钟情你追我赶什么的(bushi
狗血预警
贵族花x平民怜
偏西欧风但是应该会有bug,希望多多包涵(鞠躬

高雅动听的和弦自明亮大厅内缓缓流出,缠绵流动于庄园上下,将内之繁华与外之寂静两相分割,却抵挡不住厅中人身形跃动的节拍声与会面相谈时喜悦的交谈声扑涌而出,为这宏伟庄园一砖一石熠熠生辉。
各色柔软裙裾交织于端肃西服间,羽毛、配饰、巾帕、怀表的色彩穿过透明酒杯,直至倒映在珍贵洋酒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随着那琥珀色的酒水尽数抿入一双红唇。细长烛台散出的光堪比日月,照得四方角落金光闪闪,衬得案上菜品更为鲜嫩可口。
裴茗刚和一位小姐跳了头两曲舞,结束时脸色都红润了几分。他还来不及喘口气休息几息,看到远离人群一处站着的始终一言不发的高挑男子,立刻上前拍了他一下,笑道:“傻站在这干什么?去跳舞啊!”
男人“啧”了一声,移步避开他的手:“不用。”
“你别告诉我你来舞会上就这样干站着?”
“也没什么不好,总不用和某人一样四处勾搭遭人白眼。”
裴茗被他噎了一下,嗫嚅道:“谁翻我白眼了,她们明明都很开心啊……”——他的视线里当然没有其余男宾。说罢半靠在墙上提点道:“花城,从刚才开始你就像个靶子一样一动不动的,知不知道自己很显眼?”
雪白衬衫紧贴笔挺身躯,衬得那暗红西服外套更为鲜艳,一双长腿包裹于黑色西裤中,长筒黑靴紧锁裤腿。不论是繁复领花,抑或胸前徽章、皮质腰带、手上扳指,全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就连平日时常披散的微长黑发也由丝带扎好,静静束在耳后。一双眼宁静深邃,倒叫那石雕般俊美的容颜平添几分生机。
花城一边眉微微一挑,仿佛终于找到了出路,道:“裴上校若是觉得我抢了风头,那我便回去了,告辞。”说着,他弯身微微施礼,再没听裴茗的阻拦,拿上礼帽,头也不回转身便走。看他翻身上马的轻巧劲儿,说他如蒙大赦也不为过。
离那金光灿灿的庄园远了些,待能看清头顶星空,四下一片寂静,花城这才微拉缰绳,马蹄哒哒慢走,肆意漫步在宽敞大道上。他仰首远望头顶星空,让那月光潺潺淌入眼底,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最近一个月一直在各郡东奔西走,本就身心疲惫,裴茗提出带他来放松下,听听音乐,谁曾想竟是直接参加了舞会。人多嘈杂,音乐又是那种激昂调子,他连坐下来安安静静吃点东西都没办法,旁人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以及窃窃私语也让他越发烦躁,好在现下终于摆脱了。
意识回笼,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声,花城以为自己走到了溪水边,勒马一停,就见不远处坐在草坪上的清瘦背影,一只手在身旁的边牧头顶上撸了两把:“好啦,若邪别闹了。”
“汪!”
“你看,要是往碗里倒上不同分量的水,敲出来的音调也不一样。”那人影自顾自说着,一手一根木汤匙在碗沿上清脆一击,“想听听来自我家乡的小调吗?”
那边牧乖巧地趴了下来,连身后剧烈甩动的尾巴也安静了。少顷,欢快灵动的音符自颤颤水波中跳跃而出,便如夜色中散着微光的精灵,穿过花草枝叶,顺着石头尖调皮地打着旋儿。
而那人影仿佛也受音乐感染,歪着头自顾自哼着调,全然不知身后不远处驻足的花城听他唱完了一整首,只是唱完拍了拍手,自己给自己鼓劲。
花城在他唱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停留了许久,末了一压帽檐,轻轻晃了下缰绳,让那马儿继续赶路,从始至终没发出什么动静,像是怕打扰那人此刻的氛围。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就见那人也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嘴边仍噙着一抹笑,但那目光并不为其停留,转而又落回他膝边的大狗上,笑意更甚。
花城默默记住那张温柔的脸,只觉此番出行,倒也没那么糟糕。
次日,花城受邀到邻郡谈论商务,照例是骑马,沿途经过市集,莫名觉得周遭的空气呛人得很,往烟雾形成的方向一瞧,就见不远处一间面包坊黑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起火了。再看坊顶那根孤零零悠闲立着的烟囱,想来是里边堵住了。
周围人都受不了那黑雾的呛人味,捂着鼻子纷纷躲避。花城牵着缰绳也想离开,忽听面包坊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声,随着那高傲的烟囱开始悠悠吐烟,一道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先生,烟囱……咳咳咳……烟囱修好啦!”
房子外边一脸愁容的面包师傅闻言眼睛一亮,挺着肚子赶忙跑了进去:“哎呀呀,真是辛苦你了,多谢多谢!这是酬劳,拿好。”
“小……咳咳……小事情!下次有需要还找我!”
“当然当然……哦,这些有没有你喜欢的?拿去吃吧。”
“不用啦,这笔钱够我中午吃顿好的了,走啦。”话音刚落,从面包坊里走出一个满身灰尘的少年,黑灰脏了那漂亮的脸蛋,连着原先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成了花色。
花城不知自己为何要为其停留,只是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下了马,拦住了少年的去路:“先生,方便谈谈吗?”
少年顿了一下,仰头看了花城一眼,大抵是认出了他,又知晓现下自己这副模样实在狼狈,只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脸,发现擦不干净,赶忙谢绝了花城递来的手帕,跑回面包坊借了盆水洗洗手和脸,拍了拍衣服上的黑灰,尴尬地扯了扯下摆,又走回花城面前:“方便的,先生。”
看着那真诚的清澈双眼,花城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脱下的两只皮手套放在手心捏了又捏,终于道:“昨夜路过,你唱的那支小调……很好听。”
“即兴发挥而已,您能赏眼我很荣幸。”
然后就没有后文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少年歪头问道:“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花城放过了那两只可怜的皮手套:“是,是有。若是得闲,今晚你可以来极乐庄园一趟,再唱一次这首曲子吗?”
他肯定是疯了,提出这种要求。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您说,先生,昨夜您也看到了,我用来伴奏的是几只碗。”他甚至没好意思说还有勺子。
花城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总之,你会来的,对吗?”
少年点点头,当被问及名姓,他答道:“谢怜。”
花城记住了,翻身上马:“那便晚上见,谢怜先生。”便在谢怜的注视下,轻扯缰绳,匆匆离开。
后半段路,花城仍是仿佛置身云雾,一时之间有些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可一回想起谢怜温柔的眼神,白净的面容,以及微微沙哑的嗓音,他便释怀了。
他大概不忍心看他置身乡野。
夜间下了雨,空气微微湿凉。花城窝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捧着一本书,又是关上站起身,又是坐下往窗边看看,再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直到大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动,他才脚步一顿,比管家更快一步赶到门前,笑着开了门,又一怔:“怎么淋成这样?”
谢怜原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现在又被雨水打湿粘附在身上,下意识抖了抖,又随手拨了拨额前乱发:“是我的失误,先生,没带伞,走到半途开始下雨了。”
外头开始起风。花城赶忙请他进了屋,让管家去拿软巾,再让仆人把壁炉的火生得旺了些,自己坐到谢怜对面,将椅子移得近了些:“抱歉,我应该派马车来接你的。”
谢怜拿了软巾随意擦了擦头发,闻言温声道:“我还是喜欢多走走,先生。说起来,我是来唱歌的,现在就开始吧。”
花城道:“不会着凉吗?先喝点热汤,或者换套衣服吧?”
谢怜道:“我很好,先生。何况我不是您请的客人,这算工作,您可以不用如此周到的。”
屋里极为温暖,谢怜身上的衣服不久便烤干了。花城欲言又止,跟着谢怜起了身,良久才道:“希望你不会生我的气,先生。”
谢怜侧首看着他,眉眼一弯,笑道:“并不会。我倒希望您在听完我的演唱后不会嫌弃。”
二人进了琴房,谢怜四下欣赏着室内陈列,目光最终定在中央的钢琴上,又见花城微掀衣摆,在琴椅上坐下,修长的手连带着指尖在琴键上轻轻跳跃,一阵熟悉的旋律悠悠荡开。间隙,花城抬眼看他,问道:“是这个调子,对吗?”
谢怜一手轻轻抚摸着琴身,似是极为珍惜,闻言回道:“是的,没想到您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喜欢。”花城直白道,“和我从前听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我希望这不是您一时的新鲜感作祟,先生。”
“对我来说,喜欢便是由心生发的,与是新是旧,都没什么关系。”
琴音流转,谢怜轻倚在琴身侧,缓缓唱出昨夜那支令二人魂牵梦萦的小调。有了夜晚雨水的滋养,他的声音总算没有白日那般微微沙哑,只是较前夜更为动听。高低错落,仿佛时而漫步于山谷田野,又再次跃上云间。一段落下,花城双手离了琴键,以为这便是结束,不曾想谢怜却探过了手,在琴键上弹奏出最后一句小调,这才随着结尾的余音渐渐止息。
二人笑着互看,花城挑眉道:“你昨夜可没唱过这句。”
谢怜颇为戏谑道:“没让您欣赏完全程,我很抱歉。”
“你学过钢琴?”
谢怜抚摸琴身的手一顿,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抿紧了唇,只笑了笑,温声道:“以前学过。”
花城听出他话语里的含糊,但并不急着去问,只是起身将他轻轻按在了琴椅上:“若是喜欢,这只琴你可以随时来弹。”
谢怜摇头道:“您也看到我白天的样子了,若是将您这琴弄脏了,我后悔都来不及。”
花城原是凝视着他那双手上的细小伤口,闻言转过目光,与他对视,良久才道:“或许,还有个办法。”
清晨,花城从卧室里出来,谢怜便已经备好熨烫的外衣站在门口了:“早上好,先生。”
经过商谈,谢怜正式成了极乐庄园的家仆。花城从他口中得知,除了做饭,其他家务事他都比较擅长,既如此,花城并未明确他的职责,谢怜便游走于各个岗位间,看到哪里缺人手,自己就加入帮上一把。因着他十分可靠,且待人可亲,庄园里的家仆都十分喜欢他,包括负责料理的厨子——只要谢怜不进厨房,平时也都对他笑脸相待。
顺着谢怜的动作,花城抬手套上了那件长衣,整理好袖口便往餐厅里赶。谢怜观他动作,自觉跟上了速度,极快帮他布菜,间隙道:“今日很忙吗?”
花城放下了餐叉,用餐巾擦了擦手:“是的,连带着你也要早起,抱歉。”
谢怜摇了摇头,只是静静守在一旁等他用完饭,又将他送到了门口。花城上马的时候下意识道了句:“我走了,怜。”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用了何等亲密的称呼去与那相处不过几日的人告别。这句称呼他只在昨夜临睡时念叨过,手指深深压进被褥,心脏掺杂着欲念沉沉跳动,一遍又一遍,低声呼唤情人那般唤他。却不曾想是在何时,自己已经将其刻进了骨血。
他神色慌张,动作僵硬,惊惶地甚至不敢去看那人的反应,只是牵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调转马儿便想逃开。却听身后那人回应了,连带着喜悦的声调回道:“我等您回来。”
一回头,那人展颜朝自己笑着,似是颇为高兴。
心里那块石头安稳落了地,却又不免想着:只是如此吗?
花城甩开几缕残念,重又告别一番,这才一拉缰绳,乘马离开。
谢怜目送他远去,一手揉了揉发后通红的耳根,又伸了个懒腰,颇为精神地进屋干活去了。
水珠在日光的映射下闪着漂亮的光,咿咿呀呀跃入花丛间。谢怜同庄园的管事奶奶在花园浇花,间或用剪子裁下几只清香,连带着露水捧在怀里。二人时不时聊着天,管事奶奶挽了挽鬓发,慈爱地对谢怜道:“这几日下来,觉得少爷怎么样?”
谢怜收了水壶,认认真真回答道:“是个很温柔的人。和在外面听闻的,不太一样。”
他在还未亲眼见过花城时,便已经或多或少听过他的消息。身为郡里最大的庄园主,每年的收入总让人瞠目结舌,但因为不喜社交,甚至有时还甩人脸色看,大部分人都对其颇有微辞。谢怜原是想着这人是有多冷酷无情,相处下来的这几天却又开始疑惑了——旁人对他的误解是不是太大了?
管事奶奶拿着小剪子修理花丛间的杂叶,缓缓道:“当然,当然。先生,你没有听从别人的说什么是什么,我很高兴。这孩子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就如此善良,长大后又怎会变了本性呢。只是他不太会向旁人表达感情,所以可能会有些安静。”
两人回到餐厅,谢怜将怀里那捧花插到洗净的花瓶里,再端正摆回餐桌上打理一番枝叶,又问道:“我这样随便剪他的花,真的没事吗?”
这几日花城用餐时,谢怜便注意到餐桌上的花瓶里空落落的,莫名有些可怜。问过管事奶奶,才知道花城平日因着事务繁多,在餐厅里用饭的时间也很短,花瓶里的花根本没时间欣赏几眼,没几日便枯萎了。他不想为了赏花而麻烦下人将那花多照料几日,索性花瓶里也不插花了。
花瓶里不插花,大不了闲暇时去花园里走走。只是,花城大概也基本没那么空闲吧?
谢怜便自觉接了这个担子,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等到黄昏时分门口响起马蹄声,他便抱着花瓶跑到玄关处,喜滋滋地将那束花捧到花城眼前:“先生,给您的礼物。”
花城怔了一瞬,一手接过那小花瓶,眼底染了笑意:“谢谢,你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谢怜道:“是听了一些。先生,您不喜欢吗?”
“怎么会,我会好好收下的。”
“那您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为何不拿出来?”
花城身形一僵,随即缓缓抽出那只手,连带着一束鲜花捧到谢怜眼前。花城有些无奈:“这里还有一束,怎么办呢,怜?”
谢怜接过那束花,有些疑惑:“一起装进花瓶里吧。只是您为何要买花?”
“因为……好看,挺好看的。你喜欢吗?”
谢怜一手捧着花,一手接过他的外衣挂好,随即二人一同朝着里屋走。谢怜拨弄着怀里纯白的鲜花,温声道:“我很喜欢,先生。”
晚间是难得的休息时光,二人照例进了琴房。天气越发寒凉,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仍是那首熟悉的小调悠悠转转,余音绕梁,谢怜弹完一首,翻了翻面前的琴谱,问花城:“先生,为何您总是听这一首曲子呢?其它谱子我也会一些的。”
花城静坐在钢琴一侧,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谢怜专注的神情。今夜他心情颇佳,喝了点酒,此刻是微醺的状态,视线迷离,薄唇带笑,连带着嗓音也越发低哑惑人:“我喜欢这首。不过,若是你厌倦了,也可以弹别的。”
谢怜温声道:“不会厌倦。既是喜欢,那我多唱几次。”须臾,清亮歌声再度响起,便如雨打芭蕉,闲情逸致、悠然自得。再看那演唱者眉目温和慈悲,有如神明降世,辗转人间,一赏尘世喧嚣。花城被他蛊惑了,缓缓闭眼,只觉灵魂将自肉体剥出,随其飘飘荡荡,隐入云烟。
不知何时,肩膀被人推了推,花城缓缓睁眼,入目的便是一双透着些微担心的眼睛。谢怜把着他的肩,柔声唤他:“先生……先生?天冷了,您不能在这睡。”
酒精麻痹了大脑,带来的副作用便是微微头晕。花城揉着眉间一点,胸口喘喘,似是还没从那臆想的遨游中回过神。谢怜道:“您是不舒服吗?”
花城眼眶微红,紧盯谢怜伸过来想要触碰他的手,随即,那细瘦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指尖发烫,烫得那手腕也微微发红。花城脑中稀里糊涂的,几乎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谢怜拉近了些,颤声道:“我……”
胸口像凿开了一座火山,积压了太多话,几近爆发,烧得他浑身滚热,片甲不留。
他应该将那些话说出口的,所有真诚的、妄想的、希冀的,如痴如狂,再抱着他发疯般地亲吻,肆意地抚摸,将所有爱意尽数灌到他身子里去,一遍又一遍在他发颤的耳际说着情话。
谢怜垂首看着他:“您说,我在听。”
沙发上的人嗫嚅了几声,最终松开了他的手腕,只道:“麻烦给我一杯水,谢谢。”
还太早了。
为何他们不是书中讲的那般青梅竹马呢?如此相处十年,二十年,至少这般长久的岁月,才能让下一刻的告白听着真诚动人,而非像此时一般,不免让人臆测,这是否是他的一时新奇,等到时间长了,就淡了,忘了,散了。
他若是能早些遇见他便好了。
谢怜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时见花城偏着头窝在沙发里,半醒不醒,闷闷的,也不知是不是受酒精影响,看着不太高兴。他贴心地扶着杯子,半哄着花城喝了点,见他又睁开眼,自己端着杯子乖乖喝了,这才放心。
睡衣领口大敞,谢怜接了花城喝空的杯子,搁在桌上,将那领口拢上,再半扶着他进了卧室。花城本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困意上涌,只含含糊糊嘱咐谢怜早点休息,很快放平了呼吸。
暖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越发显得俊美。谢怜侧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后又伸手,隔空抚碰着他的眉眼,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他。
方才花城握着他的手,用那般眼神看着他,他几近藏不住心底的秘密。
他知晓两人身处的阶级鸿沟,若胆敢朝前跨越,换来的便是世人鄙夷的目光。且这目光的投射点非是他,而是花城。贵族礼仪规矩之多,他从前便知晓,知晓地清清楚楚。
没关系的,这样就够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谢怜微微俯身,吹熄烛台上最后一抹光。
但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即便无人特意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消息总会传出去的。
这天花城托谢怜去给郡上其他庄园主送信,距离不算远,谢怜是徒步去的。回来时经过市集,见着摊子上新鲜的瓜果蔬菜,想起厨师中午念叨过今晚的晚餐少了哪些食材云云,便走到摊子间挑选食材。他刚拿起一只南瓜掂了掂,肩膀就被人一勾,随即一张笑脸伸了过来:“老谢,好久不见!”
谢怜看清那人的脸,欣喜地放了南瓜:“青玄?好久不见。你怎的有空了?”
师青玄收回了勾肩的手,随意摆了摆:“没办法,商人都是要日理万机的,我可是一空下来就来找你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谢怜笑了笑。师青玄又做了个掩嘴的动作,小声道:“还有,听说你跟那个贵族好上了?厉害啊!”
谢怜脸上笑容一僵:“什么?”
师青玄眨眨眼:“就那个大庄园主啊,叫什么……花城!我这刚回来就听他们私底下在传呢。嗳,你们两个怎么好上的?有空跟我讲讲呗?”
谢怜有些头晕目眩了:“你们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他从来都没同任何人讲过,自认也一直掩饰得很好啊!
师青玄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搔了搔脸,解释道:“呃,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咱老百姓最懂的就是人情世故嘛……”看谢怜脸都白了,又赶紧补充道,“没事啦,贵族那些条条框框除了缠住他们的脑子,其他一无是处,我们小老百姓才不管,去他的配得上配不上,喜欢就在一起,没人会说你的不是的。”
谢怜想解释什么,又噤声了,最终握了下师青玄的肩膀,郑重道了句:“谢谢你提醒我。”提步便往庄园方向赶。师青玄疑惑地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小声道:“情场不顺就来找我,我请你喝酒啊……朋友?”
谢怜一路冲回了庄园,进门第一步不是向花城报备,而是冲到盥洗室洗了把脸。
凉水拍打在脸上,谢怜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镜子里脸色一瞬苍白一瞬涨红的自己,紧握着水槽两侧,羞愧地低了头。
盥洗室门被人敲了敲。谢怜一惊,迅速整理好仪容,确定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了,这才开门。敲门的是管家奶奶,告诉谢怜,花城找他有事,请他去一趟琴房。
谢怜莫名感到一阵恐慌,求她老人家陪自己一块儿去,管事奶奶却推脱自己还有别的事,说完就用帕子掩着嘴边,笑呵呵地走了。
谢怜几乎是挪到琴房的,进门见花城在弹奏,很熟练地就站到他身边侍候了:“先生。”
花城弹完一段,起身拉了把椅子摆在一边,温声道:“坐吧。”
谢怜有些发愣:“……不好吧。”
花城笑道:“没事,你替我跑一趟,也该累了,先坐下休息。”谢怜想说其实自己完全不累,甚至非常精神,但推脱不过,便依言坐了。两人陷入一段诡异的沉默,只剩一室琴音流转。花城仿佛漫不经心地弹着琴,先开了口:“怜,你觉得这座庄园怎么样?”
他问了两遍,谢怜才回过神:“您是说装潢吗,很好,挺好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花城借着室内一面小镜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回琴谱,指尖音乐不知不觉加快了:“算算时间,你来这里应该有一个月了。”
谢怜指尖攥紧了下摆——便是在如此短短一个月,自己的心事就被大肆传播,人尽皆知。平头百姓都知道了,那些贵族又知道多少?花城呢?
“虽说时间还是很短,但再不说,我就要疯了。”最后一个音适时落下,花城深吸一口气,蓦地起了身,沉声请求道:“你可以听听吗?”
难道他知道了??!
谢怜猛地起身,一手不慎扫落身边的瓷瓶,一阵哗啦脆响打断了此刻焦灼的氛围。谢怜惊得跪坐在地要去捡瓷瓶碎片,喃喃念着:“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看着好贵的样子……”
花城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让他站了起来:“别捡,小心受伤。”又道,“怜,你好像有心事,怎么了吗?”
“先生……”
他的手腕被反握住了。谢怜眼前忽明忽暗的,紧抿着唇,良久轻轻道:“我可能,要离开了。”
他行李少,晚饭前便收拾好了。花城派了辆马车为他送行,临别前他又确认了一遍:“是你的表弟有事叫你回去……是吗?”
谢怜垂首,点了点头。
他说谎了。
是有表弟不假,不过那位表弟欢不欢迎他回去……难说。但只要他离开极乐庄园,离得越远越好,那些传言便会不攻自破,花城就不会被那些贵族阶层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等事情办完了,会回来吗?”
“这个……不太清楚。”
“不能先吃完饭再走吗?”
“抱歉,时间挺紧的。”
他羞愧难当,甚至不敢抬头看看他的脸。两人便如此僵持着,最终谢怜微微欠身,提了箱子便要往马车上走,空置的手腕一紧,被人不轻不重地握住了。
谢怜心脏一悬,回头看他:“先生?”
花城张了张嘴,改牵为扶,助他登上了马车,后又背过手,眸光闪烁,笑了笑:“照顾好自己。”
谢怜笑得有些无力:“会的。你也是。”
马车扬长而去,车上的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只很深,很深地低下了头。
花城在路口站了许久,久到即便马车离了视线,看不见了,也还是固执地站在那,不声不响。
负在背后的手攥得紧紧,又缓缓松开。
口袋里的戒指,没来得及送出去。
经此离别,所有记忆皆成过往,只等时间一遍遍洗刷,就会变淡、消失。遗忘所有,包括感情。
谢怜如此相信着。
天气冷得很快,断断续续落着小雪。谢怜拂去窗台几片枯叶,关了窗,转身往室内壁炉里添了几根柴火。墙上铃铛忽地发疯般闹起来,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赶忙跑到摇铃人的房间开了门,冷然道:“什么事?”
戚容一双腿高高翘在桌沿,嘻嘻笑道:“好表哥,你表弟我腿有点疼,你来给我揉揉呗?”
谢怜没理他,只拿了扫把清理一地乱丢的垃圾,淡声道:“要想腿不疼,就少出去惹事生非。”
戚容把腿放了下来,凑到他面前紧盯着他:“怎么回事啊我的好表哥,这么多天了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的?哦——我知道了!你是还对那个花城念念不忘吧!哈哈哈哈……哎哟我……!”
他笑到一半,后脖颈跟着一紧,整个人就被悬空提起来押到了壁炉面前,半个脑袋都伸了进去,眼瞅着那火星子都快崩到脸上了,戚容破口大骂道:“黑心的雪莲!少在外人面前装那清纯无辜样!我可知道你的真实面目,暴露了吧!”
谢怜把着他的后脑勺一压,戚容整个脑袋都快进壁炉了,吓得吱哇乱叫,不住扭动。谢怜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不要提花城。”
“不提就不提,你快放开我!”
谢怜撒开了手,戚容顶着一脸黑灰救下了自己的脑袋,呸了一声:“谢怜,你可得清楚自己的地位,你们家已经破产了,你现在就是平民一个!要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睡大街,喝西北风了吧?”
谢怜道:“不需要你收留我也过得很好。你也可以把我赶出去,然后等你的仇家找上门,你自己处理。”
戚容腿还痛着,兀自揉了揉,不说话了。
等晚间做了饭,谢怜在戚容一阵尖叫声中回了房间,开始读师青玄寄来的信。
自他回来那日起,他与师青玄就保持着每日一封信的交流频率。内容或短或长,大部分都是在聊所见趣事。师青玄自收到他第一封信起就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也便没有主动提起那个人,只是今日这封,谢怜方将折起的信纸展开,便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心头微微一跳。
信上提到,花城几日后就要来这里会面一庄园主,还将庄园的具体地址报了出来——师青玄经常同贵族做生意,这点消息他还是知道的。谢怜本是心道自己不会去的,就见信中写道:“我知道你既然都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必是不可能再去见他的。也许我不该对你俩的私事评头论足,但总觉得,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或许你的顾忌和不安,他都能给你个答案呢?你们两个甚至都没把话说开,尽想着替对方好了,这算什么事嘛!”
谢怜仿佛亲眼见到了师青玄手心拍着手背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噗”地笑出了声。笑完又深吸一口气,直直盯着信纸上那个地址,以及日思夜想的那个名字,眼眶蓦地红了。
找他谈谈,谈什么呢?明知自己只是单相思罢了,也要将这幅丑态袒露在他面前吗?倒不如将之视为空中楼阁,梦中幻影,远远地看着,仿佛还是从前那般美好的样子。
“门当……户对。”
艳艳烛火映照通红泪眼,晶莹泪珠湿透花名。
连日的大雪积了地面厚厚一层,等到放晴,谢怜拖着苕帚清理着门前积雪,瞧着远处某一点,怔怔地发着呆。
就是这个方向,走上大概一个钟,花城就在那里。
心尖像有一只毛爪子蹭了两下。谢怜沉沉放缓了呼吸,强迫自己背过身不去看。耳边一阵马蹄哒哒,谢怜偏首,就见一名报信使者勒马停步,抑扬顿挫道:“戚容先生让我代为传达,请您替他捎带一件披风以便宴会结束后赶路回来。”
戚容总是有事没事给自己找麻烦,谢怜早就习惯了。只是听那使者报出的地址,他双目圆睁,再次确认道:“您没搞错吗……先生?确定是这里?”
使者一扶帽檐,颇为愉快地道:“当然不会搞错,先生,就离您这儿大概一个钟的脚程,那边正在举办派对,热闹得很!不过这雪下得这么大,我还是建议您骑马去。”
谢怜恍恍然送走了使者,进里屋翻出披风,走出玄关,又走进里屋,团团转转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怕遇见花城,或者不该说怕,是不知所措。他简直无法想象,当花城站在他面前时,他该做出什么表情,又该说什么。
唯一一匹适合赶路的马已经被戚容骑走了,谢怜是徒步去的。
要是不给戚容送,他回来指定又要大吵大闹,要是再落个感冒,自己还要费力气照顾他,到时又得头疼。
等走到门口交给庄园的家仆,自己再赶紧离开好了。
平整洁白的雪地上凹下去两个小坑洞,间隔着朝前整齐排列,那是谢怜的脚印。他穿得厚实,融化的雪水还是沾湿了鞋袜,冻得他时不时一个哆嗦。等走得时间长了,又感觉燥热,但又不可能真的脱掉披风,便只能在阵阵冷热交替里徐徐而行。等行至目的地,他微微喘着气,目光在庄园各色窗镜处反复流连,又收回视线,走到大门玄关处,将手中披风交给了看门使者。
厅中音乐阵阵,活泼清脆,配合着厅中人跃动的舞步,越发显得热闹。花城该是喜静吧,这样聒噪的地方,他待久了会难受吗?
谢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在想花城了。身躯随着意识移至挂满冰霜的窗棂前,定定地看着,末了,伸出了手。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走,此后再不打扰。
棉手套不顾积雪的寒凉,轻轻扫开窗棂一角。谢怜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去,只一双眼睛的空隙,隔着一扇窗,在满厅衣饰间寻找熟悉的身影。
突然,他轻呼了一声,两行泪滴滴答答地下来了。
他看到他了。
他瘦了,虽说仍是那般英挺,精神却不如从前那般好了。自己离开时不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吗?他是生病了吗?是没好好吃饭吗?
他紧紧捂住嘴,不让那哭声外溢出来。
离别换来的不是忘记,只有强烈的思念和爱意。
他好想他。
滚落在脸上的泪珠几近凝结成冰,谢怜眨眨眼,让视线清明了,却见厅中本是在与旁人谈话的那人,回头了。
两相视线对上,谢怜吓得立刻远离那窗,本还在安慰自己,一双眼睛而已,花城看不出他是谁的,身后的侧门便被人从里一开,一声惊唤如锋芒一般扎进了他耳里。
“怜!”
谢怜浑身一抖,吓得拔腿便跑。身后人影紧追不舍,两人在雪地里跑了没一会儿,花城便抓住他了,轻轻唤他:“怜……”
谢怜崩溃地揪紧了披风盖头:“你认错人了!”
花城没说话了,只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是不希望他逃离的力度,又怕握得疼了,不敢过于用力。良久,谢怜扯下了盖头,红着一双眼回头看他:“怎么不穿外衣就跑出来了?”
花城另一只手也顺势握住了谢怜的手腕,端详着他的脸,心疼道:“你瘦了,有没有好好休息?”
两个人傻乎乎地只顾及着对方,根本没想着一点自己。谢怜想推他回里屋,花城却直直看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自信地问道:“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怜偏首回道:“我……我来送个东西。”
“那你为何不进里屋,又为何在窗外看我,被我发现了又逃开?”他步步紧逼,迫切地想从谢怜口中知道答案,却在谢怜满目泪光中败下阵来,低声道:“……对不起,我不问了。”
谢怜颤抖着轻呼出一口气——很熟悉的香味,是花城惯用的那款香水,温柔深沉的调子,如此近的距离,就像被他揽在怀中一样。谢怜道:“先生,如果我将我的感情就此剖白,其他贵族会如何想您,后果您清楚吗?”
花城双目莹莹,双手握住了他的,温声道:“我几时在意过旁人的目光?你不在的这几日,琴房我没敢去,餐厅里的花瓶我也没换。”他与他额心相抵,缓声道,“我还想听你唱歌,唱那支小调,可以吗?”
谢怜簌簌落了泪,微微合眼,叹声道:“手好冷。”他把着花城的双手,让其环到腰后,遮盖在披风之下,用体温回暖他,又怜惜地抚碰着他的眉眼,双唇在额心、眼睑、鼻尖一一点过,最后落到了唇间。
厅中客人在花城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就被吸引了目光,此刻全趴在窗边看着,只是两人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外头太冷也不想出去。直到庄园主穿上外衣和披风,戴上礼帽、手套,拿上手杖,这才出门唤道:“花城先生,不论如何,先进屋再说吧!”
二人微微分开,谢怜本想同他道别,花城却牵过他的手,一路带他进了里屋,又同庄园主道:“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失礼,见谅。”
“哪里哪里,先喝一杯热酒暖暖身体,别感冒了。”庄园主目光又转向谢怜,问道,“说来,方才花城先生去追的,就是这位先生吧?您是他的朋友吗?”
花城推拒了侍者端来的热酒,清楚回道:“他是极乐庄园的主人。”
什么意思,显而易见。众贵族声声惊呼,交耳低语,谢怜揪紧了披风,又被花城的大掌包住,两人十指相扣。
不料,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大笑声,配合着阵阵鼓掌声,一个声音道:“我怎么不知道您还有爱巴结穷亲的嗜好啊,花城先生?”
是戚容。
花城微一挑眉,谢怜脸色苍白,内心只求他赶紧闭嘴。旁的贵族虽是厌恶这个大庭广众下频频失礼的人,此刻为着知道消息,也忍不住探头问了:“先生,您说的'穷亲'是什么意思?”
戚容挤开一众人,走到了最前面,双手叉腰,大声道:“这个穿披风的,非常不幸,是我的平民表哥,早几年家里还算有点小钱,可惜败光了,现在全靠我收留才没饿死!”
如此低贱的身份,引得旁人阵阵惊呼。谢怜气极,想让他闭嘴,但消息一出,洪水滔天,众贵族将目标转向了花城,劝慰道:“先生还是要三思啊。”
“他从前能败光家产,今后就能大肆挥霍您的财产,让您身败名裂啊!”
“家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不如,先生再考虑考虑……”
纷纷扰扰,直至花城开口,终于回归平息。花城淡声道:“假的。”他偏首看了眼谢怜,确定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继续往下说了,“他从前的家族产业一直都是欣欣向荣,直到与戚氏合作,被坑骗了一把。戚氏又频频向谢氏索要费用资助日常所需,谢父念及兄弟情谊,从未拒绝,直至谢父病逝,戚氏一族将所有家产彻底吞并。”
众人瞅着谢怜那张脸,又听花城如此分析,不约而同回忆起来——谢氏?说起来那家的孩子谢怜弹得一手好琴,每每出席宴会总让他弹唱几首,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花城又哂笑道:“何况他真要挥霍又如何?我再去赚就是。”
如此豪言,却没任何人敢反驳他。花城向庄园主致意:“突发状况,我就不多留了,告辞。”微一躬身,揽着谢怜便往大门方向走,开门的时候又回首,精准看向那个绿色的身影,眼底泛起冷色,唇口微张,无言道出两字。
废,物。
花城是将谢怜抱上马车的,谢怜有些无措:“不用这样吧?”
花城道:“原谅我,先生,现在是在外面,除了抱两下,其他什么事也干不了。”
谢怜总感觉他在拿自己寻开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胸口。
马车缓缓行驶,两人久坐不言。玩闹一结束,又觉得尴尬了。花城道:“你离开庄园的时候,我有在猜,你是不是察觉到我的心思,所以才走的。”
谢怜道:“恰好相反,我是怕你知晓……”转头见花城笑着看他,不由红了脸,“……反正,我又来见你了。”
花城凑过去亲他的额头:“你若是不来,我也不确定该不该告诉你我的心意。谢谢你的勇敢。”
他们又吻在了一起,爱意与温情并存,对戒在黑暗中闪着盈盈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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